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第138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陈公绥处理完公务,当天就冲回了建业,去了一趟裴家。陈公绥是看着裴昙、裴简长大的,裴简没良心,被祖父认回裴家之后,嫌弃母亲和舅舅出身寒门,拖累了他,渐渐就不和舅舅家来往了。

  陈公绥到了裴家,裴简的叔父不让人放他进宅子,手持便面挥了挥并不存在的尘土,对陈公绥冷嘲热讽说:“倷得记得,倷姓陈,陈家与裴家葛弗一样的,倷家高攀我家。往前推几十载,倷父亲、爷爷都给我家牵马,主仆有别,马夫之子能来主人家当客人哉?”

  陈公绥被裴简的叔父气得浑身发抖,陈公绥的儿子陈椿年在荀靖之手下任职,听说事情之后吓得向荀靖之请了假,去裴家接回了父亲,把被气得脸色青白的父亲扶回了自己家。

  裴昙砸筝、陈公绥被裴家奚落……只用了大半天,建业的流言就传开了。长公主给荀靖之传了口信,让他这几天去看望陈公绥一趟——五日盛会当前,江表门阀把寒门往外推,那荀靖之就要把寒门拉拢过来。

  傍晚,荀靖之从马场回到城中后,沐浴完换了一身衣服,让人告诉第五岐自己有事,明天自己一定见他,然后挑了礼物,亲自去了一趟陈公绥家。他忙了一天,虽然很累,但是不打算拖延去看望陈公绥这件事,他要让建业人马上知道天家对寒门的重视。

  去了陈家之后,荀靖之对陈公绥说:“陈大人是真正务实之人,督收粮税、劝课农桑,功绩过人,若无陈大人,朝中大臣将少得禄米。若无陈大人这样能干的人,江表门阀也不得安坐。寒门不寒,陈大人自是贵人——陈大人这样的官员,是我许朝的贵人。”

  陈公绥听了荀靖之的话,感动得眼泪直流,拉着荀靖之的手感慨了很久。陈公绥的头发早就白了,隆正四年,他参加了科举,考中了明经科,经过吏部铨选后授官外任,到中县做了九品县丞,从一个末品的县丞开始,在许朝任职将近三十年,一步一步升到了五品京官。他是了解民生疾苦、不怕苦累,肯去做事的大臣,然而一个裴家人只凭借着出身,就能压他一头,还要嫌他做的事不够清流。

  朝廷不能从官位上给陈公绥什么补偿,但是荀靖之来了一趟,只这一趟,陈公绥已感受到了天家的心意,自然是要感动得流泪的。

  裴昙也在陈家,看舅舅不那么难过了,打算回去。荀靖之和裴昙一起从陈家离开,他叫了一声“昙姐”,和裴昙说了几句话,裴昙想清楚了自己和裴家的关系,虽然情绪不高,但是也没有多么沮丧。荀靖之知道裴昙是个坚韧的人,她的事是她的家事,她不方便接受荀靖之的安慰、也不需要他的安慰,于是荀靖之只是问候了裴昙,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关心,然后与裴昙一人一车,静静送裴昙回了她的住处。

  等荀靖之回自己的府邸的时候,街上已经没多少人了,他坐在马车中,累得几乎要睁不开眼睛了。下车的时候,一双手指白皙纤长的手替他撩开了帘子,荀靖之揉了揉眼,看见了第五岐。

  第五岐扶他下车,说:“困了?”

  荀靖之昨天骑了马、走了长长的路,没有休息,今天又练习骑马射箭,到了晚上,实实在在察觉到疲惫了——胳膊酸疼,疼得几乎要抬不起来,而腿沉得像是灌了铅,他带着鼻音“嗯”了一声,没拒绝让第五岐扶着自己,几乎靠在了第五岐身上。

  “这么晚了,五岐兄怎么来了?”

  “明天我要去宫中,和陛下一起吹笛,我觉得自己大概没时间见你了,所以今天来见你一面。”

  “别走了吧。”荀靖之说:“我累了,你陪我睡一会儿,别走了。过几天我去你家住着。”

  第五岐笑了笑,说:“奉玄?”

  “嗯。”

  “你还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荀靖之的头晕乎乎的,眼皮沉得厉害,但他觉得自己的意识还有一线是清晰的——在一片混沌里,他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他说:“清楚的,就是不想让你走。”

  第五岐让府里的婢女伺候着荀靖之洗漱,陪他睡了一晚上。荀靖之真的累了,心没有很累,但是身体沉沉,他已经有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几乎是一躺到床上就睡着了,第五岐就在他身边,他怕什么呢……

  他们是可以交托生死的人,从幽州的宣德到卢州,再到建业。

  有一位好友在,他可以安睡。

  一夜无梦,荀靖之以往睡觉总是有些警惕,睡得不是很安稳,但是这一夜中,他似乎连第一遍鸡鸣声都没听见。第二天清晨,荀靖之睡够了,醒了过来,身体因疲惫而产生的酸痛已退去大半,醒了之后,他发现第五岐就躺在他的身侧。五岐兄真的没走。

  五岐兄。荀靖之很少叫第五岐的表字,别人也可以叫第五岐的表字,但是只有他会叫第五岐“五岐兄”。

  床帐之中,有他和第五岐在,他静静枕着枕头醒了一会儿神,然后看着第五岐的睡容,其实重重床帐中的光线很暗,他看不清第五岐的长相。在寂静中,他想起来在山寺的粗麻帐中,第五岐说的过一句日本国诗句:

  起き……

  荀靖之记不清那句话怎么说了,但是记得那句话的意思是:起来看、躺下看,这蚊帐都太宽了。

  床帐中有白龙涎香的香气,而不是艾绒的香气。

  荀靖之伸手,凭着感觉去抚摸第五岐的脸,捏住第五岐的下巴。

  第五岐似乎醒了。

  第五岐是散开头发睡的,荀靖之感受到了自己手腕下第五岐缎子般的头发,发丝有些凉,从枕上铺开。第五岐朝荀靖之侧躺过来,将荀靖之的手放在自己的颈侧,用脸颊贴着他的手,然后静静地呼吸——似乎是还有些困意,想要继续闭上眼睛休息。

  第五岐温顺得像一只佛经中的鹿。

  佛子,荀靖之在心里念第五岐的小名,佛子佛子佛子,枕流药师为第五岐取了一个贴切的小名。他感受着第五岐脸颊的温度,凑到了第五岐附近,紧紧抱住了他。佛子,他每念一遍,心里就多一份喜欢。

  五岐兄,每念一遍,心里也多一份喜欢。

  第五岐也抱住荀靖之,摸了摸荀靖之垂在身后的头发,几乎像哄一只小狗那样,用手顺了顺他的后背。

  荀靖之将脸埋在第五岐颈侧,闷闷地笑了笑,然后在第五岐颈侧蹭了几下。第五岐安安静静的。荀靖之想抽回手去抱住第五岐的腰,手碰到第五岐的腰侧时,第五岐忽然“嗯~”了一声。

  第五岐捉住荀靖之的手,叫他:“奉玄。”

  “嗯。”荀靖之看不清第五岐的神色,其实他不知道自己戳到第五岐哪里了。

  第五岐说:“大天五事,阿罗汉亦不能免不净漏失。”

  “嗯?”

  第五岐说:“我不如阿罗汉,所以不要乱动了。”

  荀靖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第五岐话里的意思,一瞬之间感受到了热浪——从脖子到脸都开始发烫,连眼前似乎都有一层热雾。心跳如擂鼓。他立刻坐了起来,吓了第五岐一跳。荀靖之问第五岐喝不喝水,自己下床去倒水喝。第五岐接过来荀靖之递给他的杯子,他喝了水,对荀靖之说:“奉玄,你的脸……红了。”

  荀靖之说:“……还能更红。”放下杯子,脱了木屐回到了床上。第五岐给荀靖之腾地方,荀靖之忽然摁住了他的双手。第五岐没有动,大概也不敢动,荀靖之离他很近,他把眼睛闭上了。

  荀靖之在心跳声里想,闭上眼睛的意思是,他们两个可以离得更近。

  荀靖之床上的十二折围屏上,画的是水纹,水纹波浪起伏,似乎带着海水的声音,催人入梦。十九日这一天,他们两个都会很忙:明日就要竞猎,荀靖之今天得去南郊查看地形,而第五岐要入宫练习吹笛。

  于繁忙开始之前,在床帐中再相处片刻。第五岐的头发被荀靖之抓乱了。偷得一晌,为什么不再躺片刻呢。

  十九日,第五岐离开荀靖之的宅邸后,已是将近中午的时候了。十九日,朝中放了朝假,从下午开始,官员休假,建业的狂热气氛开始在暗中酝酿,大街小巷上的人都在期待明天,一切都要等到明天——

  二十日,宗室子弟、武家子弟与门阀子弟等人在建业南郊竞猎,车马填填,鼓声如雷,建业人的热情被一面面在马背上飞舞的大旗点燃,第一支射中猎物的箭飞出后,就像一点火星点燃了烈酒,建业人暗中的好奇和期待终于在明面上轰然燃烧。

  人们争看射出了第一箭的高平郡王,寻找没有露过面的第五岐。武家!不,门阀子弟也有善射之人。

  血气方刚的儿郎拉弓射箭,猎物的血激起更多对血和武力的渴望——整个建业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狂热而激昂的气氛中。

  二十二日,一篇《观猎赋》将武力凝结于笔端,一卷文字再次推高了建业人的狂热。建业已经太久没有举办过这样的盛会了,往年的豪气与风流涌向一座曾经的都城,建业人完全忘记了北方的尸群、北方的异族、长安、洛阳……此刻建业就是一切的中心,是所有中心的中心。

  建业的街上空空无人,人们倾城而出,都去了南郊嬉游。建业人在南郊等待着锦绣帷帐中传出一首首新作成的诗歌,然后立刻传抄。这才是文采风流,这才有建业的本色!在二十二日、二十三日乱飞的抄纸和高涨的气氛中,荀靖之和第五岐避开南郊的人群,在城北的府邸中亲吻对方。

  空空无人的府邸、空荡的街巷,不是一场盛会的注解。没有其他人——空心的建业的空心府邸,是荀靖之和第五岐得以独处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和泉式部:姢温窑欷庵椁氦Δ僚Pせばまづかきやりし人ぞ恋しき

第185章 梅雨1

  在火宅之中

  四月末,朝中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众人心中都已有数:最早今年,最迟明年,陛下一定会下诏北伐。录公不太愿意在今年就北伐,建议等到明年秋后,再考虑北伐的事情。

  明年……陛下说房安世一案案发后,自己被假房安世气得心痛,身体一直不算太好,他问录公如果明年他病死了、死在了建业,那他该怎么埋——是一直不入土,等十年八年之后哪一个许朝皇帝收复了北方,再把他的骨头渣子抬回去埋了;还是在建业随便修个帝陵,就把他一个北人给埋了!

  是、是,如果他迟迟不出兵北伐,他就不会失败。难道他不知道北伐有风险吗?然而只要这天下不能姓荀,战争的风险就一直存在,在之后的某一天里,不是许朝发动了战争,就是许朝被攻打。这天下并不安定,一个皇帝要救护天下的百姓——他不能对不起北方的百姓、对不起许朝的列祖列宗——他作为一个皇帝,不能当一个对不起自己、对不起祖宗、也对不起山河社稷的罪人!

  北方崩乱之前,那时,江表门阀为什么不说话?房安世护送他从北方慌乱逃难的时候,门阀在哪儿?!现在,北方失落之后,门阀又在哪儿?!——天下包括北方,江表门阀到底在哪儿!江表门阀的舆图里,从来没有过北方吗?!准备、准备,继续拖延,拖延到鸠占鹊巢的图伦人已经想好了对策,到时候把他们一网打尽吗!

  陛下是庄宗的儿子,录公从没见过陛下发那么大的脾气,他终于从陛下的身上看到了庄宗的影子,荀家的血性在陛下的血管中燃烧——天子发怒,录公一时不敢再说一句话,只敢垂着头掉泪。但是第二天上朝,录公还是鼓起了勇气,再次建议陛下不要在今年北伐。

  陛下有陛下的决心,录公也有录公的道理。乾佑九年后,许朝失去了北方的大片疆土,大量百姓成为了流民,陛下在建业登基,录公是个有才干的大臣,考虑到天下户口逃移、流民甚众等问题,为陛下出谋划策,建议陛下不要效仿太宗下均田令,如今已不适合再均田于民,而该废租庸调制,试行两税法。两税法有三样大的变化:

  其一,租庸调制向每户征收赋役,全国人丁数变化不大,则每年征收的赋役也不会有太大差别。若实行两税法,则不以户口征税,而以田亩征税,朝廷每年提前规划好下一年的重大国事,在本年按照规划向州、郡、县下拨税务,收上来用于一年重大国事的税款、税粮;其二,两税法之“两税”指春、秋两次征税,许朝以后只分春、秋两次收税,不再多次收税打扰百姓,同时鼓励百姓以绢代替服力役。

  其三,农民应安土重迁,待在自己的土地上老老实实种地,因此以往收税会对不在户籍地种田的农民加收客户税。然而实行两税法后,为了鼓励农民耕田,被征税的农民不用再按照户籍被分主户、客户,流民客居他乡耕种土地,和主户同税,不再额外加税。

  从贞和元年开始,许朝实行两税法。

  陛下以为,许朝自上次北伐后,已有多年未曾动武,早就积攒了不少米粮,用就是了——一年的米粮绢帛能差出多少?自庄宗统一之后,许朝南方长年安定,即使李瑰在明夷初的北伐失败,也只是败在了北边没有将战火南引,南方的底子尚在,何必只在意区区一年的赋税。

  录公则坚持说,去年许朝征税的时候,没有考虑到第二年会北伐,没有征收那么多的税粮,国事开支皆虚钱粮,而今年秋天多征一些、明年春秋再多征一些,能为兵马大军提供更多保障;况且,征召兵户、训练士兵、锻造武器,也都需要时间——征战乃国之大事,实在急不来。

  江北出了一些问题,长公主得回江北了,长公主走之前,对录公说了一句:“急不来,但是也拖不得。”

  拖不得。长公主问:高平郡王前一阵讲过一个梦游蜗角之国的故事,在故事里,尸群都死了,难道许朝也要一直拖到尸群都死绝了才北伐吗?尸群都死了,那人群可就都来了。尸疫可怕,但尸群没有心,唯人有心:陛下多年不管北方,许朝会失去北方的民心;而有心机的人会趁机割据北方,一旦割据局面形成,那些军阀可是不会轻易向许朝交出权力的——到时候许朝要想回去,面对的可就是比尸群更可怕的有心敌手了!

  克俊还在北方求救呢!建业没人听见克俊的哭声吗?

  长公主留下了自己的话,离开了建业。

  为了表示北伐的决心,陛下按下朝中讨论已久的重新划分南方州郡的事情没提,先提了北伐。重新划分州郡,其实意味着重新划分势力范围:是谁挂名出任新州的长官、而又是谁手握大州的实权?是年幼的宗室子弟挂名、门阀子弟掌权;还是年长的宗室既挂名,也和亲宗室者一起掌权?

  录公不怎么提北伐,长公主走了,他提了重新划分南方州郡的事情。录公和陛下这对师生,总该有人让一步,但是两个人谁都不肯让步。朝中气氛僵持。

  在这个时候,崔琬的祖父,也就是哀太子曾经的舅公,出来说了几句话。

  崔琬的祖父是哀太子妃的舅舅,哀太子妃是他养大的,哀太子妃跟舅舅姓崔,叫满愿,她本来该姓周,父亲是姑苏小周家的子弟。姑苏小周是江表土族,乃是二等门阀,本来江表的周家只他家一家,后来有了毗陵周家,他家就变成了“小周”。满愿的父亲早亡,母亲不愿意再嫁,她舅舅说宣城崔家的女儿绝不看外姓人的脸色,把她和她母亲接回了宣城崔家。

  婚配乃是一张大网,江表门阀之间、门阀和宗室之间,有盘根错节的婚姻关系。哀太子还做亲王的时候,想要江表门阀的助力,又不愿意娶太高贵的门阀之女,怕江表门阀从自己这里分走太多权力,而满愿的身世满足了哀太子的需求,她不是一等门阀的女儿,但是又背靠一等门阀。哀太子娶了满愿,和宣城崔家维持着微妙的关系。

  哀太子和太子妃都在乾佑九年亡故,哀太子妃是个好人,她虽然不在世了,陛下还记得她的好。陛下和哥哥闹僵的时候,哀太子妃为陛下说了好话,在陛下一家被哥哥软禁时,常常关心他们的吃住。

  陛下敬重自己的嫂嫂,知道她是在宣城崔家长大的,一直对宣城崔家很客气。陛下不和庐江卢家的录公说话了,但是还和宣城崔家崔琬的祖父下棋。

  崔琬的祖父进宫和陛下下棋时闲聊,说自己有一桩心事——他的大孙子阿琬乐得当一个单身汉,总是不愿意成婚,阿琬聪明,可是没给崔家留个后人。崔琬的祖父问陛下怎么看。

  陛下说人不能总不成家,阿琬该成家了,夫妻和谐生一个儿子,为自己留下后嗣,也让崔公抱上曾孙,早享四世同堂之乐。

  崔琬的祖父问陛下怎么考虑后嗣的事情——

  陛下如今没有子嗣。

  崔琬的祖父说,江表门阀——不论是一等还是二等门阀——家中,不乏聪慧柔顺的女郎,希望陛下也为陛下的子嗣早早做些考虑:国不可无嗣,如果陛下有意从宗室中选择侄子或外甥立为太子,应该早些定下来;如果陛下没有这样的意思,想传位给亲子,那陛下确实该考虑纳妃,要一个自己的亲生子嗣了。陛下一直犹豫不决,不立太子、又并无子嗣,对国家社稷而言,不是太好的事情。

  在立太子这件事上,陛下的确有私心,否则荀彰之早就被立为太子了。

  人人都有私心,陛下也有。陛下想要孩子,想把皇位留给他——皇帝再难做那也是皇帝,是天下至贵的第一人,陛下已经当了皇帝,他希望自己能回到北方做大一统的皇帝,到时候,他会有一个流着他的血的亲子、一个不必受困的儿子,他会将大一统的帝位留给自己的儿子。

  大一统……

  可是他现在连统一的影子都看不见。

  难道,是该纳妃了吗?再借一把江表门阀的力——就如当初他借江表门阀的助力登上了皇位——给江表门阀外戚的身份,暂时稳住他们的心,借他们的助力回到北方。

  人们都说陛下心软,其实陛下也有心狠的一面。陛下不是没有生育能力要不了孩子了,他知道自己还有生育的能力,在来到建业后,他有过孩子,但是他没有让那个孩子出生——那或许是一个男孩,他的母亲只是一个才人,她的出身太卑微了。

  那时,陛下不希望这个孩子在世事艰难时卑微地出生,这个孩子会自年幼时就被人利用、会过得很痛苦。

  皇后是与陛下最亲近的人,皇后看到了陛下心狠的那一面,于是他们这对年少相识的夫妻之间,渐渐疏远了。皇后知道才人怀孕之后,对陛下说,让才人生下孩子——她原谅陛下的不忠,后宫太寂寞了,她会帮助这个孩子的母亲、她会亲自抚养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会给她的生活带来一些笑声。

  皇后未曾想过自己会成为皇后,她实在不堪忍受建业深宫中漫长而寂寞的年月了,毫无希望、毫无变化,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徒劳地老去……

  陛下那时答应了皇后,说才人会生下孩子,孩子就交给皇后抚养。但是不久之后,皇后再问起那个才人时,只问到了……一座坟。宫监说那个才人被送出宫了,陛下送她去尼寺中祈福修行。皇后出宫时,去了一趟尼寺,才人微微隆起的肚子变得平坦,皇后见到了一座坟。才人和比丘尼为坟中的逝者念经超度。

  皇后回宫后流着泪问陛下,为什么她看到了一座坟?

  陛下也在流泪,陛下说:为了我们两个。去父母之怀抱,灭微骸于粪土①……坟里的是他的骨肉,失去了他,他怎么会不心痛呢。

  可是这个孩子生下来后,一旦陛下出事,江表门阀一定会拥立这个刚出生的孩子,他没有尊贵的母家,他会是江表门阀的傀儡,他手中的权力会狠狠刺向荀家人、刺向他名义上的母亲——陛下的皇后。如果他的生母在世,他会爱自己的生母,皇后的权力会被架空;如果他的生母不在世了,当他渐渐年长,在江表门阀的挑拨下,他一定会恨极了皇后,认为是皇后害死了他的生母。

  要怪,只能怪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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