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椟还珠 第67章

作者:涉雪穿林 标签: 古代架空

今日推拒了闵疏,来日再求闵疏办事,哪里还敢开口?

钱方只能擦汗,说:“我在朝中立足尚且不稳,先生高看我了。”

“钱大人何必妄自菲薄。”闵疏含笑,说:“六部里都是任职多年的老臣,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人,做事你推我我推你,哪里比得上钱大人恪尽职守?”

“先生谬赞,”钱方不敢当,连忙说:“为国臣子,就要为过尽忠,都是本分。”

“钱大人的本分是朝前看,做来日的事,可不是解决烂摊子。”闵疏端着茶,抬眼还是笑:“我今日所求不是公事,只是借点东西,大人不必忧心我在设套子。”

钱方还是不松口,闵疏阁下了茶盏,又说:“钱大人这几日忙,是在忙着对账吧?李开源留下来的账簿对不上,他又不肯吐出赃款,所以扣在牢里那么久才杀。钱大人是从端州提上来的,大抵不了解内中缘由,怕是棘手。”

李开源留下了一笔烂账,钱方要想好好守住这个尚书的位置,就得自己剥皮刮肉填补亏空,但这可是国库!有多大的家底钱方都不够填的。

钱方被他说中心事,脸上笑意收敛。话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好再避讳,只能叹气:“先生聪慧,既知我困境,又怎能不知我如今已经无暇分神呢?我尚且难以自保,又谈何为先生做事。”

“说不准就有转机呢?”闵疏双手交叠,桌上的菜碰也不碰。

钱方看闵疏不动筷,自己也没吃,问:“先生细讲。”

“旧事嘛,就该旧人担,钱大人是新人,何必为着陈谷子烂芝麻伤神呢?”闵疏不紧不慢地说:“大人可否借我户部的户籍黄册一看?李开源手脚不干净,总归留了些漏洞。”

钱方松一口气,又说:“户籍黄册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先生早说,也不至于叫我提心吊胆,可惜先生晚来一步,文书已经叫人搬走了,不如下个月,等还到我手里,我再亲自叫人送到先生府上。”

闵疏心里一紧,问:“谁借走了?”

“长宁王啊。”钱方手指对着门,说:“就在一个时辰前,刚刚搬走。”

第85章 美色

闵疏没吃完这顿饭便起身告辞,钱方亲自把人送出来,闵疏抬脚往外走了两步,刚到拐角处,就顿住了。

男人静静站在玉兰树下,树叶的影子斜打在他脸上,阴影遮住了他的脸色,高耸的眉骨下一双眼睛深邃如夜,墨色的长袍在日光下泛出金色的祥云暗纹。他负手而立,眉眼俊朗,肩宽腿长,腰带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倏忽间闵疏立刻就想到那些绯色的时刻,秦楼楚馆里的姐儿和小倌们最喜欢这样的客人,说他们身强力壮,打桩似的……

闵疏眯起眼,梁长宁已经缓步而来。

“户部尚书的饭好吃吗?”梁长宁问,“消消食,散步回去?”

闵疏说,“没吃成,被搅了局,饿着呢。”

街上人来人往,他们二人多待一会儿,传到各大家耳朵里就要变了味道。张俭驾着马车等在后头,闵疏扫了一眼,梁长宁说:“正好,荷叶鸡、莲藕排骨、酱牛肉……”

“不合我口味。”闵疏平静地说:“人太多,我喜欢一个人吃饭。”

“我也算是人?”梁长宁低头看他,问:“闵大人可说我是畜生呢。”

闵疏抬头,微微一笑:“衣冠禽兽,穿上衣服不就是人?”

“脱了衣服不是人,那我脱了衣服陪闵大人吃饭。”梁长宁面不改色,“总归你我二人早就坦诚相见,你骂也骂了,总不能叫我白挨骂,一顿饭也不赏脸?”

“昨夜已经睡过一通,怎么,王爷就是喜犯贱?那可怎么办,孔大夫可治不好这病。”闵疏行至车前,张俭已经撩开帘子,闵疏低头上了车。

梁长宁也跟着上了车,张俭遛着马,缓慢地往回走。

“不吃饭,户籍总是要查的。”梁长宁看着闵疏如玉的脸,笑起来:“要么,边吃边看?”

闵疏偏头,看了梁长宁半晌,又抬手掸去他肩上的一片白色小花,才说:“王爷高瞻远瞩,早就挖了坑,我都已经坐在车上了,你还问什么呢?直接摆好碗筷不就得了,还叫我点菜呢,怎么不干脆栓根链子在我脖子上?”

闵疏要收回手,梁长宁不让,攥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往自己怀里拉。马车外是车水马龙的主街,往来熙攘的百姓各说各话,他们二人隔得太近,几乎能听见对方的心跳。

“闵大人找根链子栓我得了,我替你养了这么久的铁杆海棠,这个恩情,你总要还一两分吧?”梁长宁空出一只手来,摸到了闵疏的下唇。他的唇柔软微凉,肌肤细腻,抬头时下颌线利落流畅,实在是勾人心魂。

“恩恩怨怨乱成一团,没有休戚的时候,要我说……干脆快刀斩乱麻,前尘往事都不做数,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免得计较起来,总舍不下得失,反而误了前程。”闵疏眼神冰凉,讽刺道:“王爷手段通天,连冬日里都能弄来荷花,一株铁杆海棠算什么?死了就死了,那诗怎么说来着……化作春泥更护花嘛。”

梁长宁再也忍不住,他在闵疏的讽刺中想起了他们的对荷花的赌,他在从前输掉了,如今好像也没有赢。他拇指用力按住闵疏的下唇,恶狠狠地吻了下去。

“唔——”闵疏吃痛,抬手就要推,奈何梁长宁的胸膛铜墙铁壁一样,压下来就推不开。

梁长宁按住他的手,转而掐住了他的肩膀。

闵疏在他责罚一样的吻里感受到舌尖被咬破的痛楚,立刻就毫不留情地咬了回去。他们好像在互相较量,这种无声的厮杀带着情色,口齿间弥漫着血腥味,谁都懒得装好人。

咬死他吧,舔一口他的血,和茉莉花汁液一样苦涩。

曾经也同床共枕,交颈而眠过,他们在私牢里较量,在床榻上欺压,在戏台下彼此憎恨,又在车厢里互相啃噬。

闵疏仰头反击他,这个吻激烈又绵长,舌尖带着炽热又灼烧的疼痛,粘腻的水声和吞咽声混在一起,恨意和暧昧交织,梁长宁变得温和,唇齿摩擦见含糊地说:“户籍要看,饭也要吃……”

闵疏终于推开了他,用手背擦拭下唇,客气道:“是了,户籍我看,饭我也将就着吃了。可惜荷叶鸡,莲藕排骨,酱牛肉,我全都不喜欢。”

梁长宁往外喊:“张俭,闵大人点菜呢!”

张俭不干听记,却也摸出个本子来,掀开帘子探进了半个身子,利落道:“诶,记着呢!”

闵疏往后一靠,闭目养神,随着车厢摇晃,说:“白粥放糖,佐一碟红油萝卜干——改吃素了。”

萝卜干嘎嘎脆,辛庄在小厨房偷吃,但没肉毕竟不过瘾,所以撤下来的莲藕排骨汤,酱牛肉和荷叶鸡全都成了他的晚膳。

辛庄和张俭吃得欢,梁长宁跟着闵疏吃素。

碗里的白粥半天也不见少,勺子在里头搅动,闵疏吃得慢,不是合胃口的样子。

此刻已经是傍晚,外头天色已经黑了,暮秋正在小厨房里叫人准备宵夜。

梁长宁咳嗽一声,把剩下的半碗白粥搁在桌上,又放下筷子,说:“我要吃肉,我要开荤。”

“这是王府,王爷爱吃什么吃什么,跟我说干什么?”闵疏慢吞吞咀嚼,说:“王爷是天潢贵胄,别说是肉,天上的月亮也吃得。”

梁长宁目光落在闵疏脸上,才说:“欠着账呢,帐没还完,哪里敢想天上的月亮,最多想想眼前的。”

闵疏直觉他要乱来,立即搁了筷子,说:“我吃饱了,吃饱了好做正经事,查户籍吧。”

“天色晚了,明日再查,烛火伤眼,白日看东西才清楚。”梁长宁叫人来撤了碗筷,说:“我困了,没精神。”

“那我自个儿看。”闵疏说。

梁长宁不愿意,“那怎么行?说好一齐做事,我怎么能独自偷懒?不如闵大人跟我一起歇息,反正床大,挤不着你。”

“我长的眼睛,我乐意伤。”闵疏还是皮笑肉不笑,“案子还查不查?”

梁长宁便也跟着笑:“我借回来的黄册,我乐意明天看。”

闵疏不说话了,梁长宁又问:“宵夜吃不吃?藕花丸子,桂花酥,软酪……我明白了,闵大人嘴刁,也都不合胃口,要么直接歇息吧。”

闵疏站起来,目光环视一圈,心知自己一时半刻是找不到他把黄册藏哪了。

他又看了梁长宁一眼,三两步绕开了桌子。

梁长宁看他不说话,以为他在想着跑,就问:“户籍,还想不想看?”

“身上都是灰,总不能脏着睡,叫人打热水来,我这就好好歇息。”闵疏头也不回,径直走到内间,转进屏风里。

热水早就烧好了,一直备着。浴桶里什么都没放,只在桶沿上叠了条毛巾,放了皂角。

闵疏在屏风后脱衣服,袅袅雾气升腾,素白的丝绸屏风一湿,就更加透光。

闵疏还是喜欢把外袍搭在屏风上,可是今日的屏风高,搭了外袍也遮不住里头的风光。他低头解开里衣,露出消瘦的身段。

闵疏的手指手生得好看,十指修长纤细又骨节分明。手指绕着腰带的时候好像挠在人身上。他肩头的骨骼明显,如玉的皮肉在烛光下看起来触手生滑。

偏他自己不觉得,褪了衣衫坐在浴桶里,修长的手臂搭在浴桶边上好似两条汤汤长河,悄无声息就流进人心里。

梁长宁记得从前也有这样一次。闵疏在屏风后沐浴。他还记得自己绕过屏风后,扑面而来的香艳场景。

那时候闵疏还是阶下囚、床上宠。梁长宁被那场景笼络住心神,还不知道这就是命里必要来一遭的美人劫。

“好看么。”闵疏微微偏头,高束的黑发下是修长的脖颈。他语气清淡,好像事不关己,“不如进来看?”

君子以诚相邀,长宁王欣然赴之。他绕过屏风,和多年前一样,斜倚在旁看着闵疏。

闵疏知道梁长宁在看什么,或许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时隔多年,闵疏早已经不再计较那些从前所看重的尊严得失。

他在多年前的那场大火里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自由不是靠求来的,是要靠抢、靠争、靠谋划。

闵疏在这微微滚烫的热水中冷静理智,十分有把握自己能靠点小计谋就勾住梁长宁。闵疏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他娘就靠着这样相似的长相叫文沉舍不得除掉,冒着风险也要囚起来。

闵疏并不觉得肉体的清白和廉价的骨气能换到什么东西,他不介意喂梁长宁一点骨头,更不介意玩点小心机。

梁长宁看着闵疏抬起来的脸,水光潋滟下,他肌肤被镀上一层莹白的光。闵疏抓着浴桶边缘从水里哗啦一声站起来,他没站稳,身形明显一摇晃。

梁长宁手比脑子快,立刻就扶住了他,他摸哪里都不是,闵疏赤裸的身体上好像淬了毒,沾手就是灼烧的烫。

“总不能叫我穿外衣睡吧?”闵疏扶着他的手臂,歪头问:“还是王爷想叫我就这样上床?”

他一歪头,整张侧脸都露在暖黄的烛光里。抬起来的睫毛纤长,投射出蝴蝶残翼般的影子。

梁长宁觉得自己闻到了香气。他几乎从来没有被闵疏这样暧昧地对待过,闵疏语气轻柔,像是微醺后的呢喃。

他的眼睛里有水色,好像在有意无意地在说——今夜是个好时候。

梁长宁猝不及防被这美色当头一棒,正要艰难开口,闵疏却毫不留恋地回头,抬脚跨出了浴桶,随手捞起梁长宁搭在衣架上的长袍把自己裹进去。

梁长宁喉头滚动:“你——”

闵疏赤脚站在地毯上,留下一滩很小的水迹。他裹着梁长宁的外袍,对他莞尔一笑:“穿着衣服睡觉,或者脱了衣服看黄册,王爷选不选?”

第86章 混淆

寝殿里点满了灯,案牍上铺满了册子,连地上也垒了一大堆。

这些都是梁长宁方才从书房暗室里搬过来的,眼下寝殿里一个人都没有,梁长宁规规矩矩坐在案几的另一侧,端着一碗乌鸡汤,他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暮秋这不是没眼色吗!半夜三更谁喝乌鸡汤。还说什么大补。干脆补到阎王殿里去算了!放这么多天麻当归枸杞山参,孔宗治阳痿也不带这么下狠手的!

闵疏从一堆文书里抬头赏他一眼,又垂下眼帘去继续看。他披着一件薄绒的白色长毯,.里头不着寸缕,偶尔抬手翻页时,毯子滑落,就露出半边肩来。他这样坐着,头发老是往前掉,到最后烦了,干脆拿了个什么布条捆起来。

他皱眉看了半夜,才说:“文沉果然销了户。三千六百七十八个户籍,都挂在禄都的官府里。”

禄都离京城近,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闵疏俯下身,把那一堆公文推给他看,说:“自从黄册统一后,非偏远地区很难找到黑户,”

闵疏这样一动,毯子里的风光就露出半边来,他说:“三千人……依王爷之见,能不能抵挡京城兵力?”

“最多杀到城门。”梁长宁蹙眉,目不斜视,“我问过了褚辉,宫变当夜不是他值守,他被调休到了后几日,在交牌子前,他曾嗅到一点动静,所以他告诫了夏拓文,叫他近日不要出门。”

“什么动静?”闵疏立刻问,“褚辉在北镇府司混了多年,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想必都能察觉,他既然知道不寻常,那就一定是查过了。”

“乌鸡汤,半碗。”梁长宁把手里吹得温热的汤递给他,说:“喝完了我就说。”

闵疏孤离已解,不必再忌口这些药材,他抿唇端过来,一口气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