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他会飞 第17章

作者:生为红蓝 标签: 年下 HE 古代架空

  小孩傻呵呵的张大了嘴,懵懵懂懂的仰起了脸,他以为这个长得极好看的人应当会伸手拉他一把,他甚至为此傻兮兮的伸出了手。

  ——他什么都没有摸到。他没有摸到道士的手,没有摸到道士的头发,也没有摸到道士沾满尘土的衣角。

  倒是有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掉进了他的掌心,他好奇又疑惑的收回手来仔细查看,那片晶莹剔透的小东西贴着他的掌心,慢吞吞的化成了一滩水。

  小孩打了个激灵,终于察觉到了某些异样,他瞠目结舌的爬起来站好,道士的背影瘦长单薄,与之相随的是只有在话本里才能看到的漫天飞雪。

  无论去过多少地方,无论见过多少不一样的光景,孤山的风雪始终是天底下最冷的风雪。

  漫天的雪花洋洋洒洒的落下,候在南境的顾清毓动了动已经发僵的手指,无可奈何的抽出了背上的两把兵器。

  片刻之后,刃口撞上质地相仿的物件,龙吟似的尖锐长啸在风雪中奔向远方,直冲天际。

  顾清毓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到笑容,他收紧发麻的虎口,手中双锏一上一下,牢牢架住了道士的长剑,短暂的日光从云层中侥幸露出,照亮了淡金色的锏身。

  “小清霄……听话,师兄接你回家,咱回山上——”

  剑刃从密不透风的夹持间抽离,刃口摩擦出的火星在风雪中燃得更盛,道士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侧身挥腕,第二道剑气越过了顾清毓的防线,它撕裂空气,穿透风雪,将港口水面一分为二,狠狠击碎了徘徊在近海不远处的贼寇船头。

  “让开。”

第34章

  顾清毓十四岁被师父诓上了孤山,他上山那一日,七岁半的小道士穿着一件白色的道袍,盘膝坐在高高的山崖边上,没有挽成髻的头发散在身后,看起来格外柔软。

  许是因为他上山之后喘得太厉害,正在打坐小道士回头瞧了他一眼,尚未张开的五官白净清秀,眉眼间漂亮的像是姑娘家。

  顾清毓天生心野手欠,他看着自己未来的小师弟,脑子里面好死不死的出现了“童养媳”三个大字。

  没有人能对这样的小道士产生抵抗力,顾清毓记得自己当时特别想把小道士从地上抱起来,天寒雪大,这样大的孩子应该在屋里好生守着火盆,于是他慌乱又局促的咳岔了气,胡乱扯了扯褶皱的衣领,又把两只手在身上蹭得发红,这才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

  ——可他死都没想到,他所期盼的师门情谊居然是以他的惨叫响彻孤山山谷为开始的。

  刚过他膝头的小道士扣着他的手腕将他掀翻在地,黑亮清澈的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在以蛮力生生贯倒他之后,小道士目不斜视的迈开小腿从他身边做过,糯米团子似的身形愣是没在雪地上留下一个脚印。

  这世上总有人是不一样的,十四岁顾清毓趴在深深的雪坑里,无比深刻领悟到了这一点,而他所付出的代价就是被雪里山石磕秃噜皮的下巴。

  他同道士学得是两个路数,道士修剑,大开大合,杀伐果决,他修一根破铁棍,严防死守,密不透风。他在孤山学艺半年,半年里没有使过其他像样的兵器,他曾一度觉得老头是偏心坑他,直到他后来混迹江湖能单手打十个的时候才发现并非如此。

  道士所学的东西他学不了,他学得那门功夫,道士也学不来。

  他二十岁那年,自知大限将尽的老头下山找到了他,当年那根破破烂烂的铁棍被铸成一对淡金色的双锏,老头用破布裹着背了一路,他解开布兜的时候差点被晃瞎眼睛。

  那日是他们师徒之间的最后一面,老头撩开破败的灰袍同他饮了一坛酒,他嗜酒如命,自然认得那坛逾七十年的陈酿是天下最好的酒庄里压箱底的宝贝,不过鉴于他们师门一脉偷吃偷喝的优良传统,他并没有出言点破。

  有酒不喝,不是他的作风,他背起双锏跟多年不见的师父大醉一场,老头并没有斥责他当年偷溜下山,也没有要他付出什么废除武功的代价,月上中天,老头从他手里抢过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只恳求他守住名义上的小师弟。

  他神佛难挡的小师弟命中有一场大劫,躲过去就是参透无上剑道神佛难挡,躲不过去就是坠去魔障万劫不复,他师父口中的“守”是针对后者的,若道士当真走火入魔大开杀戒,他便要豁上性命杀了道士。

  顾清毓从一开始觉得他的小师弟是个可怜人,道士的感情太执拗,他生下来就为了修剑学武,没有六欲七情,不懂悲欢喜怒。

  老头在那场大醉后之后回到孤山坐化,道士在后山刨了个雪坑给师父敛骨,顾清毓曾偷偷上山看过,他轻功还算出挑,道士没有察觉到他。

  他蹲在远处,看着漫天的落雪将他半大的小师弟裹成了一个小雪人,小雪人安安静静的立着,不会哭,不会说话,不会按照民间的礼数跪拜祭奠,直至天光大亮,小雪人才迈步走去山崖边上像往日一样练剑,三招错了两招,之后相连的七八式也使得格外别扭,最后小雪人反手一剑刺向半空,裹挟出一声刺耳的龙吟,削去了孤山侧峰半个山头。

  滚落的积雪浩荡而下,立在崖边的小雪人头一回露出了茫然无措的样子。

  他收了长剑,本能的看向身后,长眠后山的老头并没有像往日里那样在他身后打坐,于是他只能对着空气发一会呆,再重新转过身去自己琢磨。

  顾清毓那天被震出了满口鲜血,他很想从藏身处出去安慰不会应对生死的小道士,他很想再像初见时那样冒着生命危险去抱一抱他的小师弟,可他做不到。

  或许有朝一日,会有一个命硬命好还不怕死的小奶狗,死缠烂打围着道士甩尾巴,但那个人绝不会是他。

  ——他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他没那份勇气去亲近道士,他是个怕死的普通人,他惜命,胆怯,他宁可在这件事情上凉薄到底。

  “清霄……清——操!”

  玄铁铸成的长锏多了数道白印,力道最足的那一下甚至砸出了凹陷,顾清毓右手麻得握不住兵器,道士的剑锋凌厉骇人,硬碰硬是抗不过的,他咬牙暗骂出声,只得弓肩塌背,贴着道士锋利无比的剑刃擦身而过,左手屈肘将另一根长锏横甩击出,直冲道士肋下。

  兵器与血肉相撞的声音清晰入耳,道士的的确确的踉跄了一下,顾清毓的双锏和他手中的剑是同一种铸剑石,虽是无锋无刃也能让人筋骨尽断。

  皮肉之下的血点迅速蔓延出来,在道袍下肆意晕染,道士眉心微蹙,握着剑的右手隐约发抖,他恍然记起小王爷曾和他说过他也应该像寻常人一样喊疼撒娇。

  ——可他感觉不到疼,当小王爷不在他身边,他连最本能的感觉都失去了。

  “还有穆珩呢!小清霄,你还有穆珩呢。你说你……你个熊孩子走那么多天,他肯定到处找你,你不能,你不能睡完人家,就不要人家啊。”

  见道士停下动作,顾清毓才松了死死提着的内力,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淌下,他喘了几口粗气,低头在臂上蹭了蹭汗,胡子拉碴的嘴唇上没有多少血色。

  “……”

  道士许久没听见小王爷的名字了,顾清毓的话让他有些失神,小王爷给他包扎用的纱布一直没撤下,他动了动手腕,早就松散的纱布终于垂落散下,露出早已痊愈的小臂。

  ——没有遗留的血痂,没有丑陋的疤痕,也没有血肉新生的淡色痕迹。

  道士抬起头来,重新握紧了手里的剑刃,小王爷说得不对,他们从来都不是一样的,同样的伤势肯定会在小王爷身上留下狰狞的痕迹,而他不会。

  他不会疼,不会败,不会死,所以他一定要做这些事情,只有他把该杀的人杀完,他的阿行才能平安无事。

  “我没有不要他,等我把事情做完,我会回去找……”

  道士神情温和得出奇,他好像终于找回了可以被称之为人的那部分感情,但顾清毓显然不是那么想的。

  “你找个屁!”

  瘦高的男人终于维系不住面上的表情,他抄起双锏,死死咬紧了牙关,起伏的海浪被漫天风雪蒙上了一层白霜,他恶狠狠的打断了道士的话,别无选择的将兵器指向了道士的心窝。

  “——等你回去?你他妈回不去了。小清霄,你自己想想,你现在是什么样,就算你真能回去,你家那小王爷还敢认你吗?”

  在这句话说出口之前,顾清毓就已经开始怨恨自己了。

  他比道士晚一步到梁国,他亲眼看见了战后的郾城是什么样子,几乎所有人都是被一剑枭首,细窄的剑伤割裂喉咙,猩红的血水喷薄而出,想捂都捂不住。

  他的小师弟不该是这样的,他的小师弟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师兄知道你是为了他,但你再杀下去,你的阿行也会不要你,他也会和我们一样。明白吗?你再这样下去,他也会怕你这个怪物。”

  “……阿行,阿行……不,不会,阿行——”

  负责守城的弓兵已经紧张到不知该做什么,城外那两人僵持的时间越长,他就越弄不清状况,本就来势汹汹的风雪随着道士的呓语变得更加夸张,恰逢额上的冷汗流进了眼里,疼得他指尖一颤,稀里糊涂的松了弓弦。

  刺入肩头的羽箭声音极小,连带的痛觉微乎其微,甚至没有顾清毓的话对道士的刺激大。

  道士立在原地,呼啸气势的风雪将他同外界分割开来,鲜血浸湿道袍的那一刻,他神色茫然的转过头去,看向了他想要替小王爷保护的城池。

  从头至尾,没有人因为他的出现而高兴,无论是失手伤他的弓手,还是其他的守军,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恐惧和排斥,这和死在他剑下的敌军一模一样,而在未来的某一天里,相同的表情也会出现在小王爷的脸上。

第35章

  很多年后,仍有人记得这一场大雪。

  等到稚嫩顽皮的孩童变成蹒跚佝偻的老人,他们将坐在挂着风铃的屋檐底下,给及膝的孙儿们讲述被冰雪封住的海面和风雪中心处那个神仙一般的道士。

  南境人第一次知道海是可以静止的,没有波涛浪花,没有逶迤细浪,也没有水珠荡开的细小涟漪。

  道士眉眼低垂,纤长的鸦睫上挂着素白的雪花,他抬起左手拔去了自己肩后的羽箭,他能感觉到湿热的血水缓缓流淌,顺着他的手臂一路而下,最终从指尖坠落,一滴接着一滴的绽开。

  他抬手拔剑的时候,城墙上的人几乎吓破了胆子,可事实上,道士什么都没做,他撇下箭头转回身去,仍旧是南境城池前的最后一道屏障。

  “——小清霄!”

  风雪中的海比水玉做得镜面还要平滑,道士呼出一口浊气,用力推开了面前的顾清毓。

  他缓步走向海边,垂在身侧的长剑隐隐震颤,海水结冰的声响是很古怪的,它低微,细密,连贯,被呼啸的风雪盖去了大半之后更显得异常压抑。

  道士踏上了近岸处的海面,凝结霜冻的海冰要比他染了血污的道袍白上许多,咸涩的海风彻底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孤山的味道,没有草木,没有生灵,没有人世间应有的一切。

  道士的血渗进了古旧的长剑,斑驳的剑刃不再鸦黑无光,猩红的线条顺着剑身的锈痕蜿蜒蔓开,一并汇聚到剑身侧面的细窄血槽。

  萌生出退意的海寇和敌军已经来不及走了,一涌而上的冰雪冻住了剩余的战船,森冷的寒意汹涌无比的攀附到桅杆最高处,直将他们的战旗也冻成一件滑稽的摆设。

  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睁睁看着远处那个单薄瘦削的人影慢慢抬起右手,以一种随意到足以令人生出侥幸的动作挥出长剑,真的有人因此稍稍放松了一瞬,以至于下意识停下了弃船求生的脚步,但他们很快就后悔了。

  剑尖裹挟的气浪不减反增,它们同肆意飞舞的风雪融汇到了一起,带着剑刃上的血光席卷而来,且不再是之前那一声穿透云霄的龙吟长啸,而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凄厉声响,似有千万魂灵在炼狱中备受煎熬。

  ——道士劈开了海。

  顾清毓呕出了一口血,狼狈不堪的跪去了地上,尽管他弃了兵刃,提前捂住耳朵护住心脉,也还是扛不住道士肆意流泻的内力。

  这跟道士小时候劈开孤山侧峰的那一剑极其相似,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威力增了数倍。

  剑可平山,亦能断海,是谓无上剑道。

  他们师门一脉,自古承袭数百年,便是要以人世间金石成铸,凭人力操持,行凡人不可行之事,所以孤山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孤山,它也曾绵延成岭,山峦叠嶂。

  而道士潜修半生,终究是在心境最乱的时候叩开了这道本该在孤山上叩开的心门。

  道士并不喜欢剑,在最初的年月里,他不清楚到底什么才是喜欢。

  他没有有关父母的记忆,在他的记忆里,最初始的片段就是师父将一柄比他高出许多的古剑递给他,让他以后时刻带在身边。

  他一直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学武练剑,可他不在乎,他不在乎日升月落,不在乎那些偶尔能飞上山巅短暂驻留的飞鸟,更不在乎山下的世界。

  他没有欢乐喜怒,没有情绪起伏,师父教他,他便学,他始终不理解无上剑道的那扇门是什么,但既然师父要他去参透,他便每日都规规矩矩的在山巅打坐修习。

  在先后失去师兄和师父的那段年月里,闭目静修是他最愿意做的事情,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不必记得自己是孤身一人的现实。

  他能听见风在山间穿梭而过,能听见山石又被雪水滴出了新的纹理,还能听见即将从孤山山脚路过的车马是否载了满满当当的货物。

  他永远记得那一日载着小王爷的车马格外沉重,他从山巅轻盈掠下,循着从未闻过的味道钻进最宽敞的马车,于是香甜的芝麻酥饼和总是爬上山的小王爷就这样稀里糊涂的闯进了他的世界,

  起先,酥饼是要排在小王爷前头的,后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总之他在某一天忽然忘了去闻山风有没有带来他朝思暮想的味道,而是去听山风有没有带来小王爷气喘吁吁的动静。

  他为此打破了按时打坐参悟的规矩,只身立在山路尽头等了许久,直至夕阳斜下,在一场恶战中负了内伤的小王爷才姗姗来迟。

  也是在这一天,道士忽然意识到他有在意的东西了,这个东西不是自幼陪伴他的古剑,不是他试图勘破的剑道,而是一个傻里傻气的,没有酥饼的小王爷。

  道士松开握剑的手指,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长剑落下,将结冰的海面震出细密裂痕,道士释然又轻松的合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走出这一步的结局是什么,剑道登峰造极需得心境至纯,他若心有魔障,执念丛生,终会落得累累血债。

  可他就是一点都不在乎。

  他毫不设防的站着,大大方方的将后背暴露给岸上的顾清毓,他或许会被他的师兄清理门户,又或许会被关去孤山那间暗无天日的石室里,在余生中与自己的心魔反复争斗。

  总之,所有的结局都不会善终,他没时间后悔哀伤,他只想在最后一段还算清醒的时间里思念一下他的小王爷。

  雪下得越来越大,盖住了残损的船板,掩去了断裂的桅杆,被剑气斩碎的战旗不能覆盖住死不瞑目的尸首。

  南境的海面变成了曾经的郾城,血水浸过海冰,留下最后一点可怜的温度,道士合上双眼,飞扬的雪花染白了他的眉梢和发尾,血海深渊离他只有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