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第81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他不舍得离开奉玄。他将这段情谊看得很重,重到感到自己生命的分量似乎也因之变重了。他珍重自己和奉玄的感情。

  一月二十日,佛子动身离开卢州。离开奉玄前,佛子向奉玄许下了一个诺言,他很认真地对奉玄说:“奉玄,我许诺我会去堂庭山找你。这是一个诺言。我一定做到。”

  奉玄说:“好。”

  奉玄说:“我等你来。我们一定见面。”

  佛子很少许诺。佛子是一个守信的人,他说出的话,大多时候他也都能做到,所以他不需要再特别去许诺。诺言很重——世间万法虚妄不实,变动如梦、幻、泡、影,许下诺言是要以一己之力对抗变动不居的世事。诺言是一种特殊的执念,宇宙流转,不管隔了多少时间、空间,不惜以生命为代价,许诺者就算负担起一切重负,也要实现自己的诺言。

  佛子许下的诺言不多。轻诺必寡信,重诺的人不会轻易许诺。

  贺兰奢的哥哥贺兰勉曾求佛子不要对自己的弟弟出手、不要教贺兰奢剑术,佛子说:“我不会的。”贺兰勉不信,贺兰勉了解自己的弟弟的性子,他怕佛子被贺兰奢纠缠急了对贺兰奢动手,于是长跪在地,逼佛子以第五家的名誉起誓许诺,许诺不会对贺兰奢动手,佛子对着贺兰勉许下了诺言。他不曾对贺兰奢出手。

  佛子对奉玄许诺说自己会去堂庭山找他,他也真的去了。

  乾佑八年,他留在长安陪伴外祖父、外祖母,随后为外祖母守孝,替母亲为外祖父送灵、守孝。年底,他扶灵回安德,将外祖父、外祖母送回了故乡。魏国公与国公夫人魂归故里,在九泉之下获得了真正的平静。

  乾佑九年一月,佛子从雍州安德前往洛阳,一月中旬,在看望过住在洛阳的叔父后,佛子离开洛阳前往幽州,去了堂庭山。

  一月……他没想到天下的局势就在这一年的一月中旬发生了巨变:

  一月初六,京师戒严,随后朝中传来消息:陛下驾崩,山陵崩塌。

  一月初九,太子请驻守西北陇州的陇南王荀元央回京,为大行皇帝守灵,元央不敢入京。早在去年年底入宫为陛下侍疾时,陇南王元央就预感到了陛下的死亡,因此焦虑不已——陛下在世时,手握西北重兵的元央偶尔还敢入京,哥哥去世,元央真是怕死了自己那个冷血的侄子,他不敢入京,他怕自己这一入京,不只是去参加哥哥的葬礼,也是去参加自己的葬礼。

  一月十一日,陇南王发布《讨荀崇恺檄》,彻底和太子撕破了脸面。陇南王在檄文中称荀崇恺毒害亲姐孝仁皇太女、迫害原皇太孙彰之、诬陷亲妹寿昌公主、囚禁自己的兄长大行皇帝,指责荀崇恺刻暴寡恩、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陇南王将天下爱戴的孝仁皇太女重新抬了出来,陇南王宣布自己将讨伐国贼荀崇恺,尊原皇太孙荀彰之为皇帝,并且要追谥孝仁皇太女为孝仁皇帝。

  同日,朝中为大行皇帝定下谥号、庙号,陛下谥光武皇帝,庙号为庄宗。

  一月十二,太子发布罪己诏,以孝子的姿态称自己愿意效仿父皇,自己将在三个月內为庄宗守灵,绝不登基,以此自证孝心。太子表示了自己的仁德和宽容大量:太子宣布恢复原寿昌公主荀崇幻的公主身份,请寿昌公主入京哀悼父亲。同时太子宣布讨伐陇南王。扶风郡王荀彰之写下《恩亲表》感谢太子亲舅对自己的照拂与养育,斥责陇南王捕风捉影、愚弄天下,又写下《自试表》,向太子请求亲自带兵征讨陇南王。

  战事一触即发。

  一月十三日,恐惧多时的陇南王为了自保和外族图伦人联合,直接反了!

  西北大军和外族兵马联合奔向东南,直逼长安。

  许朝东西两个边州互相影响,最初,许朝东北卢州的分裂牵制了朝廷了注意——陛下宾天,卢州兵匪趁乱南下。太子监国期间,收紧兵权,许朝各州除边州外,诸州主将轻易都调不得兵,卢州兵匪突然南下,幽州的将领调不动大军,幽州屏翰宣德城直接被屠城,原宣德郡守陈观复的脑袋被兵匪割下挂在了城墙上。

  东北正乱,陇南王趁着乱势一咬牙反了!

  许朝西北大军造反,朝廷暂时无暇东顾。割据东北卢州的兵匪在得知国丧时抢夺了宣德,正在犹豫观望,在西北爆发兵乱后,再无顾忌,开始趁乱抢劫妫州、幽州——卢州兵匪和尸群大肆冲进了幽州。

  许朝北方彻底陷入了动荡。

  佛子背着杀生剑和春冰剑两把剑,从洛阳前往幽州,他是逆着人流走的——幽州人都在向中部和南部逃命,大路上逃命的人络绎不绝,远看一同一群一群的蝼蚁。

  一月二十日,在和奉玄分别整整一年后,佛子履行诺言,来到了堂庭山下,来见奉玄。

  堂庭山下几乎没有行人,驻马镇上的百姓听说卢州的兵匪和尸疫南下,能离开的都先离开了。佛子将马拴在客店里之后,问客店主人堂庭山的修士有没有走。

  客店主人说:“走了一部分。郎君,像你这样现在还过来的几乎没有,走的是多数。不对……前一阵海柔郡来了人,来了一个姓裴的小姐,请隐机观里只修道的道长和自己一起离开堂庭山,暂时去避难。我知道虚白散人走了,我看见他走了。修剑的道长们和药师们应该都没走。”

  姓裴,海柔。佛子猜来的人是裴昙。佛子刚回到长安时,曾听过外祖母称赞裴家阿昙有情有义。裴昙确实有情有义。

  佛子对客店主人说:“多谢。”

  客店主人问:“郎君不住店?”

  “我要上山。”

  “哦哦。”客店主人说:“我们镇好多人都走了,不过我觉得不至于。堂庭山下有驻军呢嘛。人心惶惶,其实也没事,都是人吓人,我看熬过这一阵就好了。郎君你上山,带剑上去吧,我认识驻军里一个大哥,他经常来我这儿喝酒,我看这形势不好,我和他说一声,让你带着剑上去,心里安全。”

  “谢谢。”

  “嗐,谢什么,我谢你照顾我生意。”客店主人喊了儿子看店,自己带着佛子去找了山下的驻军。

  驻军理解时势紧张,他们中有人之前就见过佛子,知道佛子认识道观里的修士和道长,在听客店主人说了一番话后,说什么也不肯让佛子解剑了,反而劝佛子千万带好剑上山。于是佛子没有解剑,带剑上了山。

  奉玄没有在山上。

  山陵崩塌,隐机观观主清凉山人作为得道之人,被征召去幽州最大的道观紫羊宫为庄宗诵经十八日。虚白散人只修道心不修剑术,国丧之时,国家动荡,清凉山人没有带虚白散人去紫羊宫,而是带了修剑的徒弟奉玄同行。

  奉玄没在山上。隐微药师也没有在,隐微药师北上救人去了。韦将军死后,雪岩药师收养了冲雪,冲雪在山上一直没什么精神,突然看见了熟人佛子,竖起尾巴不停地叫,冲雪还记得佛子,它绕着佛子蹭来蹭去不肯离开,佛子学着奉玄的样子捏了捏冲雪的耳朵。

  以前抓坏过佛子衣袍的那只叫“葡萄”的猫也还住在山上,葡萄长成了一只大猫,和冲雪很合不来。

  沍阴凋时,冰泉凝节;轩叠厚霜,庭澄积雪② 。奉玄曾说堂庭山有雪的时候很美,的确很美。奉玄的师叔蕉鹿散人替佛子整理了床褥,留佛子在山上小住。

  佛子在松风台住了一夜。

  这一夜过后,物是人非。

  作者有话说:

  ①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杜甫《秋兴八首》

  ②沍阴凋时,冰泉凝节;轩叠厚霜,庭澄积雪。——江淹《丽色赋》

  ————

  佛子不对师弟出手,是起过誓的。

第118章 然诺3

  净土落花深有四寸

  乾佑九年一月初五夜里,奉玄做了一个梦。奉玄梦见了阿翁,阿翁老了,出现在他梦里时,和他印象里威严刚健的阿翁很不一样。

  阿翁的头发白了很多,灰发中掺着白发。

  奉玄抱着琵琶坐在老琵琶师雷执一茅屋的屋檐下,华胥峰上的山桃花正在盛开。雷执一抱着宝象琵琶,奉玄抱着鸣鸾琵琶,雷执一一弦一弦教奉玄弹《董娇娆》。

  山桃花落得像雪一样。

  有人踏着落花走上了华胥峰,隔着花枝说:“执一啊,怎么弹这样的曲子,不像你。”

  雷执一侧头看向来人。

  走过来的人说:“执一、执一,人要是能只专心做想做的事,那可真是有福气,你有个有福的名字。佛经里讲净土之中,落花深达四寸,执一啊,你不但名字有福,也找了一个好地方。”

  雷执一说:“晋王殿下!”

  “老啦,老啦。”那花影之外的人说:“执一,你只记得我父亲是皇帝,我亦做过皇帝了。”

  佛经里讲净土之中,落花深达四寸,天风时至,所有花瓣都会被吹散。随后又有花落下,又被天风吹去。

  一场风卷起所有落花,奉玄放下琵琶站了起来,落花风里,一切都在散去,他看见自己的阿翁站在树下。

  陛下说:“八郎。”

  陛下头发花白。

  奉玄不敢走到树下,他怕一走过去,就发现留在那里的只是一个影子,他不可置信地叫:“阿翁。”

  陛下应了奉玄两遍:“哎,哎,我的好孩子。”

  花瓣无风自落。

  奉玄说:“这是真的吗?我在做梦。”

  “来、来,来阿翁这里来,让阿翁看看你。”

  奉玄朝着树底下跑过去,他说:“您来看我了?”

  陛下拉起奉玄的手,摸着他手上的茧子,像以前那样哈哈笑,对他说:“我来看你啦,吾家八郎不愧是荀家的子孙,八郎像我,也通二弦,能拨琵琶弦、能拉弓弦!”

  奉玄握住陛下的手,急切地说:“阿翁住几天,不走了吧?”

  陛下摸了摸奉玄的头。

  陛下说:“八郎长高了,头发乌黑。我见过你的头发呢,我把它放在枕头边儿上。”

  奉玄问:“阿翁不走了吧?”

  陛下说:“该走啦。”

  落花渐渐又积到四寸,天风再至,一切又都被风吹起。奉玄立刻去抓陛下的衣服,最终只徒劳地抓住了一阵风。他从梦里醒了过来,除了眼角的泪水和梦里一样,什么也没从梦里留住,他的手里空空、手里空空。

  山风吹开了窗户,床帏摇荡。奉玄下床,去关窗户,抬头看时,发现窗外正在下雪。风起又停,雪花无风自落,好像一瓣一瓣飘落的山桃花,落地积起四寸之深。

  奉玄在做完梦后就预感到了什么。一月初八,隐机观接到了准确的消息,国丧的钟声从长安向着许朝全境扩散,消息也随之散开:一月初六,陛下宾天。

  清凉山人带奉玄下山,应召前往紫羊宫。清凉山人知道奉玄的身世,他带奉玄一起下山,是为了让奉玄尽最后的人情——他要带奉玄亲自参与国丧、送陛下归天。

  下山之前清凉山人将隐机观的钥匙交给了师妹兰成散人,要兰成散人见机行事:卢州正在内乱,陛下去世,局势生变,卢州兵匪可能会有动作,幽州很可能被波及——一旦感到事有不对,兰成散人要立刻带着留在道观里的师弟、师侄离开隐机观,不要留恋。

  隐机观在幽州南部的堂庭山上,离卢州不算太近,兰成散人以为师兄多虑了。没想到清凉山人一语成谶,幽州很快就被卷入了许朝东北的大乱里。

  紫羊宫位于幽州中部的临章郡,位置比堂庭山靠北——奉玄和清凉山人先听说了兵乱。

  一月上旬,卢州兵匪南下,屠宣德城后进入幽州,不断攻城略地。朝廷放权,幽州镇军开始抵抗。一部分南下较快的卢州兵匪已进入幽州中部,幽州各郡紧急闭城,临章郡东北部的管城郡被卢州兵匪围困。

  有卢州乱军想割据幽州,不断攻城。又有一部分兵匪只想发财,知道无法快速攻城后,不再将目标瞄向郡城,而是盯上了没有高墙防护的村镇。

  一月十六,清凉山人在得知北部的管城郡已被围困后,要奉玄先回隐机观,回去告诉观里的师叔、师姑和师兄师姐们不要留在山上,速速撤离到附近的郡里——这样既能保全自己,也能救助百姓。

  奉玄知道佛子一月会来找自己,时局生变,他怕佛子在这时来找自己,于是马上离开了紫羊宫,南下返回堂庭山。

  路上出现了尸群。尸体在路边腐烂,野狗吃了人肉,眼睛变成血红色,嘴角不断流下涎水。

  乌鸦群集在高高的枯木上,发出“啊”“啊”的叫声,看见有人走来,不再被惊得飞起。

  奉玄不敢独自行路,和一户携家丁南下逃命的富商同行南下。那富商逃命不但带了家丁,还花大价钱买通了十个士兵一起走:卢州的士兵是从血里爬出来的士兵,幽州的军队很难打得过卢州乱兵,对上之后大多都打了败仗,幽州开始有传言说对上卢州兵就是送死。一些士兵决定南下逃命,当逃兵是死罪,死罪不一定立刻降临,可是打仗去死却是要马上死的——那不如当逃兵。

  奉玄手中有剑,那富商看重他,不但同意让奉玄和自己同行,还给奉玄吃喝。二十余人同行,一路有惊无险。

  一月二十三日,奉玄独自回到了堂庭山下。

  寒山道上寂静无人,道上杂乱的脚印和马蹄印暗示了这里曾经有军队经过。

  是堂庭山下的驻军逃命去了?

  还是……有卢州兵匪来过了。

  一个堂庭山,山上只有一个道观,这有什么好抢的?

  奉玄往驻马镇上走。镇里很安静,街上没有尸体。

  没有尸体就好。

  或许是驻军逃命去了。

  奉玄穿过驻马镇,想要回山。一个人忽然叫了他一声。

上一篇:财迷心窍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