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78章

作者:顾言 标签: 武侠 HE 古代架空

  “胡扯!”宁煜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下不能,气的踹了那狱卒一脚:“还不滚去拿伤药和软枕!”

  狱卒被他一脚踹了个跟头,站起身来的功夫都没有,连滚带爬便出去办了。

  江晓寒人本来就是醒着的,宁煜带着一堆人浩浩荡荡地进来,隔着半条廊都能听见。江影眼疾手快地将他盖着的毛毯拢成一个球,抱着便窜上了房梁。江晓寒生怕宁煜又抓着他问东问西,干脆心一横,攥着铁链又往外抽了一截,才叫伤口又开始不要钱一般地往外流血。

  只是铁链擦过肩骨毕竟不好受,饶是江晓寒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依旧疼的浑身打颤。

  “……殿下?”

  “明远?”宁煜见他醒了,急忙撇清自己:“……这起子不懂事儿的混账连事儿都不会办,事情还没个定论,怎么能如此折磨你。”

  江晓寒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他气若游丝地垂下眼,谦逊道:“……殿下日理万机,一时顾不到也实在正常。只是范大人大概见了臣就心气儿不顺,不见血不安生。”

  说话间,那狱卒赶着就回来了,不但带了伤药棉被,还多带了两个烧得正旺的火盆。

  江晓寒眼睛久不见光亮,一时间被火光刺的流出泪来,忙偏头避开了。

  “糊涂东西。”宁煜骂道:“不知道往外面挪一挪吗?”

  “殿下。”江晓寒懒得看他在这搞什么雪中送炭的好戏,轻声道:“您今日前来,有什么要事吗?”

  说起这个,宁煜才想起今天前来的目的,只是他看着江晓寒这幅惨兮兮的德行,一时又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殿下。”江晓寒勉强笑了笑:“君臣之间,有什么不能吩咐的。”

  他脸色白得惊人,只有在火光中才能勉强东拼西凑出几分血色,如此看来,倒真像是有几分真心实意。

  “……说来惭愧。”宁煜忧虑道:“不知明远可知,您那位——”

  他想说您那位相好,又觉得这话太过粗俗,可若说夫人又觉得不太妥当。

  江晓寒看懂了他的难以启齿,笑道:“臣知道,殿下只说就是。”

  宁煜松了口气:“您知道他已经来京了吗。”

  出乎宁煜的意料,江晓寒平淡地点了点头:“知道。”

  不等宁煜询问,江晓寒又道:“他曾请了陛下的手谕,来狱中看过我。”

  宁煜一愣。

  自从上次颜清在殿上直言宁煜有为君之心,这几天宁宗源一直没给过他好脸色,到日日将宁衍宣进宫中陪着。此时听闻江晓寒承认,便不由得心头火起,语气也冷了两分:“那江大人可知,您那位挚友在殿中直言本王有不臣之心,惹恼了父皇。”

  江晓寒道:“殿下是不是对他存了拉拢之心?”

  宁煜语塞。

  “他这个人我太熟悉了,天道如何,他便如何。若存心与他相交,他反而会因功利太重而不喜。”江晓寒语重心长地道:“临近最后一步,殿下怎么就慌了呢……任何没必要的事都不用做,否则便会成为要命的陷阱。”

  一语惊醒梦中人。

  范荣莫名病退,安知不是宁宗源在给他警告。

  “可父皇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还迟迟不肯下旨立我为太子。”宁煜咬牙道:“究竟是为什么。”

  “陛下是否下旨,重要吗。”江晓寒笑了:“难不成若是陛下当初选了三殿下,您就能甘心当个闲散亲王吗。”

  宁煜心下大惊,后背顿时渗出一层冷汗。

  他死死盯着江晓寒,心口砰砰直跳,咬着牙从齿缝中挤出一句:“……你知道了什么?”

  “还是那句话,臣知道什么,重要吗。”江晓寒说:“臣若不是真心实意地跟殿下您站在一边,现下坐在臣这个地方的就该是殿下您了。”

  江晓寒说着微微倾身,凑到宁煜耳边,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恕臣直言——殿下,当断则断,殊途同归……到最后,什么父母兄弟,都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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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朕会去。”

  宁宗源屏退了左右,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

  “陛下——不成啊!”老内侍跪了下来,连声劝:“先不说陛**体如何,微服出宫太危险了,现在这风口浪尖,您万一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宁宗源无心多说,他抬了抬手,警告性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老内侍依旧不肯妥协,他不能说话,便不声不响地跪在宁宗源脚边,只剩下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意愿。

  “朕会按时前去。”宁宗源看向殿下的颜清:“朕会按照先前说好的,闭锁御史台。后天晚上,你可以去接江晓寒。”

  颜清略略颔首致意。

  宁宗源垂下眼,用脚尖提了提老内侍的胳膊,平静道:“跪在这也无用,去替朕打点出宫的事宜。”

  还未等老内侍讲话,便从大殿角落闪出一个人影,对方往殿中重重一跪,声音嘶哑:“陛下,不能出京。”

  这人一身黑色劲装,大半张脸皆被布巾挡的严严实实。他内息绵长深厚,若不是自己跳了出来,连颜清都没发现这殿中还有旁人。

  ——是影卫。

  颜清望着殿中两个附身而跪的背影,才发现他先前将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他一直将宁宗源看做与自己和陆枫别无二致的人,出不出宫,去见一个故人这种事不过是一件结果,却不想连不死不现身的影卫都要忍不住要规劝。

  在平江时,江晓寒某次与他小酌,曾谈笑间说起过宁宗源。江晓寒曾有言,宁宗源这辈子虽然性情差了些,手段也不怎么招人待见,但依旧能算个可以流传千古的明君。

  当时颜清不解其意,追问过一嘴。江晓寒只笑道,起码他一生中从没做过一件帝王不该做的事。

  在朝中这些时日下来,颜清也勉强摸到了些门道。世人皆有不得已,为臣者是,为君者更是,大局为重的框架摆在这里,很多时候,意愿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似乎直到此时,颜清才模糊间对陆枫那句“在其位”有了些认知。实际上宁宗源代表的意义远不止他一个人,他的一举一动皆事关天下,肩上扛着的是茫茫万里的盛世江山。

  只是宁宗源毕生的任性似乎都用在了这里,他看向地上跪着的黑衣男子,颤声道:“连你也要拦朕?”

  那男子脊背一僵。

  颜清在殿中看得真切,宁宗源袍袖中的手抖若筛糠,他寸步不让地又问了一句:“还是你觉得,拦得住朕?”

  男子俯身磕了个头,到底没再说出什么。

  宁宗源确实说话算数。第二日清早,范荣的家臣便往内阁递了告假的折子,只说范大人上次摔坏了身子,恐怕一两个月无法下床,只得暂且告假,将御史台的事务转接出去。

  宁宗源颇为忧虑,当庭派了御医前去诊治。御医回话与范家的家臣差不了多少,直说范大人年纪大了,天寒地冻地从十多级台阶上滚下来,伤了腿不说,也染了风寒,怕是将养好了也会落下跛脚的毛病。

  范荣一倒不要紧,御史台一摊子事儿被扔在了那。

  先前明着支持宁铮一派的官员现下一个个都成了拔毛的鹌鹑,在朝会上等闲不敢讲话,江晓寒一派的人早得了他的授意不能插手这件事,而宁煜的一派的人碍于主子,又不敢擅动。以致于满朝文武面面相觑,硬是没人想接这个烫手的山芋。

  临近年关,官吏的政绩核对还未开始,吏部那边也拿不出个主意,最后还是舒川出来说了句话,直说御史台事务与刑部和京兆尹差不了多少,便叫两家的大人先搭手照看着。

  邢朔还未说话,刑部尚书便忙推脱说年底刑部要接受各州县往来的疑难卷宗,实在无暇他顾,御史台干系重大,怕是担不起其责。

  刑部尚书心里那把算盘打得噼啪乱响,他心道御史台里还关着位惹不起的人物,宁宗源看似将江晓寒忘了个一干二净,心中却保不齐还想着,宁煜那头又对此一直不做处置,也难免不是有其他盘算。怎么想,都是躲开更安生一点。

  朝中官员大多与刑部尚书一般想法,只想着反正是邢朔带头参的江晓寒,丢回给他正好。

  可怜京兆府尹邢大人吃了嘴慢的亏,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便兜头砸来这么大一个差使。

  当日午后,内宫传出消息说宁宗源扑了风,病得重了些,须得罢朝三日,着内阁暂领朝事。

  宁怀瑾与宁衍二人被宣进宫侍疾,而宁煜则被支去了太常寺打点年关尾祭的祭礼。

  两日,满打满算下来不过二十四个时辰,与二十四年相比,短得仿佛眨眼一瞬。

  冬月初八这天,正好是冬至。

  原本这天宫中应设宫宴,天子赐菜,与群臣共饮冬酿酒,以表群臣相亲之意。只是今年宁宗源病重,也并未提叫哪位皇子督办,君臣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太常寺也干脆有意无意地略过了这件事。

  一驾悬挂着五角铜铃的双驾马车从皇城侧门而出,在内城绕了一圈后,无声无息地踩着日落的时辰出了城。

  京郊别院昨天便被影卫暗自清了个干干净净,原本守着别院的下人也被找借口支走,现下这偌大的别院处处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里头却一个人都没有。

  宁宗源将身旁的内侍影卫皆留在了别院外头,自己一个人慢吞吞地往别院里头走。

  这庄子并不算十分大,住人的院落只有三个,其余的皆扩成了后花园,引温泉水造了个露天的池子,海棠树郁郁葱葱地栽了小半个院子,此时花开得正好,

  满打满算,宁宗源也有二十年没来这座别院了。他怀恋地在每个院落中都转了转,最后走到后花园,还驻足看了一会儿海棠花。

  海棠花娇艳,被红烛催得更是明丽,枝条在寒风中微微发着抖,花儿却越开越艳,别有几分倔强在里头。

  宁宗源站得远了怕看不清,直走到温泉池边才肯罢休,他小腿被温泉池子蒸腾的水汽扑得微烫也不退一步,近乎贪恋地看着那满树海棠花。

  年年月月花都开得这样好,似乎永远不会老去。不像他,时光荏苒间,已是迟暮之年,连久站都觉着力不从心。宁宗源站在那树林旁好一会儿,才颇为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转身缓慢地往主院走去。

  主院灯烛辉煌,几匹薄纱挂在屋中,透过烛火的光焰,近乎透明。墙角的火炉里银丝碳烧得正旺,底上铺了厚厚一层绒毯,踩上去温软舒适,半分声响也没有。

  宁宗源自顾自地在主座上坐定,先前他常带的那串珠子已经碎了,现在换了副檀木珠子,总觉得轻飘飘地有些荡手。

  时至今日,宁宗源已经不着急了。他本以为最后这临门一脚会很难熬,但真正坐在这时,他反而觉得坦然。

  陆枫答应了,就总会来的。

  二更天时,窗外的海棠树呼啦啦地一晃,紧贴后窗的那盏烛火歪了一瞬,很快又晃晃悠悠地站稳了。

  宁宗源睁开眼,屋中空无一人,只有悬挂的薄纱上映出半个人影。那人影随着烛火晃动着,连轮廓都不甚清晰。只余下空气中幽幽一声轻叹,才能叫宁宗源相信,这不是他梦中的幻觉。

  “……你要出门,怎么影卫都不带。”

  宁宗源捏紧了手中的珠串,冷淡道:“有你在,要什么影卫。”

  陆枫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近在咫尺,似乎就在宁宗源面前的这扇门外。

  宁宗源站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他的手抬到一半,已经做出推门的姿势,却硬是僵在原地,最终没有推开这扇门。

  他收回手,哑声道:“来都来了,不进门吗。”

  陆枫其实就横躺在门口回廊的横梁上,他手里拎着一壶梨花白,盯着门上先近后远的影子。屋内烛火通明,宁宗源的身影清晰地映在门窗上,他身体佝偻着,说话间中气不足,总要提前喘上一口气,才能将一句话完整地说完。

  宁宗源自以为隐藏的很好,陆枫却听得清清楚楚。

  陆枫撇开目光,看向身侧的天空。大雪前夜方停,空中月朗星稀,陆枫眯着眼睛望着星图,良久之后才叹息一声:“没必要了。”

  二十余年不见面,现下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纱,和一扇一推就开的门,也不知究竟是谁情何以堪。

  “陆枫!”宁宗源被他这句话刺痛了,原本一直勉力维持的平静顷刻崩塌,他咬牙切齿地恨声道:“说得冠冕堂皇!你是压根没胆子见朕,你生怕朕看出来你修了这么多年,心还是一样不静!”

  陆枫无言以对。

  宁宗源说得一点都没错,他若是真放下了,就该大大方方进屋去,以故人之姿来替颜清赴这个约。但陆枫私心不想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他只想到最后这一刻,一切恩怨纠葛,依旧还是他跟宁宗源两个人之间的事。

  “二十年了,有没有必要都不重要。”陆枫闭上眼:“你要见我,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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