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第82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奉玄小道长。”

  奉玄回头。

  “哎呀,您、您回来了。”叫他的人是驻马镇上一家客店的主人。

  奉玄点了一下头,说:“嗯。”

  “善信有礼了,不知道最近驻马镇上怎么样?一切还好吗。”

  客店主人张口,想说什么,他吸了一口气,眼眶不知道为什么变红了,吞吞吐吐,说:“也、也好。”

  “怎么了,善信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小道长,您……别上去了。不,我怎么能不让您回去呢。您……”客店主人忽然捂住了脸,“您到我店里歇歇再回去吧,啊?上山多累。”

  奉玄面色大变,瞬间没了血色,他说:“山上……出事了吗?”

  奉玄看了一眼四周,门后的人都在看他,神色惨淡。奉玄看见了一只猫,那只猫名叫葡萄,性子很贼,平时怎么赶都赶不下堂庭山。

  奉玄攥紧了拳头,对客店主人说:“您不要不说话。”

  “是,出事了。”

  奉玄很轻地问:“什么事?”

  那客店主人又不说话了。

  师叔师姑们出事了,对不对?

  奉玄侧头,忽然一把拽住了客店主人的领子,“您要是说话,就把话说清楚!”

  “呀呀呀,小道长别这样!”有门后的人出来劝架。

  奉玄松手,对从门后跑出来劝架的人说:“那您来告诉我,山上发生了什么?”

  “我……这。”

  客店主人的妻子走了出来,拉奉玄进自己的院子,她说:“奉玄小道长,我家那口子不会办事,嘴也说不清楚话。我先告诉你一件好事:之前有一位海柔郡来的裴姓娘子,请观里的道长下山,和她一起进城避难去了。你师兄和好几位师叔都去了城里,应该很安全。”

  海柔,是裴昙?昙姐有心了。奉玄闻言,稍稍冷静,说:“多谢。”

  客店主人的娘子说:“你要节哀,你留在山上的三位师叔和两位师姑去世了,我们已经为各位道长……清理了身体,换好衣服。他们就在山下。隐机观名声太大,引来了乱军,乱军一开始没想杀人,只找我们要粮要钱,他们以为山上会有财宝,冲上了山,最后把道观……把道观里的道长们全都杀死了。”

  五位长辈。不知道是哪五位长辈,奉玄觉得自己的血都凉下来了,他问:“驻军呢?……为什么驻军不抵抗?!他们不该做些什么吗?”

  “驻军内讧,一部分士兵叛变了。没被杀死的驻军大多和乱军一起走了。我听说驻军里有老兵为了向乱兵求和,向乱兵透露了一个秘密,好像和什么皇子皇孙有关,还和齐王有关系,说什么齐王来过什么的。那群抢劫我家在我家喝酒的士兵说了一两句,我听不明白,我只听见他们说好在找到了,说真不好对付,要不是拿山下什么什么的,他不肯认自己的身份。昨天你师姐隐微药师回来了,我告诉你师姐乱军带走了一个人,我没看见脸,只知道他们对他态度还不错,他好像是皇孙,你师姐一听,脸色差得吓人,连问丧都顾不上问,立刻去追他们了。”

  “我师姐没事?师姐没事……”奉玄越想越不对,哪来的皇子,难道这堂庭山上他哪位师叔是入道的前朝皇子或者皇孙吗,拿山下什么什么——乱军拿山下百姓的命要挟,要他承认自己的身份。他问:“麻烦您告诉我,皇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嘛。我就隐约听说,好像是皇太女的儿子还是陛下的儿子。这群卢州兵有一个参军,好像是哪个老宫女的侄子,知道一些宫里的旧事,知道堂庭山藏了宝贝还是什么东西,也可能就是皇子?所以这支乱军南下之后,除了抢劫村镇,一路不休息,特意来了一趟堂庭山。这群卢州兵野心很大,我听他们说,他们想用皇子和朝廷做个交易,他们不想做乱兵了。”

  皇太女的儿子。奉玄直接掉到了冰窟里。

  好、好。这世间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身世。

  他说:“不可能。”

  他就在这里,他就是皇太女的儿子。乱军怎么带走皇太女的儿子?!

  “你说我留在道观里的师叔和师姑被杀了,那他们带走了谁?”

  “我不知道呀。是隐居在山上的皇子吧?”

  “奉玄小道长,我不敢说。”客店主人满脸眼泪,垂着头再次开了口,他说:“我怕你受不住。我知道他们带走的是谁,是你的朋友,他背两把剑,生得很好看,是特意来找你的,所以上了山。他是二十日那天来的,我送他上了山。你们山上那条狗也认得他,他被带走之后,那条狗一直追一直追,我叫它回来,它不理我,它咬伤了乱兵,后来被乱兵砍成了两截,扔在了路边。”

  客店主人越说哭得越惨。他的妻子这才知道真相,知道了自己的丈夫为什么一直哭,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二十日。今日是二十三日。

  奉玄只听见“你的朋友”,狗……什么狗。

  他的朋友。

  奉玄的耳中再也听不见声音,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作者有话说:

  名“执一”者,做到了一辈子专心做一件事,执着于琵琶之道,名实相符,这未尝不是一种单纯的幸福。

  名“奉玄”者,没能始终侍奉玄门。

第119章 荣华1

  恨无可恨的时候,必须找人去恨

  有生必有死……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①

  奉玄在驻马镇上待了四天,既然师姐去找佛子了,他必须留下,留下为师叔和师姑安葬。奉玄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他强撑着埋葬了自己的五位长辈:蕉鹿师叔、贞筠师叔、五石师叔,兰成师姑、怀风师姑。

  死人的肢体灰白僵硬,层层衣料遮住了肢体上的伤口。尸体上的皮肉绽开,那些伤口再也无法愈合,只会在地下渐渐腐烂。

  奉玄看见了一团狗。一团……

  冲雪的白毛被血水黏在一起,又沾上了土,一层狗毛紧紧裹在它的身体上,好像一层硬壳。奉玄打了水,一点一点洗干净冲雪的白毛,擦干它的毛发,希望冲雪的毛发再次变得蓬松光滑——就像它在韦衡怀里时那样。

  他闻到了腐臭味,那腐臭味在他埋葬了冲雪后久久不曾消散,一直出现在他的鼻端。肉身、肉身,既然只是肉身,肉终于会有腐烂的时候。

  奉玄此后再也无法吃肉了,他吃不下。

  奉玄回过一趟隐机观,想回道观里找几只玉蝉,为师叔师姑放在口中。隐机观內被洗劫一空,兵匪将能带走的东西带走,带不走的就砸碎。道观內能打碎的塑像都也被打碎了。

  奉玄上山之后没有找到可以用于饭含的玉蝉。

  他留在松风台的宝象琵琶和鸣鸾琵琶被带走了,大概是因为琵琶上嵌有光泽不凡的螺钿,一看就价值不菲,所以兵匪没有砸碎它们,只带走了它们。雪窦古琴被摔成了两段,扔在地上的琴弦上染着血迹……

  奉玄知道蕉鹿师叔是被琴弦勒死的,蕉鹿师鱼盐巫叔的脖子上被琴弦割出了伤口。

  隐机观里发生过一场屠杀。不留活口的屠杀。

  喷溅出的血水在寒冷的天气中凝结,凝成血冰,冻在地上。陪奉玄上山的镇民烧了热水,奉玄跪在地上,用热水一点一点擦去殿中的血冰,那血冰的血,是他各位师叔师姑的血。他手中的布是热的,可是他感受到刺骨的寒冷,感受到一种近乎寒冷的刺骨恨意。

  他不会为山上兵匪的尸体收葬,他要那些尸体露天腐烂,唯有那些尸体一点一点丑恶地腐烂在太阳底下,他才能感受到自己活着。

  他知道佛子来过了。佛子将名笛准提压在了被褥下,没有带走。留下准提是为了让他知道他来过,还是因为来不及带走?

  准提是一支紫竹笛子,笛身有三个竹节,颜色近乎黑色,通身朴素,并无装饰。奉玄收起了准提。

  青玉屏风碎裂在地,奉玄捡了几片碎的玉块,驻马镇的镇民帮奉玄琢磨青玉,磨出了五片光洁的玉片。奉玄在五位长辈口中各放了一枚玉片,送五位长辈长归黄泉。

  奉玄给师父清凉山人留下了一封信,在信中说明了兰成师姑遇害、师兄等人已去海柔等等事情,将信交给驻马镇的镇民,托他们在他师父回来后交给他师父。随后奉玄告诉驻马镇的镇民在寒山道上修一道墙,阻挡其他人进山。

  镇民说他们已经没什么好抢的了,就算再有兵匪来,也不怕了。

  奉玄说卢州兵匪被困在卢州时,必须对付尸群,一旦他们开始南下,也就没人对付尸群了,尸群不久后也会南下。修墙不是为了挡住活人,是为了挡住不死不活之人。

  一月二十八日,奉玄带着刻意剑离开了驻马镇。他要去找那支血洗隐机观的军队,他要去找佛子,他要让那些乱军付出血的代价。

  奉玄在离开驻马镇后,遇到了一个熟人,那是个年轻男人。

  他没见过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见过他。

  那个男人带了二十多个士兵跑到了幽州,在从昌明驿到堂庭山的官道上遇到了奉玄,他刚刚要离开昌明驿往堂庭山走,奉玄正要进入昌明驿。

  那个男人骑在马上,在经过奉玄后忽然勒住了马,回身问奉玄:“你叫奉玄,是不是?”

  奉玄牵着马,说:“是。”

  奉玄没见过他的脸,但是他的长相让他有些眼熟。那双眼睛像……贺兰奢?

  那个男人说:“好啊!好啊!兄弟们,给我围住他!”

  奉玄说:“你这是干什么?”

  他说:“报仇!”

  “我不认得你,我如何和你结仇?”

  那个男人跳下马,向着奉玄走过来,“哈哈,我认得你,你是第五岐的朋友!好一个第五岐,明明答应了我不会教我弟弟袍休罗兰和一心归命这两个剑招,却还是教了!早知道我就跪他两次,让他为这件事也发誓!!我是贺兰奢的哥哥,我不该要我的脸。我弟弟学会了剑术,趁着前一阵京师动荡、贵族南逃,在夜里下手,在长安城外杀了荀淳名全家,现在他被通缉了,下落不明!!”

  他一把抓住奉玄的衣领,额上青筋暴起,对着奉玄吼道:“他死了!!你明白吗,他死了!我弟弟因为第五岐死了!”

  奉玄瞳孔一震。贺兰奢出事了。贺、兰、勉——这是贺兰奢的哥哥贺兰勉。他在目不能视时遇到过他,那天下了雪,他还记得贺兰奢那天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今天又下雪。”

  奉玄抓住贺兰勉拽着自己衣领的手,要他把手拿下去,他说:“你不讲理。你弟弟纠缠第五岐学会了剑术,决定要去杀人,你该怪你弟弟,不该怪第五岐。”

  “哈哈哈哈,我怪我弟弟?”贺兰勉将眼一瞪,说:“我也想怪他,可是我见得着他吗,啊?!”

  “你见到你弟弟的尸体了?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我没见到,可是朝廷找了他七天了,还没找到他,他能去哪儿?你说,他能去哪儿?!地上流了一地的血,他的剑也落在了原地,他受着伤又没有武器,他能去哪儿!我在长安附近的几处乱葬岗里翻了三天!”贺兰勉吼着吼着红了眼眶。

  奉玄说:“你……确定那家人是你弟弟杀的吗?”

  “客店墙上用血写了‘兰奢’两个大字。”贺兰勉颓然地松开抓着奉玄领子的手,“兰奢、兰奢,兰奢是‘善好之事’的意思。我的傻弟弟,这是什么善好之事?这是什么善好之事!这是他要把命搭上的事!我在乱葬坑里翻来翻去,从一具乞丐的尸体上翻出了他的珍珠佛像。”

  贺兰勉情绪激动,眼里涌上了水光。他从怀里拿出一块用丝帕包着的小东西,那是一枚珍珠贝母,连着贝壳的珍珠天然生成了佛陀的形状。贺兰勉说这是他从一个乞丐身上摸到的。

  贺兰奢甚至无力保管他贴身携带的东西了。

  奉玄哭不出来,他是不是冷血得可怕……他的眼里好像再也没有眼泪了。贺兰奢出事了,其实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活着……一场屠杀因他而起,亲近的人因他遇难,叫他“吾友”的人因他被挟持走——他本来早就该死去了,隆正十五年,他就该死。活着像是一种刑罚。这世间的一切只让他觉得痛苦,痛苦到麻木、痛苦到无比冷静。

  他对贺兰勉说:“你该去找你弟弟,没准他在等你救他。没见到尸体,你怎么能说他死了。”

  “你在咒我?”

  “咒你……你见过尸体吗?我见了尸体,我为我师叔收尸、为我师姑收尸,我见过尸体,所以我知道他们死了。你该去找贺兰奢,他活着就把他找回来,他死了就为他收尸,你不该到处发疯找第五岐。你找第五岐,只不过是在发泄自己的无能。”

  奉玄牵着马要往昌明驿中走。他需要去驿里打探消息,问一问从堂庭山经过的乱军朝着哪个方向走了。死了太多人了,死了太多人了……奉玄的脑海中好像有无数嘈杂的声音,直吵得他头痛,可是他脑海中又好像没有声音。他要走,他要去找佛子。

  “不可能!”贺兰勉忽然大喊一声,“是第五岐对不起我,如果不是他让我弟弟学会了剑术,我弟弟也不会去复仇!我听说第五岐要来找你,所以特意准备去堂庭山等他,好,既然我遇见了,这就是老天给我机会——只要你在我手里,我不愁见不到他!兄弟们,把他给我围住。”

  奉玄立刻拔剑,他将剑拿在手里,说:“贺兰勉,你不要挡我的路。”

  “我就是要挡。奉玄,你要是后悔,就后悔自己交了第五岐这个朋友!既然他让我不好受,我今天能活捉你就会活捉你,我活捉不了你,我就要你死在我手里——我要让第五岐这尝尝失去的滋味!我要他也不好受,他凭什么不守信!!阿平,我可算知道你说的恨无可恨的滋味啦,恨无可恨的时候,就必须找人去恨,阿平,我可算知道为什么你要杀荀淳名一家了……”贺兰勉说着说着双目变得赤红,他的眼红既是因为愤怒,也是因为悲哀。

  阿平,他贺兰勉的弟弟,一个非要说自己姓“贺”的弟弟,一个他总是找不回来的弟弟。

  奉玄说:“你怎么才肯放我走?”

  贺兰勉说:“你做梦!”

  奉玄想摆脱贺兰勉。贺兰勉要找第五岐,其实奉玄可以暂时利用他,和他一起找佛子。但是奉玄不想告诉贺兰勉自己要去找佛子。

  奉玄在驻马镇处理师姑师叔的后事时,询问了驻马镇剩下的十几个原驻军,再加上仔细询问了驻马镇镇民,请他们复述的乱军的话,最终推测出了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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