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他会飞 第18章

作者:生为红蓝 标签: 年下 HE 古代架空

  他能听见顾清毓拿起了兵器,也能听见了自家师兄正在做着这一辈子里最认真的一次沉气吐纳,可他还是什么都没做,他只微微侧头,朝着京城所在的方向走了一步,试图离他的阿行更近一点。

  顾清毓的内力一出,风雪肆虐得更猖狂了,他们天生内息相克,坦然赴死的是道士,而不是道士的心魔,不受控制的内力卷挟碰撞,带出凶兽搏命的嘶吼,磅礴汹涌的气浪击碎了城池外围的砖石。

  再有半刻,高耸的城墙也会落得分崩裂析的下场,城上的守军和贼寇一样落荒而逃,误伤道士的弓手跑得最慢,就在他即将逃离岗位的那一刻,他看见一道人影从城门下纵马疾驰,战马的嘶鸣被风雪吞没,已经力竭的骏马在最后关头将背上的主人狠狠甩下,硬凭着最后一口蛮力将主人扔向了风雪中心。

  “清霄——清霄!!——道长!!道长!!”

第36章

  嫁出去的师弟泼出去的水,好在穆小王爷是个表现不错的新盆。

  几乎吞噬南境的风雪随着小王爷的闯入终结了,海水无声无息的包容万物,凝固成冰的海面用了三日恢复如初,三日之后,旭日东升,风平浪静的海上没有一片战船的残骸。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那场大雪就像是一场荒诞无稽的梦,没人看见奔袭千里的小王爷将一个昏沉不醒的白衣人抱回城中,也没人看见有一道细细窄窄的血迹一直从海岸延续到城南。

  海水融化后的第二日,南境下了一场大雨,同那场雪相比,这才是南境该有的天气,可这场雨还是同往日不太一样。

  从清晨开始的大雨下得细密如织,没有风声,没有雷声,没有劈裂天空的闪电,它只是安安静静的下着,一滴接着一滴从房梁上流淌下去,顺着屋檐四角落去地上,汇成纵横交错的水流。

  道士的古剑被顾清毓收纳入鞘,封在锁孔镀了铅水的玄铁长盒里,雨水在廊下青砖飞溅而起,叩响半开的窗棂,断续声响与盒中的隐约低鸣倒是相衬。

  道士被小王爷安置在城南的别院里,先前受封南境的亲王早已过世,膝下无子继承,王府虽别院空闲数年,可毕竟皇族封地,稍加收拾便是个静养的好去处。

  只是这偌大的院落,唯有小王爷一个人守着。

  道士是被雨声吵醒的,嘀嗒不停的声响闯进了他浑浑噩噩的意识里,他手脚发沉,眼皮重得抬不起来,恼人的雨声和乱七八糟的人声一并钻进了他的耳朵里,他能听见守在院落之外的侍卫们急促不安的心跳,还能听见更远处的街头巷尾,有人正在窃窃私语着那个操持风雪的怪物。

  排斥、恐慌、畏惧、敌意,所有的声音交织成网,像是深谷之中不见天日的藤蔓,疯狂又执拗的攀附住他胸腔里血肉,想将他一起拖进永无光亮的地方。

  道士在睡梦中蹙起了眉心,瘦长的十指紧握成拳,他下意识蜷缩起身体,试图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可他动不了,有四道冰铁做的链子从床榻四角伸出,死死锁住了他的手脚。

  ——悬在头顶的利刃终于落地,深深扎入已经烂透的血肉,斩断了那些本就不该有的牵绊。

  道士没有睁眼细看,他在锁链的声响中放弃了挣扎,只闷闷的咳嗽了两声,堵在喉间的血水是刺目的深红,那是顾清毓重创他心脉的后果。

  他猜想这就他命中的结局了,他将会这样苟延残喘的过完余下的日子,只是他一贯不是个猜谜的好手,就像小王爷带着他去夜市里看花灯猜灯谜的时候一样,他永远也猜不到纸张背后的谜底是什么。

  落在唇边的丝质软帕可能是世间最柔软的东西,居然比昔日里小王爷印在他额上的嘴唇还要温软体贴。

  碍眼的血污被一点点蹭尽,染了血的枕巾被抽走换成新的,而这短短片刻里,他晕眩发沉的头颈一直被一个宽厚的手掌小心托起。

  他记得这只手的温度,他记得这只手曾与他十指交握,曾给他递来天底下最好吃的酥饼,也曾掐上他的腰,掰开他的腿根,给予他最热烈缠绵的抚慰。

  ——可这只手明明是不该出现的。

  不再乌黑细软的长发从小王爷指间垂落,道士仰过颈子,齿间溢出了喑哑的呢喃,他控制不住发抖的身形,也控制不住被脏血堵塞的喉咙,心肺间的钝痛卷土重来,他扛不住四窜奔逃的内息,只能下意识咬紧嘴唇。

  齿间刺破皮肉的声响清晰之极,甚至比流窜泄出的内力震碎床沿的动静更加明显。

  小王爷的血是甜的,道士恍惚不清的睁开双眼,往日里的星辰自他眼中匿去身影,只留了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好些了吗?清霄?……没事的,你想咳就咳,我扶着你呢。清霄……别怕,有我在呢。”

  阴雨连绵,卧房里没有掌灯,小王爷的俊脸半隐半现,竟让人有些看不清楚。

  道士皱起了俊秀的眉目,和大多数话本故事相仿,他在短短几日里白了头发,蓬乱枯槁的发丝被小王爷捋去一旁,遮不住他眼尾新生的细纹。

  温言细语隔着纷争吵闹的杂音,道士听不清小王爷说了些什么,他只怔怔的看着,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放下脏兮兮的手帕,冲着他扯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又拿起床边的另一样东西继续一件还没做完的大事。

  同样是软绸薄巾,甚至还比擦嘴的帕子更细腻一些,那绸巾是最素净耐看的水蓝色,有两条已经缠在了他的足踝上,刚好盖住了镣铐硌出的红痕。

  “再忍忍,很快就好了,清霄,别怕,很快就好。”

  这世上总有一种声音能穿透风雪,也总有一个人的心跳能盖过所有纷扰复杂的魔障。

  小王爷的心跳声带着后怕和悲伤的余韵,带着无法忽略的慌乱,可它听上去又很是沉稳,一下跟着一下,稳健有力,破釜沉舟,死不松口。

  有冰凉咸涩的水珠落在眉梢,顺着道士眼尾新生的纹路缓缓流下,道士咽下半口脏血,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他依旧看不清小王爷的五官面目,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小王爷的眉目早已牢牢印在他心里,天底下那么多人,只有他的阿行能生得那么好看。

  仍旧开在心头的小野花正在和那些藤蔓奋力抗争着,它们或许娇弱可欺,却绝不会轻易枯萎凋零。

  ——因为那是小王爷亲手摘给他,是他在孤山上见到的第一抹颜色。

  “……”

  道士说不出话,他只能用尽全力的倾过身子伏去小王爷的腿上。

  苍白的发丝随着他动作在枕席上铺开,心脉受创的淤黑印记从半敞的衣袍袒露出来,停留在他心口,像是山野精怪的诡异妖纹。

  无论是抵触还是怜惜,小王爷总该做出一些相应的举动,可小王爷没有,他仍旧执着于道士受制的腕间,他仍旧低着头,仔仔细细的将道士腕上的软绸收拢成结,再将软绸一点点掖进镣铐与手腕之间的缝隙里。

  “就剩一只手了,我太笨了,到现在还没给你垫好,你再忍忍好吗?清霄,清霄……你别怕,就忍一小下,等我弄好了,我去给你端鱼。你不是想吃鱼吗?我娘说过的,她说这儿的鱼比望江楼的还好,等一会我就去给你拿,你再忍忍。”

  右手垫完,还有左手,小王爷仿佛是真的极其在意这点细节,在意到没有同终于苏醒的道士正八经的说上一句话。

  他拼命维持着那种傻里傻气的笑意,英俊干净的五官恰到好处的挤在一起,像是被丢弃的小奶狗,以为只要一直这样蹲在路边摇尾巴就会被捡回家去好生照顾。

  可他不是小奶狗,道士也不是会弄丢他的主人。

  小王爷没能摸到道士的手,而是被道士小心翼翼的抓着袖口,将两只手扯进怀里搂着。

  道士的手很凉,他的手更凉,凉到冰铁制成的枷锁都没有什么存在感,只能发出两声尴尬的声响,只可惜谁都不会在意它。

  “……不要鱼,也不要酥饼……都不要,要阿行……只要阿行。”

  道士合上眼睛喃喃出声,他没有力气做别的了,肩后的箭伤和心口的内伤本该要了他的命,可他还是活着。

  兴许是顾清毓用了某种办法保住了他的命,又兴许是他的心魔不容他死,但那都不重要了,他已经不舍得死了,他一见到他的阿行,他就再也不舍得死了。

第37章

  要阿行可以,但只要阿行却是不太行的。

  顾清毓伤了道士的心脉,散去他了大半功力,这是刻意为之的结果,内息散去,与之相随的心魔便有消减,如此一来,道士纵使走火入魔得再厉害也只是奶猫挠人的架势。

  只是内伤外伤赶到一处,道士这只病怏怏的奶猫就需要特殊照顾,小王爷作为金牌保育员责无旁贷的守了数日,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就连解手也是等到实在憋不住了才一蹦一蹦的去门外找夜壶。

  等道士这一醒,他才终于跟着缓过了一口气,可他依然没哭,从他得知道士离开了京城那一刻,他就在心里发了誓,是他把道士带下了孤山,是他该去平定战乱,是他该去履行带着道士云游四海的诺言,他没做到和没做完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他没时间哭鼻子,更没时间去伤心难过。

  小王爷维持着不可思议的冷静,他没有针对顾清毓,没有给城中的郎中大夫安排陪葬天团的剧本,就连那个误伤了道士的弓手,他也没有分出心思去刻意处置。

  他只身一人快马加鞭赶到南境,贴身的亲随没能跟上他的脚程,城中的兵将侍卫对道士心有余悸,且并不直属他麾下,他也没有强求人家为他值守站岗。

  他从京城到西境,又从西境赶到南边,他那点飞扬跋扈的心性早在路上生生磨没了,他抛下了北境战场,抛下了硝烟四起的战局,抛下了为王为将的身份,在他亲眼看见道士跪在地上吐血的那个瞬间里,他就已经是一只被打回原形的秃毛小奶狗了,而且还是连尾巴都不会摇的那一种。

  道士的情况实在太糟,在短暂的清醒之后,他又伏在小王爷腿上昏昏沉沉的睡了半日,肩后的伤口反复开裂,皮肉边沿已经有了腐烂化脓的迹象。

  傍晚时分,雨幕将歇,道士还没有清醒的意思,小王爷抽空往府院门口跑了一趟,接过了顾清毓买来的饭菜。

  顾清毓只有嘴上硬气,几次强调自己的老母鸡属性是在师父和师弟的双重恐吓下被迫生成的,可事实上他天生就是个孵蛋的命。

  漆红的食盒足有四层,从饭到药一应俱全,最上面一层还有一碗提气养身的参汤,顾清毓担心小王爷这个没过门的弟媳妇思虑过度,别再没守好道士又折了自己,不然他那个师弟就算是病病殃殃的奶猫也能拆了他脊梁骨。

  从房檐上滴落的雨水淅淅沥沥的构成了第二道雨幕,顾清毓冒雨跑了半座城的酒楼,头发都能拧出水来,小王爷半推府门,从门缝里伸出一只手接住了食盒,一没跟他道谢,二没跟他打招呼,换到往日,他一定会一手摸着下巴上的胡茬一手拎着小王爷的领子教弟媳妇做人,但现下他是没有心思计较这些事的。

  小王爷是他那个可怜师弟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本没有把握一举击中道士心脉,毕竟道士打生下来就在习武,在关系到生死的威胁面前,道士的本能反应足够他喝一壶,可就在小王爷冒冒失失的闯到他们面前的时候,道士忽然仓皇无比的僵住了动作。

  他小师弟天生双标,前一秒是血涌入魔神佛难挡要跟他决一死战,下一秒就是做错了事情被抓包的小孩子,呆兮兮对着小王爷放弃了所有反抗。

  ——针对师弟叛逆伤透心的这个话题,顾清毓觉得自己有必要和穆琮进入一下深入交流。

  总之,于道士而言,小王爷是比求生本能还重要的存在,顾清毓对此简直无话可说。

  他甚至一度开始思考自家师门先辈是不是犯了个致命的错误,数百年来,那群老爷子潜心苦练,断绝情思,个个对心魔如临大敌,很可能是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下过孤山谈过恋爱。

  反正只要有小王爷在,道士这道坎兴许真能扛过去,毕竟道士心性至纯,纵有魔障也是源于小王爷这只蓝颜祸水奶狗精。

  小王爷接过食盒便合上门扉,转身回了院里,顾清毓倚着门口的廊柱百感交集的缓了口气,等到雨停日落才平复内息慢吞吞的撑着膝盖起身。

  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内力相冲是搏命的事,亏得他打小内功底子温厚纯正,吐纳两周也就扛住了,小王爷若是拖上半刻再来拿食盒,保不齐还能撞见他蹲在路边吐血。

  食盒里的饭菜温热新鲜,觅食是道士师门的优良传统,即便是半路逃学的顾清毓也算是个中好手。

  小王爷在进门之前先捏着鼻子灌下了参汤,他一连几日没正经吃过东西,眼下确实有些支撑不住。

  他向来皮糙肉厚,从穿开裆裤起就少有头疼脑热,宫里的太医和军中的军医都说人参对他就是萝卜,喝了也是浪费,万一补大了还容易把本不灵光的脑子补得更傻。

  一碗参汤下肚,屋里刚好有了声响,萝卜味的小王爷急匆匆的推开房门直奔床边,道士被束着手脚起不了身,越是乱动就越容易磨破皮肉。

  “我在,清霄,我在呢。别急,我扶你起来,正好吃点东西。”

  小王爷鲜少这么有条不紊,他吻上道士的眉心,替道士解了手上的枷锁,冰铁的镣铐坠去床边,傍午缠上的软绸也已经松垮脱落,他单手护住道士红肿的双腕,又小心翼翼的拿起枕头垫去床头让道士靠着,一举一动,皆是体贴入微。

  人参绝不会有这种功效,老天爷也不会突然变得慷慨大方,让一只天天绕圈咬尾巴的傻狗变成能给小奶猫翻身梳毛舔肚皮的优秀服务犬。

  道士鸦睫低垂,下意识想往床里躲,他是清醒的,他想同之前一样伏去小王爷膝头,腻腻乎乎的听着小王爷的心跳,可出于一种不知名的原因,他的潜意识在告诉他要离小王爷远一点。

  “……清霄?怎么了?是因为这个吗?”

  小王爷微微一愣,很快弄错了重点,他以为是自己身上的参汤味道熏到了道士,道士和他一样不常吃药,之前行宫里的那份砂锅给道士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后来直接导致了道士看见砂锅就绕路走,一度没有勇气尝试红烧牛肉锅。

  “没事,不怕,那是我喝完的,你不用喝。我给你带了鱼,我们吃……”

  小王爷神情和缓极了,他安抚完道士便去开床边的食盒,清淡养生的菜色占去了食盒的中间层,他一边说一边拿,一边拿一边皱眉头,最后连话尾都被噎得烟消云散。

  ——食盒里没有南境最出名的醋鱼,没有家常的红烧鱼,甚至连鱼鳞都没有一片。

  中间两层是青菜蛋羹和两色的素菜蒸饺,最下面一层居然是加了枸杞和红枣的当归乌鸡汤,并且还是油星撇得干干净净的那一种。

  “清……清霄,我……那个……清,清霄?清霄?!”

  小王爷前一句磕巴是觉得顾清毓脑子养鱼无言以对,后一句磕巴则是真真切切的忘了怎么说话。

  冰凉的水滴落到手边,他蓦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

  小王爷一辈子都没慌成这样,就连三岁那年他难得有机会坐在老皇帝怀里培养父子感情,结果往龙书案上的奏折堆里呲了一波童子尿的时候他也没慌成这样。

  ——他的道长哭了,被参汤味熏到的、吃不到醋鱼的道长对着他哭了。

  “道长……道长你别……我,我这就去拿鱼,不是……不是,道长,道长,你别哭……你别哭啊,我现在就去海边钓,我——”

  道士手凉,唇凉,眼泪更凉,小王爷还是没能把话说完,余下那些慌里慌张的字句统统被道士堵了回去。

  手指扯开衣领抚上温热的皮肉,从胸口到脖颈,再从肋下到腰腹,交错斑驳的指印全部是道士的手笔。

  哪有什么静心修养万事大吉,道士昏迷的这几日,没有一日是安稳度过的,若不是那几根冰铁链子锁着,小王爷恐怕早就死在了浑浑噩噩的道士手上。

  “清霄……清霄,没事的,你别为这个难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