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椟还珠 第52章

作者:涉雪穿林 标签: 古代架空

宋修文清了清嗓子,学着道:“今夜动静大,你要是不想惹祸上身,就找个地方躲起来睡一夜,明日天亮自然太平。”

室内寂静,宋修文恢复了自己的语气,说:“他后来还遇到了个走商的人,他们有过短暂交谈,猎户也把这话透露出去,之后二人就分道扬镳了。”

“这个走商的人是谁?”闵疏问:“叫猎户去认尸了吗?”

“认出来了。”宋修文说:“他当场就认出来,那人就是危移身边的下属,叫鲁齐。”

梁长宁说:“所以鲁齐起了怀疑,心知官府可能在查他们,但危浪平有可能曾经给他们透露过口风,例如……例如这批盐他们自己吞不下,朝廷会插手。”

闵疏说:“鲁齐或许自己没有太在意此事,但是危移一定注意到了,因此他们才要连夜赶路。因为官府的兵出不了龙脊山,京城和椃洲府泾渭分明,关卡又卡得死。”

室内寂静片刻,陈聪才说:“杀了这么多人,他们处理得急,尸体或许都埋了或沉湖了,猎户是怎么发现的?”

闵疏和梁长宁对望一眼,宋修文说:“猎户说,他夜里确实听到了打斗声,但他不敢出去,等到天亮了,他才敢下山回家。他养了只狗,那狗忠心,常进山找他。可这次那狗在林子里狂吠不止,还疯了一样地刨土,猎户挖开一看,底下全是尸体。”

“猎户本想视而不见,但下山时听见有路人谈及此事,还说到了悬赏一事,猎户猜测商队是被官府要查的逃犯所伤,这才报了案。”

宋修文皱眉,说:“但奇怪的是,缉拿要犯一事从来都是大理寺负责,我查阅了近日案卷,并没有要犯逃离。”

“或许是北镇抚司在查?”闵疏皱眉问。

第63章 喜鹊

供词呈递到刑部,刑部不敢复核,又交到了北镇抚司去。

“——我北镇抚司从未颁布过什么缉拿要犯的布告!”指挥同知冯道成喊冤:“北镇抚司专理诏狱,跟缉拿逃犯有什么关系!你大理寺要么持皇上旨意来搜,要么就别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谁扣屎盆子了。”孙供叫怨:“这是大理寺交上来的供词,我只是随口一问,又没说一定是你们在封山查人。”

冯道成冷笑一声:“死了个危家的毛头小子,你们就急得到处攀咬,还不是怕担责么。要查这案子就要牵连众多。今日查谁封山,明日查调兵诏令,后日是不是就要查皇上头上去!”

“同知大人哟——”孙供打断他:“你急什么?”

冯道成哼一声:“一句话,少往我北镇抚司身上扯!”

褚辉正交了腰牌下职,听闻此言忽然道:“同知大人,我倒是想起件事来。”

冯道成与孙供一道转头看他,褚辉只是个从四品镇抚使,却因着是朝阳长公主的嫡子而颇有分量。

褚辉思虑片刻,身后的人恭敬拉开椅子请他,他撩袍子坐下,说:“我手底下有个千户,叫张全。他在事发第二日本该交腰牌换岗,但人却消失了。后来与他一同任事的人说,他被佥事大人——也就是近日圣上亲自提拔的应三川应大人——紧急调走了。”

“镇抚司的腰牌等同职权,我不敢出差错,本该立刻呈报上级,但我的上级正巧就是佥事大人。越级奏报又是大忌,因此一再拖到了今天。所以调兵封山查人一事,或许是佥事大人的意思。”

“不过佥事大人该是有圣上的旨意,他办差在外,如今尚未回来。”褚辉说,“既然争论半天也拿不出真凭实据,不如就先压下证词,等佥事大人回来后再说?”

孙供心知肚明他在拖延,但他这个法子确实也不算有错,于是说:“那就先拖着?我觉着这样办没问题,好歹等人回来再问。”

应三川飞奔回京,手底下调的人都已经安置散了。他持牌子进宫,对梁长风一个字都不敢有疏漏。

“做事不干不净。”梁长风虽然没发怒,但应三川已经背后一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梁长风早知这批货没那么好抢,应三川说桥断车翻,私盐全失一事,他绝对不信。

“太巧了,这世上没有这样的巧合。”梁长风说:“这次哑巴吃黄连便算了,你杀危移做什么!”

“他认出我了!”应三川跪在地上,说:“危移不仅认出了我,还猜出了卑职的意图。”

梁长宁俯视着应三川,鄙夷道:“朕看你只是假公济私!”

“那本该是皇上的商路。”应三川冷静道:“自古充盈国库,要么对百姓下手,要么对商人下手,要么就只能抄家灭族,从贪官下手。”

应三川说话干脆,直接指出梁长风的困境:“皇上动不得文沉一党,又需要民心。皇上进退维艰,暨南雪灾致使国库亏空,即便危浪平有心自保,可他允诺的那点钱财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只要断了危家商路,危家自然垮塌!届时抄了危家,哪里还需要靠他那一亩三分地的收成?!”

梁长风盯了他半晌,才终于冷笑一声:“危移的尸体就摆在大理寺,你知道现在北镇抚司要查,又已经被大理寺拦下了吗,这案子如今谁都插不了手,说不得连内阁也要盯着。”

应三川还不知,只说:“大理寺职权再大,又怎能越过皇上去?”

梁长风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投到殿门外去。那里有一片广袤无垠的天空,雨水冲刷之后留下一片湛蓝,苍鹰盘旋在万丈高空,而上林苑养的数千只鸽子们成群结队从朱红的宫墙上方掠过。

梁长风知道自己如今就是那盘桓在高空的鸽子,他被推举到了苍鹰的高度,随时都会沦为他人口粮。

他不会拼尽全力保全应三川,甚至必要的时候,他会舍弃应三川,让应三川成为挡箭牌。

梁长风的目光又落回应三川脸上,应三川容貌俊朗,一双眼睛里全是忠诚。

这是朕的狗。

梁长风想。但朕不只这一条狗。

梁长风看着应三川,目光像是透过了他。

“皇上……在看什么?”应三川迟疑地问。

梁长风没说话,他把龙袍领子扯开,里头有星星点点的红痕,他随手一挠,轻轻地长出一口气,说:“你回去吧。”

应三川还想说什么,梁长风却已经越过了他。应三川只能告退。

他刚出了殿门,吴贵就小心迎上来,说:“陛下,今夜十五,皇后娘娘身边儿的月白在外头等着呢。”

梁长风微微笑起来,说:“十五……朕记得今夜楚红楼要开好酒。”

吴贵也笑起来,说:“是这么说,皇上要是想去,奴才倒是有法子。”

梁长风颇有些心动。

他上次跟着吴贵去楚红楼玩儿的尽兴,虽然后来得了太后一巴掌,可到底是让他痛痛快快爽了一晚上。后来他又去了几次,都没再被发现。

梁长风从小长在冷宫里,没见过外头的世面,逛窑子对他来说比去皇后宫里还有乐趣。皇后是美,可哪儿比得上楚红楼的姑娘野呢?

更别提如今裴家都没了,别说皇后,就连太后也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一句。最要紧的是,楚红楼的姑娘可比皇后乖巧懂事,她们自己就没有留子嗣的念头。

梁长风摸着锁骨的红痕,舌根处都开始发痒。他想起楚红楼那个叫扇儿的姑娘,那姑娘总是蒙着面,她撒娇说不喜欢点灯,真巧,梁长风也不喜欢点灯。

梁长风大婚当日,在蒹葭宫里跟皇后洞房时,床帏外跪满了宫人,从内监到宫女,连太后也气定神闲坐在外头喝茶。

灯火通明,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势必要他留下龙种的意思。

梁长风觉得自己像个不知廉耻的戏子,在众人面前唱一出淫词艳曲。因此他每月例行去皇后宫中时,总是不爱点灯。可太后派来观礼的太监赵善看不清楚,把他好一顿训斥。

扇儿就很合他的意,他去楚红楼本也不是为了美色,单单只是喜欢可以不受拘束地泄欲的感觉。他每次去总是要扇儿来作陪,他没见过扇儿的容颜,总是觉得有莫名的缘分。

他觉得那是天意。

梁长风也从不盯着扇儿喝事后药,没有人会在青楼红馆担心这种问题,梁长风来去自由,挥金如土,他觉得自己在楚红楼才是如鱼得水。

他在楚红楼,尝到了当皇帝的甜头。

吴贵就是靠着给梁长风找女人才爬到这个位置上来的。他猜出梁长风的心意,顺着说:“今夜必有清流才子听曲,皇上就当微服私访,了解现下学子所思,也算是为三月的春闱做打算。”

梁长风往外看了一眼,半晌才说:“罢了,去看看皇后吧。”

殿门外种了棵玉兰,已经初现花蕊,枝干上站着只灵动的喜鹊,倏忽就飞走了。

“今夜十五呢。”暮秋笑起来,说:“转头就要三月了,闵大人该裁制春衣了。”

闵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两三套衣服换着穿了一个冬天,眼瞅着开了春,梁长宁倒是想给他做些颜色鲜艳的衣服。他记得库房里堆了成百上千匹料子,想着打发张俭去找些好的裁缝绣娘回来。

陈聪的宅子定下了,这几日潘振玉和孔宗忙着占地盘,反正厢房那么多,离王府又近。

陈聪好说话,又大方不吝啬,谁问他要一间屋子他都给。

潘振玉和孔宗定下了屋子,连着辛庄也去凑热闹,挑了半天,还给张俭选了一间。陈聪其实有点想问闵疏要不要来,又觉得不大好意思。

这几人热火朝天地选着,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叫陈聪拿钱来修缮布置,自个儿拿了银子出去找木匠打家具,没几天就把陈聪那三进的院子装扮完了。

闵疏喜欢清净,这几日老是站在檐廊底下看花。那株荷花已经枯了,只是还没烂掉。

闵疏办了半晌,隔着荷叶把荷花挑出来,丢进了院子中庭的绿地里。

梁长宁看着他的动作觉得好笑,悠闲地一面翻看手里的库房册子,一面说:“挑这几个鲜亮的颜色的做外袍,我摸着觉得闵疏瘦了,你再给他量量腰身,奇了怪了……养了一个冬天,怎么不见长肉呢?”

暮秋打趣着笑说:“指不定闵大人竖着长呢,我瞧着比之前高了些。”

话还没说完,外头就来人通报,说文画扇来了。

文画扇带了两个丫头,正从廊下过来。

闵疏和她遥遥相望,她眼含笑意,走在两缸荷花间步步生莲。

文画扇今日打扮得分外贵气,连带着身后的丫鬟也好似扬眉吐气,闵疏侧身靠边,客气疏离地微微俯首行礼。

文画扇在离他半步之遥停下脚步,轻轻侧头说:“大人客气,免礼。”

闵疏直起身子来,仔细瞧了他片刻,说:“王妃娘娘今日有喜事?”

“天大的喜事。”文画扇垂眸,说:“还要多亏大人指点。”

闵疏心里一跳。

她与闵疏都侧对着窗,梁长宁放下手里的册子,刚好能远远地从窗口看见他们二人相对的侧脸。

在知道闵疏是文沉的私生子后,梁长宁第一次见着闵疏和文画扇一同出现。

他们二人的眉眼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带着神韵也像了二分。

太像了。梁长宁眯着眼睛,在心里想,果然是姐弟。

从前不觉得,但拨云见日后,到处都能对上细节。

文画扇还垂着眼帘,闵疏却已经骤然抬起了眼,毫不避讳地看着她。

左右的丫鬟都离得远,闵疏声音压得低,他握住文画扇的手腕,冷静地说:“娘娘三思。”

文画扇笑意微敛,背脊挺得笔直:“大人之前对本宫的劝告,本宫想了许多日,觉得大人所言句句有理。”

文画扇发髻上的长流苏叮当作响,慢慢才平静下来,她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鬓发,说:“更何况天公作美,又争气,一次就成了。三弟,我该好好谢谢你。”

她偏头看了眼王府外湛蓝的天空,喟叹一声:“不知道这枝头上的风景会不会与王府不一样,闵大人,你说呢?”

她心意已定,闵疏心知没办法阻拦。

闵疏沉默片刻,松开了手,恭敬地说:“不打扰娘娘与王爷好事,奴才告退。”

文画扇轻笑一声与他擦肩而过,身姿娉婷地抬脚跨进了门。

第64章 世子

夕阳西下,晚霞艳红。两个年迈的大夫提着药箱从王府侧门出去,不消片刻,宫里的太医又来了。

闵疏在廊下立了大半天,听到三个不同的太医说了同一句话。

“恭喜王爷,恭喜王妃,”太医谨小慎微,躬身说:“王妃脉象稳固,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开两贴安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