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79章

作者:顾言 标签: 武侠 HE 古代架空

  “那你肯来见我又是为什么。”宁宗源反唇相讥:“当年你一言不发便一走了之,我想要个说法,有什么不对。”

  宁宗源的自称悄然变了,但屋内外的二人却都没有发现。

  那壶梨花白在陆枫手里颠来倒去,他却一点都不敢喝——喝了酒脑子不清醒,他生怕自己冲动之下说出什么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陆枫干脆将那壶酒搁在梁上,天上的星图缓慢移位,陆枫的眼神盯着那颗忽明忽暗的荧惑星,缓缓道:“我以为你二十年前便明白了。”

  “我为人是多疑狠辣。”宁宗源笑不像笑,哭不像哭:“但是陆枫,你扪心自问,我对你有没有一丝一毫疑心,有没有曾动过一刻念头想要杀你!”

  “那又如何……我当年训练海棠卫给你,是因为你说皇室倾轧严重,我为了叫你自保才会出手。”陆枫轻叹一声:“但你做什么了?你偷了我随手搞出的药,将海棠卫逼成了从此不见光的影卫,替你杀人放火……皇室倾轧,兄弟相残,你确实没骗我,但是你也没告诉我,你就是其中一员。”

  “那我能怎么办!”宁宗源别开脸:“我也是皇子,这天下大业凭什么我不能争!”

  “所以你拿了我的卦签,带着昆仑之主亲书的天命所归,和你所向披靡的海棠卫,一步步地登上了帝位,对不对。”陆枫说:“诚然,帝王的信任比帝王的爱能难能可贵——但我觉得不够。我想要全心全意,而不是退而求其次。”

  “宁宗源,皇城那么冷。”陆枫说:“……我曾说要带你走的。”

  是他自己没选这条路,宁宗源承认。

  “陆枫!”宁宗源自知理亏不容辩驳,但仍不可言状地怨恨他决绝,嘶声道:“别忘了,最初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这具腐朽破烂的身躯经不住这样大喜大悲,宁宗源踉跄着跌坐在柔软的绒毯上,弓着背咳得撕心裂肺,血丝从指缝中渗出来,触目惊心。

  陆枫看着他摇晃的影子,只觉得心底空荡荡一片。

  宁宗源有错,但他也曾不死心地以为能改变他,一而再再而三纵容,才到了最后无法收场的地步。

  这时候再去争论孰是孰非,已经没个定论了。他跟宁宗源中间就是一笔理不清的乱账,哪怕这辈子尘归尘土归土,日后阎王殿前也分不出个谁对谁错。

  陆枫自己看得很明白,他与宁宗源骨子里皆是固执的人。

  归根结底,谁都没有错。宁宗源贵为皇子,有心于大业之上无可厚非,他二人之间,说到底不过是一句苍白无力的不合适。

  说得再粗俗一些,门不当户不对——宁宗源认可的他无法苟同,他喜欢的宁宗源嗤之以鼻,两个人挣扎着在一起纠缠了四年,谁也没说服谁。

  宁宗源差点将自己心肝都咳出来,这里没个随从,也没有内侍,连替他倒杯水的人都没有。宁宗源缓了良久,才算缓过一口气来。

  他方才在鬼门关门口走了一遭,浑身上下筋骨都是软的,连暴怒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已经老了,宁宗源想,陆枫也是。

  这念头一起便不可抹消,宁宗源自嘲地笑了笑,抹了一把唇角的血丝,觉得自己方才吵嚷的模样,属实像个笑话。

  他想陆枫——午夜梦回时在想,身不由己时也在想。他会无数次想起当年正直潇洒年纪的陆枫站在他面前,牵着匹漂亮的枣红马冲他伸出手,问他要不要跟他走的情景。

  不过想想也就罢了,宁宗源自认这一生未曾后悔。只是那情景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几乎成了缠绕他一生的执念。

  仔细想来,无非只是遗憾和不甘罢了。

  “你说得对。”宁宗源忽然说:“我在屋里,你在屋外,这么多年都是一样。我在皇城里甘愿枷锁缠身,你在外头广阔天地里自由自在……说到底,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陆枫。”宁宗源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挪到茶桌旁边,用桌腿撑着身体才能勉强坐稳,他看着枯瘦掌心里的血丝,落寞道:“人有魂吗。”

  他很久没有这样平和的与陆枫说过话,岁月将记忆扭曲得模糊不堪,但他依稀记得,似乎很久很久之前,他曾问过一次这个问题。

  陆枫答得很快:“有。”

  “那倒坏了,你们昆仑的人号称沟通阴阳,若我死了不肯离去,日夜要缠着你,岂不是尴尬。”宁宗源笑着摇了摇头,不等陆枫回答,自己先打住了:“不过想来也不可能,帝王之尊,哪怕死了也要被压在皇陵之中镇守邪祟,千年百年的,什么时候耗干了最后一缕魂,便散在风里干干净净,不必轮回……想来也甚是无趣。”

  陆枫低声道:“不会的。”

  宁宗源笑不出来了,他艰难地喘着气,喉咙像漏风一般发出难听的嘶嘶声,喉口像是含了一口血,一字一句都是从血肉中硬生生挤出的一般:“怎么,你要引我的魂吗?”

  “我知道,你不会的。你看的比谁都开,比我明白什么叫点到为止。”宁宗源长叹一声:“这辈子尚且过得如此鸡飞狗跳,下辈子也不必见了……若有下辈子,便叫我去做个花啊草啊,好好过一世不用选的日子。”

  宁宗源现下这副平淡祥和的模样比方才那副疯癫样子更让陆枫心中酸涩——他心知今日便是最后一面,这辈子的恩怨爱恨,到了了也不过剩下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这扇门最终还是未被推开,宁宗源痴痴地望着陆枫的影子,试图将那影子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起来。

  “最后还是我赢……我当了一世明君,于社稷有功,于朝政无过。你足下踩的这每一寸江山,都有朕的名字。明月朗照之下,也皆是朕的臣子。”言至于此,宁宗源反倒释然了:“其余种种都不重要,情啊爱啊烟消云散倒也无妨。但只要昆仑还世代传下去,百年后史书编纂,你的名字便永远在朕这一册上。”

  陆枫沉默良久,才轻声道:“……也好。”

作者有话说:

  关于陆枫这条线的结局,是很早以前就想好的,包括见面和这种见面方式~我个人一直觉得宁宗源的人设不能简单用“渣或不渣”来指代,包括他和陆枫之间的感情,虽然宁宗源错更多是不可否认的,但细算起来也并不是非黑即白这样简单。见面诀别这一段写了我很久,还有过一次推翻重来,自己看来算是勉强将自己想要的都写出来啦,就算及格吧。总之陆枫和宁宗源这条线的结局就是这样啦,他俩的故事,之后应该还有个番外会讲一下~【感谢蒋丞丞的晴天娃娃、一只甜桃、子戚、cpw****so2azj51r投喂的鱼粮~感谢尘夜投喂的猫薄荷~感谢清蒸大螃蟹投喂的猫罐头~

第114章

  三更的梆子刚响过一声,御史台的后门便被人敲响了。里头等候多时的人连忙拎着灯笼上前,拉开门闩,将门外的几人让了进来。

  御史台内衙役众多,邢朔没法大张旗鼓地安排心腹,便只能将人遣了出去,漏夜前来亲自接应着。

  京兆府尹邢大人自从上任以来,还是头一回半夜办差,觉得十分新奇。加之颜清又带了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进门,便不免多看了两眼“……这两位是?”

  其中一人摘下兜帽,皱眉道:“是小爷我。”

  庄易今夜这身外披风是临时找的,并不合身,领口的毛边纳得不好,风一扑总往领口里头钻,现下正没个舒坦,说话也没个好脸色:“大冷天的,到底许不许进门啊?”

  邢朔不是第一天认识庄易,也不跟他生气,只笑着让开路道:“自然让进。”

  颜清反手拴上了门,走过来歉意地冲邢朔颔首道:“晓寒肩上的穿骨链取出怕是要费些周折,庄小公子颇通医术,是我请他来帮忙的。”

  “应该的。”邢朔客气道:“我的轿子就停在正门外头,一会儿先生便拿去用就是。巡城的守卫归京兆尹调配,今夜路上无人,先生放心。”

  他想得周全,连颜清也不免感激道:“多谢打点。”

  邢朔是个面目敦厚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没什么架子。他身上披着一件灰扑扑的棉布外衫,拎着灯笼在前头开路。

  今夜冬至,邢朔借此名义定了一整只炙羊肉,将后头牢狱内的狱卒皆拉去前院喝酒。

  庄易小心翼翼地从程沅身后探出头来,见后殿无人,才不由得松了口气。

  踩雪发出的吱嘎声在静谧的夜色中听起来十分明显,不远处的前院灯火通明,隐隐传来呼喝谈笑的声音。庄易有些紧张地抓紧了身边人的手,中气不足地担心道:“他们不会突然过来吧……我爹要是知道我大半夜来御史台偷人,非得打折我的腿。”

  程沅好脾气地任他抓着,温声道:“庄公子,是救人,并非偷人。”

  庄易后知后觉,一把撒开他,恼怒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邢朔从怀中掏出一枚锃亮的铜钥匙,借着灯笼的火光拉开了重狱的门,顺嘴接住了这个话茬:“在下自然也知道您不是那个意思,但您若是声音再大一点,恐怕就得将人招来了。”

  庄易一人说不过两张嘴,愤愤地别过头,不理他俩了。

  颜清无心看他们闹剧,他此刻心急如焚,恨不能拽着邢大人快走两步。

  重狱之中,江晓寒正指使着江影将火盆往外挪一挪,说是嫌弃晃眼。

  “范荣摔得蹊跷,怎么看都像是陛下的手笔。”江影将火盆挪到墙角,才擦了擦手,随意道:“现在御史台邢大人做主,陛下这是怕您死了,还是干脆想接公子出去了?”

  “陛下哪有那么好的兴致。”江晓寒半阖着眼哼笑一声:“八成是阿清的师父松口了,陛下才顾不上我的。”

  先前颜清来时,江影正巧不在重狱之中,不晓得宁宗源与昆仑之间的弯弯绕。

  “公子说——”

  他话说到一半忽而顿住,江晓寒与他对视一眼,同时转头看向廊中。

  细碎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江晓寒细听片刻,挑了挑眉,笑道:“哦,看来确实是来接我的。”

  他话音刚落,邢朔便拎着灯笼拐进了这间牢狱。可怜手无缚鸡之力的邢大人被颜清搀了一路,现在两腿还直打哆嗦。

  “邢大人,这么着急送在下出去?”江晓寒毫不客气地嘲笑道:“御史台的米粮揭不开锅了?”

  颜清见他揶揄邢朔,有些过意不去,耳尖红红地咳了一声,示意他适可而止。

  江晓寒笑眯眯地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邢朔没发觉他俩人之间的小九九,抹了把额上的汗,将早已熄灭的灯笼往墙角一丢,长吁短叹地道:“谢天谢地,大人,您可出去吧,这大牢里是什么好呆的地方吗。我当初就说过不行不行,您非要这么闹腾一遭,白白遭这些罪。”

  邢朔是个实实在在的文臣,从小到大就泡在书本里头,拎桶水都费劲。京兆尹每天家长里短,哪有御史台血腥,自从接手以来每天见了江晓寒这幅血淋淋的德行都不舍得正眼瞅,来一次埋怨他一次:“您说您,我早说了随意寻个什么别的由头在家称病也就是了,您非得——”

  “邢大人——”江晓寒叹息一声:“说实话,我府上的管家奶奶都不如您碎嘴呢。”

  好在邢朔一向脾气好,不然凭江晓寒这个不知好歹的德行,非上手揍他不可。

  庄易跟程沅两个大夫脚程慢,说话间的功夫才走进来。

  江影一见庄易,下意识往墙角暗处挪了一步。庄易大步迈进来,第一眼先见着了江晓寒,差点被他这惨状吓了一跳:“……你你你这怎么搞的!”

  “如您所见,我就不过多赘述了。”江晓寒有气无力地一抬眼皮:“庄小公子,您究竟是来帮忙的,还是来看热闹的。”

  颜清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右手环着江晓寒的腰背令他借力靠在自己身上,拎起那条穿骨链看了看。这锁链穿的角度十分刁钻,若是想不管不顾的以内力强行扯开,恐怕会伤了江晓寒。

  颜清看了一圈没什么头绪,不免有些急了:“这东西到底怎么解。”

  邢朔哪知道这些,京兆尹从来不设私刑,最多也就是杖刑,这些刁钻玩意他见都没见过。

  “穿骨链上有暗锁,若硬要拉断,里头的薄如蝉翼的刀片便会打进皮肉里。”江影说:“只能往外抽。”

  他一出声,庄易才发现他在场,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场外人太多,庄易欲言又止了片刻,最终只是愤愤地跺了跺脚,往江晓寒身边去了。

  邢朔闻言连忙掏出一枚小巧的银环,卡在江晓寒肩骨后头的锁扣里,将圈在肩上的那截铁链解开顺了下来,略略一比,发现余下的部分约莫有个小臂长。

  对付外伤,程沅比庄易要更为得心应手,他查看了下江晓寒的伤口,又估量了下余下的铁链长度,不免有些担忧:“这锁链太长了,若抽出来伤口必定流血不止……江大人,你能撑住吗。”

  “我觉得不行。”庄易号完了脉,放下他的手摇了摇头:“他在狱中这几天伤了底子,若是一时半刻没法止血,恐怕危险。”

  “人家问的是我。”江晓寒白他一眼:“问你了吗。”

  “问你也是不行。”庄易没好气地道:“你至少得拿药吊一下。”

  煎药肯定是来不及了,刨去进出耽误的功夫,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个半时辰的时间。

  颜清皱眉道:“向来刑具上都有个机括,怎么这东西如此难解。”

  “穿骨链甚少有要解的时候……重狱九死无生,死人是不怕疼的。”江晓寒握着颜清的手腕摩挲了下,冲他笑了笑,才又转头冲着程沅道:“劳烦直接抽了,这东西咣当太久了,我嫌烦。”

  还不等颜清反对,江晓寒便握了握他的腕子:“阿清,出去陪邢大人喝杯茶。”

  颜清下意识便要拒绝:“不,我还是——”

  江晓寒不容置疑地打断他:“听话。”

  穿骨链锁了这么长时间,解下时场面肯定不好看。颜清心软,江晓寒不想叫他眼睁睁看着,省得事后他又要自责心疼。疼对江晓寒而言,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儿,咬着牙忍过去也就罢了,徒惹得两个人一起难受,不值当。

  邢朔见他二人僵持着,秉承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人生道义,走上前来替江晓寒说了句话。

  邢朔掂量语气,小心地道:“颜公子,今夜也辛苦了,要么……出去略坐坐吧。”

  颜清也知道,江晓寒不愿让自己看见他狼狈憔悴的模样,若他执意留下,江晓寒还得分心照应他的情绪。只是他实在放心不下,便与江晓寒各自退了一步:“……那我就在门口。”

  江晓寒笑了笑,在颜清起身时悄悄捏了捏他的手。

  颜清答应了江晓寒不看便会忍住,他走出几步远,背对着牢门向后靠在墙上,真就一眼都不往里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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