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80章

作者:顾言 标签: 武侠 HE 古代架空

  江晓寒见颜清真的依言出去,才撒开手,咬牙道:“……抽吧。”

  程沅和庄易皆是大夫,手下力气不足,若是一下子不能将铁链抽出,反而会令江晓寒难受。庄易上手将他扶起来,又调好了锁链的角度,江影才走到江晓寒身后,握住了余下的那截链子。

  程沅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递给江晓寒:“时间紧迫,没有什么好药,江大人凑活一下……压在舌下,若觉得不好再吞下去。”

  江晓寒点头示意明白。

  程沅从腰间解下一块布包摊平,将里头的银针露了出来:“庄小公子,麻烦您将江大人扶稳了。”

  庄易依言而行,他从未见过这场面,难免有些紧张:“明远,你要是……要是疼的话就叫也没事,不丢人。”

  江晓寒瞥了他一眼,不声不响地低下头,从衣摆上挑了块干净的内衬撕了下来叠成厚块咬在了嘴里。

  “抽吧。”江晓寒含糊道。

  他话音未落,江影便猛一使力,冰凉坚硬的铁链顺着他的肩骨狠狠擦过,碎肉和滚烫的血一并涌了出来。

  这比江晓寒想象的更疼,他骤然咬紧了口中的软布,不可自控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手背青筋暴起,眼神有片刻的失神。

  江影将手中的铁链一扔,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腰背,顺手在他经脉上几个大穴一拍一推,勉强帮着程沅止了血。

  颜清几次试图反悔,却都硬生生忍了下来,直到程沅叫他,才终于如蒙大赦一般冲进了狱中。

  地上扔着几条浸满了血的布条,庄易见他进门,自觉让开,将江晓寒交到了他手里。

  江晓寒双目紧闭,浑身无力地靠在他怀里,冷汗混杂着滚烫的血,一时间擦也擦不干净。程沅手忙脚乱地替他流血的伤口敷药,颜清勉力使自己颤抖的手平静下来,摸索着去够江晓寒的右手。他拉过江晓寒的手与他掌心相贴,食指摸着他急促的脉。

  “晓寒?”颜清问。

  江晓寒没有回应,若不是他指尖下的脉搏依旧跳动着,颜清怕是早已经慌了。

  颜清小心翼翼,近乎珍视地一点一点将内力渡过去替他疏通堵塞的经脉。他深深的吐了口浊气,喃喃自语道:“你下次……下次若再敢这样胡来,我真要生气了。”

  剧烈的疼痛令江晓寒短暂地昏厥了片刻,很快又自行醒了过来。

  与颜清交握的掌心微微发烫,一股柔和的气劲顺着经脉流淌全身,江晓寒断断续续地抽了口凉气,强迫自己重新睁开眼睛。

  他疼得话还说不出来,便先冲着颜清笑了一笑。一时也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场,反手将颜清的手握紧,用食指搔了搔他的掌心,温和绵软地用气音哄道:“不怕啊。”

  颜清所谓的生气与昆仑上的雪别无二致,看着唬人,上手一摸便化成一滩水,再哄上两句便会既往不咎。

  见江晓寒醒了,颜清便将方才那番生气的言论尽数抛诸脑后,关切地问:“疼不疼?”

  “我若现在再年少个几岁,必定要撒娇卖乖地哭一哭,可惜岁数大了,哭起来丢人不说,也早哭不出来了。”江晓寒勉力笑道:“平白无故丢了这么大一个讨巧的机会,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亏本。”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那个……咳……喜糖。【感谢kamiyah、大王王王投喂的鱼粮~感谢尘夜投喂的猫薄荷~非常感谢~

第115章

  好在颜清心性好,是以江大人不必奉献自己的泪珠子,也能得偿所愿。

  江晓寒伤在肩膀,穿衣上药在御史台都不太方便,颜清替他裹上一件宽大的大氅,勉强扶着人往外走。

  他们几人皆是动作麻利之人,加上江晓寒实在能忍,在卸穿骨链时也未曾耽搁多久,走出重狱大门时,前头的饮宴声还未停。

  江晓寒伤得严重,又失了太多血,步伐虚浮不稳,半个身子都靠在颜清身上才能勉强站住。邢朔见不得血,早先处理伤口时,便说先出去打点车马,在来时的侧门等他们。

  外头正是化雪的时候,天寒地冻,江晓寒被风一扑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整个人昏沉起来。

  颜清将大氅拢紧,又将他冰凉的手攥在手中用内力暖着,才扶着他往侧门走。

  邢朔将车架外头的身份饰物皆摘了个干净,现下那马车看起来十分朴素,哪怕路上有人见了,怕也不会往他们几人身上想。邢家赶车的车夫已经不在车上,邢朔将车马交给江影,只说他们一走便会闭锁重狱,不会有人发现。

  颜清将江晓寒扶上了马车,才回头拱手道:“邢大人,多谢了。”

  “应该的。”邢朔也正色道:“江大人在京中曾帮我良多,这点举手之劳远不及其十之一二。”

  庄易和程沅怕颜清一人应付不来,便也跟着上了车,江影将车门拴好,在袖上撕下块布系在面上,确保万无一失后才拉起了缰绳。

  江晓寒心里的一口气儿松下来,还未到江府便彻底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江墨在江府候了大半夜,才终于将他们几人盼回来。这些日子颜清不怎么在府中,江影也不肯与他多说江晓寒的事,江墨一颗心吊在半空中晃荡了这么些时日,此刻终于见了江晓寒,一时忍不住,眼泪竟先下来了。

  江影帮着颜清将江晓寒从马车上扶下来,见状轻叱一声:“哭什么,没出息。”

  他们一群人忙忙乱乱,颜清脸色又不甚好看。江墨觉着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便随手抹了一把眼泪,声音闷闷:“那我……我去烧些热水来。”

  回了江府便什么都好说,江墨怕吓着老管家,没敢惊动太多人,只挑了两个手脚麻利的下人去帮着烧水打下手。

  牢中条件不好,江晓寒肩上的伤口周围生了一圈薄薄的腐肉,程沅手里拿着一柄小巧的薄刀,略显不忍地看了看颜清:“您要不要先出去?”

  颜清摇了摇头,江晓寒肩上的伤口由后至前贯穿而出,伤口未曾收拾好时,躺也躺不下去,颜清将他半搂在怀里,用银钎挑开他血迹斑斑的里衣。里头的伤口狰狞外翻,干涸的血渍已经蔓延到了胸腹之上。他后肩的伤口与布料黏在了一起,颜清用软布沾了些茶水,耐心地擦了许久,才用软布一点点地将其擦开。

  好在范荣没想赶尽杀绝,除了这两道伤口之外,就再没旁的伤了。

  程沅与颜清在屋中打点江晓寒,庄易拟了方子去江晓寒的私库将药材一样样挑好,便自顾自地转身往小厨房去了。

  主院里的小厨房平日不开火,最多也只是做个甜点烧个水。庄易翻了半天,连蜡烛都没找到半根,干脆摸黑舀了瓢水先将药材泡上,又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最后在角落找到凉透的半盆水,将就着将手上的血渍洗去了。

  冬日里的凉水冰凉刺骨,庄易又嫌弃手上有血,连搓带洗地将指甲中的血污洗清时,一双细嫩的手已经冻得通红了。

  庄小公子今天破天荒的没叫苦,他抿着唇洗净了手,随意拽了块干净的布擦干,转过身正准备开始拾掇那些药材,才发现厨房门口站了个人。

  江影走进门,低着头将捧着的东西往庄易手里一塞——是一只手炉。

  庄易借着月光看了看,手炉外头套着布袋,里头两块银碳烧得正旺,摸上去温度正好。方才在冰水中冻麻的双手逐渐回暖,指尖针刺一般地的跳着疼。

  “你怎么不在里头看着江晓寒?”庄易问。

  小厨房地方不大,站两三个人便挤得慌,江影从灶台底下抽出个小木凳,将庄易先前泡好的药材和药炉一并端到面前,从怀里摸出两块火石。

  “银碳不易燃,你点不着。”江影说。

  “所以你就来替我点?”庄易捧着手炉说:“现在我不会烧火你替我,那以后我旁的也不会,你也替我?”

  江影默不作声地用力擦了一把火石,火星落入药炉之中,顺着里头引燃的树枝草叶烧了起来。

  庄易从开口就知道他不会回答,这么多年他的避而不答都没什么长进,连句撇开话题的软话也不会说,只知道闭嘴。

  “……江晓寒在牢里,受了许多苦吧。”庄易忽然问。

  江影虽奇怪于他轻巧地放过了刚才的话,却也老老实实点了头。

  “颜清很心疼他。”庄易说:“我在内城门口接到他时,他带着景湛,看似风尘仆仆,整个人却发光一样精神。”

  银碳被引燃的火点着了,火星缓慢而隐蔽地从炉底向上蔓延。

  “我当时不知他俩之间起了不愉快,一时间说漏了嘴。你没见着当时他的表情,脸色冷得像是要结冰。”庄易靠在床边的小桌上,将手中的暖炉用力地搂在了怀里:“……我很羡慕,羡慕颜清愿意来找他。”

  江影从始至终沉默着,他用铁钩拨动着炉中的碳,手背不小心蹭在炉沿上,烫了他一个激灵。江影抿了抿唇,将铁钩扔在一旁,将煎药的药罐坐在火上。他定了定心,终于抬头看了一眼庄易。

  庄小公子靠在窗边,月色从他肩头倾斜而下,勾勒出青年长身玉立的影子。他身上的锦缎在月色下看起来格外柔和,身上衣着挂饰无一处不精。只有袖口微湿,是方才洗去血渍时染上的水。

  这才是在锦绣丛中娇养长大的公子,会嫌弃手上的血污,也会羡慕其他人看似光鲜的日子。庄易的喜怒哀乐从来都很明显,不必叫人费心去猜。只有真正无忧无虑,没有后顾之忧的环境里,才能养出这样清透的味道。

  ——跟他截然相反的味道。

  庄易一直盯着他,自然没错过他一闪而过的眼神。江影在他面前似乎总是这样低眉顺眼的表情,哪怕是看他一眼也是一触及分,生怕眼神落在他身上久了似的。

  手炉中的碳火滚烫,热度透过外头的布套源源不断地顺着庄易的手心蔓延至全身。

  不晓得是今夜劳累,还是什么旁的缘故,庄易今日居然没生气,心态平和地说:“时至今日,该了的也差不多了,江晓寒有没有说过等尘埃落定之后,一切如何?”

  似乎觉得这问题不难回答,江影终于开了口:“没有。”

  庄易摩挲了下手中的手炉:“我还是那句话,他若是想辞官,我那还有个账房的缺。至于你……我父亲先前说,我还缺个会武的护卫。”

  江影手一顿,片刻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闷闷的嗯。

  庄易心知他不过是表示自己愿意听见这句话,并非答应他。但饶是如此,庄易依旧觉得心里安生。他说完了想说的话,也得到了想听的答案,便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等着这碗药。

  外头的月色悄然被乌云遮住大半,这偌大江府便又重新陷到静谧之中。

  江晓寒是在一片温暖中醒来的。

  他神志朦胧,感官回笼得很缓慢,他只能感觉到自己周身温暖舒适,轻飘飘地无法着力。

  耳边有轻微的水声,一团微烫的柔软物体小心翼翼地擦过他的胳膊,水流顺着他的胳膊没入身下。江晓寒微微拧眉,似乎才终于从昏迷中醒来。

  江晓寒半睡半醒间抬手轻轻一拉,攥住了颜清的手腕。

  “你醒了?”颜清轻声问。

  江晓寒轻轻地嗯了一声,缓慢地睁开眼看向颜清。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现下正在自己府中的浴室内,青玉垒成的水池里浮着一层薄薄的藏红花。他被人安置在池内的窄沿上,伤口露在水面之外,还盖了一层软布用以隔绝水汽。

  江晓寒略略一动,才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妥当,只剩小臂尚能活动一二。

  颜清身上穿着件素白的里衣,袖子高高地挽了上去,周身水汽蒸腾,正半跪在池边替他擦着胸口上的血污。

  江晓寒轻轻按住他的手,低声道:“……这些事,叫下人做。”

  “我病着时你能照顾我,我怎么不能照顾你。”颜清面色如常地吓唬他:“再多说一句,罚你抄书。”

  江晓寒轻笑一声,万分配合地被这句威胁成功吓退,不提这个了。

  颜清的动作轻柔,仿佛他是什么稀世珍宝,要珍而重之地好生对待,否则略一用力就会碎了一般。

  外头的沙沙声连绵不绝,江晓寒专注地听了一会儿,才道:“外头下雪了?”

  “才刚下了一会儿。”颜清说:“今年不知怎的天象不好,下了好几场大雪。”

  江晓寒又沉默下来。

  但这种沉默并不令人觉得难捱,江晓寒垂眼看着颜清的侧脸,对方神情专注,眸子里的细碎烛光晃动着,映出水中一抹晶亮的涟漪。

  江晓寒的心中顿时满满当当,有什么东西从心中破土而出,在瞬息之间便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阿清。”江晓寒忽然开口。

  颜清以为他不舒服,忙问道:“怎么了?”

  江晓寒垂眼看向自己的手——自从他醒来,颜清方才那只被他拉着的手就一直任他握着,哪怕单手行事不便也未曾抽离。江晓寒素来喜欢这些亲昵的小动作,似乎总要碰得找颜清才能安心似的。而这几个月来颜清早已习惯,大多数时候都是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任他拉着。

  他对自己一向是这样纵容的,江晓寒想。

  从昆仑千里奔袭而来的颜清终于将江大人那颗飘忽不定的心驯服下来,让他总算有了那么一星半点“这个人是我的”的底气来。

  “阿清。”江晓寒又叫了一声。

  颜清发觉他情绪有异,好脾气地应答道:“嗯。”

  在平江时,江晓寒碍于心障,至始至终将自己隔在了一层膜后头,在重狱之中时却又总隔着一道冰凉的锁链,似乎直到此时,他才算是真正与颜清如此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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