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第25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谢少将军。”

  “谢什么。”韦衡说,“我没想到你和崔琬是朋友。我要是知道,就直接叫你和我一起来了,也省得折腾你。”

  崔涤低头笑了一下,说:“我和伯玉认识十多年了。伯玉为人很好,只是有时候有些脾气。我决定投军之前,只将事情告诉了他,他两个月没和我说一句话,可是我走之后,他常常替我问候父母。伯玉的心不坏,要是惹少将军生气了,还请少将军多多包涵,我也替他向少将军道歉。”

  韦衡说:“他是文臣,我和他生什么气,况且我又说不过他。我说范宁有尸疫,我得过去带兵,他凉飕飕回我一句:‘田单复国,勿忘在莒’。”

  田单复国,勿忘在莒。战国时,燕国攻打齐国,齐国被打得只剩下了即墨和莒城两座城池,齐将田单在即墨,齐王在莒城,田单凭借即墨反攻,为齐王收复了国土——崔琬回韦衡“田单复国,勿忘在莒”,以韦衡比田单,似乎是褒美韦衡能立功,然而本质上是警示韦衡不要忘了谁是天下的主人,要是韦衡听不懂,那他还顺带讽刺了韦衡读书少。

  韦衡要是和崔琬较真,早就被崔琬气死了。

  作者有话说:

  ①青袍似春草,草长条风舒。——《穆穆清风至》

第42章 鹰犬2

  一将功成万骨枯

  早上,地上落了一层霜。韦衡带了四个和侍卫,和奉玄轻装前往范宁郡。太阳初升,天空高而阔大,城外凉风忽起,高树上的白杨叶在风里发出萧萧的响声。

  韦衡将自己的披风递给了奉玄,让他穿上。披风领子镶着白狐狸毛,十分柔软。奉玄不接,韦衡说:“拿着吧,马跑起来风凉。”

  奉玄说:“心准哥觉得风凉,更应该自己穿。”

  “我得背弓,不方便穿。”韦衡背着箭筒,手里拿着一把长弓,他眯眼看了看远处,秋色蔓延,他说:“军队不养闲人,我第一次随军出征的时候,是个秋天,那年我十六岁,早上天冷,出发之后,我心想,要是我能有更厚的衣服就好了。后来我立了功,将军问我要什么,我说要厚衣服。从那之后,我姨母每年都送我披风……这披风也是我姨母送我的,料子是用山羊内绒织的,穿着很暖和。你是舒娘的弟弟,我难得发一次善心,你就披上吧。”

  奉玄不再推辞,披上披风转身上了马。

  韦衡也上了马,一行六人策马向范宁郡出发。

  范宁郡在卢州西南,南接朔州、妫州二州,和博庆郡相距二百里。抚子内亲王会在博庆郡休息三天,等韦衡回到范宁郡驻地,发来一切安全的消息再北上。

  范宁郡发生了尸疫。按卢州军的话来说,范宁郡的尸疫是“乙二”等的尸疫。韦德音驻守卢州多年,不知处理过多少次尸疫情,处理久了,就有了经验,因此将尸疫情况做了等级区分:按照尸疫爆发之地的人数分,尸疫大致可以被分为甲、乙、丙、丁、戊五等,从甲到戊人数越来越多;周围的状况被分为一、二、三三等,越难处理等级越靠后。

  奉玄在宣德遭遇的疫情,按卢州的分类,属于“丙一”等疫情,宣德城有高墙,城内混乱,但是城外状况良好,没有尸潮,军队只需要破城,就能压制住这次疫情。

  卢州的情况不同于幽州,卢州地广人稀,尸疫多发生在没有城墙阻隔的乡野,难以集中处理,应对起来常常十分困难——如果碰见三等状况,卢州一般只会在疫情爆发之处十里之外驻军,不管中心状况如何,都不会再主动前往。

  范宁郡的尸疫爆发在一个下辖县,短短七天由一县扩展到了五县,死伤不多,但是难以处理,属于“乙二”等尸疫:“卢州苦寒地,长哀复长悲”,范宁郡附近有巨大的长悲山山脉,尸群如果进入大山,清除起来将会十分困难,而范宁郡又地处卢州、朔州、妫州交界之处,处理尸疫时需要三州合作,更加剧了处理的难度。

  几匹好马跑了大半个时辰,已过农田,进入荒野,冲雪忽然汪汪大叫。韦衡停了马,让众人稍作休息。天上一直跟着一个黑点,直到此时,奉玄才看清了那黑点是什么——一只大如车轮的黑鹰飞了下来,韦衡直接伸臂让那只鹰停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马匹受惊,抬蹄长鸣。荒草无边,韦衡刚从马上跳下来,风吹起他银灰色的碎发,那鹰落在他的手臂上,他也毫不畏惧。不知为何,奉玄看着韦衡,忽然想起在宣德城墙下看到他发誓守住宣德时的场景,那时千军呐喊,韦衡站在城楼上,面色坚毅、豪气冲天,奉玄站在人群里,在某个瞬间忽然明白了为何男儿总有从军之志。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射杀山中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①。保卫家国、成就功名,当少年人的眼里只剩下豪气,又怎么会想得到腐烂的尸骸和挥之不去的死亡。

  奉玄看不透韦衡这个人。韦衡不是自愿当兵的人,而是被命运推入了军队的人,他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虽是年少的将军,却很少有骄纵的时刻——他曾对奉玄和隐微药师说,他觉得自己站得不稳,因为有时他想想自己的身份,就会看见,自己那功名其实是由一颗颗骷髅头堆起来的。

  落在韦衡手臂上的黑鹰鹰爪尖利,轻轻一停就能抓破衣服,韦衡没披披风,穿着甲衣,所以敢让那鹰落在自己身上。他对奉玄说:“不用怕,这鹰我认识。”然后对随行的四个人说:“等会儿备好弓,前面可能有狼。”

  冲雪不喜欢那只落下来的鹰,朝它狂吠了几声,韦衡抬臂把那鹰放走了,然后揉了冲雪两把。

  一个人问:“少将军,那鹰不轻吧?”

  韦衡笑着说:“是不轻,下次让你试试?你能抬起胳膊把它放走,我给你半匹绸子。”

  “说定了啊,试试,我一定试试!少将军喝水吗?”

  “你的水你自己喝吧,我在马背上就喝过了。”

  “哎。”

  韦衡问奉玄喝不喝水,他对奉玄说:“奉玄,路上你要是有事,一定要直说,别让我猜。我照顾不到那么多事,没心思猜来猜去。”

  “嗯。”奉玄点了点头。冲雪蹲在奉玄身边喝了一些水,奉玄捏了捏它的耳朵。奉玄问韦衡:“那鹰是心准哥的?”

  “是屏姨的。”

  “戚录事的鹰?”

  “对,没想到吧。那鹰我屏姨养大的,有时也跟着我出来。估计这次它也只陪我一会儿,自己找个吃的,等一下就飞回去了。”韦衡看了一眼天色,说:“一会儿继续走了。狗没马跑得快,我不让冲雪跑了,它也上马,我们中午才能到。到了范宁,你不要乱走,先跟在我身边。”

  “我不乱跑。”

  “行。”韦衡问跟随的人:“屁股疼吗?不疼就走了,换大路走。”

  骑马的人的屁股最遭罪。骑在马上,难免颠簸,奉玄下山后,第一次长时间骑马时,大腿内侧被磨得青了一大块。

  经常跟在韦衡身边的那名叫高勒的好汉回道:“少将军开什么玩笑,咱哥几个什么时候叫过疼,大路朝天,咱这就走!”

  “走!”

  韦衡上了马,单手拽着缰绳,不再挂着弓,而是用另一只手将弓拿在了手里。除了奉玄之外,韦衡等人的马的马尾都被他们编成了辫子:韦衡几个人经常骑马,对马匹的熟悉程度远远高于其他人,在战场上,不处理马尾,马尾万一被挂住,那遭殃的可就是骑在马上的人了——久而久之,行伍中的人就都有了为马绑马尾或者辫马尾的习惯。

  范宁郡在博庆郡西边微微偏北之处,韦衡本打算抄近路回范宁郡,由于戚屏的鹰落下了一次,他担心前面抄近路会遇上狼群,所以换了大路。

  午时将尽之时,奉玄远远看见了卢州军的军旗,红底大旗随风飘扬,上面写着一个大大“卢”字。韦衡一行人回到了范宁郡附近的卢州军驻地,一直跟在天上的黑点消失了。

  为了防止尸群误入,驻军营地外竖了两层鹿角砦,树枝被削成木刺,倒插在地上。卢州军军规森严,韦衡到了营地前,没有人主动打开营门迎接,直到韦衡了出示令牌,门楼上的士兵才下令放他们通行。

  门楼上的士兵向韦衡大声问好,对他说:“少将军,得罪了。”

  韦衡说:“公事而已,不曾得罪。你干得很好。”有人牵走了几匹马,韦衡叫来一个叫“代旺”士兵,让他带奉玄去营帐休息,然后对奉玄说,让奉玄吃了午饭休息一会儿再来主帐找他。

  奉玄跟着那名叫代旺的士兵往营帐走,那士兵问奉玄:“公子是修士吗?”

  奉玄说:“是,你不必叫我公子。”

  “我说呢。公子……诶,我不知道怎么称呼您,就暂时这么叫吧,您是隐微药师的师弟吧?”

  “嗯。”

  “我就猜是这样!我带您去的那个营帐是常备的营帐,是少将军给隐微药师留着的,很干净呢。药师有时候来帮我们看病,我的肩上受过伤,就是药师帮我包扎的……药师最近会来吗?”

  “我师姐去南方了,最近应该不会来。”

  “哦。南方好啊,南方水土养人。”代旺说:“公子不知道,其实我家祖上就是南方的,好像是……悬瓠郡的,听说那地方在一条河附近,如果将那条河看成一条瓜藤,悬瓠郡就像一个挂在藤上的瓠子,所以叫悬瓠。四十多年前,南朝还在,悬瓠还是南朝的地方,那里发生了大战,南朝战败,我爷爷那时候还年轻,没入了奴籍,北上不久,赶上了大赦,免去奴籍被迁到了卢州,我就生在卢州,成了北方人。”

  卢州有许多像代旺这样的南籍北人。卢州是苦寒之地,为了垦荒,许朝曾三次大规模将南朝旧民迁到卢州,大赦之年,犯人也多被迁到此处。代旺健谈,奉玄不好意思一句话都不说,于是问代旺:“尊祖父可还安好?”

  “我爷爷吗?我爷爷早死啦。”代旺语出惊人:“我觉得他早死挺好的。”他说:“我爷爷在尸疫出现之前就死了……卢州闹了几年尸疫,十个人里就得死三个人。”

  奉玄说:“抱歉。”

  “嗐,这有什么,我不是说了吗,我觉得我爷爷早死也算一件好事。尸疫没有南下,全靠卢州人拿血肉当了围墙。”

  代旺将奉玄带到了营帐前。奉玄掀帘进营帐时,瞥见了风里的军旗。那军旗的红色,似乎都是由血染成的。

  作者有话说:

  ①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射杀山中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王维《老将行》

第43章 鹰犬3

  收尸人

  奉玄在天色将黑之时才再次见到了韦衡。韦衡下午去了一趟范宁郡东南的启水县。

  韦衡回营后,让人请奉玄到主帐来。

  傍晚风大,军角吹寒,大旗在风里猎猎作响。主帐外跪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士兵,头发花白,看见奉玄走过来,低下了头。

  帐外的人传报奉玄到了,韦衡在帐中说:“进。”

  奉玄走进了主帐,主帐里摆了两座十五连枝灯台,为了节省蜡烛,只有韦衡左侧的灯台上的蜡烛是燃着的。烛光之中,韦衡在素白屏风前的虎皮榻上坐着,身前的几案上只摆了一个茶壶和一个杯子,冲雪在他脚下蜷着。高勒侍立在韦衡身侧,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坐在西边的榻上,面色白皙,蓄有短须。

  韦衡看见奉玄进来,抬了一下下巴,道:“坐吧。”

  奉玄坐在了那个他不认识的中年人对面的榻上,高勒为奉玄端了一杯温水。

  韦衡向奉玄和坐在他对面的人介绍他二人:“这是奉玄,舒娘的师弟,你们不必客气。奉玄,这是王宏参军。”

  奉玄和对面的王参军问侯了对方。冲雪抬头看了看奉玄,继续在韦衡脚下安睡。

  韦衡对奉玄说:“奉玄,下午我去了一趟启水县,没遇见你要找的人。我正好和王参军有事要谈,刚才谈完了事,就把你叫了过来,帮你问问你的事。”他转头问王参军:“肃弘兄,你还记得前几天见过的那两个少年人吗,这两天可曾见过他们?”

  王参军说:“回少将军,我记得他们。我未见到人,但是我猜测他们还在范宁郡附近。昨日早上,去启阳县查看的士兵回报,他们在启阳县发现了被砍掉的狂尸的头,切口很平整,不像是普通的人做的。启阳县的尸疫很严重,少将军不在,大军不敢轻易前往……或许他们就在启阳附近。”

  韦衡点了点头,对奉玄道:“奉玄,我最早见到你那朋友,是在九月二十日,在启水县。那天,军队刚刚赶到启水县,启水的疫情十分严重,我们杀进去,我在马上远远看见了你那朋友,残阳如血,他背着两把剑,身边跟着一个戴斗笠的小子,附近躺着一堆无头的狂尸,他们看见军队来了,什么也没说,擦了擦脸上的血转身就走了。九月二十一,我必须前往博庆郡,所以我没再见过他们。”

  奉玄说:“多谢王参军和心准哥告诉我消息。”

  韦衡说:“我猜你那朋友是有意要回避军队,现在军队还没进入启阳,所以他确实可能就在启阳。”

  “啊,少将军,”王参军似乎想起了什么,道:“您走之后,我们在启水安置百姓,听一位大娘提起过那两位侠士,她问我可曾见过那两个侠士,说那是她的恩人,她担心他们出了事,我对那大娘说,他们没事,只是走了。那大娘又问:‘两个一起走的?’我说:‘那可不是么。’那大娘似乎说:‘唉,分着走也行,那小的站在墙上,拿剑指着他哥,不让他哥上来。’”

  奉玄听完王参军的话瞬间蹙起了眉。贺兰奢拿剑指着佛子——奉玄知道这绝对是可能的事情,贺兰奢心硬如铁,为了调开奉玄,甚至做得出推翻灯台火烧观音殿之事,他不许佛子躲避,因为他要逼着佛子一次次出剑,这样自己才好学习剑法。

  韦衡对侍立在自己身侧的高勒说:“把郡县图拿给奉玄。”他对奉玄说:“奉玄,不要轻易行动。范宁很不安全,我不是在开玩笑。卢州这次调了三万人,才勉强围住了范宁郡,隔着长悲山,妫州一直不愿意派兵。”

  高勒将郡县图拿给奉玄,借着烛光,奉玄看清了范宁郡的地图。韦衡解释:范宁郡治下有九县,尸疫爆发在范宁东北的启北县,随后蔓延至西边的申台县、大坪县,以及南边的姜城县、启水县、启阳县。韦将军在关外平乱,韦衡留在关内,带领三万士兵前往范宁,随后将军队分为了两路:一路收复申台、大坪,防止尸疫西扩;一路由他亲自带领,从启北开始向南收复,已经收复至启水县。

  贺兰奢想要练习剑术。佛子出剑很快,他用点燃的蜡烛来练习出剑的速度,贺兰奢却不打算这样,他要一开始就将剑招用在人的身上、直接用人来练习剑法,所以总是出现尸疫的地方,主动寻找尸群。奉玄觉得,贺兰奢暂时不会离开范宁附近,而贺兰奢既然在这附近,佛子也一定会在。奉玄问韦衡:“心准哥何时会去启阳?我跟你去。”

  韦衡说:“后天。”

  “好。”

  “不许乱跑。”

  “我和你一起走。”

  “行。到时候不要强出头。”

  “我会见机行事。”

  “你还要帮我一个忙。”韦衡对奉玄说完,看向王参军,道:“肃弘兄,这两天辛苦了,你早些休息吧。”

  “少将军也辛苦。”王参军告退,先行离开了主帐。

  韦衡见王参军已经离开,对奉玄说:“这不是一个小忙。”

  奉玄说:“心准哥但说无妨。难道对着我师姐,心准哥也会这么犹豫吗?”

  韦衡笑了笑,“我不会犹豫,我根本不会让你师姐帮我这个忙。我希望你师姐平平安安活着,因为我想要一个收尸的人。”他说:“你师姐这个人,十分倔强,言出必行,有一次她答应帮我取一样东西,取东西时,右手中指的手指甲被磕掉了,可她什么都不说,依旧要帮我。我心里不好受,对她说:‘哪有你这样的女孩儿,倒让人心疼。’她对我说:‘女儿自能独当一面,不必要男人心疼。’你师姐和我姨母很像。你师姐答应了会帮我收尸,按她的性子,我知道,她会做到。”

  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生死存亡一体*。人有生就有死,奉玄对韦衡说:“解甲归田之后,心准哥就来堂庭山住吧,你与我师姐都长命百岁。”

  韦衡说:“借你吉言。”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我要让你帮忙的事,的确不是小事,你可以不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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