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椟还珠 第71章

作者:涉雪穿林 标签: 古代架空

闵疏说完这句话,立刻就又想起茂广林已经去世,他闭上嘴,任凭梁长宁怎么哄都不肯再开口。

梁长宁用手背贴他的额头,又用指腹去擦他的眼泪。可是怎么都擦不干净,闵疏安静地掉眼泪,梁长宁也放弃了擦拭。

“老师走得安心,他没有痛苦。”梁长宁托起他的背,让闵疏贴在自己的胸膛上,说:“不要怕,安之,老师只能陪我们走一段路,剩下的换我来陪你。”

闵疏抬头看梁长宁,他的目光太悲切,脸上还有水迹,这让他看起来脆弱又无助。梁长宁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他抱着闵疏,想要像从前一样温暖他,但闵疏已经不再身中孤离畏惧严寒。

闵疏这样抬头,能看到梁长宁清晰的下颌线和他俊朗的脸。他闭上眼,抬头咬住了梁长宁的喉结。

这是一场无声的交缠。

梁长宁知道闵疏是在靠着爱欲来掩饰痛楚,男人都喜欢在性*中纾解悲怆,闵疏紧紧抓住梁长宁的衣襟,在唇齿的舔舐中安静地流泪。

“不叫你痛。”梁长宁轻轻低喘,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暧昧,手指拨开的头发化作春水,黏在指尖就不肯下去。

“叫我痛……求你,”闵疏含着梁长宁的手指,把自己装进他身下,语气缠绵求道:“我想痛,梁长宁,我想痛。”

他们双腿交叠,梁长宁能触到闵疏柔韧的腰,他顺着脊椎往下摸,按在他的腰窝上。梁长宁揉捏皮肉,他们鼻尖蹭在一起,呼吸里都带着火热的水汽。

外头的惊雷轰然落下,闪电亮如白昼,照得闵疏裸露出来的肌肤雪一样白。暴雨如瀑,冲刷不掉春潮。床板摇晃,素白拖地的层层床帏阻止了空气流通,每一声喘息都清晰可见。

他们在大汗淋漓之间较量,一个温柔疼惜,一个只想麻痹自我。闵疏在沉浮之中生出不真实感来。他觉得梁长宁好像也发热了,他们都病得不清,又药石无医。

“为什么——”梁长宁把闵疏抱起来,叫他坐在自己身上,搂着他的腰想说话。

闵疏捂住他的嘴,他被快感磋磨得高昂脖颈,喉咙里吐出的都是呢喃。衣衫已经褪到手肘,摇摇晃晃地挂着,闵疏松开捂着梁长宁的手,随意挽起自己散落的头发:“别说话,嘘——”

闵疏撑在梁长宁胸膛上,眼泪还在流。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为什么哭了。或许是因为茂广林的死,或许是因为前尘往事的堆积,但闵疏只承认是因为此刻快感中夹杂的痛楚。

他哭得撕心裂肺,但是没有发出泣音。梁长宁太烫了,烫得他痉挛发抖。

梁长宁把闵疏往下拉,他把人按在自己身上,摸着他战栗的肩背,不厌其烦地安抚他,就像是安抚一只在雨夜的狼狈幼猫。

“别害怕,安之。”梁长宁侧头亲吻他的面颊,放低了声音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呢喃:“别害怕,安之。”

闵疏趴在他怀里,听着瓢泼的雨声和细密的呢喃睡着了。

睡梦中的闵疏止住了眼泪,他没有再哭。

梁长宁知道他的脆弱不过须臾。

天亮之后,外人不会发现他在夜里哭过,陈弱水和茂广林教出来的从来不是爱哭鼻子的金贵兔子,而是一只能够在寒风中扶摇而上的苍鹰。

梁长宁的手按在闵疏的后颈上,轻轻哄他好睡。

梁长宁本想说些什么,闵疏不让他说。梁长宁又想问他些什么,闵疏也给不出回答。

梁长宁在黑夜里睁眼,静静看着闵疏温顺的睡颜,在心里把那些问题又默问了一遍。

为什么想痛?

——是否因为我曾经给予你这样的疼痛,而这种疼痛甚至能够掩盖你今夜的痛?

为什么还愿意和我同枕?

——是否或许对我不那么恨。

然而这都不是梁长宁最想问的。

他其实还想对闵疏说一声抱歉,但闵疏始终都没有听见。

第91章 暂缓

天亮过后,二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那夜。

那些眼泪和安抚都好像只是昙花一现。但梁长宁知道,坚硬的外壳已经破了。

梁长宁没有办法把那夜抛之脑后,他虽然假意配合闵疏掩耳盗铃,但私下里总有些贴贴抱抱的小动作。

闵疏视而不见,全当他不存在,他有正事要做。

茂广林亲自誊抄了两百遍《地安疏》,他把那些偶尔清醒的时间全都用来抄地安疏。这样日复一日地誊抄,终于也积攒到了两百份。

茂广林早就安排好了这两百份地安疏的用处——它们将作为内阁首辅茂广林生前的最后一份手记,也作为他的悼词,送给天下学子传阅。

没有人敢压下这份手记,它是茂广林用鲜血写就。谁敢压下这份文章,谁就是百万学子的众矢之的。时隔多年,茂广林声名犹在,提起他,就提起了当年轰轰烈烈的巡教之策,就提起了寒门之流的昌盛兴衰。

茂广林的棺椁从京城外运回来,他在遗书里不许人合上棺盖,他要叫天下人都看见他的面容,看到他的朝服,看到他誊抄的地安疏。

茂广林把自己当做是最后一把干柴,他燃烧自己,照亮了土地税收改革的前路。他用自己的尸体,彻底传扬了地安疏,延续了土地改革的路。

学生们已经不在乎是否是茂广林的真迹,他们早年就会模仿他的字,他们传阅誊抄,买不到纸,就抄到白袍上,白袍不够,就写在墙上,这是最疯狂浩荡的示威,官府没办法镇压,因为入目全是茂广林的字,他们要抓,那就要抓遍天下学子。

甚至就连雪白的纸钱上也用小楷写满了字,黑白相间的纸钱纷纷扬扬如同一场六月飞雪,每一片雪花都是千金重担,将世家压得喘不了气。

闵疏的高热退去后,二人都没有再提起往事。梁长宁虽然嘴上不说,却已经开始从库房里翻出珍稀药材来,叫孔宗仔细琢磨出方子清理闵疏身上的余毒。

这方子没瞒着闵疏,梁长宁把药端去,闵疏不喝,梁长宁也不逼他。梁长宁把药搁在闵疏面前,问:“孤离的余毒你是打算留到八十岁?”

闵疏心虚,最后还是喝了。他气血不足,也用药膳养着,过了这几日,病气已经退了很多。

外头学子还在闹事,闵疏又穿上了梁长宁给他备下的衣服,他脸色还是不好,不笑的时候看着颇有些慑人。

闵疏站在远东楼的临窗小楼上沉默地看了几日,他在找一个点燃学生们怒气的导火索。

两个月后,闵疏找到了这根导火索。

文容在远东楼临窗吃酒,叫了两个妓子作陪,又特地点了异常珍贵的熊掌炖汤。

京城中仍旧有人在撒纸钱祭奠茂广林,纸钱上用蝇头小字抄满了地安疏,风一刮,就飞上十几丈高。

满天飞舞的纸钱落到文容碗里,奶白的汤被墨水染黑。文容本就有些醉意,当下立即就跋扈起来。再加上妓子和纨绔们的挑拨,文容指使侍卫在远东楼上拉弓射箭,一箭击杀了游行的寒门学子。

满街哗然,这场葬礼游行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只要稍加引导,整个文府都将岌岌可危。

这个机会闵疏不可能抓不住,他派出一个文弱书生,跪在文府门前以头抢地,要求文沉交出文容,并当场斩首示众。

文沉没有开门,他的府门前全是烂菜叶子,腐烂后臭气熏天。石头、臭鸡蛋、烂瓜果,什么都往里砸,甚至有一天扔了火把进去。

府里走火,文容光着身子跑出来,腰上还挂着女人的肚兜。他彻底惊醒了,不敢再作恶,只能夹着尾巴躲回去。

接着督察院接连上奏参他,要求文沉在午门谢罪,以平息学生们的怒火。

但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因为学生们的重点不只是放在射杀案上。他们还要求世家还地于民,加征世家税收,罢黜四大家恩荫制。

学子情愿,国子监监生罢工,京城风声鹤唳。

“起风了。”闵疏说,“今夜要落雨,把窗外的那两盆茉莉搬进来吧。”

梁长宁偏头望着窗外,狂风呼啸,乌云压城,被吹断的树枝全砸在地上。

他们多日未出门,一是梁长宁身为文沉外婿,不免受到牵连,但好在他与茂广林是师徒,又在暨南赈灾中得了民心,所以尚且在风波中不被波及。二是宫门被学子围堵,梁长风只能罢朝。

这段日子里,梁长宁常跟闵疏临窗下棋,偶尔也看书谈心。

梁长宁看着闵疏挽起袖子露出骨骼分明的手腕,指尖夹着棋子,闵疏落子行云流水,下棋好似春水煎茶,梁长宁觉得这样的日子竟也有些温馨之感。

“是起风了。”梁长宁看着闵疏落子,说:“但风不够大,雨落不下来。”

闵疏想,是了,还少了一个引子,得有人去风口浪尖上求一场雨。

“不仅要落雨,还要雷霆暴击,要万众指责,要文沉彻底翻不了身。”闵疏说,“天时地利,只差人和。”

“我要见宋修文。”闵疏把手里的棋子丢回去,说:“今天就要见。”

梁长宁自然无有不依。如今他对闵疏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闵疏说要见宋修文,梁长宁恨不得把整个大理寺的官员全绑过来跪着听令。

只是闵疏不大在乎梁长宁这种犯贱行径,他被梁长宁缠得烦了,就施舍他一个吻或大发慈悲允许他摸一摸自己,来换得片刻安宁。

前几日,一个吻能抵三日安宁,如今三个吻才行。

闵疏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奈何梁长宁皮糙肉厚,就一句话:“老师托孤,自然好好遵命。”

闵疏咬牙切齿,骂他卑鄙小人、厚颜无耻、恶心至极,还骂他是衣冠禽兽、道貌岸然、猪狗不如。

后来骂烦了,发现梁长宁刀枪不入、油盐不进、冥顽不化。只好说他丧心病狂、丧失人伦、丧心病狂,叫他不要装腔作势,收起假仁假义。

再后来实在没办法了,也不得不妥协,天真又单纯地以为割地求和就能逃过一劫。

张俭和暮秋私下里凑在一起打赌,赌什么时候自家王爷能得手。张俭赌三天,暮秋赌一个月,辛庄和黑来砚都押张俭胜。潘振玉想乘机捞一把,可他手头紧,只能找陈聪借钱,陈聪瘸着腿把他骂了一顿,说他怎么不去赌馆里看场子,家亡必有嫖和赌,赌者误人误国,赌输砍手赌赢上瘾,不赌不花才能持家……

潘振玉焉头耷耳,转身跟周鸿音小声抱怨,周鸿音为了哄闵疏开心,又当个笑话讲给了他听。

闵疏觉得丢人现眼,当天梁长宁半夜翻窗进来,表面上说是想来闻闻茉莉花开了没,最后闻着闻着就坐到了闵疏的床边,还叫闵疏往里挪挪免得等会儿压到他头发。

他一边说:“安之,你怎么头发也有茉莉的味道,是不是沐浴的时候暮秋往热水里泡了花瓣……算了,我闻闻就知道了……”一边不动声色地接近闵疏试图闻他的脖子。

本来闵疏睡得迷迷糊糊,梁长宁即将要得手。可惜他一时嘴瓢,问了句:“周鸿音白日里来找你做什么,准没安好心……诶压着你头发了,再让点位置给我……”

闵疏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抬脚把他踹下了地,用三五个布枕头外加一个梨子砸出了门。

自此,梁长宁再也没见闵疏晚上睡觉开过窗。莫说开窗,梁长宁还听到闵疏私下里叫暮秋把床帏都用针线缝死,最好蚊子和梁长宁都进不去。

梁长宁怒而派人调查,黑来砚和张俭都不敢吭声,哪有自己查自己的道理嘛。只有辛庄为了涨月薪——他看上了胭脂铺腊梅味道的脂膏,听说对冻疮有奇效,早年张俭和他在雪地里冻伤了脚,每到落雪就发作。辛庄想买脂膏,可人家胭脂铺堪比千金阁,一盒脂膏三两银子,辛庄想买二十盒。

于是辛庄铤而走险,向梁长宁检举了这个地下赌场。

梁长宁一网打尽,全他娘的都罚到西大营去跑操!

只有暮秋因为拒绝了闵疏缝床帏的荒谬要求而逃过一劫。陈聪和辛庄则被大大加赏,一人奖励了二十盒腊梅味脂膏。

辛庄高高兴兴捧着脂膏送去了西大营给气喘如牛的张俭,张俭拷问出缘由,气得差点吐血,黑来砚拱火,潘振玉倒是很高兴,他觉得陈望山怎么也得分自己两盒吧……

他回去问陈聪,陈聪诧异:“你要那个干什么?你长冻疮了?我已经全送去给闵大人了,你早说想要,我就给你留一盒。”

“闵大人也没长冻疮啊!”潘振玉仰天长叹,“咱们俩才是好朋友吧!”

“闵大人用得着啊……”陈聪改口,说:“以后用得着。”

潘振玉不服:“闵大人好吃好喝养着,还没入冬就又是银丝炭又是羊皮靴,他以后也不会长冻疮!是我!我在塞北吹风淋雨,每到了冬天,匈铎来犯,我就要埋在雪里打伏击,又没有军饷,我只能穿布鞋,一口火里烧含在嘴里舍不得咽。寒冬腊月哟,我像个落汤鸡……”

二人拉扯未果,遂双双退步和好。

而张俭还在西大营跑步,他和黑来砚被翻倍惩罚,已经跑到口吐白沫。

话虽如此,但闵疏还是忍了,他跟陈聪谈论暨南粮食的调运时,偶尔话题偏到这上头来,闵疏没忍住,吐了口苦水:“长这么大没见过他这么难缠的人……你不知道,有时候觉得对付文沉都比应付梁长宁轻松。”

陈聪说:“或者你到我这里来住,院子么有的是,只是你若是搬出来,外头怕是以为王府里内讧,这关头不好打人眼……”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闵疏一遍算账簿,一边打算盘,叹气:“老师走后,总觉得对梁长宁有所亏欠。先前不知道他也是老师的学生,我只是老师的半路学生,没有回报老师,反而叫他操心许多。老师一心辅佐梁长宁,把他视如己出,我也得顺着老师的路去走……”

他顿了顿,停下了拨算盘的手指,低声说:“总觉得老师还在,我对梁长宁多一分耐心,就好像老师从前对我多一分耐心,我知道这样没有道理,可是我与他也算是同门师兄,怎么好兄弟阋墙呢?我小时候还挺仰慕他,总觉得他战功赫赫,是年少成名。如今发现他也不过是个泼皮无赖,和那些在地上打滚要糖吃的顽童有什么区别?他还比人家年长些!真要算起来,他还早就当爹了!”

陈聪忍不住道:“这也能算?”

闵疏说:“怎么不算,严瑞比他大好几岁,可严瑞在这个年龄,不也有嫡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