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凉州 第27章

作者:陆韶珩 标签: 古代架空

第56章 久别重逢

  寒宵雪急,日暮云低,一排排马车狂奔于官道之上,毂木疾旋,车轮碾过积雪,留下道道冰痕。

  方渡寒骑马行在前列,他发了狠地扬鞭,策马如飞,连夜从京城南下,直奔胶州而来。

  他身后的马车里坐的全是工、兵二部的朝中老臣,哪经得起这么折腾,这一程道滑难行,山路崎岖,众人晕的晕,吐的吐,叫苦不迭,拼命喊着车夫慢些。

  吴樾骑兵出身,他一路跟着自家侯爷的速度,竟也觉得有些吃不消,他喘着粗气道:“侯爷……后边马车又停了半天……想来那些老臣是真坐不动车了……”

  方渡寒挥了挥手,“罢了,让他们歇息一阵子,你我带三队先入胶州。”

  吴樾应下,这一支人马加快了速度,继续南行。

  东方欲晓,临近胶州边界便能听到炮火之声,有两骑快马迎风北上,与方渡寒的兵马相遇,正是虎子和李云。

  虎子在杭州找不到人影,就一路向北,恰好遇到李云也在往胶州赶去,他们两人寻遍整个胶州也不见李羿陵的踪迹,直到寻到水军营帐前的茶馆里,才打听到,前两天那个身披狐裘的公子被朱昊焱绑去了。

  方渡寒瞧见他俩,勒住疾驰的骏马,“李羿陵呢?”

  “侯爷,大事不好!听水军帐外的茶馆老板说,我们主子被朱昊焱的人抓去了……也不知道……”李云想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面前的人已经扬鞭策马,喝道:“带路胶州港舟师营!”

  港口战火堪堪停止,胶州水军用独雷击毁了两艘舰船,敌军许是供给不足,没有再战下去的意思,众舰在海雾之中渐渐远去。

  朱昊焱长长出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又不安起来,威海卫补给的雷炮已经所剩不多,也不知道朝廷援军到底什么时候能过来。他焦虑地点上烟斗,对着海面思索着策略。

  “总兵!”一名兵士从营中跑过来,兴奋道:“总兵!朝廷援军来了!此刻已至营外。”

  “哦?可是兵部岳大人率军援助?”朱昊焱一喜。

  “不是……”兵士悄声道:“好像是前几天攻入燕都的那位凉疆侯……”

  “他怎么来了?”朱昊焱有些讶异,他已经听说方渡寒入京而不称帝之事,燕都局势未稳,就这样急着奔到胶州,难道真的是为了助自己一臂之力?

  朱昊焱琢磨不透,便大步往营外走去,“快,出去看看。”

  为了便宜行事,方渡寒身边的威戎军全换成了羽林军服色,他率军冲入胶州舟师大营,周围将士无不俯首参拜。

  方渡寒行至营场中央,翻身下马,恰巧朱昊焱从海上回来,带了一脸讪笑,“凉疆侯肯亲自前来解胶州之急,我朱某真是暗室逢灯、绝渡逢舟啊!”

  方渡寒面色如深潭冰窟,利刃般的目光刺在朱昊焱脸上,“人呢。”

  朱昊焱这几天焦头烂额,早把李羿陵忘在了脑后,他被方渡寒不善的面色吓得心惊胆战,“什……什么人?”

  话音刚落,方渡寒手上钢鞭一振一甩,狠狠抽在朱昊焱背上,那尖锐突兀的鞭声,刺得众人耳鸣阵阵。

  方渡寒力道何等之大,朱昊焱身上披的铁甲登时碎裂,残片直接插|入肉中,这突如其来的一鞭整个把朱昊焱抽昏了头,后背一阵火灼似的疼痛,想来已是皮开肉绽,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朱昊焱身旁的兵士还算机灵,眼看方渡寒的第二鞭就要落下,忙拦着他道:“侯爷说的那人在大牢之中!”

  方渡寒收了鞭子,“带路!”

  踏进那阴冷潮湿的地牢,方渡寒胄甲之下的身体便开始发抖,他不知道李羿陵状况如何,那颗强有力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膛中跳出来。方渡寒从没有这样紧张过,他强撑着走到最里面那间牢房,终于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那个人。

  兵士将牢门打开,方渡寒大步冲了进去,那人早已经昏迷,清俊标致的脸庞上没有了血色,几丝乱发在额前被窗外寒风吹开,露出了眉心的一点朱砂。

  “云……云舟。”方渡寒眼中凝了泪花,他蹲下身来,将手伸到李羿陵颈间,竟不敢去触碰脉搏的位置。

  他目光向下移去,能看到那人的胸口在轻轻起伏,他长吁一口气,指腹搭于那人脉搏之上,终于稍微放下了心。

  方渡寒俯身,像托起一件最珍贵的瑰宝,温和轻柔地将李羿陵横抱起来,径直走出了大牢。

  仿佛被一团暖火所烘烤着,李羿陵冻僵的身子有了些许知觉,鼻间是那熟悉的皂荚气息,让他逐渐从噩梦绝境中清醒过来。

  李羿陵微睁杏眸,眼前是一片护心镜,他再向上看,是那张熟悉的英俊面容,长睫泛白,分不清那上面是落雪还是泪霜。

  “忆南……”他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唤他,那人低头看了看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主子……”李云想凑上前来看看自己主子情况,被方渡寒睨了回去,只得灰溜溜地跟在他们身后。

  那些朝中老臣此时也刚刚赶到军营,他们望着眼前一幕,纷纷跪地哭喊:“圣上!”

  朱昊焱扛着背上伤口,站在冷风中一动不敢动,他看着朝中大吏冲着方渡寒喊圣上,从极度的疼痛中分出一丝疑惑:方渡寒不是没称帝吗?

  他又看向那人怀中被自己羁押的“敌军将领”,突然反应过来,头脑中如被雷劈,他眼前一黑,径直晕倒在地。

  “总兵!总兵!”周围兵士慌张失措,乱作一团。

  周遭一切方渡寒都置若罔闻,他大步迈出军营,寻到自己那架马车,掀帘而入,把怀里的人放在车内,回身对跟随其后的李云道:“给你们主子找些热水过来。”

  李羿陵此时身心还冷得麻木,将李云拿过来的那碗热茶一饮而尽,终于舒缓了一些,方渡寒侧身将茶碗递还给李云,用力拉下了车帘。

  马车外是静谧雪晨,车厢内只有他们二人,方渡寒面色不善,仍沉得似冰,眼前之人倚着软榻,一双水眸绵远悠长地凝望着自己,双唇还冷得直发颤,自是楚楚动人,勾魂摄魄。

  方渡寒扳住李羿陵肩头,欺身上来,将他那身湿冷的单衣扯下,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身体,倒没有特别明显的伤痕,只是肩膀处有几道已经结痂的划伤。

  “怎么弄的?”方渡寒严肃地望向身下的人。

  “被铁钉划的。不碍事。”李羿陵往后移了移身体,不想让他再看。

  “在你眼里,什么都不碍事。” 方渡寒心里一股火焰窜升上来,俯首狠狠咬住他肩头。

  牙齿触碰到那些凝结的伤疤,疼中带痒,点燃了李羿陵沉寂的感官,他只蹙眉咬牙承受,不言一语。

  方渡寒终归没忍心咬破,松了口问道:“怎么不吭声?”

  李羿陵没回答,反而发问:“消气了么?”

  “没有。”

  方渡寒压住他手臂,口齿狠狠碾压着李羿陵的双唇,似乎要将这几个月的惦念牵挂尽数发泄出来,这个带着惩罚意味的吻近乎于雪原烈火,彻底将李羿陵身上的冰气驱逐殆尽,他的舌尖唇角被方渡寒咬破,血腥之气伴着他内心的情愫弥漫开来,他终于忍不住,轻喘出声。

  “侯爷,”吴樾轻敲车窗,“依您之命,威戎军炮兵五师押运西北军火过来,现已到了胶州水军营外。”

  方渡寒放开了身下的人,从旁边扯过一件大氅,认真给他裹好,掀起帘帐钻身出来,“知道了。我这就去。”

  吴樾借着晨光看到自家侯爷的嘴唇湿润,周围还有着不规则的红痕,面皮一下子红了。

  一旁的李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忍不住浮想联翩起来。

  方渡寒看出了他们眼光的异常,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吩咐李云道:“把你家主子带到雁邬暖阁,好好舒缓舒缓,这边的事,暂时不要让他操心了,我来处理。”

  李云连忙应下,对车夫道:“我们走吧。”

  马车缓缓启动,李羿陵裹着大氅从窗中探出头来,“等等。云子,宋锆呢?”

  几人愣了愣,李云一拍脑门儿,忙撒腿往军营跑去。

第57章 雁邬柔情

  雁邬是李羿陵祖父炤宸帝在蓬丘南部所建造的行宫,据胶州数百里,虽然规模不大,却玲珑清幽,适合调养身心,此时正好供李羿陵驻跸。

  雁园四面通透,只设漏窗复廊、假山亭榭层层遮映,远借海上蓬丘仙峰,邻借叠石花楹,仰借碧空渺云,俯借锦鲤池波,时借猗猗雪竹……近乎人间天堂。中央那座重檐歇山建筑便是雁邬,高高架于氤氲汤池之上,坐北朝南,为皇帝休憩之地。东西两侧为内侍、大臣的暖阁,进入雁邬需要穿过空中回廊。因是皇家行宫,一般也甚少有外人进来,只有训练有素的侍从俯首走动,更显此园幽静宜人。

  李云带着冻得半僵的宋锆去东侧暖阁里休息,李羿陵独自泡在雁邬汤池之中,热泉沁透了他冰冷的身体,尽管十分劳累,他还是不敢懈怠地思索着战局。

  方渡寒不提起,李羿陵其实也打算北上蓬莱登州一带。威海卫将过半火器都运转给胶东,现下颇为空虚,如敌船又调转方向直捣关内,威海卫可能会失守,因此,需要严密把控。

  “陛下,李总管让奴婢来问问您,想吃些什么可心的,他吩咐膳房去做……”一名侍女恭敬地前行到汤池旁,替李羿陵把干净衣袍铺在竹篮中。

  陛下?太久没有人这样称呼过自己,李羿陵眉尖微蹙,他猛然想起来,自己被方渡寒横抱出狱的时候,那几个朝臣也好像在哭天抢地地喊着“圣上”。

  李羿陵已经猜到了目前的情形,他长叹一声,“你去把李云叫上来吧。”

  “是。陛下。”侍女应下。少顷,李云沿阶行至雁邬,跪坐于李羿陵身侧,眉宇间尽是喜色,“圣上!”

  李羿陵看李云一眼,心中的猜测已经落实,他转头凝望着身下荡漾的水波,薄唇轻启:“云子……方渡寒……”话开了个头,他不忍再说下去,好在李云也已知道他想问什么。

  “回圣上。侯爷借道突厥,率六万精兵直入京城,李承宪逃走,不知去向。侯爷并未东阶践祚,只令……朝中一切恢复您所在之时旧制,而后便南下胶州。”李云也是刚打听到的消息,对方渡寒此等作风心悦诚服。

  李羿陵的心里最坚硬的部分,轰然塌陷,尽数化在了这一方汤池之中,他的眼眶不知是被弥漫水汽、还是被心中撼动,烘得炙热滚烫。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

  他简直要嗤笑出来,五味杂陈之感似漫天江涛席卷长堤,冲荡得他说不出话,他终归苦笑一声,垂下眼帘,低声道:“云子,你下去吧。”

  李云知趣地退下,雁邬前只留下这位年轻天子一人。

  李羿陵仰面欹在岸边软枕之上,两行清泪顺着湿漉漉的鬓角流下。

  忆南啊忆南,我怎值得你如此……

  方渡寒也已预感到北部的空虚,他处理安排好胶州水营近日的战策,便携威戎军五师火器奔至威海卫,严密部署海防,待一切妥当,天色早已暗沉下来。

  方渡寒留吴樾在营中督察,自己扬鞭策马,冒着夜雪,往西边而去。

  方渡寒行至雁园,径直上了顶层的雁邬,众人仿佛已经心知肚明他与皇帝的关系,尽管他此举已经越矩,也无人阻拦他,纷纷退避开来。

  雁邬各处点着烛火,伴着细密的雪花,尤显得安静。方渡寒放轻了脚步,推开阁门,见那人气息悠长,睡得沉稳,心里蓦然熨贴安然起来,轻轻将阁门关合,卸甲更衣,去汤池中沐浴。

  半个时辰后,李羿陵也已经醒了过来,他望向暗沉的天色,觉得有些自责,他本想从汤池中出来就前往威海卫,却捱不住劳累,一不小心睡到了现在。

  他穿戴齐整,束好发冠,走到寝阁之外,恰好方渡寒全身赤裸地从汤池中出来,尽管二人有过肌肤之亲,李羿陵每每看到他英武的身体,还是会面上做烧。

  方渡寒来得仓促,也未带换洗衣袍,他拿过搭在软椅上的旧衣披在身上,李羿陵见那衵衣已被雪水所侵,定是湿冷难耐,便轻咳一声,“寝阁里还有干爽衣服,来挑选几件吧。”

  方渡寒倒不客气,跟着李羿陵走进了寝阁,换上深灰衵衣,又挑了件玄色狼裘,倒是衬得他愈加英姿勃发。

  李羿陵离他近了,心里又起波澜,他回身地走到暖炉旁,“侯爷,来用些茶吧。”

  二人围炉对坐,饮了几杯清茶,李羿陵心中交战难安,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先捡着战事来问,“交给朱昊焱的潜舻草图……”

  “已经开始打造了。”方渡寒把茶杯落在案上,奚落道:“那是谁画的草图,看着构思精巧,实际漏洞百出!下午我和那些工部的大臣随造随修,差不多做出了半个模型,也不知道入水之后如何。”

  “我叫柳姑娘画的。哦,也就是苏环沙。”李羿陵将柳念慈与归浪堂的情形与方渡寒简述,又道:“归浪堂与东瀛颇有联系,那些偷袭胶州湾的潜舻从杭州北上,击沉斗舰,此后东瀛趁空虚之际,派出舰船……此战大周若想获胜,防靠岸上火器,攻需潜舻战艇。”

  方渡寒颔首,“不错。我方才已将凉州运来的火器辎重调配部分到威海卫,希望能派上用场。”

  李羿陵问道:“杭州那边……”

  “已派了朝廷千牛卫协助卢肇渊彻查全境,过几天大概就能把归浪堂老巢揪出来,不过此时过去,恐怕为时已晚。”

  “老虎定然跑了,就捕几只苍蝇吧,省得他们祸乱一方。” 李羿陵暗自感慨,虽然方渡寒脾气秉性与自己大相径庭,但在统筹规划、指点江山之上,二人行事都果断决绝、条理清晰,倒有几分默契。

  “对了,朱昊焱……”李羿陵从方渡寒身上看到了要把朱昊焱生吞活剥的架势,不免有些忐忑,在他心里,朱昊焱虽然鲁莽了些,倒罪不至死。

  “扔大牢里了。”方渡寒想起朱昊焱来就生气,没直接极刑处死,朱昊焱已是祖上积德。

  “忆南,罢了。无知者无罪。”李羿陵想到朱昊焱这些时日抗敌不易,也有些于心不忍。

  “若不是我赶来,你早就死在牢里了。还替那畜生说话?”方渡寒火冒三丈,忍不住上手掐住李羿陵左腮,“有时候我真想进你脑袋里看看,装的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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