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椟还珠 第53章

作者:涉雪穿林 标签: 古代架空

文画扇嘴角含笑,收回了手:“多谢王太医辛苦跑这一趟。”

太医不敢回她,只能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长宁王。明明是天大的喜事,却不知为何看不见长宁王脸上有半点喜色。

文画扇挥退左右,嘴角含笑:“王爷不高兴?”

梁长宁偏头看了眼窗外的荷花,那几株荷花确实已经枯死了。

不论文画扇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都是长宁王府的长子,可惜这个孩子出现得不是时候,梁长宁笑意不达眼底,说:“高兴,怎么不高兴。”

他目光掠过文画扇的平坦的小腹,吩咐外面:“暮秋,着人进宫报喜,本王的孩子说到底也是宫里的孩子。”

文画扇眉心一跳,几乎觉得梁长宁的目光像一把利剑刺穿了她的小腹。

她忍不住抬手盖在肚子上,但梁长宁已经收回了目光。

文画扇不再多言,她起身告退,走的时候遇见闵疏,也侧跟着闵梳目看了眼大缸里枯萎的荷花。

“如今不过冬末,哪儿来的荷花?”她随口一问。

暮秋提着暖炉送她回去,恭敬笑道:“是王爷从危大人府上带回来的,说是闵大人喜欢。养在这里好几日了,特地叫花匠搬过来放着的。”

文画扇脚步一顿,身后的丫鬟白月没多想,打趣道:“王爷也有这些闲情逸致?不过都说花献美人,王爷要送也是送娘娘,怎么把这荷花给了闵大人?闵大人一个男人,不爱这些吧。”

三人转过回廊,库房的小丫鬟抱着布匹匆匆跑来,一不留神摔在了台阶上。布匹散落一地,白月连忙帮着捡起来。

文画扇问:“跑得这么急做什么?”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小丫鬟连忙跪着告饶,慌张解释道:“王爷吩咐要库房颜色鲜艳的料子,奴婢一时着急才冲撞了娘娘!”

“要颜色鲜艳的料子做什么?”文画扇奇道:“这些料子都是宫里赏赐的贡品吧,可本宫记得王爷从不穿这些素净的颜色。”

暮秋正要说话,小丫鬟已经回道:“说是要请苏杭的绣娘来按着闵大人的身量做春衫……”

文画扇脸色已经不好看了。暮秋眉心微拧,没再开口。

文画扇回了自己的宫殿,心思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边儿丫鬟忙忙碌碌在收拾东西,王妃有了身孕,寝殿里所有的东西都要换,衣食住行都要经由太医过手,连身边伺候的人也要全都查验一遍。

文画扇腹中孩子的是怎么来的只有她与闵疏知道,这条路是闵疏指给她的,文画扇知道自己一旦跨出一步,就再也没了退路。

文画扇不敢保证闵疏不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她深知这件事的风险有多大,也知道自己的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

她手指摩挲着自己的小腹,那里光滑平坦,里头装着她风光无限的未来。

要除掉闵疏。文画扇想。不管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世子还是皇子,自己今后都不能被闵疏左右。

他留在这世上一日,文画扇就多一分威胁。这是天大的把柄,这种潜在的危机时时刻刻悬在文画扇的头上,只有铲除闵疏,这个秘密才能永远埋藏下去。

“父亲这个月送药了吗?”文画扇问怜春,又说:“城西小陈氏那边呢?”

“送着呢。”怜春回她,想了想说:“这个月的还没有。”

文画扇思虑片刻,下定决心般地说:“今日起盯着送药的人,把药给本宫拦下来。”

怜春迟疑道:“娘娘的意思……”

“闵梳身子骨弱,你又不是不知道。”文画扇说:“你是我的陪嫁,又从小就跟着我,也算是我的知心人。我记得闵梳怕冷,如今虽然已经开春,身子也要好好补补。”

她笑了笑,温柔的样子十足像个好姐姐:“我的私库里有上好的当归,你去磨成粉,揉在那药丸里头,再给他送去。”

文画扇知道闵疏略通医术,但那药丸成分复杂,又无色无味。把药丸掰开了往芯子里加点当归粉,他不可能闻得出来。当归只要遇上孤离里的金钩吻,立刻就能破坏药性平衡。

怜春不疑有他,领命就下去了。

文画扇一个人坐在软榻上,丫鬟端了新鲜的梅子和果脯上来,文画扇心思沉沉,突然想起从前安鸾殿的那些细枝末节来。

她觉得荷花一事必有问题,可她思虑了很久,那个大胆的猜测仍旧不敢被她正视。

文画扇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眯着眼睛想,闵疏不能活。不仅闵疏,他那个被锁在城西的病秧子娘也得一起死。

打发了来往贺喜的人,文画扇才长出口气,摸着肚子里的孩子就像摸着一块护身符。

怜春挑帘子出来,往下人住的地方去,如今府里主母有孕,下人又新进来了一批,后院的厢房就要挪一挪。

后院最偏的位置是个种了梨树的两进厢房,怜春望了一眼,吩咐说:“这个厢房住的谁?腾出来空着,隔几日王妃娘家要送个奶娘来,王妃的寝殿住不下,生产前就先把奶娘安置在这里。”

小丫鬟也跟着她望了一眼,说:“奴婢不知道里头住的谁,不过好像是张俭大人带回来的。”

怜春孤疑地看她一眼,才又说:“把门开开,我进去看看。”

丫鬟根本没有钥匙,只能说:“怜春姑娘,奴婢也进不去呀。”

怜春气着,骂道:“这里是王府,王妃娘娘就是府里的主子,他张俭一个奴才,养了个人在府里,还不许王妃知晓?”

正骂着,里头却突然传出来说话声,那声音断断续续,一遍又一遍重复:“……安之不必顾念着娘,娘在世上多活一天都是赚来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个道理你该明白的。……”

这声音像个老妇,过了会儿,一个男人说:“不对,太老了。”

那声音清了清嗓子,又重复一遍:“安之不必顾念着娘……”

男人又说:“太柔了,英气一点。”

里头突然传来脚步声,怜春和小丫鬟对望一眼,二人连忙躲开了。

怜春盯着那院子沉思片刻,觉得大抵不是什么要紧事,于是说:“这间院子就算了,你把厨房后边儿的下人房空出来一间,明日再来回我。”

小丫鬟应下,提着裙子跑了。

张俭在院子里踱步,沉思片刻后才说:“陈氏说话不是这样,语调要慢一点,她从前也是书香门第里的小姐,咬文嚼字要清楚些,你再来一次。”

院子中站着个消瘦阴柔的男子,他点点头,捏着嗓子又说了一遍:“安之不必顾念着娘,娘在世上多活一天都是赚来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个道理你该明白的。……”

张俭颔首,说:“你再哭给我听听,就按着册子上写的词来。”

男子翻开册子,张俭又说:“你是白梨戏院里唱花腔的名角,真金白银包你这么久,是留你有用,这册子上的词句最好给我背得滚瓜烂熟,下次我再来,你最好不要翻册子。”

这男子正是白梨戏院的花十七,他连连颔首,应承着张俭,默默看了眼册子上的话,试探着说:“……安之!安之!逃出去,从这里逃出去!”

张俭拉开椅子坐下,又说:“哭得太假。”

花十七被磋磨了这么久,不由得叹口气,说:“张大人,王爷到底想让我唱什么戏?”

“少问多练,免得掉了脑袋。”张俭看也不看他,往后一靠,说:“再来一次,这可是母子情深的话本子,你哭得最好真切些。”

花十七合上册子,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开口就催人泪下:“安之!安之不必救我,天下之大,万路可奔!逃出去,要自由!”

张俭在院子里听他练了半天,夜幕时分才匆匆离去,他绕过下人进了房,在梁长宁面前行了礼,低声说:“主子,花十七那里差不多了。”

梁长宁没抬头:“我不要差不多,我要一模一样,以假乱真。”

张俭又说:“再练几天……”

“七天。”梁长宁说:“我只给七天,告诉花十七,唱不出我要听的戏,他的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张俭应下:“属下明白。还有一事……盯着陈氏的暗卫说,文府近日给的解药她都私自留了一半藏起来。从厨房的痕迹来看,她像是在将药丸溶于水后再晒干成粉,我问了孔宗,孔宗说,这是在重做药丸。”

“她做了多少了?”梁长宁问:“这个法子会不会损害药性?”

张俭说:“做了大抵得有十来颗了。孔宗的意思是一定会有损药性,只是这孤离的解药本就是一昧毒,损失了药性反倒是好事。”

梁长宁下意识地摩挲着扳指,片刻后才说:“人给我盯牢了,如今文画扇有孕,我怕文沉要对陈氏动手。”

文画扇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梁长宁的,梁长宁心知自己没碰过文画扇,即便不得不偶有敦伦,也都做了完全之策。梁长宁没有对文画扇在外珠胎暗结而感到愤怒或气恼,相反,他知道这是一个打破他和闵疏关系的重要导火线。

这个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是王府的长子。文画扇都能有孩子了,那么世子也是世子,郡主也会是世子。就算是文画扇小产或诞下死胎,文沉都会当上外公。

梁长宁于文沉来说是太强劲的对手,如今有了白纸一样可随意掌控的外孙,文沉怎么会不心动?

自古以来承袭爵位就是父死子继。他若是要对梁长宁动手,那闵疏就是最好的刀。

杀了梁长宁,世子承袭爵位,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文沉会怎么逼着闵疏来刺杀自己?

梁长宁想了片刻,觉得最有可能的法子就是投毒。不管闵疏能不能得手,文沉为了万全之策,都不会留下闵疏这个后患。过河拆桥,兔死狗烹,是世家们惯用的伎俩。

张俭说:“盯着呢,但我看王妃最近的动静……她的陪嫁丫鬟怜春,从库房里取了两支陈年当归,说是要炖鸡。”

梁长宁立刻就想到从前那碗当归乌鸡汤去了。孤离之毒被孔宗诊出来后,他着人查过此毒。孤离中有一昧药叫金钩吻,当归的药性会激发钩吻之毒。

“文画扇要杀闵疏。”梁长宁后退两步,把廊下开败的荷花全折断在水中,说:“荷花果然在冬日里养不活……孔宗之前说他暨南之行后会配个解药方子,配出来了吗?”

第65章 激发

孔宗面前摊开了一堆干药材,他炉子上还烧着茶,梁长宁耐心等着,茶壶沸腾出热水,孔宗才手忙脚乱地把茶壶取下来。

他终于落笔,把纸提起来吹得半干,一边说:“解药方子我没写得出来,但我查了些古籍,寻到一个法子,或许有用。”

孔宗把手里的药方压在杯子底下:“我先前说过,孤离无解,解药是药,也是毒。只是解药能够延缓毒性发作,暂保眼下无虞,但或许可以从解药中剥离出毒性。孤离的毒只能一点一点拔除,急不得。”

梁长宁手指抵着龙纹戒,说:“就是说,得先收集起一堆孤离,再从这一大堆里剥离出毒,剩下的才是解药?”

孔宗想了一会儿,说:“你给我搞一堆来,我先试试再说。”

梁长宁没答应他,又问:“怎么个剥离法?”

“先试试最笨的法子,”孔宗思量着,说:“王爷见过做藕粉吗?一个路子,先磨碎了化在水里,再把沉淀的药渣和药水分开,金钩吻之毒不溶于水,多过滤几遍,总能得到些解药。”

梁长宁问:“损耗太大了。你要多少?”

“越多越好。” 孔宗摊手,又说:“王爷打算什么时候对文沉动手?到时候把人往张道手里一塞,要不了十天半个月,文沉什么都能吐出来,药方到手,我直接就能配出来。”

“现在还不是好时候。”梁长宁说:“文画扇有孕,他要谋一桩大的呢。”

文画扇自有孕以来,宫里宫外都派人来贺喜,文沉更是借着娘家的名义往长宁王府里送人。 梁长宁如今还不打算揭开她肚子里孩子的身世,这是他压在箱底里最好用的箭,他要等文画扇把儿子生下来,到时候一箭双雕,干脆利落地解决事情。

文画扇与谁私通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如果生下儿子,就是混淆了皇室血脉。文画扇在乱局中选了条找死的路,那梁长宁就要让她走得更远,要让她把文沉也带上这条路。

这是绝妙的机会,梁长宁甚至在琢磨着要把梁长风一起拉上路。

是夜,梁长宁穿了身青色长袍,带着闵疏拜访了陈聪的院子。

潘振玉正蹲在水池边抓鱼,见了二人立刻就站起来,喊:“王爷。”

梁长宁抬手叫他免礼,闵疏在后面跟他点头算是见过。

潘振玉说:“我们正准备用晚膳呢,这位是……”

陈聪与闵疏几次见面时,他都不在。他听张俭提起过闵疏,只知道他是门客,不知他的样貌。今日闵疏穿了身浅色长袍,看起来倒像个清冷自持的矜贵公子,潘振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闵疏已经低眉俯身行礼说:“在下闵疏,长宁门客。耳闻潘大人已久,今日有幸一见。”

潘振玉没想到闵疏知道他,他把人拉起来,大笑感叹道:“难得还有人记得我……往事如烟,咱们既都认王爷当主子,不必说这些恭维话!”

潘振玉迎着二人进了里屋厢房,又把昏暗的油灯点上,陈聪自己推着轮椅出来,见二人来,又坐着行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