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第49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受伤了。”

  “……”贺兰奢对佛子说:“你朋友好像不想和我说话了,师兄,那你和我说。”

  佛子受抚子内亲王托付,将内亲王的事情转告给贺兰奢,说:“我们没有亲自送内亲王离开卢州,她给你留了东西,托我交给你。”

  佛子猜测贺兰奢可能会在幽州尸疫不严重的地方练习剑术,所以一直将抚子内亲王托他转交给贺兰奢的珍珠母贝随身带着。珍珠母贝只有他的食指长,东西不大,带在身上没什么不方便,他想着要是能遇见贺兰奢,就直接取出来给他,要是遇不见他,就转交给他哥哥。他将锦囊拿出来,递给贺兰奢。

  贺兰奢解开锦囊,拿出被经帛裹着的母贝。温润的母贝如同一轮佛陀身后的明光,母贝中连壳生长着几粒异形珍珠,隐隐约约连成坐着的大肚弥勒佛形状,弥勒佛似乎在笑。裹着母贝的经帛上用汉文抄了诸佛的名字,笔迹与紫蝉的不同,大概是抚子内亲王亲自写的。

  贺兰奢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今天又下雪。”

  奉玄看不见贺兰奢的神色,他听见贺兰奢对自己说:“奉玄,我要回我哥家过年。希望你眼睛快点好。我走了。”

  贺兰奢对佛子说:“我找我哥去了。师兄,我走了。”

  奉玄说:“你……好好活着,别报仇了。”

  贺兰奢说:“谁知道呢。”

  佛子了解自己的师弟,知道他的心意没人能改变,所以只说:“师弟保重。”

  “……你们也保重。”贺兰奢像正常师弟一般留下这句话,收起锦囊拿了剑穿过客堂,去了自己的客舍。中午雪停,他和哥哥当天中午就离开了客舍,奉玄没再见到他。

  奉玄要回堂庭山,佛子要回洛阳。佛子锁骨受伤,不方便长时间持剑,独自行路不太安全,所以他在离开卢州时就向家里写了家信,要家里派人在上汝郡接他。第五家的仆从在上汝郡等着佛子。到达上汝郡后,奉玄和佛子在上汝郡外告别,佛子再次解下了一粒多伽罗木佛珠,交给奉玄,说自己会在春天去找他。

  佛子的佛珠有二十一颗。奉玄也有有珠子的人,他有一串云母流珠,共有二十八颗,念经时常将流珠拈在手里计数。他收了佛子的佛珠,问佛子少了珠子岂不是不方便在念经时计数,佛子说:“常言说,念遍唯识经,忘却烦恼心,我怕念了太多遍佛经,反而忘了去找你。少念一遍佛经,多想一次吾友。”

  奉玄听佛子开玩笑,也开玩笑说:“我听我师父说,人有清净心、有烦恼心,想来我为好友添了烦恼。”

  佛子说:“烦恼吾友太瘦。吾友回去要多吃饭,现在太瘦了。”

  奉玄开完了玩笑,只遗憾自己看不见佛子开玩笑时的神情。他说:“好友,你伸手。”佛子伸出手,奉玄捏住佛子的袖口,根据手中布料的触感,回想佛子的衣服,说:“是拼色的那件衣服?”

  “是。”佛子在披风下穿了一件拼色圆领缺胯袍,一半黑色,一半红色,其上撒有金星。

  奉玄想象着风中佛子的样子,说:“我记住我们分别时你的样子了。”

  佛子说:“下次要亲眼看见。”

  野外风凉,二人知道还会再见,再道“珍重”之后便不再多说。分别之后,佛子与家仆回家,奉玄和师姐回堂庭山。

  三天之后,奉玄回山时,虚白散人正拿着扫帚在隐机观外扫雪。虚白散人先遇到了两个山下的镇民,镇民帮隐微药师挑着行李上山,他们比隐微药师和奉玄走得快,虚白散人一问他们,知道奉玄和隐微药师要回来了,就继续在观前扫雪,扫两下往下看一眼。他远远看见奉玄和隐微药师,叫了他们两个一声,说:“可算有人回来了!”

  隐微药师说:“有人回来,干活的也还得是师兄。”

  虚白散人收了扫帚,说:“哎呀哎呀,你这丫头,师兄有那么懒吗。干活就干活,看见你们回来,我心里高兴,我想你们呢。”

  山路被人清扫过,没有积雪,行走方便,然而奉玄很久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一路走上山来,虽然在路上休息了几次,走到现在,两条腿还是几乎都要不听使唤了。他听见虚白散人的声音,心里松了一口气,撑着盲杖说:“我也想师兄。”

  奉玄问虚白散人:“师兄……师父还好吗?”

  “好,师父一切都好。呀,我们奉玄的眼睛怎么了?”虚白散人放下扫帚,在奉玄眼上碰了一下。

  奉玄侧头,避开师兄的手,说“被狼抓了。”他说:“师兄,我看见狼了。”

  “那你不如不见呢。”虚白散人拍了一下自己的手,看奉玄气喘吁吁,立刻扶他,说:“又受伤了!”

  奉玄说:“下山哪有不受伤的。”

  虚白散人说:“我下山就不受伤。”

  隐微药师说:“师兄那叫下山吗,最远只走到驻马镇。”

  虚白散人扶着奉玄往道观里走,说:“那我也算是下去了。经里说:‘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我欲望不多,就没那么多下山的想法。”

  虚白散人确实不怎么喜欢下山,倒是经常去山里,在山里抱琴行吟,弋钓草野。

  隐微药师说:“师兄少欲静心,我们药师得经常下山。”

  “师妹这是修德,我比不上。不过,人只养心也不够,还得服食黄精、善于饮食。”虚白散人在奉玄手腕上捉了一把,说:“看奉玄瘦的,山风一吹都能吹跑了,回来得多吃饭,我过几天就下山,买两块三净肉。”

  奉玄说:“我下山之后每顿饭都认真吃了。”

  隐微药师说:“师兄看看,奉玄是不是长高了。蜀人称少年人长高叫‘抽条’,长个子的时候本来也瘦,你日后看着他多吃些饭。”

  虚白散人觉得奉玄似乎还是和自己差不多高,说:“我看是太瘦了,所以显高了。”

  奉玄说:“师兄,我和你说个有趣的事,我在山下遇到了一个自称紫元真人的人,他说自己活了两百多岁。师兄,你说要人是好好养生,能活多少岁?我想着活到六十岁就算大岁数了。”

  虚白散人说:“你都入道了,当然要想着长生不老嘛。”

  隐微药师问虚白散人:“师兄觉得自己能活多少岁?”

  虚白散人说:“嗯……怎么也得两百岁吧。”

  隐机观道门向来不忌讳说死,奉玄一听师兄说出来“两百岁”,笑着说:“我估计活不了那么久,师兄记得到时候给我扫坟头。”

  隐微药师说:“我也拜托师兄,师兄也记得给我扫扫。”她把收尸的事情拜托给韦衡,现在又找到了扫坟头的人,觉得自己的后事安排得不错。

  虚白散人说:“你们两个……扫什么坟头。师弟,你先养好伤,给堂庭山扫地。”

  作者有话说:

  又下雪了。在雪中念诵佛的尊名,所有听闻的人也会消去一切罪愆。

  抱琴行吟,弋钓草野。——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

  ————

  “在听说贺兰奢去世之前”,买定离手,贺兰奢__。

  A.死了,奉玄听说的就是事实。

  B.没死,奉玄听到的只是传言。

第74章 堂庭1

  裴昙的心事

  三月初五,堂庭山山桃花开花,奉玄左臂上的伤口完全愈合。

  怀风散人曾说让奉玄做好左手不能再用的准备,伤口愈合后,奉玄试着活动左手,情况比预想得好一些,他的左手还有力气,依旧能够拿剑、拉弓,只是手指没以前那么灵活有力了,拿剑时间久了,整只手会颤抖发麻。

  雪岩药师说也不知奉玄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他运气好,遇见了怀风散人给他缝合包扎伤口,可是他运气也不好,否则也不会受伤了。用剑容易损伤手腕,她让奉玄少用左手使剑,多养一养左手,说再养一养,左手应该还能再恢复一些。

  清凉山人听了师妹给爱徒奉玄的建议后,亲自给爱徒削了一把竹剑。奉玄跟着他修习剑术,左手剑术最精,他知道奉玄不可能放弃用左手练剑,然而刻意剑是一把铁剑——剑越重就越容易伤到手腕,他想奉玄许久不用刻意剑,可能会觉得剑重,就用师妹从蜀川千里迢迢背回来的竹子削了一把轻便的竹剑,让奉玄在山上用左手练剑时用。

  清凉山人不好白用雪岩药师的竹子,既然用了竹子,就派了虚白散人去给雪岩药师碾药。雪岩药师说:“同门之人何必互相劳累。”不要虚白散人,要人参,清凉山人只好交出了自己新得的养生人参。清凉山人失了人参,不过很快又得了一枝新的人参:裴昙又来了一次堂庭山,替父亲给清凉山人带了一枝人参。

  裴昙去年与父亲同来堂庭山,裴昙的父亲向清凉山人问仕隐之道,最终决定出仕——太子与齐王关系缓和,也正和他有关,他今年没有时间亲自来堂庭山,就托女儿带了自己准备的礼物替自己问候清凉山人。清凉山人不打算收礼,裴昙说父命难违,她送不到就是不孝,硬是说得让清凉山人收下了。清凉山人回了礼。

  隐微药师和雪岩药师去了山下的镇上,去给人们看病。裴昙见完清凉山人,见隐微药师不在山上,就去了松风台找奉玄,见到奉玄时发现奉玄眼睛上蒙了一条纱带,愣了片刻。

  奉玄听见步摇上的珍珠轻轻撞击发出的声响,知道裴昙这次没再穿男装,他与裴昙互相问候寒暄,招待裴昙小坐。裴昙只留下了一位婢女,让剩下的侍从都去门外等着自己,自己和奉玄在廊下闲坐。侍从出去后,裴昙半开玩笑对奉玄说自己这次亲眼见过扶风郡王了,奉玄问:“我们长得像吗?”

  裴昙说:“看不见你的眼睛,我突然也不知道了。”

  奉玄说:“想来是不像的。”

  天清风暖,裴昙让婢女给奉玄倒了一杯清水。水是她特意从南方带来的惠山泉水,其水澄澈无尘,清凉微甜,向来受到爱水之人的推崇——曾有隐士爱其清味,特意结庐溪边,汲水煮茶,并题诗曰:“寒斋夜不眠,瀹茗坐炉边。活火煨山栗,敲冰汲涧泉。瓦铛翻白云,竹牖出青烟。一啜肺生腑,俄警骨已仙。”①

  奉玄喝了一口清水,只觉得水味确实清澈,舌尖隐隐回甘,“水是好水,”他捏着玉杯,问裴昙:“善信有心事?”

  裴昙说:“哪里有?”

  奉玄说:“不知道哪里有,但是觉得有。”他觉得裴昙说话时的语气似乎没有去年时那般轻松了。他想了想,问:“善信的表妹身体还好?”

  裴昙说:“劳烦小道长记挂,她……一切都好。”

  “那我猜善信这次是为自己烦恼。”

  裴昙笑了笑,说:“你到底能不能看见?”

  奉玄说:“我没睁着眼。善信带来的水好,我喝了心明。”

  “小道长本来就心明。或许是为我自己发愁。我父亲选了前途,我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如何。”裴昙犹豫了片刻,说:“回去之后我要嫁人了,我不太想嫁。”

  春风将松风台的轻纱吹得鼓起来,台下松声轻响,风似乎有了形状。香炉中燃着清随香,香气清冷,那股冷意也散在风里。

  裴昙说:“人们说我未来的夫婿是个好人,可我不认识他,心里不安。”

  奉玄说:“不认识……也能成亲吗?”

  不认识当然也能成亲。就在过去的一年里,裴昙渐渐意识到,她的兄弟可以做自己,而她好像必须先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母亲,然后才能是自己,这让她无端地感到恐惧——在女儿、妻子、母亲等等身份的约束与规训下,她还会是原来那个自己吗。

  裴昙对奉玄说:“是我忘了。你长在山上,当然不知道很多俗事。世间就是这样,有很多夫妻成亲前互不认识,我们不必是自己,只是一个顶着家族姓氏的傀儡,两相结合……为的是要保住尊贵的姓氏。人不尊贵,人因姓氏才尊贵,没了姓氏,什么都不是。男人还好,一直有自己的姓氏,可我是个女人,我成婚前是裴家的女儿,成婚后就成了别人家的夫人,没人记得我到底叫什么。”

  奉玄说:“善信,我已入道,没有姓氏了,我和师父、师姑关系很好。你不必……太过失落。”他说着说着,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裴昙,因为他发现裴昙说得没错,女人很少留下名字,他母亲和第五内相是手握权力的女人、让男人敬佩和害怕的女人,所以她们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而奉玄想起了到夫人,他在鹿施郡郡城住了很久,其实他不知道到思颜的夫人究竟姓什么,她自己的身份被丈夫的身份掩盖住了。

  裴昙说:“其实我羡慕你呢,我也想像你和你师姐那样,直接扔了自己的姓氏。所谓家族之累,有时……太累了。”她问奉玄:“小道长知道成亲之后要做什么吗?”

  奉玄说:“嗯……相敬如宾。”

  裴昙又笑了,“奉玄,我真是愿意和你说话。”她说:“成亲之后,自然是要生子了。我不想。我不想年纪轻轻就当了别人的母亲,被困在家宅里。我很感谢你师姑和师姐,去为我表妹看病。我表妹体弱,但是出身名门,年纪轻轻已经许人……夫家想要儿子,她没办法生育,不知为此受了多少委屈,身体更不好了。她才十九岁。”

  奉玄说:“生育的确不是小事。善信……必须成亲么?”

  生育不是小事,奉玄知道女子生育不易,因为奉玄的阿翁知道女子生育不易,他的阿翁常给他讲他母亲怀孕时的不容易之处,要他体恤母亲。

  奉玄的阿翁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生育可怕的,他一开始只是觉得生育辛苦,然而他的妻子在生小女儿时险些丧命,这让他知道了生育的可怕之处:那时,他看见血水一盆一盆从殿中端出来,突然就觉得害怕了,他感觉到妻子真的可能在下一刻就离开自己——他是帝王子孙,可是他对死亡束手无策——他害怕自己留不住枕边的妻子。

  奉玄的母亲怀孕时,奉玄的阿翁总是想起妻子生小女儿时流了好多血,便总是害怕女儿出事,夜里常常睡不好觉,而奉玄的父亲又突然去世,他知道女儿心里难受,就更怕女儿出现意外。女儿生育后母子平安,本来是好事,是大好事,然而国师又来扫他的兴,说两个孩子命数不合,只能活一个,气得他摔了扳指砸破了国师的头。

  对奉玄而言,国师说了什么不再重要,因为他的确已经不是天家的子孙了,他母亲只剩下了荀彰之一个儿子。奉玄已经入道,不必考虑婚事,他对裴昙说:“我想,人也可以不成亲。”

  裴昙听了奉玄的话,心里有一时变得很安静,那些压在她心上的东西短暂地消散了片刻,这让她能够喘一口气。裴昙曾和隐微药师议论儒术,隐微药师讽刺说:“儒以诗礼发冢。”——裴昙喜欢和隐微药师、奉玄这些人说话,他们不受儒门的影响,不会在对着她时非要讲出一套纲常伦理、非要将她也塞进那套纲常伦理。*

  她说:“有些人一辈子不成亲,也活得好好的。只是有些人,必须成亲。我本来以为自己是前者,最近才知道自己是后者……我父亲是家中的异类,敢为了我母亲违抗自己的父亲,我祖父因此不敢为难我父亲、自行替我定下婚事,可是如今,他拉着太子压过我父亲,让太子指婚,替我定了亲事。”

  裴昙看着松风台下的绿色树影,天色晴朗、山色青朗,外物真有春天的感觉,只是她心里觉不出春天来。去年她看春山,或许觉得山上林花烂漫,今年看时,忽然觉得堂庭山像一个生霉的怪馒头,绿树是馒头上长出来的长毛绿霉,一丛一丛的山桃花是白霉。她觉得自己真是无聊,何必这样去想堂庭山,堂庭山何其无辜,变的只是她的心境。

  奉玄听裴昙说她祖父找了太子来给她赐婚,瞬间不知道再说什么了。温和的山风吹过他的脸,裴昙变得很安静,他对裴昙说:“善信,今年你在山上多住几天吧,晚些回去。”

  裴昙没办法太晚回去,她说:“不行呢,去年我在山上住了一段时间,碾药太费手了,我怕今年你们还让我干活,让我手上再长血泡,我可不想长住。”其实她最不怕疼。她岔开了话题,问奉玄:“小道长一直住在山上,不会觉得无聊吗?要不,我带你走一走。”

  奉玄说:“昙姐,我会记得你的名字。我在山上倒也不无聊,我有一位好友,我在山上等他来。”

  裴昙说:“他来了,你们两个也就一直住在山上?”

  奉玄已经长大了,也不是一年到头都得住在山上,不能下山,他说:“不,我们约好了要去看海。”

  裴昙说:“我听说海水是咸的,又苦又咸。你去了海边,记得尝一尝。”

  奉玄说:“善信为我带惠山泉水,我为善信带一坛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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