买椟还珠 第49章

作者:涉雪穿林 标签: 古代架空

“八百。”

“不够。”闵疏立刻说:“太少了。”

梁长宁颔首:“应三川低估了危浪平,危浪平给危移的人手都是顶尖的高手,商队人数虽然只有两三百人,却个个能以一敌百。”

张俭等着他吩咐,手已经握上了刀柄。佩刀在他跑动时会撞击他的甲胄,他握着刀柄移开距离能够跑得更快。

“速战速决,多插钉子进去,咱们要有自己的人在里头。”闵疏说:“这件事不能见光,只能在天亮前了结。雨夜太短,最好能借着雨水刷洗痕迹,别给后人追究的余地。”

“给他两千最好的兵马。”梁长宁当机立断:“就说西大营早就不想替他五军都督府养人,叫他要么补交军饷粮草,要么今夜一并把人带走!”

张俭得了令,即刻下去办。

危移冒雨上了山,却没在老地方找到人。他掉准马头细细查看了四周,顺着鲁齐留下的标记找到了人。

“二公子。”贺明迎上来替他牵马,说:“等了你半天也没等到,我和鲁齐就自作主张移了位置。”

“怎么突然换地方?”危移一边进雨棚一边问。

鲁齐接过他的大氅替他烤着,说:“我去周围查看了一遍,遇到个夜宿的猎户,他说如今山里封严,好像是官府要抓逃犯,我想着这里更隐秘,就跟贺明商量了下。”

危移一愣,问:“戒严?”

他忽地想起入京时城门口那个小守备的抱怨,后背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汗。

他疾步走到毡帘前,掀开帘子往外看去。

外头黑黢黢的一片,雨棚里的火光都被厚实的黑油布遮住了,泥地坑坑洼洼全是水,暴雨电闪雷鸣的一瞬间亮出身影。

瓢泼大雨如暗箭往下砸,寒风来势汹汹,要把雨都带进棚子来。

“怎么了二公子……”贺明和鲁齐对望一样,不知所以。

危移转身三两下踩灭火堆,呵止道:“别说话。”

二人即刻噤声,危移匍匐偏头,耳朵贴地细细感受,他眉头越来越紧,片刻后站起啦,斩钉截铁地说:“跑马了,冲咱们来的,叫他们起来走!”

他们连雨棚都来不及收,熄灭的火堆还冒着湿烟,所有的油布都盖在了盐车上,马匹一路狂奔,龙脊山全是密林,黑色油布是最好的遮挡。暴雨成墙,堵住了他们远望的视线。

黑夜里到处都是树,树枝刮在脸上是硬生生的疼,马蹄声逐渐从暴雨声中剥离出来,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

“在后面!”贺明奋力喊道:“危家守卫听令!全力保护二公子!”

“轰隆!”

雷鸣跟着闪电劈下来,密林里寒光乍现,那是甲胄和冷刀在寒光里的反射。

“全他娘是人!”鲁齐抹了把脸上的水,骂道:“二公子!打不了,这林子里全他娘的是人!”

“往龙脊山跑!”危移回头扫了一眼,在雨里狠戾地喊:“跑出龙脊山,他们身上穿的是京中的鎏银盔甲,军中地盘划分明显,他们出不了龙脊山!”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辎重车根本跑不过军马,更何况密林间隔小,辎重车与树干碰撞是在所难免。

危移不知道这批人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盐来的,他不敢轻易丢下货,只能调转马头去断后。

老张眼看着人要跑远了,咬牙要抬手放箭,应三川眼疾手快按住他,怒道:“不许射箭!不许伤马!不许动车上雨布!”

梁长风要的是货,应三川不能叫盐化在雨里。

他声音刚刚落下,只见前头寒光一闪,危移的刀已经迎头劈下来。

应三川在冷锋中侧身躲开,抬臂抵挡,他手臂上的护甲被危移的刀压着往下一沉,马匹受惊甩尾。应三川抬头看去,在闪电瞬间的亮光中瞥见了危移的脸。

应三川冷声道:“危家家眷无诏入京,实乃论罪!”

“我非朝中官员,你管小爷入不入京!”危移冷笑一声,刀口一变就恶狠狠扫过去,应三川折腰躲过,顺手从马鞍边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不是绣春刀,看来你也不过是条混得不好的狗。”危移呸出口里的雨水,撑着马鞍半蹲在马背上,迎头就向应三川砍下去。

应三川被扫下马,手臂上已经是血红一片,他砸进泥水里狠狠吐了口唾沫:“八百人围山,把龙脊山给我封死!剩下的全都去给我追!务必要把货给我——”

“你算什么东西!”危移借力跃下马背,在雨中将刀刃在自己左臂的盔甲上擦出火花,“哪里来的狗贼也敢吃老子的货!”

危移在刀光中看见他的脸,在刹那间想起了他是谁。那个守门小兵说他是应家的……

鲜血喷溅在危移颈侧,危移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流淌下来的血。

“应家的……”他在混乱中咀嚼着守城军的话,眯着眼睛在乱战中找到了老张的身影。

他眼睛向来毒辣,即便是敌人蒙面带着斗笠也能认出人来。

应三川在瓢泼的雨里听见他的呢喃,目光里慢慢带了杀意。

他掌心滑出薄如蝉翼的铁刃,双掌在泥地上狠狠一拍,整个人飞跃而起,危移反手投出长刀击中他的小臂,在黑夜里喊:“撤退!弃车撤退!”

他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应三川的来意,应三川直属圣上,他今日就是为了货来的。

危移记住了应三川的轮廓身形,他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货没了可以再运,今夜他要活着回去,往后自有哥哥帮他算这笔账的时候。

鲁齐双刀一振,将老张击退半步,贺明从身后跃起一脚踢在老张肩上。

老张吃痛跌落,鲁齐反手解开辎重车与马匹的皮扣,翻身一拽贺明就上了马。

“撤退!”鲁齐重复着危移的命令,“弃了货物,全员撤离龙脊山!”

贺明与鲁齐已经带人撤离出百米远,他正要回来拉危移。

应三川呸出嘴里的泥水,靴子砸进雨地里,水花噼啪渐开。他脚步飞快,双掌间的薄刃夹在刀柄中,寒光一闪而过。

他不能放危移走。

危移今天必须死。

应三川深知裴家倒了,裴家的位置就一定要有人去补,如今最大的可能是危家,危家会蚕食裴家的势力和权柄,而应家从此以后就是败将。

应三川当庶子的时候就知道这个道理,只有抢来的才是最稳固的,只有去争才有抢的机会。

他原本不想杀危移,可刚才危移说出他身份那一瞬他突然想明白了。

危浪平靠着商道才能富可敌国,危移死了,危家商道就断了,危浪平以后还拿什么跟他争?

应三川咬紧了牙,变数已生,他要杀危移。

成败在此一举。

第60章 变数

到处都是刮耳的刀风,危移翻身躲开应三川的刀,借力向前一跃,他的马嘶吼着扬起前蹄,应三川刀风一闪,他狠厉投出长刀,瞬间就把黑马脖子捅了个对穿。

刀刃卡在马脖子的骨头里,他拔不出刀,干脆弃了刀。

危移被马血喷了半张脸,血和雨水浸透了他的衣衫,他一退再退,周遭已经没有一匹活马了。

应三川单手抛开头上碍事的斗笠,将整张脸都暴露在危移面前。危移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明白今夜走不掉。

见了脸,这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恐怖的劲风夹杂着薄刃的寒光砸来,在远处鲁齐和贺明惊恐的目光中重重锤在危移胸膛。

“嗬啊!”

危移被击飞出去撞上枯树,又被反弹回地面,他捂着胸口喷出夹杂着肉沫的血,撑着树干缓慢站了起来。

应三川狠话不多,只骤然一跃,这一次手中薄刃飞出,唰唰两下刺向危移。

危移慌乱中抽出刀鞘抵挡,薄刃被阻,叮叮叮砸成一圈,斜插进他脸侧的树干上。血线缓慢浮现,顺着脸庞淌落下来,口鼻里都是腥味。

雷电不知何时停了,黑暗中谁也分不清谁,四处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血腥气味,这气味弥漫在密林间,像梦魇一样包裹住危移,把他紧紧地攥在掌心。

应三川带来的两千人早已四散开,他们的身影如同林间鬼魅,消无声息地穿梭,除了雨声,只能听到鲁齐和贺明与之打斗的声音,利刃捅进人体柔软的身躯,再拔出来时鲜血喷溅的噗嗤声。

“哗啦——”

危移什么都看不见,他半边身子都浸没在泥水里,脖颈骤然被拳风扫过。

在左边!

被重击的脖颈发麻发软,危移太阳穴突突地疼,他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电光火石间躲过这一击,身后的枯树咔嚓一声从中断裂,摇摇晃晃地砸进雨夜里。

危移借着树干倒落的瞬间穿过倾塌的枯枝,转身朝着贺明与鲁齐声音的方向奔去。

他们相隔太远,而雨夜里的一切声音都难以分辨来处。

身后的追兵步步紧逼,危移脚下传来疾风,他躲闪不及,被一脚绊倒,刹那间他只来得及抱头前扑。

哐!拳头砸在他肩胛骨上,应三川的指关节在危移的甲胄上留下四个凹陷,危移翻身就是一记重击,他铁拳自下而上击中了应三川的下颌,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应三川唇齿剧痛,呸出一口血沫,舌尖抵着被应三川打松的后槽牙,黑夜中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约在发麻的痛楚中感到自己刚才好像吐出去一个硬物,或许是半颗牙。

“操你娘的……”应三川骑在危移身上,恶狠狠道:“可惜你才十几岁,要是你长得和你哥危浪平一样大,说不定我还真搞不死你……”

危移挣扎翻身,一拳打偏了应三川的脸:“你也配提我哥!什么下三滥的玩儿意——”

他还来不及说完后半句话就被应三川重重锤进小腹,应三川手指灵巧,在黑夜中摸到卡扣,趁着出拳的间隙唰啦一声解开了危移的甲胄。

这一拳是用了必杀的力道,危移哇啦一声吐出些粘稠的东西,他眼前模糊,手指在地上胡乱地摸索着他的刀。

轰隆——

雷鸣伴着闪电复而又起,应三川在这刹那看清了危移的脸。

他痛苦地皱着眉,手指几乎就要碰到死马,而他的刀就卡在马脖子上,在闪电的照耀下反射出寒光。

闪电只是瞬息间,但已经足够了。

应三川抬手拔出长刀高高举起,危移眼前一片漆黑,血和泥模糊了他的双眼。

“这是命!今夜谁也别怪谁!”

刀锋转瞬及至,其实这么快的刀没入体内,危移是感觉不到痛的。

可是太冷了,长刀几乎把他剖成两半,他茫然地眨了下眼,挂在睫毛上的血珠啪嗒一声掉下来。

“啊……呃、呃、哥……哥……”

他喉咙咕噜咕噜地响,吐出的全是鲜红粘稠的血。

应三川抽出长刀,用手背抹了把脸上的血水,摸黑捡起斗笠带上,他喘了口气,大喊:“追剿!”

大雨冲刷了血迹,雨水划过身上的伤口,那刺骨的痛里带着一点麻痒的快意。

从今天起,就是他应三川的胜局了。

“通令各路人马,严防死守封锁龙脊山,活口不留,一举歼灭!”应三川心中畅快,大声命令:“右队原地不动,雨停雾起,运转货物,清扫残局!”

泥水迸溅,不计其数的黑影密林中齐声应答,雨水逐渐冲刷了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