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椟还珠 第51章

作者:涉雪穿林 标签: 古代架空

闵疏挑起下巴,轻声说:“鹰么,本来也活不长。不过王爷要当龙,那可就是福寿万年了。”

他语气勾人,撑着手肘仰头感受寒风,说:“王爷想查宫变案吗?潘振玉一旦推翻土地税收策,就是推翻大梁过往百年的腐朽根基。土地策是权力中枢乃至世家上下利益质变的关键点,我猜……宫变案一定与土地策有关系。”

“从王爷告诉我潘振玉存在的那一刻起,王爷就在告诉我你的目的。你要查旧案,是想查先帝死因,还是想查德妃死因?”

梁长宁摩挲着扳指,没否认:“有区别吗?”

“没有。”闵疏说:“我只是好奇,王爷是要报弑母仇,还是想夺天下权。”

梁长宁还是摩挲着他的扳指,那枚戒指曾被闵疏含在舌下数夜,也曾差点被闵疏吞咽进肚。他知道云蛇龙纹戒的意义,换而言之,持有云蛇龙纹戒的梁长宁等同持有了生杀大权。

只是梁长宁不能就此以铁血手腕翻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梁长宁和闵疏是一类人,他们都名不正言不顺地在有所谋求。

“这不是豪赌,”闵疏笑起来,对梁长宁伸出手,“王爷是势在必得。”

梁长宁握住他的手,他们隔着距离,却能听见彼此的的呼吸,梁长宁盯着闵疏,像是盯着一头已经踏进领地的猎物,他说:“是,我势在必得。”

话正说着,突然外面有人叩门,暮秋喊:“王爷,闵大人。”

梁长宁松开手:“进来。”

暮秋低头从屏风那边进来,说:“王爷,闵大人,下面传来的消息,裴老国公没到封地就死了,报的暴毙,实则是水土不服,可能是被下了药。”

这是意料中事,二人没有惊讶,都没再过多询问。

裴老爷子一死,他异姓王的尊荣不会再往下承袭,整个裴家除了嫁出去的女儿,几近覆灭。

裴家的位置是真真正正空出来了。也就是说,应三川和危浪平要争的东西已经是无主之物了。

“危移的死会让他们再无化干戈的可能,”闵疏说:“我们可以抢一个时间差,在危浪平对应三川出手前,从应三川手里偷出这批盐。”

“应三川是从西大营调的兵,里头混着我的人。”梁长宁沉吟片刻,说:“怎么个偷法?”

闵疏勾唇:“狸猫换太子。”

闵疏跪坐在案几前,他抬手拂开桌面零散的棋子,那下面压着一张京城方圆一百里的详细舆图。

“应三川一定不会带着货回京。”闵疏说。

他垂眸看着舆图,修长的手指划过粗糙的舆图,说:“他只有两种选择,第一,把私盐拉到椃洲府去卖了,拿着钱回京交给梁长风。其二,他把私盐拖到椃洲府去藏起来,等风头过了再处理。”

梁长宁说:“我查过他,他在椃洲府没有院子,东西无处可藏。”

闵疏手指画了个圈,点在龙脊山上:“不管是他怎么选,他都只能走一条路——出了龙脊山,过月河,为了隐蔽,他们一定不会走大路,而小路崎岖坎坷,得过桥。”

而小路的这座桥年久失修,这就是机会。闵疏抬头望着梁长宁,心想。

梁长宁与他有了默契,对他的意思心知肚明,他说:“闵大人好手段。”

应三川在密林中停队修整,他吹哨唤来黑马,抓了把干草去喂。

他今日只带了一个心腹近卫,这人是宫里的阉人,有些武功底子。

“佥事,已经出了龙脊山,再往前就是椃洲府,咱们怎么走?”吴广擦着刀询问他,“往北就要过河了。”

应三川知道梁长风想要这批盐,是因为这批盐一脱手就是金子,更能换得金子都买不到的铁器。

如今皇城的兵力握在权臣手里,梁长风想培养自己的暗卫,他要一把比锦衣卫还要锋利的刀。这批盐来得不干净,要尽快脱手,好洗了钱拿回去交差。

应三川说:“早已打点好了椃洲府的商队,传令下去,清点货物,把不重要的全弃了。”

吴广应下,朝后指挥人手。

辎重车全用油布包得结实,吴广掀开油布看了一眼,问:“里头装的什么?查看了吗?”

身边的小将立刻低眉颔首回道:“全清点了一遍,共有五十辆货车,三十车是白沙,二十车是矿盐,只是矿盐袋子藏在白沙里,麻袋都严实着呢,只要不泡水就出不了问题。”

吴广将信将疑,用唾沫沾湿了手指去蹭里头的麻布袋,用手指捻起来舔,果然是咸的。他又看了眼小将,这人和周围人一样满脸都是血迹和污泥,根本看不出原本的相貌。吴广心里生出一点怪异来,只是这怪异来得十分快,他想不明白缘由,只能仔细打量他半晌,问:“你叫什么名字?”

“大人,卑职叫林砚。”小将低着头,撸起袖子用手肘擦脸,可惜越擦越花,他谄媚道:“大人记着我的名字,我一定为大人马首是瞻,今日出来得急,没带什么好东西。等回去我再来拜见大人,大人提携提携我,我一定……”

“行了行了。”吴广不耐烦道:“东西清点完,每一袋盐都给我搬到车上去,白沙和盐相像,看着不好分,你别弄混。”

“诶!明白!小人一定小心!”

第62章 悬案

黑来砚跟在运送队伍里,他方才谎称尿急,故意落在了最后面。

调换出来的盐车已经丢在了龙脊山里,应三川押运的全是白沙,只有那么几袋盐为了混淆视听搁在了最明显的地方。

所幸应三川时间紧迫,来不及一袋一袋查验。

车队已经摇摇晃晃上了木桥,这座桥年久失修,早已岌岌可危。

“这桥怎么这么破,”小兵抱怨着,说:“不会垮吧!”

身后有老兵开口:“这地方在月河下游,年年都涨水,上游一放水,这里就得被淹。这桥泡在水里久了,又是木头修的,早几年就没人走了。”

“啧,你看。”士兵偏头从桥上望下去,说:“今年雪落得大,现在又开春化雪,你瞧瞧下头这河水,前几日就涨起来了,要是落下去,不知道得有多深呢。”

吴广盯着木桥,木桥发出陈旧的吱呀声,他扬声骂道:“不许交谈!都闭嘴!”

他话音刚落,应三川就敏锐地听到一声细微的咔嚓。

应三川骤然回头,只见连接着岸上柱子的木头绵软松动,经过昨晚一夜大雨洗礼的木质桥梁不堪重负,榫卯结构不复从前牢固,此刻竟然寸寸皲裂开来。

应三川瞳孔一缩,“快走!”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马匹受惊,黑来砚从袖中掏出匕首不着痕迹地帮了马儿一把,辎重车在马匹的挣扎中侧翻,桥上一片混乱。

“轰隆!——”

木桥从中垮塌,数以万计的私盐扑通落水,被激流带着冲向下游。布袋的接口并不严实,在水流的沉浮中分解开。

只不过须臾,白沙就如同一场漫天大雪消失在水里。

“化了!”黑来砚假意哭喊着:“大人!盐化在水里了!”

人员杂乱,众人在水里摸索着,河太深,只能拽起湿哒哒瘪下去的布袋。

全没了。

黑来砚头也不回,他的身影消无声息消失在密林中。他换了身衣服,准备干起从前的老勾当。

“我的人从前是运镖的。”梁长宁说:“这批货若得手,我会叫他直接运走。”

闵疏想了想,问:“王爷是打算和应三川一样,直接换成钱?”

梁长宁摇摇头,“这批盐不能流通在市面上,况且这么大一笔银子也很难立刻在钱庄换成银票。若是现银,又给不了账目明细,赃款用不出去。”

闵疏颔首,很同意他的说法,他沉吟片刻,说:“那就干脆直接运往塞北,在边关做交易,只是这批货咬手,容易被盯上。”

“他是镖局老手。”梁长宁重复了一遍,笑起来:“我放心他。”

闵疏默默算了算,说:“能换多少钱?四千两怕是有吧?”

“不要钱。”梁长宁说:“我不缺钱,我要的是精铁,马匹和药材。”

闵疏莞尔一笑:“王爷远见。”

在连绵的龙脊山之外,黑来砚已经将私盐拆出来装罐,他带了一支八十人的龙纹军,乔装打扮成走镖的商队,在每个罐子顶部填装的都是大米。

这些辎重车会运往暨南,他们脚程快,能赶在各大商行放出囤积的陈年旧米的时候见缝插针混进去。这支小小的商队会混在五湖四海的商队之中,像一条泥鳅一样狡猾地运往塞北。

暨南是粮食大省,这批商队只是海里的一滴水,连个涟漪都翻不起。

黑来砚叼着草根躺在拖板车上,惬意地吹起口哨,“这下主子得给赏我一笔大的了吧!”

“王爷往日赏钱给得多。”潘振玉推着陈聪,说:“你要是买宅子钱不够,我这里还有些。”

陈聪摇头:“明过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自己买得起。”

“你买得起个屁。”潘振玉脱口而出,他反应回来,连忙道:“我不是说你没钱,但你往年的俸禄全都贴补给百姓了,你哪来的钱?你知不知道京城的地皮有多贵,更何况你还看上了裴家留下的院子。”

陈聪今日邀了孔宗跟他一道出门看院子,潘振玉知道了便也非要跟着来。孔宗本是看陈聪行动不便才答应了他,如今潘振玉一来,孔宗立刻甩手不干。

这院子荒废了几个月,花园里的盆景都长疯了。回廊里冒出野草,屋顶瓦片上坐了只野猫,自顾自舔着爪子。

“裴三公子的腿摔断过,所以他府里增添了很多缓坡。而且你看,这个院子离长宁王府看起来很远,大门一南一北互相背离,但若是俯视就会发现其实是紧挨着的,我要买这个院子,买下来后,从西侧开个小门,这样就能直通王府。”陈聪掏出钱袋,说:“今日就签字画押,我不好出面,你去替我买吧?”

“那我可白得了两进的院子,便宜我了。”潘振玉说。

陈聪笑起来,这是他断腿之后为数不多的笑:“能再遇着你,是我捡了便宜。”

潘振玉推着他,突然说:“你……我认识一个手艺极好的工匠,他是为龙纹军铸剑做器具的,精细活也不在话下,你要是愿意,我叫他做个……做个……”

他结结巴巴,一时半会说不清楚,陈聪撑着脑袋,偏头看着他,耐心地等他说完。

“……做个假肢。”潘振玉终于说,他怕提这两个字伤了陈聪的伤心事。陈聪果然眼神一黯,半晌才重新提起笑来:“好,那就在此多谢你好意。”

潘振玉终于松口气,兴高采烈道:“行,这几天我得了空就去找他。”

陈聪看完了院子,又说:“带我回去吧,听闻今日有人去北镇抚司衙门口敲鼓报案,是桩大案子,说不得王爷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案子确实是大案子。

连吏部侍郎危浪平都亲自过问,他钉子似地坐镇北镇抚司,冷面阎王一般全程听完了堂审,接着他提走了口供就直呈御前,要求严查。

接着督察院对他口诛笔伐,参他直闯北镇抚司越职审问,折子跟雪花一样多。危浪平对这些弹劾视若无睹,朝堂上鸡飞狗跳,刑部最后定论,咬死了危移的死只是商人逐利,又遇上劫匪所致。

那日大雨冲刷了一夜,实在无迹可寻。

危浪平看了刑部尚书孙供半晌,突然说:“此案是命案,按三法司职权论,北镇抚司没有审问之权,臣请求皇上下旨移交案件,撤回刑部复核!”

梁长风眼皮一跳,心知危移不该死在这时候,又怕此事牵扯上自己。

危移怎么死的谁都不知道,如今应三川和他失了联系,估摸着人还在运盐,或者已经在椃洲府准备回程。

梁长风实在想问完应三川事情始末再来断危移的案子,但危浪平实在太懂律例,他所言全都合乎情理。在百官面前,梁长风没有拒绝的道理。

梁长风面不改色,颔首道:“那就移交大理寺,大理寺先审查完,若与此供词有所出入,就再论罢。”

宋修文接了案子,连着那猎户也一并押走了。

猎户被审查了两日,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吐出来,大理寺上了刑,他才断断续续又想起点东西来。

危浪平不断施压,他如今在朝中地位特殊,更何况这案子跟他有关,谁也不敢拦他。

猎户本是想报案得个赏钱,没料到被卷进浑水中得了无妄之灾,他遭不住大理寺的严刑拷打,把自己能想起来的全都说了。

大理寺呈交口供到殿前,宋修文又私下里单独口述给梁长宁听。

陈聪和闵疏坐在案前,梁长宁斜靠在一旁,宋修文说:“据那猎户说,危移死的当夜,他观天象猜出要落雨,他日前在山里晒了兽皮,怕淋坏了,因此打算连夜进山把皮子收了。”

陈聪仔细听着,宋修文捧着茶盏暖手,娓娓道:“可那日天刚黑,龙脊山山下的关口就来了一队士兵把守,说龙脊山只许进不许出,还说今夜官府要查东西。猎户把收回来的皮子都贡给了士兵,那人才好心劝告他一句,他原话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