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盛唐种牡丹 第24章

作者:又生 标签: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强强 古代架空

  “纳彩,问名,纳吉……”“纳彩时,彩礼是从长安走,还是从他老家幽州走?”“长安。”“万一问名时,双方的八字,不合,不合纲常伦理怎么办?”

  顾越听到这句,抬起眼,静静地看着苏安,手里穿透最后一根针。苏安道:“你怎么自己穿完,都不等我。”顾越道:“阿苏。”苏安仰面倒在船头。

  “我还记得许阔师兄成亲,莫说是六礼,就连洞房都是在集贤阁里将就的。”

  苏安把手放在小腹,深吸一口气,又吐一口气,没听顾越回答,只见顾越在旁边走来走去,又是一阵子竹节敲打的声音,突然,眼前满天的繁星晃了一下。

  “这不是纲常伦理,而是我和你的私事。”顾越站在船尾,手握着竹篙,一杆一杆,把二人划入河道中,驶向拱桥洞,“你要三书六礼,聘纸金雁,我们回长安就办,千里行船,接你的家人来,请三省六部所有的官员赴喜宴。”

  苏安一咕噜坐起来,见两岸尽是燕语莺歌:“你小声点,旁边都看着我们。”顾越道:“看着又如何?忘了杏园里的事?还是不是公子苏安?”苏安咬咬牙,笑应道:“怎不是我,好,咱回长安就办。”语罢,瞥了眼红烛,还剩三一。

  悠长的河道之上,一叶点着红烛的扁舟晃荡着行在中央,引来万众瞩目。人们的口中传唱一曲熟悉的朗朗上口的无名歌谣。苏安耳熟,放下琵琶,退去鞋袜,把烛火紧紧保护在手里,光脚荡在清亮的河水,跟着哼唱起韵。

  一音既出,万物静,针针尽深藏。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

  相去万馀里,故人心尚尔。

  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

  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

  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苏安的声音清脆如玉石,平时没开嗓便作罢,但凡用功,连最微弱的气息都能振动八方水面。顾越一篙插进河底砂石,撑出三丈远,任舟自行。

  谁道是仙人过境,百姓家屏息不敢呼,县令见此,大喝了一声:“状元郎,某未寻你,你自投罗网。”顾越仰头,回桥上道:“去年的事了,不敢担。”

  巧就巧在王庭甫路过,悄声给魏颖儿出一个主意,让她招呼各家把镜子对准下面那对骚人。魏颖儿笑不拢嘴,庆幸自己戴了面纱,只道:“好,我这就去。”

  刹那间,光耀船头,苏安拿袖子遮挡,从未觉得月色亦能如此之刺目。他被迫起身,仍然不肯放开蜡烛,却见面前的顾越一袭白衫,挡在风口。

  顾越道:“王市丞,你凑什么热闹?”王庭甫道:“不是我,是你小妹的主意。”顾越道:“颖儿姑娘,你怎这般疯癫?”魏颖儿踮起脚尖:“我照妖。”

  县令把幞头摆正,咳嗽一声道:“顾郎,衡水百姓在此,你,你得一展才华。”

  顾越道:“来!”县令道:“题巧月,七律仄起,巧月烟霄菡萏天。”顾越笑道:“巧月烟霄菡萏天,万家聚首设舟筵。当倾公子琵琶语,不羡玉女葳蕤仙。”

  此刻,船钻入桥洞,县令扶着栏杆,皱了皱眉:“诶,人呢?!”只听黑漆漆的洞里,传回惊雀之语:“在此!尽管接!”王庭甫喊道:“柳桥渡成共团圆。”

  “柳桥渡成共团圆,花针穿罢拜婵娟。此夜不惜红烛泪,尽欢何须忆当年。”

  巧月烟霄菡萏天,

  万家聚首设舟筵。

  当倾公子琵琶语,

  不羡玉女葳蕤仙。

  柳桥渡成共团圆,

  花针穿罢拜婵娟。

  此夜不惜红烛泪,

  尽欢何须忆当年。

  “十八……”躲过桥外明月之后,桥洞里,烛光昏黄,水面粼粼,“虽然写这样的诗,回去定还要被弹劾,但你放心,我不是白眼狼,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

  苏安脱去半湿的衣衫。

  …………

  他们说起了七夕的风俗

  “七夕的重头戏主要在女孩的身上,因为传说中织女的手艺极巧,能织出云彩一般美丽的□□。为了使自己也能拥有织女一般的巧手,在少女之间,遂发展出了一种“乞巧”的习俗。乞巧的习俗大约早在汉代就已形成,只不过是后来才和牛郎织女的故事相结合。乞巧用的针就分双眼、五孔、七孔、九孔之多。七夕晚上,手拿丝线,对着月光穿针,谁先穿过谁就“得巧”。另一种丢针卜巧的方法,是在七夕的中午,放一盆水在太阳下暴晒,过一段时间后,空中的尘土就会在水面上结成一层薄膜。这时把针丢在水里,有了薄膜的支撑,针会浮在水面上。再看看水中呈现的针影,如果成为云彩、花朵、鸟兽之形,就是得巧。反之,若呈现细如线、粗如褪的影子,就是未能得巧。有些妇女,采集各种鲜花,放在盛有水的铜盆里,露置院中,第二天取来搽面,据说可使皮肤娇嫩白净。有些妇女捣凤仙花,取汁,染无名指和小指的手指甲,称“红指甲”。有些妇女还唱《乞巧歌》:“乞手巧,乞容貌,乞心通,乞颜容,乞我爹娘千百岁,乞我姐妹千万年。”除此之外,七夕当天还得在月下设一香案,供上水果、鲜花向织女乞巧。据载,蔡州有位丁姓女子,十分擅长女红。有一年七夕她乞巧时,看到一颗流星掉在她的香案,第二天早上一看,原是只金梭。从此之后,她的“巧思益进”。乞巧方式很多,甚至连祭织女的供品也可派上用场。供品中必不可少的是瓜果,如果夜里有喜子(一种小蜘蛛)在瓜果上结网,就表示该女子已得巧。讲究一点的,如唐朝宫女,就把喜子放在小盒子中,第二天早晨打开来看,如果网结得不好就是巧乞得少。”

  另有窃听哭声之说,据说是童女在夜来人静之时,悄悄地走到古井之旁,或是葡萄架下,屏息静听,隐隐之中如果能听到牛郎、织女对谈或是哭泣的声音,此女必能得巧。

  妇女问乞巧,男子也没闲着。俗传七月七日是魁星的生日。想求取功名的读书人特别崇敬魁星,所以一定在七夕这天祭拜,祈求保佑自己考运亨通。廿八宿中的奎星,为北斗七星的第一颗星,也叫魁星或魁首。古代士子中状元时称“大魁天下士”或“一举夺魁”,都是因为魁星主掌考运的缘故。

  根据民间传说,魁星爷生前长相奇丑,脸上长满斑点,又是个破脚。有人便写了一首打油诗来取笑他:

  不扬何用饰铅华,

  纵使铅华也莫遮。

  娶得麻姑成两美,

  比来蜂室果无差。

  须眉以下鸿留爪,

  口弃之旁雁踏沙。

  莫是檐前贪午睡,

  风吹额上落梅花。

  相君玉趾最离奇,

  一步高来一步低。

  款款行时身欲舞,

  飘飘度处乎如口。

  只缘世路皆倾险,

  累得芳踪尽侧奇。

  莫笑腰肢常半折,

  临时摇曳亦多姿。

  然而这位魁星爷志气奇高,发愤用功,竟然高中了。皇帝殿试时,问他为何脸上全是斑点,他答道:“麻面满天星。”问他的脚为何跛了,他答道:“独脚跳龙门。”皇帝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就录取了他。

  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说法是,魁星爷生前虽然满腹学问,可惜每考必败,便悲愤得投河自杀了。岂料竟被鳖鱼救起,升天成了魁星。因为魁星能左右文人的考运,所以每逢七月七日他的生日,读书人都郑重地祭拜。

  青年男女乞智、乞巧,希望自己的技艺才能高人一等,而已婚的、年老的、贫的、富的,莫不各怀所愿,于是七夕俨然成了一个许愿的日子。七夕当夜,拜牛郎、织女时,马上下拜,说出自己的愿望,不管是乞富、乞寿、乞子,莫不灵验。但是所乞求的愿望一次只能有一种,而且要连乞三年才会灵验。

  据说七夕的天河,还可预示当年的收成,天河明亮,收成就好,粮价就低;天河灰暗,收成就不好,粮价就贵。有的地区在七夕有“青苗会”,也是一种许愿的活动。

  …………

  洞内烛灭,水声嘀嗒。

  苏安趴着休息了一阵子,觉得神清气爽,回头道:“十八,要不,换我渡你?

  顾越笑了笑,整理起船上的狼藉,尤其把针给收好,方才回道:“此番是我教你,下回你要有新花样,再伺候我不迟。”苏安很认真地说道:“好。”

  红烛泪干,七夕将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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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见文案

第49章 婵娟

  时隔八个月,礼部使团经千难万险,终于安然重返长乐驿,仪程过后,各回各家。人还是那么些老人,然而,感情却完完全全不一样了。一路上,大家都玩笑说,顾越回朝定受萧阁老的赏识,不仅不会获罪,且是功上三等,平步青云。

  唯一不这么说的就是苏安。为把话题岔开,苏安特意编了首节奏鲜明,旋律简单,让人一听就睡前饭后忘不了的俗曲,还给顾越取了个封号——当朝月老

  如是,人间挈阔就像月之圆缺,欢聚时容颜焕发,分别亦不悲伤,各自酝酿。

  八月初,宣平坊王家迎娶河东衡水县魏家小房女颖儿,王庭甫调往太原府任职,与此同时,顾越被押去大理寺一阵子后,经察无罪,出使有功,升礼部员外郎,坐稳了当朝月老的宝座。婚宴上,王庭甫拉着顾越哭得稀里哗啦,就此别过。

  中旬,郭弋累迁至桂州都督府长史,走马上任之前,一如既往地给丽娘的店铺里送用度。丽娘说平安归来就好,倒是郭弋,看到院中几袋粮食,发了通火。

  “自春以来,雨就没停过,粮价直涨,传言太仓已空,平准署也控不住,别家织坊早把工人散去,我是看准机会,挖了这几个会织四经绞罗的来……”

  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檐下,丽娘坐于罗机子前,手腕上的金镯子随着其左右绞丝线的动作,循环往复地扣响。一排织女低眉颔首,站在厅里,绣鞋微湿。

  “丽婉一介商户女子,能为妾室确是殊荣,只不过这样的年纪,任谁都不想再折腾,何况,南边运的蚕丝又要到了,十几架罗机子空着也是空着,便私自做主,和将军府中打了招呼,要来这几石细粮,打发工人,往后没别的事。”

  郭弋道:“无妨,三年任满,我再来访你。”丽娘一把推出穿满经线的机轴,染着凤仙颜色的指甲握住梭子:“某说,这辈子得为定远将军守贞。”

  郭弋心中一恸,执剑而去。丽娘放下梭子,自顾自笑了笑。店里的胡人抱干柴路过,往门外张望两眼,欲言又止。织女道:“那,往后郭将军要是再来……”

  丽娘把脚踩在罗机子的脚踏棒上,说道:“世间情缘千丝万缕,唯有自由难能可贵,你们记着,顾郎、王郎、苏公子、郭将军,都是好儿郎,都迎。”

  “看好了,这织法和别处不同,每四根经线循环为一组,与左右邻组再相绞,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关键就在穿综,必须将经线交叉后穿过综眼……”

  千丝万缕,各有欢喜。

  回京后,苏安带宛娘去牡丹坊,安排了修剪花草的工,又和顾越商量,因谢焉生前是乐户籍,所以把阿明阿兰领进太乐署,和鼓儿一起吃穿,作为乐童培养。

  他听许阔说,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日子里,高公公把贺家宫俸的事情给办了下来,贺连风风光光地回过家后,又和卢兰在牡丹坊新排《虞美人》,交好于桂园子弟,献了稀奇香料,抢约名士为其填赞词,竟紧随自己,被选拔为文舞郎。

  又听贺连浅笑着对他说,孟月似是被安仁坊的某位侯府夫人给相中了,每回牡丹坊排曲,夫人都领着个丫鬟,坐在最角落里呆看,不时还拿手帕擦泪。

  去问孟月,也不答,只是他一个人时,总偷偷把金镯子戴在腕间,看了又看。苏安追道:“不会是你‘父王’留给你的罢?”孟月一嗔,藏得更深了。

  长安繁华不减,不久之后,宫里传出消息,圣上从群臣谏,定阳月赐宴花萼相辉楼,有意把大曲《破阵乐》在各藩国使臣面前表演,以庆贺辽东大定。

  作为年前就被派去经历塞上风云的乐工,苏安水到渠成被李升平任为排曲人——他不再是牡丹坊前傻乐傻乐举爆竹的浮萍乐人,他懂这首大曲的重量

  然而,他面对的第一件事,不是排曲调,也不是选角,而是武惠妃的召见。

  是日,含凉殿内办诗会,苏安由女官杏生领着,一路沿着湖榭走廊前往正堂。他低着头不敢多探望,说来,大明宫地域广阔,他虽出入不下十余次,但还从未到过太掖湖的南边,更不曾领略这片聚集着后宫三千佳丽的粉黛罗裙的风光。

  殿宇周围环绕湖水,四檐装有引管把水引上屋檐,而那不停转动的风车则把水激成水雾吹进殿内,这样满室的清凉,极其适合避暑,也难怪受妃子喜爱。

  惠妃是恒安王武攸止之女,自幼在武皇庇荫之下成长,深受圣宠,礼同皇后。这些,苏安记得一清二楚,然他也知道,这位娘娘常日里平易近人,并不刻薄。

  此刻,她披垂着黑亮的瀑发,只简单扎一枚金凤钗,赤着双足,踩在光滑的圆石之上,手拿剪子修剪南边贡的芭蕉。芭蕉花颜色赤红,与她正红的衣袍辉映。

  不时,杏生又请了两位仪容姣好的主子来,前面的身着绮云裙,梳凌云髻,戴两束金步摇,后面一位百水裙,发髻缀饰着玉珠流苏,额前点梅花妆。

  苏安跪伏在地,只能隐约从水池的倒影之中瞥见影子,立即又对来者行礼:“文舞郎苏安,拜见惠妃娘娘殿下,梅妃娘娘殿下,吉昭仪殿下。”

  惠妃的笑容素雅,说话不太用敬称:“苏公子,不必拘礼,叫你来,因是二位妹妹昨日提醒我,先前在杏园里,你曾罚状元弹琵琶,曲成要献与三郎。”

  苏安心里咯噔一下:“是,下臣记得,正教着呢,只是顾郎他……”周围响起一阵莺语般的轻笑。惠妃也笑了,说道:“他受的委屈,比天大吗?”

  苏安抬眸道:“两厢情愿,没什么委屈不委屈,下臣能罚曲子,便能替他弹。”

  惠妃点了点头:“这才是男儿胸襟,不枉成曲《破阵》,公子回去,多劝劝顾郎。”苏安道:“下臣明白,谢娘娘恩典。”惠妃静思一阵子,道:“下去吧。”

  出殿时,台榭前的水幕上映出七道彩晕。苏安静静地看着,伸手捞了一下,侧过身对杏生道:“先前林蓁蓁公子教的……”杏生回:“苏公子,《庆善》是《庆善》,《破阵》是《破阵》,林家二位公子现如今在梨园宜春北苑修炼乐艺,闭门不见人已有半载,娘娘召见你,真正是赏识你,和他们没有瓜葛。”

  听到这里,苏安突然停住脚步,折返回去,再度闯进惠妃的芭蕉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