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椟还珠 第7章

作者:涉雪穿林 标签: 古代架空

“刚才跟他们说什么呢?”梁长宁端起下人送上来的茶,撇了撇沫子,问:“本王看你聊得挺开心。”

闵疏摸不准他此刻的喜怒,低声道:“小周将军想见王爷,大抵是想问问使臣遇害一案,不过王爷不在府中……”

他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梁长宁不在府里,闵疏又刚从他梁长宁的床上起来,周锐父子自然撞到了闵疏跟前。

梁长宁在意的不是这个:“怎么个说法?”

闵疏含着果脯,他不吞,只是抵在舌尖等着甜味散开。“使臣被杀这事,在场亲眼目睹的人有几个?”

梁长宁看得心猿意马,被闵疏潋滟的薄唇笼络了心神。只是眼神刚刚扫过去,闵疏立马就如临大敌,“王爷!”

梁长宁只好摊开手,“好好好……使臣被杀这事,在场的应该只有周鸿音和一个妓子,妓子已经被处死。馆驿的人报了案,郑思才带着锦衣卫来抓人,前后也就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闵疏颇不信任他,把衣服又裹了裹,连脖子都遮起来,“郑思只是个寺正,官职才七品,他调的人手必然不是大理寺的兵,锦衣卫是文沉给他拨的人。既然如此,咱们或许可以先参他一个私自调兵。”

“文沉手里是有一批人,但那是皇帝跟前的御林军。”长宁王略一沉吟,说:“参郑思也不是不行,不过咱们没有证据,御林军虽然不归大理寺而是北镇抚司的人。但急事从权,若是非要强行圆过去,他也不是没有说辞。”

“但要是皇上或太后要用御林军,甚至是要用禁军,但北镇抚司没有人手可调呢?”

除了刺杀护驾,梁长宁想不出还有什么需要急用御林军的时刻。他微微皱眉:“刺杀皇帝的风险太大,刺杀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要追究下去,怕又是把柄。”

闵疏笑起来,抬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刺杀太麻烦了,不如换个法子。”

梁长宁看他这幅小狐狸奸计得逞的模样,心里有些痒痒,但他还是忍住了,只是转了转玉扳指,问:“什么法子?”

“美人计。”闵疏把嘴里的果脯吞下去,头也不抬地把书卷捡回来握在手里,“圣上不是好美人吗?找个近前的人吹吹风,让他微服出巡去,他若要出宫,不可能不带人吧?”

梁长宁眼睛微密,几乎是刹那就明白了闵疏的意思。

梁长风喜欢美人,秽乱宫闱的事情没少做,可他如今是个傀儡,他若是想出宫寻求刺激,只能偷偷出去。

要是能毫无痕迹地进出也就算了,否则一旦走漏风声闹到人前,那才真是要追究到底的大罪。

梁长宁笑起来,亲昵地拍拍闵疏的脸,“我从前觉得你年纪不大,肚子里应当没几斤伎俩。”

闵疏微微避开他的手,但很快就被他捏着下巴把脸扳回去,旖旎地亲了一口,“下得一手闲棋冷子,这也是文沉教的?”

闵疏微垂着眼,仍由他捏着自己的下巴。从梁长宁这个角度望过去,闵疏看起来非常柔和亲人,但梁长宁知道他看似温顺衷心的外表下,有一颗不甘臣服的心。

闵疏的锁骨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脖颈到下颚这一片光滑如玉的皮肤下有清晰的血管走向,梁长宁有一种自己好似微微用力就能捏死他的错觉。

“不。”闵疏沉默片刻,才低声说,“是我的……老师教的。”

第8章 闲棋

新帝登基前,还只是没什么人在乎的四皇子,他生母出身不好,自己也没什么野心,这才入了太后的眼,扶上龙椅当了个傀儡。

因着先皇崩逝,登基大典一切从简,登基大半年了,后宫也没几个人。

偏偏他是个风流成性、喜怒无常的,私底下不知糟蹋打死了多少个宫女。

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乱搞,只当是小孩子家的胡闹。

他身边儿的小太监吴贵就是靠着给他挑选女人,才爬到如今这个贴身侍奉的位置上来的。

“皇上,奴才今天听外头的侍卫说,楚红楼来了新人,今儿晚上开宴呢,楚红楼的人可比咱宫里这些野多了。”吴贵小心讨好,跪在地上给他穿鞋。

梁长风眼睛都睁不开,听到他这话才掀起眼皮子来慵懒地看他一眼:“哦?”

吴贵看他有了兴趣,低声道:“皇上要是想看,奴才叫人去把人弄进宫里来?”

梁长风沉思片刻,无奈叹口气:“罢了,上次搞死一个,皇后那老女人告到母后那里去,朕被训斥了好一顿,还是算了。”

他兴致缺缺,一脸烦躁:“真不知道这守孝三年有什么有意思!”

“皇上慎言!”吴贵吓得连连磕头,恨不得把自己塞到什么犄角旮旯里去。

梁长风最烦这些阉人小心谨慎的模样,当即一脚踢开他,怒道:“天天被关在这里读书,朕脑袋都大了!奏折不让朕改,议会不让朕听,这些不论,现在连个女人都搞不到,要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

“皇上息怒!”吴贵三步两步爬到他面前去,一把抱住他的腿,“要不,要不咱们出宫去看看?”

这倒是一个很好的馊主意。

长昭帝生性好美人,但他出身不高没见过世面,有点姿色的他都看得上,偏偏如今先帝丧期未过,后宫空虚,好不容易有了个裴家女当皇后,还是个女德女训教养出来的木头美人。

梁长风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只好逮着宫女偷腥,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如今听到能去逛秦楼楚馆,心思早就按不住了。

但梁长风再草包也知道外头有多少想杀他的人,他犹豫片刻,迟疑地说:“太后那里怎么办,要是被人发现了……”

吴贵眼珠子一转:“奴才去想办法!”

梁长风颔首同意了,又一脚踢开他:“滚出去,看见你就烦!”

吴贵连滚带爬地出去了,不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侍卫的询问声,和吴贵的低声呵斥:“皇上的行踪你们也敢打听?谁给你们的这个胆子!不要命了吗?文沉的命令堪比圣旨?坏了皇上的兴致,要你人头都算是轻的,还不退下!”

梁长风一边听着他在外头狐假虎威地训斥人,一边自己囫囵把鞋穿上了。

日薄西山,一顶不起眼的小轿从西六宫的偏门抬了出去,吴贵换了身寻常百姓的衣服随侍一旁,悄悄掩护着。

轿子直接落在楚红楼后门,老鸨只知道今日来的是个贵客,还不知道这就是当今圣上。

知道了她也不敢信,当今圣上逛窑子这种荒谬的事情,放在话本子里也无人敢信。

长宁王府,安鸾殿。

张俭急匆匆地进来,俯身在梁长宁身边耳语几句,梁长宁了然,转头对着闵疏道:“成了。”

“皇上出宫了?”闵疏正在喝晚上的那一晚药,他一边喝一边皱眉,“别惊动了皇上,叫楚红楼拖到夜里宫门落锁,直接叫宫里的人报到太后那儿去,就说……就说皇上不见踪影,也找不着禁军侍卫。切记,一定要大声,一定要做出惊恐的样子来,闹得越大越好!”

张俭看了眼梁长宁,见他颔首,领命退下了。

梁长宁手里捏着枚豆沙果子,等闵疏一放下碗,就把果子塞他嘴里。

闵疏噎了一口,哽了半天才顺下去。

梁长宁倒不是怕闵疏觉得苦,他只是单纯的手痒,想喂点什么东西给闵疏。

闵疏吃东西的时候总让他想起小时候逗弄的一只野猫,嚼半天都不一定能囫囵吞下去,有趣得很。

天色渐晚,烛影摇红,梁长宁盘腿坐在榻上翻书,闵疏斜靠在床上,也在翻书。

闵疏从书里抬起头来,偷偷扫了一眼梁长宁,觉得他好似没有离开之意,不由道:“这个时辰了,王爷明日还要上朝吧?”

梁长宁从善如流:“是,叫他们打水来吧,也该歇息了。”

闵疏忍不住道:“王爷不回自己的寝殿?”

梁长宁揽住他的腰,把他从床榻上抱起来往里一扔,自己躺在外侧:“懒得,将就在你这儿歇一晚吧。”

闵疏往里靠,贴着墙小声说:“就那么两步路,转个弯您就回去了!”

梁长宁充耳不闻,扬声叫人打水来。闵疏有些怕他,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怎么,你这床本王睡不得?”梁长宁觉得好笑,带着狎昵的意味按住他裹着绷带的肩膀,“你人我都睡过了,区区一张床我还上不得了?再念叨,你就下去睡地板。”

闵疏闭上嘴,再往里缩了缩。

梁长宁很不喜欢他这个明显躲避的动作,长臂一揽就把人压在自己怀里了:“快睡觉,最好别躲来躲去惹毛我——”

他拉长语气,果不其然看到闵疏飞快地闭上眼睛,一副马上就要入睡的样子。

梁长宁嘴角勾起来,轻轻地笑了一声。

梁长风胡闹完了,回去的时候宫门已经关了。吴贵使了些手段才把人又送了回去,刚一进殿门,就听见里头静了一下,然后贴身伺候的宫女跪着爬过来,泣不成声地求饶:“皇上,求您救救奴婢吧!求您饶了奴婢吧!”

这个小宫女其实是他非常喜欢的一个宫女,从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着他了。

梁长风不由得抬起头,顺着空旷的寝殿望进去,看到了最里边儿坐在上头一脸冷漠的太后。

“母后?”他快步走进去,“她犯了什么错,要——”

“拖出去打死。”太后冷冷道,“让这宫里的人都好好地看着,今日之事再出一次,那可就不是死一个人就能算了的。”

她目光扫在梁长风身后的吴贵身上,吴贵知道事情败露,立马就跪下去了,“太后娘娘息怒!今日……今日之事必然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太后眸色更沉,“看来你也有份!好,当真是好!来人!”

“太后,”她身后的一个小内监小声提醒道:“连着责罚两个近身的,传出去怕是不太妥当……”

太后闭了闭眼,怒气骤起,但她忍了忍,厉声问:“你勾着皇帝到哪里去了?”

有长宁王的人在后边儿给梁长风暗中打掩护,太后自然摸不到他的去处。

梁长风不开口,太后睨着他,不甚高兴地问:“你现在是个皇帝!也敢不带人出宫?若是遇刺怎么办!”

梁长风讽刺道:“是,这全京城的皇子都没了,我若是死了,那母后可就只能靠着梁长宁了,他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他话音未落,脸已经被扇歪到一边。

殿里跪着的奴才们恨不得把头低到地上去藏着,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惹了眼。一时间空气都安静下来,好像他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皇帝的脸色深沉,目光带恨,垂下的眼帘盖住了眼里阴冷的光。

翌日上朝,太后坐在帘子后边儿默不作声,下头的大臣也只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来给皇帝充充脸面。

刚要退朝,就见内阁大学士站出来叩首:“臣有本启奏!”

太后在帘子后头睁开眼,望了一眼底下的文沉。他正微微皱眉,偏头往后看了一眼。

他知道这个人,文沉再三叮嘱过,严瑞是内阁首辅茂广林提拔上来的门生,非保皇派之人。

茂广林还在朝时,很是赏识这个学生,连着先帝也很是赏识他。

“臣听闻皇上昨日出宫微服私访,身边竟然一个人都没跟着。北镇抚司年年的俸禄也不少,每每要钱都是冲在前头的,御林军是吃干饭的?怎么到了要用人的时候,偏偏就哑巴了呢?”

昨日那小宫女是一路哭嚎着穿过了大半个宫禁,高声跪到太后面前去报失踪的,宫里耳目众多,这事还没来得及封口就传出去了。

幸好皇上安然无事地回来了,否则事情闹大,岂不是叫天下人看笑话。

太后在帘子后边儿冷声问:“北镇抚司没人可用,那人都调去哪儿了?”

她昨日也没调到御林军,连着宫门驻守的锦衣卫她也没看到几个。调用宫中禁卫的实权在文沉手里握着,她最多只握得住司礼监里的那些阉人。

司礼监可是皇城第一署,各方奏折入朝堂,都要由司礼监替皇上朱批,如今皇权旁落,自然是要由太后过目。按理说调用兵马的诏书也得加盖大印,可她昨日却没见过诏书。

今日严瑞半路发难的这回事,她更是从头到尾都没听过,越级调兵可大可小,但在这关头,那可就是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她要是不立威,日后可就矮了文沉一头,留子去母,文沉的阴毒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北镇抚司不敢接这个屎盆子,立刻出来叩首:“太后皇上明鉴,这人……都是被大理寺借走的,前几日大理寺少卿,就是刚上任的郑思郑大人,他拿着太后娘娘的信物,说是要彻查周小将军一案,掉了八千人马去,两千人封守将军府别苑,剩的都去西凉了,使臣被杀一案还没个结果……”

文沉心里一跳,正想说话,就听严瑞打断他道:“大理寺调兵既然请的是太后的旨意,那么调兵文书可有?”

北镇抚司哪来的文书,他绝不敢承认是太后的旨意。太后只能辅政,兵权于她是大忌讳。他若是认了,太后头一个就要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