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盛唐种牡丹 第27章

作者:又生 标签: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强强 古代架空

  “破阵!”

  五百面鼓齐击,声震城阔。粗者不知层次,只觉靴底颤动不止,细者倾听,更为之缄默。散序一始,未起旋律,光凭节奏便分出三种不同的意境。

  桴鼓缓而不怠,以威严深沉之势坐定江山;连鼓如雷轰鸣,乍闪过流光,绝地通天;羯鼓紧凑急促,击鼓者,头如山不动,手如乱雨点,有透空碎远之效;

  鼓声最是热烈之时,太常卿韦恒领胡姬每色数十,自南鱼贯而进,环绕在各席位之间,一张张姣好的容颜半掩朱纱,伴着腰间的金铃铛,晃得人情迷意醉。

  至拍序,一计笛音千里万里穿云而来,舞姬对散开,立部伎齐齐跟进,每块团花石砖都分布有奏乐的伎师,远望,上接云霄楼,下承喧豗街,自成百丈方阵。

  立部伎乐工统一身着铁制明光甲,冠佩长翎,按照一强三弱的节奏,高亢处仰面扬手,霎时,亮出冲天光芒,低吟时垂眉顿足,热泪落地,无声无息。

  席间,李隆基道八方将士浴血奋战,守卫疆土,着实英勇。萧乔甫回,为陛下尽忠,是为荣耀。李隆基还正要开口说话,又见两面奔出数十匹舞马。

  马上的舞郎黥纹满身,立于鞍上,回身在粉屏上落墨。坐部伎打拍板,两百音声人唱韵,冲锋更加凶猛,共六轮,左右纵横,一笔一划如一刀一枪,破了纸页,刻出曲词——虎啸龙腾六百里,紫燎光销一星飞。

  入破,马持彩旗奔腾,乐伎退往旁边,银甲舞郎踩步上阵,口中大喝军令,龟兹原调在此处接入,旋律锦簇,舞旗往东,笙歌鼎沸,舞旗往西,紧锣密鼓。

  曲调越来越快,催逼着每颗跳动的心脏,东西南北欢呼雀跃。花萼楼顶,舞童子腰缠紫带,手里挥花枪,飞踩在琉璃瓦片上,一束又一束地点亮烟花。

  “看那里!金象!”“象上所坐何人?”“不知名,扮的是天将,看那绛翎!”

  一只披着朱红毯子的巨象踩着缓慢的步子,从南门进入众人的视线。驭象之人身裹素衣并不起眼,而那金座上,站立着一位银甲的蒙面少年。

  少年的身后立着七对翻飞滚打的金羽扇,似是火凰仰颈朝天歌。少年笑颜如花,手中执着一根系着彩色飘带的弓弦,他口中唱词,声润如酥,气坚如石。

  四海将清,九州阜安

  鼓点贯耳,音如层峦叠嶂迎面来,所有的起伏与节奏,全都聚焦在少年的弦。弦起,迅疾如雷雨,弦止,平湖不皱,弦落,星汉坠九天而下,痴狂中粉碎。

  下个瞬间,苏安“哗”一声甩出弓弦上的飘带,所有跳跃和旋转戛然而止。

  便是静得连吞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如此,舞遍结束,人们眨巴着眼睛,恨不能伸手把方才的热闹抓回来。苏安神色不变,坐定,拿出奚琴架在腿上。

  “刹,刹,刹……”杀至第十声,一根弦断去,杀至第二十声,二根弦断去。

  至此,无人敢动作,李隆基目光如炬,笑声异常的响亮:“卿叫什么名字?”回道:“苏安。”李隆基道:“去一弦,成半曲,卿觉得值不值得?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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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段情节出自《旧唐书》卷28《音乐一》:玄宗在位多年,善音乐,若燕设会,先一日,金吾引驾仗北街四军甲士,未明陈仗,卫尉张设,光禄造食.候明,百僚朝,侍中进中严外办,中官素扇,天子开帘受朝,礼毕,又素扇垂帘,百僚常参供奉官、贵戚、二王后、诸蕃首长,谢食就坐.太常大鼓,藻绘如佛,乐工齐击,声震城阔。太常卿引雅乐,每色数十人,自南鱼贯而进,列于楼下。鼓笛鸡委,充庭考击。太常乐立部伎、坐部伎依点鼓舞,间以有夷之伎.日吁,即内闲厩引碟马三十匹,奋首鼓尾,纵横应节。又施三层板床,乘马而上,林转如飞。又令数百人自帷出击雷鼓,为《破阵乐》,虽太常积习,皆不如其妙也,则回身换衣,作字如画。又五坊使引大象入场,或拜或舞,动容鼓振,中于音律,况日而退。

  O(∩_∩)O

第54章 金盏

  杀衮,只有每次磨损的程度均匀,发出的弦音才能一致。也就是说,这二十下的力道完全相同,没有丝毫偏差,方能一弦半曲,二弦成曲。纵然长安歌者如云,却从未有人见到过如此绝技,在场,从兰华苑到萃英苑,没有一个人不惊叹。

  苏安深吸口气,放下奚琴,答道:“回陛下,两年前的中秋,下臣曾在麟德殿走偏一个宫音,那时,下臣胆小,还是太乐令李大人替臣答的话。”李隆基道:“朕记得。”苏安道:“现在想来,下臣觉得是自己的错。”李隆基道:“为何呢?”

  苏安道:“下臣一路去塞北,见到的弦有百余种,其中,中原多用蚕丝,胡狄多用肠筋,五花八门,难分高下,军中欢庆的时候,下臣选用音色短净的硬弦,思念长安的时候,下臣选用音色饱满的实弦,是以,昌平王见了,在羁縻州和下臣感慨,草原或许百年才能出一种器材,弃之可惜,而圣朝广纳天下灵气,英物济济,新品辈出,执弓之人完全不必忧虑弦断而无所继,即便断去百根,千根,总能有新弦替代旧弦,曲子非但不失色,还会由于弦的改良而更加出彩。两年前,下臣的宫音优柔寡断,凝住了丝部的旋律,现在想来,的确是错。”

  李隆基看着他,顿了顿,往左右问道:“诸位觉得苏卿答得好不好?”众臣不约而同说好,彼时一片欢欣鼓舞,苏安稽首听赏,李隆基笑着唤来张九龄,拟封文舞郎苏安五品文散官,赐洛阳宫外宅邸,加朝议大夫衔,召入梨园供奉。

  “赐名莫谙,赐座。”

  “谢陛下圣恩。”

  几品的散官,几亩的宅,苏安听得模模糊糊,他谢过赏,在千万双眼睛灼烫的注视之下,碎步躬身而退,只听耳边是诸藩国使臣感慨不已,叹歌舞奇妙。

  值此刻,席下的韩休又突然站了出来,大喝道:“陛下!宋、滑、兖、郓进奏院连报洪灾,京郊已有难民徘徊,如何能如此行赏伶人!?”李隆基面色一变。随后,萧乔甫追着圆场:“良士,良士先别动气,户部已在调赈济粮。”韩休道:“我食不安,夜不寐!”苏安长吁一口气,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他觉得韩休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而去,可他依然没有退出萃英苑,只因除了韩休,列席文武百官全都在留他,头个破了礼数,欣然相迎的便是李林甫。

  李林甫让侍者铺上一个左于自己的坐毡,拱手道:“用材堪比用才,苏供奉方才的回答,着实让吏部之人汗颜。”苏安道:“这,合不合适?”李林甫哈哈道:“怎么,供奉要抗旨?”苏安见周围一个个和颜悦色,安然落座。

  接下来的场面更是令他受宠若惊,李隆基褒扬曲词,称赞女姬的舞姿,向诸藩展示恩泽在先,褒赏有功将士在中,分天下为十五道在后,从容有度,引发了一场赐恩的风暴,开始时,他还记得是东宫赏了剑,寿王赏了二弦,而后再往下,大大小小十余位王爷侯爷和公爵的赏赐,伴随着高冯的宣读,如大雨落下。

  苏安见势不对,赶紧朝对面望,李归雁面色平静如水,只是趁旁不注意,忽然,对他笑了笑。

  雾却正浓,不远处,隔着一段波光澜澜,倒影旖旎灯火的清渠,只能听见繁弦急管,清飏宛转的合声,混着太监高冯宣各王赐金的细嗓,萦绕不绝。

  “萃英苑近在至尊跟前,这样一只伶俐动人会唱歌的小鸟,顾员外舍得让他折在太常寺里么?”

  回廊里过往皆是宫娥,只有两个人的影子不进不退,不离不散。韦文馗笑叹一口气,把金盏砰地砸在地上,顾越摇摇头,也不回话,颠三倒四弯腰去捡。

  下品官员理当敬上品官员,适才,顾越和礼部其余祠部、膳部、主客部的几个老油子郎中员外举杯围在贵席,流水般过酒。别人真刀实枪,一个个喝得脸红扑扑的,顾越不尽然,端着神童金盏,愈战愈勇,百战不殆。

  原来,这盏的形体像菱芡,底盘像荷叶,喝酒时,只要暗中转动盏耳的机关,盏中的酒水就会被引入底盘的中空结构,再转机关,酒水便可从底盘流出,如此,一个挥袖俯仰,酒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饮尽了。

  不料,酒司令即新状元李琚初出茅庐,年轻气盛,观察到老状元顾越的袖子会漏酒,竟大喝一声,指摘出来:“借酒避具,有假,当罚!”顾越怔了一下,哭笑不得,自认倒霉,又怎知道在座的谁都没计较,偏偏是上司韦文馗不紧不慢咳嗽了声,欠身坐直,缓放下衣袍。

  李琚左看右看,还是韦家势大,便罚顾越连喝十坛子御酒。韦文馗当即笑了起来,说道:“酒中有情,怎么顾郎出使一趟范阳道,学会弄虚作假了?这叫礼部司诸君的颜面何在?快快赔罪,莫用雕虫小技欺君,搅了圣宴。”

  侍者端来酒坛子,摆上桌。旁观的还在哄闹,却是郎中周全忙着去撤酒坛:“侍郎,韦侍郎!顾员外不胜酒力,又是文职,怕搅了兴致,才出此下策的。”

  “知道。”韦文馗的手指却在坛盖上来回划动,“某不过是,想起了养过的一只金丝雀罢。这雀奇得很,羽色鲜艳,成天扑扇翅膀想出笼子,某说,熬一阵子就好,可贱内心软呐,见着实在可怜,便把它放了。结果猜如何?还没七天,家里扫院子时发现一只猫的嘴角粘着它的羽毛,哈哈,被吃了。”

  “入木三分,入木三分。”李琚听后,不仅捧腹大笑,还要引经据典,“韦侍郎所言,借翰林怀瓘近来挂在嘴边的一句评语,便是入木三分,入木三……”

  顾越就这么醉了。

  他醉着捡起那金盏,递到韦文馗面前:“韦兄,韩阁老方才喊的那嗓子没错,关中六成田地颗粒无收,二万民众流离失所,不到半月,长安的南郊将饿殍遍野,我不是什么心怀苍生的圣人,只不过这批赃物,我不知如何销,也不能销。”

第55章 鸳鸯

  此处偏僻,不时也有几个太监和宫妇吵吵嚷嚷地争执一二两碎冰,冰落下化为了水,低头再看,才觉得那一切笑语欢歌已是远在天宫楼台。

  仔细说来,京兆韦氏上通皇亲,下遍九流,与张、裴等书香世家不同,他们是旧贵族,向来务实精明,不忌讳名声,既替朝廷办事,也绝不吃半点亏。

  韦文馗提起的这件事,正和今年关中的水涝有关。

  关中地瘠,自古有调粮之需。粮食屯在太仓,由户部仓部统一管理,分御用、军用、赈济、官饷、控市五用,若把粮市比作鱼塘,上游从永济渠、通济渠汇合之处的太仓注水,下游从五用出水,调用平衡才能养活里面的大小鱼儿。

  近十年,朝廷集中力量打通西域的商路、肃清东北的边陲,因此五用一直以军用为优先,甚至在关键时刻削减了御用和官饷,才啃下如今泱泱疆域。

  然而一场大雨之后,关中洪涝骤发,情况变了。且不说控市诸仓率先告罄,现就算至尊为减少御用官饷,携皇室和部分官员东巡洛阳,仓粮依然不够赈灾所用,如此,只有一边裁撤军用,一边增调赈济粮,双管齐下方能挽回局面。

  裁撤军用,看的是中书令萧乔甫的脸色,增调赈济粮,看的是侍郎裴耀卿的本事,只不过对于韦文馗而言,自己领着手下人辛辛苦苦又是遥领宣政,又是操办国宴,没少付出心血,若硬要说天灾与他有关,也对,那就正是他敛财的时机。

  前些日子,宋州刺史韦岚托人递送家书,抱怨户部所拨的赈济粮不足,安、梁、齐等七八个县的千户在苦苦坚持半月之后,终于同意由官府主持招商,把几百亩的水地折价五成,卖给富庶的商贾换取今年冬季续命的粮食。

  书中又说,当此刻,只要韦侍郎找到合适的人替韦家出面收了田地,无论价位多少,都称得上是救苍生于水火,称得上天地仁心,于是,韦文馗头个想到的便是顾越。

  让顾越来办这件事,可谓一箭双雕,一来,可以灭了他那八面交好的狂劲,二来,共利者共生,他沾了脏水,这辈子就只能被待在舱里,再也下不了船。

  “顾郎,别是去趟塞北,回来就不通世情了。”韦文馗回过神,接着说道,“这样肥沃的水田,正常的年景,即便是十倍百倍的价格,不过公文,你也置不到。”

  顾越且还醉着,一只手肘撑在凭栏:“韦兄听我一言,此事由常平院陆家接手最合适,他们为十王府邸做过好几回,买下贱价变卖的田地,提一分利,年景转好,经钱庄卖往主家,用的都是通宝,不打锭印子,谁也查不出证据。”

  韦文馗道:“你就不想要好处?”顾越道:“说笑了,我又不会种田……”话音刚落,只听韦文馗骤然一声冷笑:“忘恩负义!”

  那瞬间,眼前昏黑,顾越只觉脖颈上浇了熔浆,每次轻微呼吸都要割裂血脉。

  韦文馗看着他,伸出手指向萃英苑的光华:“曲江垂纶,平康砍脍,画了鸳鸯还入诗社,顾员外好不自在?只是今日,员外若不答应韦某,来日梨园里起什么祸端,太常寺让谁来承担罪责?是李归雁,还是苏莫谙?三思后答。”

  一口气松开,顾越撑在地上,咳喘得面色紫红,良久,闭上眼回道:“我明白了,韦兄稍安勿躁,给我半个月。”韦文馗道:“这样才好,你是聪明人。”

  谈完事情,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回兰华诗苑,似什么都没发生,那入木三分的李琚拿筷子敲着酒樽,还在催促顾越继续把剩下的七个坛子御酒喝光。

  哄闹中,韦文馗眉毛一挑,把金盏摆回桌正中。李琚道:“快快,顾……”

  “状元郎!”

  苏安便是这时乘辇巡游兰华苑来了,刚来,就像雨夜升明月,引得百家才子一时忘记谈笑。顾越立在原处,眸中闪过惊澜,又突然想起什么,忙和众人对苏安行礼。

  苏安扫了场面一眼,笑问道:“怎么回事?”再扫一眼,神色渐渐变得复杂。他刚才听李林甫说,因粮价控不住,萧、韩两位阁老意见不统一,每每都在圣人面前吵得不可开交,再又见这般荒唐情景,心里不由得紧紧一揪,忘了荣宠。

  “状元郎。”苏安下辇,走到李琚的面前,“神童金盏货真价实,如何有假?”

  李琚据理力争:“借具避酒,假。”苏安一笑,不看顾越,也不理会韦文馗:“酒令大多是断章取义,至尊圣人在宫中尚且有过金言,‘乃知神童酒,彼自金盏媚。’,娘娘也说是真不胜酒力,李郎偏说假,好,哪日不才便提一句。”

  诸君怎不识,苏供奉少年得盛宠,历来有宴罚状元的嗜好,便是谁都奈何不得。李琚见此阵仗,也不知是得罪谁,只好接来金盏,笑盈盈含泪自饮。

  韦文馗道:“苏供奉。”苏安站得笔直,应得欢快响亮:“韦侍郎!”韦文馗起身,看了眼顾越,不再纠缠,甩袖而去。

  周全长吁一口气,吩咐几个主事跟着照顾。顾越欲言又止。苏安走到顾越面前,转个身,眉眼含着关切。顾越喉结一动,伸出手想去搭,又被苏安闪了开。

  “阿苏。”

  苏安想了想,拿指尖抵在他的唇前:“放心,我一会就去和韦侍郎赔礼道歉,你别管,御前热闹得很,还有归雁兄他们要听赏呢,末了你来接我,我等你。”

  兰华诗苑越来越热闹,王爷和公主游走其间,与臣子们共同赏花赏月。彼时,颜平原正躲在角落里写字,突然,哗啦被玉真公主抽去,吓了一跳。

  玉真思忖道:“江宁的诗,经西北边塞的磨砺,气势磅礴,句意险峻,可谓沉中见清,极尽中兴之象。”颜平原行礼道:“殿下认得龙标兄?”玉真笑道:“不止是他,你的楷字我也是见识过的,端正坚实,只是今日这行书,气势遒劲,就好像是合着诗作而生,有魂魄,我头回遇见。”颜平原道:“殿下谬赞。”

  土德三元正,尧心万国同。

  汾阴备冬礼,长乐应和风。

  赐庆垂天泽,流欢旧渚宫。

  楼台生海上,箫鼓出天中。

  雾晓筵初接,宵长曲未终。

  雨随青幕合,月照舞罗空。

  玉陛分朝列,文章发圣聪。

  愚臣忝书赋,歌咏颂丝桐。

  诗和字相辅相成,当即成为众臣评说夸赞的焦点,年事已高的不敢露锋芒,便令年少的陪作。裴延早有准备在先,故而一首七律也博得诸多喝彩,待浪潮过后,他方才坐到顾越旁边,从水流中抱出一碗酥山,放在二人面前。

  “来,醒醒酒,既然韦侍郎不在,裴某这里说句真心话,别见怪。”裴延说道,“你在礼部,安排王江宁主应制,颜平原题字,原本无利可图,是君子之心。”

  “哪里,他们声名远扬,礼部也得顺人心嘛。”顾越笑了笑,再看那盏酥山,山不再是山,水不再是水,唯剩苍白的冰片,“而我呢,对品茗姑娘和裴兄先前的提醒心怀感激,特作此画,请裴兄过目后代为转交,交予品茗姑娘。”

  顾越拿出画,展开,正是那对鸳鸯。但见裴延的神色由欣然的粉润转到月白,再转到青梅的酸涩。顾越顿了顿,压住昏沉的醉意,继续说道:“另还有几件薄礼,敬献给裴兄。”

  这份礼,正是宣政时张仲臣提供的永济渠黑账册,顾越复奏时只用了一小部分,而剩下的部分还记着沧州沈刺史和兵部吴侍郎等等,除了王庭甫,朝中无人知晓。

  裴延手中微湿。

  越是到关键的时候,越是要懂得忍耐,数月以来,他为保父亲裴耀卿的仕途,为守家族的荣辱,只办诗社,不谈政治,几乎成为了一个闲情山水的隐吏。

  直到顾越突然捅破这层窗纸。

  顾越认真的时候,从来都把话说得露骨而明白,他跑过市井和乡里,对即将到来的这场空前的饥荒有自己的看法。一来,边陲之地多有肥沃之壤,若令其适当屯田自给,就能节省军用的粮食,补缺关中,二来,赈济粮抵达关中,需要经过三省、户部、金仓二司等等十余关卡才抵达州县,层层剥削,损耗过大,三来也最紧迫,便是京户贪婪,大肆屯粮,抬高粮价,逼迫灾民卖田,从中谋取暴力。

  要解决问题,似韩休死谏显然不行,关键就在于,萧乔甫把持朝政已有时日,人脉很广,与军中和旧族都有不少交情,如此泰山压顶,哪条都不太容易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