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第136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比试之时,陛下会从众人写好的字条中抽出一张字条,字条上写了乐曲,写下这张字条的一方的一个人将演奏这支乐曲,如果另一方能够接上这支乐曲,则另一方可得一个“甲”字,并且可以在接上乐曲之后,自由奏出下一支新曲。如果演奏完一遍乐曲,另一方接不上,而吹弹乐曲的这一方,有除正在演奏之人之外的人能接上,那这一方获得一个“甲”字。

  乐曲不能重复出现,曲有误则不可得“甲”字,要得“乙”字。如果无人能够接续奏乐,而演奏之人可以再接一支无人可以接续的曲子,斗乐结束,众人数“甲”字个数记分,一个“乙”字会抵消掉一个“甲”字,“甲”字多者胜。

  在比试开始之前,陛下让宫中的歌人为众人清唱一支曲子。录公心中发出“咯噔”一声,以为陛下要让歌人唱“京洛风尘远”这样怀念京洛的曲子②,或者唱“将军出紫塞,冒顿在乌贪”这样的战曲③。没想到陛下只是让歌人长了一支新填曲词的《君马黄》④。

  君马黄,我马苍。君马短,我马长。我马劳瘁君马康。

  君马康,毋相忘。

  一劳一逸固所当,君马毋逐我马强。

  陛下对身侧的录公说:“老师,朕在观猎那天想了想,二马并辔、互相扶持,才能走得远呀。”

  录公说:“是、是。”

  陛下抽了一张字条,其上写着“赤之扬”,于是斗乐以永平翁主的丈夫卢仲容弹奏古琴曲《赤之扬》开始。琴曲悠扬,弦弦动人,永平翁主亦能弹琴,接《赤之扬》琴曲,弹奏《长安道》。妙娘以琵琶重复《长安道》,续以《江南可采莲》;高平郡王接《江南可采莲》,续以庄宗所作《急胡相问》……

  众人演奏来演奏去,已攒下了三十多个“甲”字。

  录公觉得江表门阀不会输,因为国舅告诉了录公一支几乎无人会演奏的旧曲的曲名。陛下和诸荀议事时,叫了几位武家人,未曾叫上皇后的家人,国舅不太高兴,在看望妹妹后,得知陛下曾叫乐人学习《陇头水》这支曲子,有意将这件事透露给了录公。

  《陇头水》,当宗室一方中有人演奏这支曲子时,他们这一方有乐师能够接上。江表门阀也有自己的陇头水。

  曲子接来接去,终于接到了《陇头水》。

  录公听过很多遍这支曲子了,他熟悉这首曲子——就在这几天,他让乐师在自己面前一次一次演奏过这支曲子,他的乐师吹笛接过了《陇头水》。

  陛下的脸色有些变了。

  江表门阀一方的乐师在接完曲子后,吹奏了江表门阀的“陇头水”——《南山有台》。

  宗室一方,无人能接《南山有台》。

  录公没想着为难陛下,陛下是他的学生,而老师不会为难学生,他会给学生面子的,他只是需要提醒学生:要记住,老师比你懂得更多。乐师会吹一曲街陌谣曲《乌生十五子》接续《南山有台》,宗室之中,一定有人能够接上《乌生十五子》,这是他为自己的学生留下的台阶。

  宗室一方的乐师接起了《乌生十五子》。

  一切都看天意吧,去掉《陇头水》和《乌生十五子》,谁能继续接更多的曲子,谁就能赢。

  平调、清调、瑟调、楚调、侧调……众人继续斗乐。

  江表门阀获得了更多“甲”字。

  妙娘和高平郡王再次对弹琵琶,高平郡王弹奏《那烂陀曲》,妙娘接续,然后弹奏《上紫骝马》,无人能接《上紫骝马》;妙娘弹奏《秦妃卷帘引》,宗室之中,有人弹阮咸接续此曲,然后弹奏《远雾》;妙娘接《远雾》,弹奏《兰苕春明曲》,无人能接《兰苕春明曲》。

  宗室一方呼吸一窒,害怕妙娘再弹出一支无人能接的曲子,妙娘似乎弹尽了自己会的难弹的曲子,只弹了一支《咏烛》短曲。

  高平郡王接《咏烛》,弹完之后,琵琶声一转,调子陡然拔高,琵琶弦惊弹,出现了一支几乎无人没听过的曲子——

  日本国《道成寺清姬变》。

  清姬追逐安珍,汤汤河水,奔流向前,阻隔住了渗血的双足。

  “铮——”安珍!

  “铮——”安珍!

  “铮——”安珍!为什么没有人逆流回来。

  “铮!铮!”安!珍!!!

  崔琬曾听过这支曲子,喉中一哑。就在他以为没有人能接上这支曲子的时候,宛春侯吹笛,接过了这首曲子。

  宛春侯从《变》曲开始吹笛,与高平郡王共奏清姬之变,独吹《破》曲,其笛声哀婉凄绝,如有泣音。执念已破,《尾声》如散入风中的青云,淡而悠远。

  众人听得如醉如痴。

  宛春侯继续吹了两支室韦笛曲,《簸逻回歌》《魔呵兜勒》,风自朔州、卢州的苍茫草原上吹过,北方的鹰飞草长之地,曾是许朝的疆土。

  陛下缓缓执笛,与宛春侯同吹《魔呵兜勒》。

  陛下善于吹笛,然而已有多年未曾在众人面前执笛了。陛下的笛术未曾退步,笛曲响起时,流畅圆转——想必陛下近来无事时,时常吹奏这支曲子。笛声终了,座中诸人泣下沾襟。

  陛下长叹一声,说:“举目见日,不见长安呐。”

  众人久久无言。

  陛下在吹笛时,动了真情,眼中含着泪水。他看向自己的老师,道:“老师,若两马并辔,可回长安故道否?”

  录公擦去眼泪,向陛下拱手行礼,说:“陛下,两马并辔,天下无不可往之处。只是粮草未具,不便轻易行动。”

  陛下叹了一声,对宛春侯说:“阿岐,你自北来,洛阳如故否,天下之心如何?”

  宛春侯呈上了一封潞王的孙子荀克俊在平城写下的《求北伐表》。

  北伐。

  天下之心,在于山河统一——已经到了该考虑再次北伐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①梁简文帝《艳歌行》

  ②卢照邻《送梓州高参军还京》

  ③卢照邻《战城南》

  ④ 《君马黄》是乐府旧题,李白等人都曾以此为题作诗。此处之词改自宋人曹勋所作《君马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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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卷《齐梁后尘:南朝再临篇》(bushi

  有朋友说看《好友》觉得有《东晋门阀政治》的影子,有影子很正常,看中古史要看田余庆老师的书打底,我大概六年之前看过这本专著,已经看完挺久的了,《好友》主要参考的不是这本专著。

  故事是通俗故事,并且是古代幻想向的架空故事,追求抽象(从历史脉络中抽出一段清晰的主题与精神,而不是还原历史本身),不必追求考据,但是如果提到背景建构,我个人觉得许朝的状况已经离东晋比较远了,之前提到的《烽火与流星》《萧赜评传》都可以视为在东晋门阀政治的基础上向后做了探究,这是我在写作之前留意阅读的书。

  在齐梁时代,“士族”更加成熟。我不愿意将一段时代统称为“魏晋南北朝”,这是一个太笼统的称呼,将朝代的名称归还,《好友》的背景、许朝的前史中,有东晋、宋齐梁、北魏北周的影子。文章里提到的平城的代朝武州山石窟,就是大同的云冈石窟,北魏也自称“代”。

  许朝(随皇权进入长安的武家、关东的北地旧贵、江表门阀)本身略类初唐(关陇贵族,山东士族,江南士族),随后发生了自己的变异。三方势力+皇权,互相利用又互相角逐。哀太子意外上位,武家先被踢了一脚;元央之乱叠加东北尸疫,北地旧贵没跑路,被物理消灭一部分,四舍五入出局。剩下的就是……南朝再临(bushi

  《好友》前面提到南朝的朝代更迭,以及父子反目、兄弟相残,不是在水字数——这样水字数不会太累吗2333,得不偿失。我希望故事可以前后勾连,有编织感(所以我不建议任何读者跳着读,跳着读是很难感受到前后的勾连的),而不是像流水账哗哗流下来就结束了——把“历史”表达得异常轻浮散漫。

  所以写南朝的故事,实际上,一是在问一个普遍的问题:权力本质上是不是就是那么残忍(南朝和许朝都在发生血亲残杀),二是在为许朝的发展提供可能:许朝会不会回到南朝模式、许朝会在何种程度上重复南朝的命运……我觉得这都是比较有趣的问题。几个关键词:命运、权力、内斗、血,以及最重要的——爱与和平。文章立意我写的“爱与和平”,然后被网站审定不通过233333。

  末·蜗角蛮触

第182章 偷闲1

  “你闭一下眼睛,我告诉你。”

  四月十七日,荀靖之在建业郊外练习骑射,到了快散值的时候,被临湘侯拉住打了两场马毬。荀靖之让家仆回城告诉第五岐,自己应该不能按时回城了。第五岐见到了荀靖之的家仆后,直接去建业郊外找了荀靖之。

  荀靖之在马场上打马毬,他骑的马前脚雪白,能日奔百里,名叫踏云騱。荀靖之和荀彰之出生在同一天,踏云騱是陛下在他们两人过二十四岁生辰时,送给荀靖之的礼物,陛下送了荀彰之一块新的封地。那年荀彰之送了弟弟一柄白玉如意,荀靖之送了哥哥一枚水精避火扳指。靖之不用如意,而彰之很少射箭,用不到扳指——彰之和靖之这对兄弟,其实谁也不太了解谁。

  第五岐在马场外看着荀靖之打了一局打马毬,没有惊动荀靖之。踏云騱是一匹好马,荀靖之策马奔腾时,衣袍被风吹起,猎猎翻飞。动如脱兔——第五岐喜欢看这样的荀靖之,心意坚定、意气勃发。在他的眼中,他的好友自有风骨,乃是神仙影里一品人物。

  神仙影里一品人物,这是他的奉玄。

  荀靖之打完一局马毬,和其他人一起往马场边上走的时候,看见了第五岐。他没想到第五岐会来,惊讶地说:“五岐兄……?你怎么来了!”荀靖之自己不知道,他在看见第五岐之后,眼睛都亮了。第五岐来找他,不论他是否感到意外,他都感到高兴。

  第五岐叫了荀靖之一声“汝宁”,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他几乎不会叫荀靖之“奉玄”。

  第五岐说:“怕你跑了。”

  荀靖之笑着说:“我跑什么呀。”

  荀叔冕跑了过来,忽然从荀靖之身后搭上了荀靖之的肩,然后和第五岐打招呼。荀叔冕是个不怕生的性子,荀靖之被荀叔冕吓了一跳,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肩上拨了下去,他不喜欢让人随意碰自己。

  荀叔冕问第五岐打不打马毬,第五岐说自己是来找人的,以后有机会一定和他打马毬。荀叔冕和第五岐说话时,荀靖之把手臂上的红色锦带解了下来,交给了侍从。

  不打了,他要回城了,和五岐兄一起回去。

  踏云騱跑了一下午,也该累了,他摘了扳指交给家仆,打算换一匹马再骑马回城,让家仆把踏云騱牵回去。

  第五岐看见家仆来牵踏云騱,问荀靖之:“汝宁累吗?”

  “不累。”荀靖之不觉得累,只是浑身都有些酸痛,这几日接连练习骑马射箭,肩疼、腿也疼。在马场上打了两局马毬,出汗之后,微风一吹,太阳晒在身上,让人觉得很舒服。

  第五岐说:“那我们走回去吧。”

  荀靖之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马的气味——一匹良马在奔跑后留下的气味,混合着太阳晒过的干草的香气、皮革鞍具的气味……

  他说:“好。我换一件外袍,我们走回去。”

  荀靖之换了一件外袍后,和第五岐一起回城。仆人牵着马走在二人的身后。荀靖之对自己的家仆说:“要不你先走?”

  家仆牵着自己的马和荀靖之的马,没有郡王走路他骑马的道理,荀靖之不骑马,他也不敢骑,他说:“郡王,我走了,我怕您再想骑马没得骑嘛。”

  “没事,你先走吧。如果我走累了,我搭别人的车马,一会儿打马毬的人也该回城了。”

  “哎、哎。”

  第五岐的刀挂在他的马上,他的刀是一把直刃日本刀,刀形优美,刀身比普通的剑略粗。刀的刀鞘由美浓出产的松木制成,木外包金,藏在刀鞘中的刀刃十分锋利——不过几乎没人见过刀鞘下的锋刃,第五岐没在建业拔过刀。平时练习刀剑时,他只用木剑、木刀,不会直接拔出那把开过刃的日本刀用。

  第五岐拿下了刀,带在身上,给了牵马的童子几枚铜钱,让他也不用等着自己了,和郡王的家仆一起走。第五岐的童子有一头小驴,他说:“谢谢大人!”收了铜钱骑上驴,牵着第五岐的马,和荀靖之的家仆高高兴兴地走了。

  驴跟着马走,叫了几声。

  荀靖之看着那头走远的驴,笑了一笑,驴叫不好听。

  马和驴走远了,荀靖之和第五岐沿着大道往城里走。南方气候湿润,道路两边草木疯长,虫子藏在草下鸣叫。四月是苦楝树开花的月份,高树的枝叶间开出一丛一丛紫色的小花,花瓣细碎如针。

  荀靖之踩着落下的细碎花瓣往前走,问第五岐:“好友,我能看看你的刀吗?”

  第五岐把刀递给荀靖之。

  荀靖之拔出刀来,刀身质量极佳,颜色如同微暗的白银。一块冷铁要想变成一把刀剑,要经过反复锻打和捶打,第五岐的刀是一把被锤炼锻打得很好的刀,拿在手里并不让人觉得手腕沉重。刀身不重,便于使用,这把刀不但锋利好用,也很漂亮,一侧经过了淬火,生出了海浪般的纹路。

  荀靖之捏了一下刀刃,第五岐说:“小心!”

  荀靖之是拿惯了刀剑的人,轻易不会被锋刃割伤,他感觉到手指有些凉,低头一看,手指上隐隐出现了一道血痕,伤痕不深,血未曾流出来,他说:“好锋利的刀!”

  第五岐:“没事吧?”

  “没事,是我太不小心了。”荀靖之把刀还给了第五岐,问:“这把刀有名字吗?”

  “它叫‘一切斩’。”

  “一切斩?”

  “嗯。锻造这把刀的人,希望这把刀能破除一切无明妄念,取‘一斩一切斩’的‘一切斩’为它命名。”

  “好友,我已经把杀生剑从寺里取回来了,等我回去,我把它还给你。一切斩……它有刀戒吗?我是不是不该拔出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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