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椟还珠 第9章

作者:涉雪穿林 标签: 古代架空

里头偶然传来一两声压抑的呻吟,听起来不像是王爷的声音,也绝不是女子的声音。离得最近的丫鬟脸色通红,却不敢有丝毫好奇心。

那声音勾人心魂,叫人听见骨头先酥了一半。一开始断断续续,后来猛然高涨,却立刻就被一声闷哼打断。

她听见王爷低沉的声音,像是在诱哄着什么。

“嘘——她们要听见了。”

丫鬟摇摇欲坠,已经要站不稳了。正在这时,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她惶然抬头看了一眼,刚好从门缝里看进去。

正厅帘子之后,一道消瘦的人影跪坐在椅子上,他额头抵着椅子的扶手,素白的衣袍凌乱地挂落在腰间。丫鬟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白皙光洁的背上有一对凸出的肩胛骨,像是蝴蝶濒死时收敛起来的翅膀,他的黑发披散下来,两只纤细的脚腕上紧紧栓着一条素白的布带子,那正是他的腰带。

丫鬟认出了这条腰带,也认出这个人正是她这些天伺候的主子。

她怔然地后退半步,立刻又止住了。梁长宁衣着整洁,餍足地收回了推开门的手,盯了这个失态的丫鬟一眼,随意道:“眼珠子不想要了?”

丫鬟脸色一白,立刻就跪下了,“奴婢,奴婢不敢!王爷——”

“拖出去,直接打死。”梁长宁面色和善道:“谁要是再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下场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下头的人噤若寒蝉,冷汗爬满了额头。

梁长宁扫了一眼小厮端着的盘子,“端到正殿里去吃吧,这些荤腥都撤了,做些清淡的上来。”

小厮应了一声,带着人下去了。

第10章 疑案

梁长宁折返回去,用毯子把闵疏裹起来,从偏殿抗到了正房里去。

他把闵疏放在软垫上说:“听伺候的人说你这几日只吃饭不吃菜,怎么,我王府的菜不合你心意?”

闵疏眼角的余红还没消,嘴唇也还有些红肿,“……王爷府上的菜很合我口味,只是闵疏平日喝药就已经足以饱腹了。”

“不是担心我下毒?”梁长宁端了半碗鸡汤给他,盯着他吃下去,才继续说:“也是,下毒太没意思,不如下春药来得好。”

闵疏不想理他,只闷头吃饭。

但梁长宁多年来奉行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的理念,决定给闵疏点甜头尝尝。

他伸手端碗,慢悠悠地喝汤,语气随意,像是在打赏下人:“大理寺的人选定好了?”

闵疏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不太确定他是在试探还是真的想放权给他。

他小心谨慎,不敢越界半步:“此乃国事,闵疏不敢参政,一切皆有王爷做主。”

梁长宁啼笑皆非地看着他,“怕什么?给你你就拿着,要马跑起来,也得先把马喂饱,是不是?”

闵疏抬头看他,目光游移半晌,才抿唇道:“是,多谢王爷赏赐。”

闵疏把官职说得像是梁长宁的私有物,这让梁长宁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想,这小东西倒是看得起自己。

不过良禽择木而栖,他这样反而让梁长宁更觉得他有点东西。

他大大方方的样子很好地取悦了梁长宁,梁长宁放下筷子,问:“我叫人每月给你开例银……就按王妃的份例来。”

闵疏不知道他在搞哪一出,但有钱送上门不要白不要,只是他这话听起来不太舒服,什么叫按王妃的份例来?

闵疏垂下眼帘,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王妃深受皇恩,份例怕是远超宫里贵妃,王爷破费。”

他想打探文画扇手里有多少银子。

梁长宁似笑非笑:“那点钱算什么,文沉贴补得多,她自然用得也就多,我派给她的丫鬟也不是好相与的,你以为她打点起来很容易?”

闵疏懂了,“王爷真是狡诈,连女子的钱都骗。”

闵疏轻笑道:“派人为难王妃,等着王妃拿钱贿赂下人,下人反而感激王爷呢……我猜猜看,大头在门房那儿,是不是?”

文画扇想要把消息传出去,要么飞鸽从天上走,要么就只能从大门走。

门房那个老仆,心眼儿多着呢,不狠狠刮一笔下来,怎么可能松手开门?

到时候文画扇的人从他眼前过,他再转头把消息报给梁长宁。

真是好一笔算计!

梁长宁伸手弹他的脑门,“以后这钱归你了,午后把大理寺的人选列出来,交个单子给我看。”

“王爷这么肯定能把人推上去?”闵疏微微抬眸看他,眼角的红还没消下去,看得梁长宁心里一动。

闵疏没注意到他暗下去的眼神,继续道:“皇上与王爷并不亲厚,吏部是文沉心腹,而唯一能勉强与之相对的太后,也不曾对王爷心善过。王爷要推人上去是打算用软的还是用硬的?”

梁长宁的眼神略过他敞开的衣襟,从里边儿雪白的绷带上滑过,又把目光收回来。

底下丫鬟看他用完了饭,端着铜盆来给他净手,梁长宁伸手接过帕子擦手,毫不在意道:“那得看上头几位吃软还是吃硬了。说起来我那皇兄看起来倒是个心硬的……”

梁长宁顿了顿,止住了话头,语气不变:“行了,用了饭就躺着睡会儿。免得久病不愈,本王可不稀罕要一个残废做事。”

丫鬟端着铜盆退下,水流撞击在铜盆上发出哗啦声。

闵疏点头,咬着筷子正要说话,就见张俭从门外急匆匆地进来,后背都被汗打了。

他语气急促,也不避着闵疏,脸色不太好,“王爷,郑思死了!”

闵疏咬着筷子的牙齿磕了一下,心思瞬间过了百转。

梁长宁似乎早有预料,端起冷茶来漱口,半晌道:“查出来谁动的手了吗?”

张俭摇头:“押运的囚车从西侧门出来之后就一路往东走,去的方向确实是大理寺。卑职一路跟着囚车也没看出异样,后来囚车停在大理寺门口,郑思是自己下的车,刚上了台阶,还没进门,人就倒了!”

张俭继续道:“人倒下了之后立刻就断了气,看着不像是中毒,先前根本没有一点迹象。因着这次是太后下的旨意,所以押运的差解不是官府的人,是北镇抚司从周将军府邸调回来的御林军。”

闵疏冷不丁出声道:“北镇抚司直属圣上,难不成有人在里面浑水摸鱼?”

张俭看了眼梁长宁,见他微抬下巴,才对着闵疏竖起三根手指,比了个三道:“大人不知,圣上如今年幼,尚且还握不牢御林军,如今的北镇抚司有三波人,司礼监阉人归了太后,官宦世家这一波大多都靠着文沉,剩下的正儿八经爬上去的,才是咱们的人。”

闵疏皱起眉头,偏头看向梁长宁,沉思片刻,低声道:“仵作呢?”

梁长宁放下茶盏,笑起来:“脑子倒是动得快,仵作这种脏活累活,哪家的纨绔愿意做?”

他对着张俭摆摆手,稳坐不动道:“咱们闵大人是想查死因呢,传个话进去,有消息了再报。”

张俭得了令,急匆匆地又下去了。

梁长宁等着张俭彻底走了之后,才偏头望着闵疏。

他看不出喜怒,但眼神微微暗沉,眉骨带着眉尾下沉,看着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闵疏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刻道:“不像是文沉下的手。”

“怎么说?”梁长宁收回目光,往后一靠,是个要耐心倾听的架势。

闵疏思量着,把含在唇齿间的筷子头吐出来,说:“文沉虽然想郑思死,但他决计不会放过这样能嫁祸王爷的机会。可文沉早上才说要改日再审,下午人就死得不明不白,这不是明摆着把锅往他自己头上扣吗?”

“更何况从下朝到现在,整整三个时辰,文沉竟然一点消息都没透露给我……”闵疏语气笃定:“他想拉王爷下水,必定会让我里应外合!”

梁长宁默不作声,过了会儿才说:“行了,仵作验尸怎么也得两个时辰,你躺着去吧……药喝了吗?”

闵疏知道他还是起疑了,也不敢再多言。话说到这里,梁长宁要是还没脑子,那他还不如早日谋求退路,投靠老师去。

梁长宁扬声对外:“来人!”

守在外室的丫鬟掀开帘子跪进来,福身问:“王爷何事吩咐?”

梁长宁扣了扣桌子,语气不悦:“药呢?”

这贴药按医嘱是要饭后即刻服用的,方才耽误了好半天,早就过了服药的时辰。

丫鬟愣了愣,反应过来,即刻道:“回王爷,闵大人这帖药已经吃了,今早上府医来请脉,说是病情缓和,该换方子了,如今这副新的药是一日一次,睡前用,搁在小厨房里,还没煎呢。”

梁长宁望了眼闵疏,问:“病情缓和?我怎么瞧着你还是一副病痨鬼的模样?”

闵疏微微一笑:“许是很久没下床走动,所以看着虚了些。”

梁长宁嗯了一声,点头说:“这话倒是对,我也觉得你虚得很。”

闵疏知道他又在说些不正经的东西,笑着假装听不懂。

梁长宁知道他一贯会装聋作哑,也不气恼:“我可没拘着你,只一条,出府报备。”

闵疏挂起乖巧的笑,看着他掀帘子走了,才小声嘀咕道:“……没拘着我,倒是别来折腾我啊。”

梁长宁人已经走远了,声音还能传过来:“本王听得见!”

闵疏立刻闭上嘴,又开始咬他的筷子头。

下午的时候出了太阳,丫鬟端着点心进来问:“今天天气好,闵大人要去花园逛逛吗?”

闵疏摇头,单手握着书卷,斜倚在床边道:“不去。”

花园有什么好的逛的。

闵疏的目光望出去,看到院子里盛开的两枝腊梅。

香得烦人。

他其实不喜欢腊梅,但偏偏梁长宁这王府里头种了许多,香气扑鼻,沾上了就许久不散。

丫鬟暮秋跨进来,俯身在他耳边小声道:“王妃身边的贴身丫鬟来了,说前日来给王爷请安,有枚玉佩落了。”

闵疏前几日病中,成日困于塌上,但也知道这安鸾殿来了些什么人。

文画扇自嫁进王府之后,就没来过几回,偏偏还要说自己掉了枚玉佩在这里。

闵疏垂下眸子,知道她这是要见自己的意思,“知道了,你且去告诉王妃娘娘,这枚玉佩正好被我拾到了,稍后就亲自给她送回去。”

暮秋是长宁王指派过来的,说是服侍他,其实心里并不把他当真主子,“是,奴婢这就去禀告王爷……大人病体初愈,奴婢陪着大人过去吧?”

闵疏笑了笑没说话,是个顺从的意思。

他如今身在屋檐下,万事能顺则顺。反正到时候谈话内容也会写成文章搁在梁长宁的书案上,倒不如干脆表个好态度,也能叫他对自己放松点看管。

闵疏这几日算是摸明白了,长宁王这人颇有些吃软不吃硬的脾气,顺着他来能送快些,逆着他来也改变不了什么结果。

闵疏身上拿不出什么物件儿来,就叫暮秋从梁长宁的私库中挑了块便宜点的玉佩带上。

但梁长宁哪儿能有什么便宜货?俩人选了半天,最差的居然是一对鸳鸯蝴蝶并芍药的紫玉。

不算价值连城,拿出去却也抵得上寻常百姓三五年的口粮。

闵疏并不把钱放在心上,只是不想选了好的给文画扇后又被梁长宁寻着借口折磨。暮秋倒是真的有点舍不得,抱着匣子不说话。

“行了。”闵疏把玉佩从她手里扣出来,轻笑道:“王爷库房里比这好的必然多了去了,你瞧瞧那羊脂玉雕花镂空的八面屏风,这枚紫玉也算不得什么。王爷都没舍不得,怎么你倒是先小气起来了?”

暮秋瘪嘴:“要是王妃说丢了个手帕耳环什么都就好了,偏偏要说玉佩,这不是存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