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第125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第五岐说:“我记着你搂着先帝的脖子,一直不撒手,额头上有隐约金粉,先帝说:‘八郎午睡刚醒’。我那时有些好奇,为什么八郎的额头上有一闪一闪的亮光。”

  第五岐提起了一段往事,而荀靖之早就把那一段往事忘了。对幼时的他来说,第五岐提起的午后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午后。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每次睡醒了都很粘人,所以阿翁或傅母总是抱着他,有时候阿翁要见大臣,他便跟着去见大臣——白胡子老翁、黑发的中年男子、五琼娘子……入宫是一种荣耀,有时候大臣的身边会带着他们的眷属。

  第五岐为荀靖之找回了一个六岁时的下午,第五岐说原来那个下午他的额头上确实有金粉,所以才一闪一闪的。第五岐也记不太清六岁时的事情了,就像荀靖之没记住六岁时他的模样,他也早已忘记了荀靖之——八郎,一位年幼郡王——六岁时的样貌,但是他记得两件事:八郎的傅母给八郎擦了擦脸,擦去了金粉。八郎给了自己一枚荔枝。

  童稚之时,人对光亮鲜丽的东西充满兴致。陛下要与大臣交谈,让八郎的傅母带八郎和第五岐去了侧殿,傅母用浸好的帕子给八郎擦脸,帕子擦过他的额头后,他的额头上不再有一闪一闪的细腻金粉了——年幼的第五岐问八郎的傅母怎么没有一闪一闪的东西了,他在心里想,他喜欢看一闪一闪的细腻金光。

  八郎的傅母回答年幼的第五岐,一闪一闪的是金粉。她说郡王在中午看见宫人整理自己眉间的鹅黄和花钿,有些好奇,傅母就让郡王用手指蘸了一点她的金粉,没想到郡王往自己的眉间点了一下,留了一个亮点,郡王很喜欢那个亮点,午觉时不曾让人擦去——所以睡醒了,金粉散开了,额头上都变得亮亮的。

  年幼的郡王并不怕生,不过不大爱说话。第五岐忘了最初他们是因为什么说起了话,也忘了他们说过的大部分话,但是他一直记得,八郎和他说荔枝树是一种长在海里的树。陛下让宫人端来一盘新鲜荔枝,八郎的傅母交给八郎一枚荔枝,让他送给第五岐。

  八郎乖乖把那枚荔枝送给了第五岐,他和第五岐说荔枝长在树上,荔枝树生长在南方的海里。先帝去过南方,先帝说荔枝生长的南方比那个南方还靠南,要穿越过蛮瘴之乡再向南走——在年幼的八郎的认知中,许朝的南端是海,他觉得那么荔枝树便是一种长在海里的树。

  书中说海上有仙山云雾,而荔枝冰肌玉骨,或许是仙人耕云牧海在海上种出的树结下的果实。第五岐记住了:荔枝树生在海上。后来他在吃荔枝时,总会想起一片自己从未见过的海雾。

  十三岁时,第五岐随母亲南下,到达了极南的邕州。邕州潮热难耐,他看到了结着荔枝的荔枝树——这树不生在海上,而是长在大地之上。母亲说荔枝是许朝国力的证明:每当荔枝成熟,这些果实就由几十匹马一批接一匹狂奔着从国境南端运送到长安,荔枝的运送见证着一个朝代对南国境的控制,以及一个朝代在统一南北后建起的强悍的驿传之网。

  荔枝证明了什么……第五岐不在意许朝的国力,而是感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哀伤。

  十三岁的第五岐站在荔枝树下,那年清河郡王已经逝世多年了,他在树下看着满树红色的荔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生出了一种微妙的哀伤感,他想他永远也无法告诉一位郡王荔枝树不长在海上了。这样一种并不强烈但是挥之不去的悲哀的感受,以及徒劳之感,或许就是他在第一次面对死亡的阴影时所获得的感受。

  会有一个人,因为一枚荔枝,长久地记着另一个人。

  荔枝树不生在海上,但是第五岐后来再吃荔枝时,依旧会想起一片海雾。

  清河郡王是一位额头上有金粉的年幼郡王。

  清河郡王……高平郡王荀靖之听完第五岐的话,笑了笑,说:“今天夏天,你送我一枚荔枝吧。我有时候会以为我在做梦,今天我梦到了六岁时候的事情。”

  他和第五岐离得不远,只隔着几案,但是他觉得他们两个之间隔了太多太多无形的东西。他不想承认,他们之间变得陌生了。

  该从何处打破这种陌生的感受……还是这种感受一旦出现,就再也不能消除呢?

  第五岐问:“为什么……会觉得是梦呢?”

  荀靖之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因为我越界太多次了。我梦见很多次过去的事情、梦见过很多个影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愿意区分幻境和现实。”

  梦、幻术,他借着术士的曼陀罗粉越界太多次,作为交换,他发现自己会在一些瞬间忽然分辨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了。

  曾经他以为只要见到佛子,他就可以补上自己心中的弥天大憾,然而他忽然发现,过去发生过的事情确实发生过了,既然已成过去,便不增不减,永远横亘在那里。狂喜与痛苦交杂,当他认出了他的好友,当他激烈的情绪退去,然后……他该做什么呢?

  他会怎么样呢?

  其实他并没有想过后面的事情。而如今他已走到了相遇之后的那一步。

  他说:“我抱着你哭,仔细想想,真不好意思。好友还走吗,不走了吧?”

  还走吗,不走了吧。他像是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其实他问得很认真,他好像也这样问过梦里的阿翁。

  第五岐起身,荀靖之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第五岐似乎是和他的小童说了几句话,屋外的小童离开了。

  第五岐回到坐榻上,对荀靖之说:“奉玄,我不走了,这次一定不走。我有意骗你,是我的大错,但是我不是从头就想骗你的,我在从日本国回到许朝后,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见你,我给你写了信,可是……你收不到。你身边有人在等我。”

  荀靖之瞬间追问:“你写过信?”

  “写过,信上有六百四十七个字。我东渡后,独自处在日本国,心中焦虑难安,于是我强迫自己抄写佛经净心,可我抄经时,也很难静心,屡屡出错。我受了伤,写字时手总是发抖,写字也总是写不好。有一天我废笔枯坐,坐了一夜,从天黑坐到天亮,天亮时,早霞满天,我对自己说,往后我每抄完一篇佛经,就可以在给奉玄写信时多写一个字……我就这样抄完了六百四十七篇佛经。”

  第五岐说:“奉玄,我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我从来都记得你。人常常羞涩或恼怒于表达自己的心迹,我不遮掩自己的心迹。我想见你,我一定要告诉你。我希望你平安无事,我也一定这样告诉你。”

  荀靖之的心脏像是被谁捅了一箭,酸涩而苦痛。一些情绪渐渐复苏,其实……他恨第五岐没有联系他,他恨第五岐在回来后瞒着他——不论他有什么理由,他都欺骗了他。

  第五岐说:“奉玄,我不走了。在房安世去世之前,你不要回自己的府邸,也不要去青山幽严寺,这些地方都不安全,房安世在这些地方等我自投罗网,而你是他的人质。我写给你的信,就是被他截下了,你在房安世府邸中遇到我那夜,我在他的府邸中看到了我的信。遇见你后,我太慌乱,不敢让你认出我,后来崔琬派人跟踪我,我没能回到这里。”

  二月十六日夜里,第五岐和崔琬下棋,第五岐离开时,崔琬派人监视他——本来他想在清正的府邸等奉玄再来拜访清正,然后就把事情都告诉奉玄,让奉玄不要再回自己的府邸,然而他摆脱不掉跟踪的人,没办法回来等奉玄。他有耐性,而房安世终于沉不住气了,房安世派人刺杀他,他怕房安世也派人对奉玄动了手,以此来威胁他——会是刺杀、下毒、还是绑架?他不顾伤势立刻去了高平郡王府,在雨里苦等奉玄回来。

  他说:“房安世在你身边安插人手,他害死了我的父母、害死了我全家,或许还害死了我的师弟。洛阳陷落,也与他脱不开干系。他曾在吉州驻守,朝臣担心他在吉州拥兵自重,将他调回了建业,朝臣多心,然而他也绝非善类。我不走了,这次我不会离开建业,我要房安世死、一定死,他的死不能拖延,拖延太久,会发生祸乱。当他死的那天,我会回来见你,以第五岐的身份光明正大见你。”

  荀靖之忽然一把拉住了第五岐,他说:“你还是要离开一阵?”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愠怒,或许他不该这样,洛阳、第五家的人、贺兰奢……一条一条人命压在他的心上,逼迫他冷静,但是他还是动怒了,他说:“第五岐,你又在自说自话了。我不让你离开。我说不清自己的情绪,但我现在的心情绝不平和,我见到了你,尚未得知自己情绪的全貌,而你就要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我该体谅你,我也疑惑自己的自私,可是我不想放开我拉着你的手。我这梦,原来做得还是不够深,所以总是要醒。”

  几案上的水杯因为他的动作而翻倒,茶水顺着几案流下去,滴在第五岐的衣服上。

  水要流光了。

  荀靖之拽着第五岐的衣服,依旧没有松手,他说:“你要复仇,你要去找房安世,我不能参与分毫,对吗?我是局外人。我是局外人。我又要看着你独自离开,是吗?!”

  第五岐将自己的手覆在荀靖之的手上,他看向荀靖之,目光中并无任何躲避,他说:“奉玄,我说是的,但这不是因为你是局外人,而是因为你是我心上的人。其实……我不敢和你说太多的话,我怕我看着你,就不想去面对房安世了。我要独自面对房安世的死,因为我不想让你看见我复仇时的愤怒,我害怕让你知道我的狰狞面目——我想,如果我在你心里,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那就再好不过了……如果你能平安无恙,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将手轻轻盖在了荀靖之的眼睛上,捂住了他的眼睛,荀靖之又因为他而流泪。

  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

  第五岐的声音微微颤抖,失去了向来的波澜不惊,他说:“奉玄,在日本国,有一天我抄《涅槃经》,经里写了一个故事,我想起了你。经文中说,有猎师追逐一只鸽子,鸽子躲进了舍利弗的影子中,得以安身,但是鸽子依旧不能逃脱被追逐的恐惧,颤栗如芭蕉树动。而后鸽子逃进了佛的影子中,佛的法力深厚,影子也有无边法力,鸽子躲入其中,立刻就不再颤栗了。如果我是那只鸽子,我的心中有无限惊恐,那我知道,投入你的影子中,我就可以安心——我害怕去见一个仇人,害怕被我所无法承受的真相所追及。但是你在建业,这就足够了。我会来见你,就像鸽子要躲到佛的影子里。”

  荀靖之抓着第五岐的手,泣不成声。

第168章 鸽隐2

  贞和四年,三月的倒数第二天

  高平郡王该在四月初一去石头城轮值,他和部下曹霸交换了一天,决定在四月推迟一天再去轮值。

  高平郡王的家仆去曹霸宅中为高平郡王送请求交换一天的信,曹霸收了信,说:“我知道了,我懒得写信,你直接和郡王说,换三天都行。”说完了问高平郡王的家仆:“你们郡王有事,郡王病了?”

  家仆说:“呃……好像没事呀。”

  曹霸听完一乐,说:“嗐呀,你们郡王病了就直说嘛,你个小子,说话怪委婉的。”

  “是小人不会说话、不会说话。”

  “算了,唉,前几天有人掉脑袋,其中有人就是监视你们家郡王的,你还是别多说话了。”

  “谢曹大人体谅。”

  曹霸说:“不过你们郡王也不容易,歇两天就歇两天吧。西边的军费,他得找门阀蛮子们要,铁也得找人要,建业挖沟挖臭泥,他还得管——我都想不到这点破活,你们郡王还得亲自看着。你们郡王前一阵是每天都去盯着士兵清理运渎的吧,我前一阵路过西州城外面,瞪眼一看,好家伙啊,我看见你们郡王自己也跟着挖泥呢,我这气立刻就上来了,一脚把一个士兵踹进了沟里——怎么郡王下运渎挖沟,你看着呀?!”

  “曹大人辛苦,这一脚该踢。三月二十一那天,我听说我们郡王的衣服上都是泥,都没办法穿啦,西州城那边来了人,特意回府里给郡王拿了一身衣服。郡王太累了,衣服都脏了。”

  “啊……啊……二十一那天啊。”曹霸说:“我那一脚可能不太该踢。我踢的那小子就是给你们郡王拿衣服的,你们郡王脱了袍子,下运渎去看淤泥挖得怎么样了。不过,他老子的,要我说,这都是王洽那老东西的错。”

  “王大人是……?”

  “王洽嘛,你不可能不知道他,去年他的出殡队伍那么老长,建业人谁不知道他。没印象?就是陛下的姨丈,王将军。”

  “哦,王老大人!”

  “对,一个老头儿。你家郡王这位置,得是天家人出任,但陛下的子嗣过世了,之前这个位置其实一直空着呢,事务都是王将军那个老头儿代管的。他是老实,可他懒,年岁太大了,西州城的兵也被他带得惫懒了,所以我才看不惯他们。房安世,呸,唉……就叫房安世吧,他要是没被抓出来,我还以为他忠心耿耿呢,万一哪天长江中上游出点事儿,建业一空,他那东府兵能把西边的兵冲烂了——要不说陛下要把外甥调回来呢,实在英明。再换个老家伙管下去,暮气沉沉、军纪松散,哪成样子啊。”

  “兵不好带,曹大人也辛苦。”

  “不辛苦,命苦。行了,你们郡王有事,我知道了。我不为难你了,你回去吧。我们家杏树结子,我赏你俩杏吃,你要是吃,就路过树底下的时候自己摘点儿。”

  “多谢曹大人。”

  高平郡王的家仆走了,曹霸想着,今天已是三月下旬了,三月的倒数第二天好像就是……处死假房安世的日子。

  同是武人,曹霸忽然感到有点悲凉。一根柱子倒了,房子没倒,可是住在房子里的人,总是要感受到一点点不安的。

  曹霸记得不错,就在贞和四年,三月的倒数第二天,许朝原上将军房安世被凌迟处死了。

  建业名叫房安世之人,是个冒名顶替的罪人,冒名顶替、窥视宗室、通敌卖国、私藏甲兵、买凶.杀人、滥杀无辜、贪污受贿……他罪大恶极,且有效法南吴武帝之心——南朝卫朝被寒人武将窃了国,吴武帝建立吴朝,代替了卫朝。

  假房安世在等待机会,他想着总有一天,江表门阀会和宗室之间发生冲突,鹬蚌相争,而他会是得利的渔翁。不过他时运不济,没等到江表门阀和宗室发生冲突,自己先露出了马脚,被陛下和录公捉住了。

  他要杀柏中水,反而出卖了自己——柏中水知道他不是房安世。

  假房安世的母亲姓刘,他名叫四郎。刘四郎?普普通通的名字。门阀子弟们得知这件事后,其中有人说,出身轻贱的人,本来也配不上好名字,刘四郎这个名字很符合刘四郎的出身。

  刘四郎有当南吴武帝的心思,吴武帝以武人的身份当政,屠杀士族,而吴朝很快被士族反噬……南吴代卫,三世而衰。南朝可以易代,皇室不停变换,而士族荣耀越发深厚——门阀士族便是这样的存在,门阀士族就是荣耀的同义之词。

  门阀子弟一笔抹去了刘四郎守卫江表的功业,忘了他正是靠着守卫南方而崛起的,忘了自己也曾活在他的庇护下,他们也并不在意他想窃国,他们只把刘四郎被凌迟视为他想效仿一个不把士族放在眼里的皇帝所获得的报应。

  刘四郎出身低贱,而出身低贱的人做乱臣、做贼子,是很合理的。他这样的人不得好死,也是很合理的。人各有命,出身低贱的人就该安于命运,不应该生出妄想、不应该向上爬。一旦要向上爬,就该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房家失去了“房安世”这个名字,陛下隆重地抚慰了真正的房家人,提拔了房家旁支子弟的官职。刘四郎,他的妾室、他名叫阿和的五岁女儿、他建业的贫贱舅舅……等等等等人,和他一起失去了性命。

  刘四郎的死,大快人心……吗?或许这也是一件有一丝丝悲哀的事情,悲哀之处并不在于他一个人的死去,而在于在他的死亡所带来的议论中,门第显得如此重要。即使寒人做过好事,他能留下的,也只有恶名——一个纯粹的恶名。

  短短几年间,江表门阀重获荣耀,且荣耀更甚,许朝对寒人的提拔似乎已经成了蒙尘的往事。人们不需要现实,门第几乎写定了一切,善恶荣辱都由此物划分。

  如果人们知道刘四郎曾说:道德是虚伪的、善恶其实并不存在、真正有用的唯有强力——而权力也是一种强力,不知道会作何感想?是嘲笑他的狂悖,还是嘲笑完再一想这些话,也为江表门阀手握权力、为自己不够高贵的出身,而感到些许残忍和讽刺。

  有人死了,也有人活了过来。柏中水消失了。自三月中旬时,建业就有流言说,第五家阿岐活着回来了。

  然而高平郡王在通觉寺供了一盏无名的长明灯。

  建业人感到疑惑,既然说第五岐回来了,为何要点为死者供的灯呢?

  长明灯……是荀靖之为自己的师姐供的。

  三月十一那天,他终于又见到自己的好友。第五岐讲述了自己在乾佑九年的经历。那天,对话将要结束时,荀靖之问他,他在和乱军一起离开堂庭山后,有没有见过自己的师姐。

  堂庭山下的镇民说师姐去追乱军了,此后荀靖之除了捡到了师姐的一把废刀外,再没获得过和师姐有关的消息。

  师姐……隐微药师。

  这个名字已经变得如此陌生,荀靖之在听见第五岐说出“隐微药师”这四个字时,觉得自己和这个名字之间好像已经隔着一世轮回了。“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①,师姐的道名是隐微,俗姓文,叫舒窈。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②

  韦衡在乾佑七年的末尾离世。

  第五岐说自己没有见过隐微药师。荀靖之忽然意识到,师姐……大概也和韦衡一样,不会再出现了。

  他曾梦见师姐将韦衡的骨灰带去了苏日奥云草原,师姐后来在苏日奥云草原结庐长住。等他的梦醒了,他徒劳地抓住师姐、韦衡、苏日奥云草原这几个词,发现梦里的想法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一直不知道师姐去了哪里、师姐是否还活着。就像他其实并不知道韦衡的骨灰被埋在了哪里。

  他想问一问师姐,师姐何时知道了他是八郎呢?又是为什么知道的呢?

  他不愿意接受师姐的离去。然而,周敦平说,师姐被他推下了黄河。

  佛子没有见过师姐,而周敦平见了。周敦平胡言乱语,但是就算他再胡言乱语,他也不可能凭空编造出一位隐微药师。

  周敦平在这件事上……大概……说的……

  是真的。

  周敦平说佛子死了时,他的理智崩断,而得知师姐或许真的不在人世了……他很冷静,他体会到了一种钝刀割肉的痛苦,一把刀割啊……割啊……在他的心上割来割去,他感受到的痛是钝痛,这种痛不够尖锐,于是他不至于丧失理智,于是他只能清醒地承受。

  一个跨越五年的漫长死讯几乎要将荀靖之拖垮——到了第六年,他知道,这把悬着的刀终于落了下来。

  三月十一日,他身上负担着职务,他该去处理公务。在离开清正名下的宅邸前,他对第五岐说:“好友,抱我一下吧,就像……”他的嗓子一哑,忽然说不出话来了,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像……十几岁时那样。”

  第五岐抱了抱他,他觉得自己该哭,但是始终没有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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