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盛唐种牡丹 第33章

作者:又生 标签: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强强 古代架空

  面对如此诱惑,钱老爷思忖了一炷香,苏十八虽不卖茶水,但在办这类事情上,有着异常坚实的信誉,最终,他同意合作,只是,不肯交代背后的官家。

  谷伯依然答应了。他知道好事多磨,只要从安丰会的内部切了这道口子,那么日后,家家互相猜忌的局面就必然会随着兆尹府的追查而出现,届时,哪怕是一张用铁杆都无法撬开的嘴,也会因为内心最轻微的怀疑而打开。

  很快,宋州的商贾分裂为两派,一方还跟随安丰会,另方追随钱老爷,而对于谷伯而言,街坊里一日一日增添的年节的喜庆,也变为了危险的警示。

  这是涉及利益更替的大事,生死存亡,不可能有任何虚伪的和谈。安丰会雇佣了江湖匪贼,而谷伯和苏十八的伙计,也过上了一段短匕不离身的日子。

  谷伯从未告诉顾越和苏安,当年,改动市税,王庭甫的妻和子便是死在陆家手中,奈何市井恩怨只会越搅越浑浊,他瞒下了此事,并且打算瞒到自己入土。

  于是,年关将近,苏安和贺连在苏十八里看到的,便是茶娘脸上的那道伤口渐渐结痂,老铺更换了全新的桃符,伙计回来时偶尔身沾鲜血,却也不声张。

  长安城里原先喜欢苏莫谙的人家,并不在意南音是否正宗,也不细究是谁把他们推到风口浪尖,依然在他们打抱不平,日日前来送礼拜访,要请他们奏乐。

  苏安原本是疲累极了,懒得走动,闷在房里和贺连共同复奏那曲听过不能忘的婆罗门,却在一日开窗的时候,看见了两个用琴弦挂着的彩绘木偶人。

  木偶人身着斑斓战甲,面容威严,姿态神武,一个手执金色战戢,一个手执绿色战戟,飘在空中,还伴随着少女的故作深沉的唱腔:“东海中有山焉……”

  顺着琴弦望去,是身着淡粉水仙裙的洛书。苏安笑了笑,伸手掏过一个来。

  神荼和郁垒二位门神,他自然是认得的,传说中,度朔山上生有一棵枝展三千里的大桃树,桃下住着兄弟二人,哥哥叫神荼,弟弟叫郁垒,如果鬼魂在夜间来偷桃祸害人间,神荼、郁垒就会将它们捉住,用桃木条捆起来,送去喂虎。

  皆知,官户用钟馗门神镇宅,而寻常的百姓家,如今用的还是神荼和郁垒。

  “苏供奉,都说宫里流行的法曲是带唱词的,可这个‘海’,我们总唱不好。”洛书在苏十八楼下守过这些天,哭也哭完了,好容易逮到人,眸子里又泛出惊喜的波澜,“今天和几位姐妹打赌,要请你去私宅教曲,你可不能让我没面子。”

  苏安这才想起,自从牡丹坊开张以来,这位张家的千金小姐,从未错过自己的任何一场演出,牡丹坊出事之后,也是这位活泼的小姐,哭湿了七八条帕子。

  她送过自己那副凤尾蝶面具,还用那双娇贵的小手,执起刻刀,用桃木雕出了这样精致的门神像,只为让他的心情好些,让他能出去走走逛逛。

  一边应承着,他们来到了一座东郊的私宅,宅中种满红梅花,每根枝都挂有木偶门神。苏安和贺连有些迷惑。洛书笑着拉着他们,官宦书香,一一介绍。

  这位是侍中家女,韩嫣嫣,那位是中丞的小娘子,沈淑,旁边的又是……

  苏安才知道,原来在长安,还有这样一群崇拜着自己的贵妇和少女,明明她们的才学也不输于男儿郎,却愿意把他捧着,捧成用破四弦唱赢强权的人。

  似今日这样,把他请来私密的花园,面对面授艺玩游戏,就更是激动人心。

  众位小姐商量过后,决定要玩天宫词,即,由贺连做令纠,先每个人唱一句,让苏安辨认声音,而后蒙住他的眼睛,再喊停时,便要他指点那句的唱法。

  如此过招,常常把女子唱得面红耳赤,气息发软,也把蒙面郎吓得手心汗湿。

  苏安却并不觉为难,因为无论蒙不蒙眼睛,他都能准确地认到人,因材施教。

  一回,洛书对贺连眨了眨眼,终于抢到时机,唱完了那句:“东海中有山焉。”

  苏安回道:“洛书姑娘,唱‘海’字是很有些讲究的,你不能去想海的波涛汹涌,你得想海的宽广宁静,把‘海’字归韵,唱为‘艾’,气息就打到实处了。”

  沈淑笑道:“那东字要怎么唱,中字要怎么唱,有字呢?”苏安:“呃。”韩嫣嫣立时不服气了,丢开规则,娇嗔道:“我的名字,怎么唱?”苏安:“……”

  场面登时又有些隐晦,苏安并不知,自己这白面蒙红丝的安静模样,在旁的眼中,既不敢用金银去亵渎,也不能用夸赞来堆砌,实在叫人爱得想咬牙。

  突然,你推我搡中,一个久违的似水如歌的声音,穿透纷乱而来:“苏供奉。”

  苏安的耳朵一动:“品茗姑娘……”原来,此处正是张品茗向家中讨来修道的私人宅院,梅树上的木偶门神,也是张洛书和她共同雕刻的。

  品茗穿着一袭纯白的羽毛襦裙,戴玛瑙簪,站在梅树之下,气色苍白却祥和。

  她刚到,围坐的几位华服女子就收起了放肆的态度,起身行礼,又谢过洛书、苏安和贺连,相继告退。苏安连忙解下红丝绸,躬身作揖。

  品茗请他们入书房吃茶。苏安刚退下靴子,就看见正中的屏风上,挂着顾越的名作——《野鸭戏水图》。品茗笑了笑:“苏供奉,这些天裴郎和顾郎在宋州想必很辛苦,京中都不太平,更何况那乡土地方?”洛书咬了咬唇,也很好奇。

  苏安坐下,道:“是,各州有各州情况,又如韶州,下雨洪涝常见,更有蝗灾时,受官府糟践的村民会扛着锄头去闹事,只是二位姑娘住州府,想必没见过。”

  品茗示意仆妇去取物件,对苏安道:“苏供奉敢为难民唱词,我心中是很敬佩的,顾郎不辞艰险,去地方疏通民情,我也是自愧不能分忧,唯有……”突然,品茗眉间一皱,掏出丝帕捂着嘴,闷咳了几声。洛书连忙递水,照顾道:“姐姐。”

  苏安怔了一下。那块素白的帕子上,沾着殷红的血团。仆妇这时拿着品茗的几张字来,铺在案前。品茗也没有回避苏安,只是从容而地顺着自己的气息。

  一年前,品茗患咳疾,不知所余多长。她自小心思剔透,恨只恨不能再去探花宴觅猎新颜,故而早早就来此静修,唯让两个人见,一个是洛书,另个是裴延。

  品茗与裴延,从小青梅竹马,却从来清清淡淡,以至于民间都说,裴家三郎,张家三女,门当户对,可惜双双是薄情的主,多少年,只有洛书知道其间滋味。

  苏安耐心地等品茗的气息转好,才问道:“不知我能为姑娘做什么?”品茗浅笑道:“其实这些都是家父大人的情怀,望苏供奉能多与世人交谈,就好了。”

  张品茗写的不是山水,而是田地。她从韶州来,深受其父的政见的影响,又经历过家中多次的变故,比寻常家女子多了见识——她写的,不是情,而是理

  今朝的洪灾过去,明朝还会有旱灾,要让关中可以长治久安,当从根源入手,一来是引水屯田,二来是整饬漕运。屯田法,规定至县户,以法律的形式控制兼并,裁改至三省,以吏制的精简提高效率;漕运法,开凿运河,修建仓储,协调时令季节的冲突,明确中央与地方之间的职责,改进造船技术。

  当朝,张家主张的正是兴屯田,改吏制,裴家主张的正是修漕道,整运费。

  苏安道:“可是朝中皆知,萧、韩二位阁老,一个重边陲军防,一个讲因循用人,他们如果不同意,再加上关中诸王侯的阻挠,这件事该很难办吧。”

  品茗笑了笑:“私宅里不说腐话,论谱写至尊爱听的曲子,没人能及苏供奉,然而,论揣测至尊的心思,苏供奉虽近在御前,却还是不如顾郎呐。”

  苏安道:“什么?”品茗笑道:“顾郎所赠鸳鸯,还请苏供奉走时多看两眼。”

  听完这些,苏安懵懂地收起品茗的心血,虽还是没明白字句的含义,却感受到从未见过的壮阔的情意——或许,品茗和裴延的感情从来不是花草,而是磐石

  他希望品茗一定要痊愈。

  彼时,黄昏,洛书送苏安和贺连上车,脸蛋红扑扑的。苏安卷帘,再行别礼。

  从东郊的梅园回来后,苏安再琢磨那支婆罗门时,觉得怀中的这把五弦到底是与先前不同了。他听着长安和宋州不断交替传响的消息,心中变得坚实而安定。

  年关,风云涌动。京兆立案,陈王府长史姚辰甫滥用职权,损毁民财,羁押待察;宋州使团进奏弹劾,司马宋成器趁天灾之危,贪污户部赈济粮达三成;

  李隆基罪责中书门下,下令严查;紧接着,宋州使团上报宋成器账册,京兆顺藤摸瓜,查出宋侯勾结关中安丰商会,屯粮达三十万石,逼民卖田三千顷;

  再查,商贾钱氏携证上诉状,告发安丰会的头目实际是盐铁常平院奏官陆长生;逮捕陆长生,供出陈王府长史姚辰甫、信王府长史安氏等大小六位王府属官。

  再查,兆尹府奏报,王府侵吞民田占其中三二,矛头直指李沔、李漼;萧乔甫为压住态势,私下与王府商量退田放粮,为韩休上奏揭发,二人争至御前;

  李隆基廷杖二子,同时罢萧乔甫、韩休同平章事衔;宋州司马宋成器,流刑海南;常平院政商陆长生,坐死九族;王府长史姚辰甫,死刑;除夕前三日,制书,召张九龄为中书令,裴耀卿为门下侍中,二人双双领同平章事,进驻议政堂。

  一切,仅仅发生在东定契丹的半年之后,至除夕,为减轻皇室用度,为支持裴耀卿和张九龄治理关中,李隆基东巡洛阳,留下长安在年节庆典之中自舐伤口。

  春风再来时,苏安也结束了修沐,重新进入没有主君的宫殿例行奏乐,直到二月,他的心才又起了波动——负责查案的屯田使团就要回朝复命,即将抵京

  顾越,破格越迁五品户部郎中,本当提前至吏部司接受考功考试,只不过,因为他年前在宋州遇刺受伤,年后又染疾,所以为调养身体,请旨延期半月。

  苏安接到这些迟到的信,才发觉二人虽才别离短短两个月,却好像隔了二十年,而更重要的是,顾越在信中还说,打算顺路与苏家十七口在关中南部会和,一并抵京,让苏安暂时放下重建牡丹坊的心思,先备好礼节,安置家人。

  ※※※※※※※※※※※※※※※※※※※※

  《资治通鉴》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上,开元二十一年:韩休数与萧嵩争论于上前,面折嵩短,上颇不悦。嵩因乞骸骨,上曰:“朕未厌卿,卿何为遽去!”对曰:“臣蒙厚恩,待罪宰相,富贵已极,及陛下未厌臣,故臣得从容引去;君已厌臣,臣首领且不保,安能自遂!”因泣下。上为之动容,曰:“卿且归,朕徐思之。”丁巳,嵩罢为左丞相,休罢为工部尚书。以京兆尹裴耀卿为黄门侍郎,中书侍郎张九龄起复并同平章事。

  《旧唐书·萧嵩传》:二十一年二月,侍中裴光庭卒。光庭与嵩同位数年,情颇不协,及是,玄宗遣嵩择相,嵩以右丞韩休长者,举之。及休入相,嵩举事,休峭直,辄不相假,互于玄宗前论曲直。因让位。玄宗眷嵩厚,乃许嵩授尚书右丞相,令罢相,以休为工部尚书。

  《旧唐书·张九龄传》:“九龄在相位时,建议复置十道采访使,又教河南数州水种稻,以广屯田。议置屯田,费功无利,竟不能就,罢之。性颇躁急,动辄忿詈,议者以此少之。”

  按照我的理解,这就是说,萧嵩当时举荐韩休,是为制衡张九龄和裴耀卿的交好,但,萧嵩失算了,韩休是死谏以博直名的人,因此,由于内部不团结,再加上萧嵩其实有私心,他们在处理关中土地兼并的时候不能有效地解决问题,李隆基一怒之下就把他们俩都罢相了,也是作为帝王制衡权臣和皇子的手段。

  唉,李隆基。

  O(∩_∩)O嗯,接下来是家长里短哈,毕竟皇帝不在长安,七大姑八大姨地跑来投奔,什么买买买之类的,大型农村户口迁移城市的现场,以及某些羞羞的东西。

第64章 郎中

  关文:“尚书礼部本部司,巡河南道屯田使返京日期事宜,员外郎顾越于宋州安县振抚民众劳问疾患途中受山匪袭击腿伤不利于行又染风寒延半月抵京述职,谨关,开元二十二年,顾越,至尚书吏部考功司,平级行文。”

  一旦到五品,官员的离京和抵京就变得敏感,不仅需奏疏,还得要平行关文。

  在宋州馆驿,顾越考虑了一下,手头还有三件事要办。首先是,因为他没有什么亲人,所以安县的四百亩水田得租出去给农户;再是,苏家十七口很快就到,他得找驿站通融,配制马车,备新鲜热菜,让驿丞按自己的待遇安置他们;

  最后是,由于即将迁入权宦云集的户部,顶头上司就是一人兼门下侍中、兆尹、户部侍郎三职的裴耀卿裴阁老,他不敢卖弄,想多观望一阵子。

  所以,为了不和使团撞在一起,他才编造了遇刺腿伤又染风寒的感人文书。

  是日,州城门市热闹,一条睢水,一片桑林,风中飘着桑叶苦中回甘的气味。

  裴延启程在即,看见顾越竟腿缠白纱,撑着拐杖来送他,心里很是感动。先前跑乡县,顾越替他挡过不少事端,一是在规划还田时,提醒他谨慎处理那些原来就因为分配不均而常常引起械斗的地方,二是在收缴田具时,及时请州府出台公文并派吏员驻扎坐证,防住了因乡绅事前给好处,事后不认账而引起的民乱。

  “顾郎,若非公务要紧,我定会等你同行。”裴延下车,见顾越有话说,便随之到桑树林里坐了一阵子,“往后河阴要建仓还得跑差,你得养好身体才行。”

  顾越道:“裴兄,我的腿是假伤。”裴延道:“你,你何必说出来。”顾越笑叹一口气:“不敢隐瞒,还不是愁回京办烧尾宴的事,若请各位阁老,怕有人说我谄媚,若请诗社的朋友,又怕有人说我附庸风雅,啧,不如不办。”

  裴延回道:“六品升五品不能不办,照习俗就该隆重些,先前周郎中还请过至尊,你何必烦恼。”顾越拍着腿:“哎呀,请了又怕没人来。”裴延想了想,道:“顾郎,我替你请博学宏词的几位学士便是,明明是铮铮铁骨,天地仁心。”

  经历过宋州这段时间的相处,裴延说话越来越直接,顾越也倍感轻松,待二人愉快地商量完这件事,使团终于才启程。顾越站在丘坡上,目送旌旗远去。

  不时,季云纵马赶来告诉他,安县的出租布告已经张贴,有五、六家农户正在问,另,顾九送的信中说,车队再过两个时辰就要抵达,连仆役一共是三十人。

  “好,你去安县选工,自行定夺,不必询问。”顾越点点头,笑得有些苦涩,“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如今有家有产,却无人来承。”

  季云走后,顾越在桑林里把白纱解了,又在心中梳理起那几个名字。苏家十七口,除去叔伯姑姨舅等等等,主要是苏父苏荏,苏母向氏,其次是小字花奴的苏成三口人,再就是守寡的大姊苏芊和待字闺中的小妹苏茉。虽然人多有些麻烦,但前几天苏安回信,已在长安东郊买了一座包田地的大庄宅,这就又妥当了。

  其实顾越如何不知,苏安对家里的态度要比寻常人复杂。且不说苏家在苏安八岁时就把他送去教坊,也不说苏安在太乐署换金给苏成娶亲,更近点的,便是苏安封官前,苏家是不和别人提起这个儿子的,封官之后,全家都搬来了。

  这里面多少有些滋味,只不过,唯有一点顾越很确定,那就是从小到大,苏安每次接到家信都会变得神采奕奕,表面说排曲忙,私下又会拿出来玩好几遍。

  太阳下山之际,大道缓缓驶来了一队马车,顾越醒了醒神,站在林间静等。

  骑马走在最前头的是顾九,一边照看身边的那辆车,一边翻找文牒:“今日和昨日一样,住馆驿,现在不要下车,不要慌张,也不要闹……”

  城门郎例行检查,紧接着,车队的帘子一张,一张,一张掀起来。苏荏的头发尚黑,脸颊瘦长干枯。旁边的向氏倒是形态丰满,很热情地喊着:“九总管呀,九总管辛苦。”往后是如胶似漆的苏成和申娘,而苏芊和苏茉互相在打趣说笑。

  顾越看过这些情况,没有搅和,而是招吏员过来,吩咐了几样采买的事情。

  是夜,月明星稀,馆舍的庭院透亮如洗。因为顾越在,所以安顿的流程就省了许多,顾九把各房的物资分配完毕后,很快抽出空,到顾越房中复命。

  门关上之后,顾越觉着顾九不仅声音发哑,连神色也有些疲倦,于是,笑了出来:“九总管,一路上又是洪灾又是匪患,你当真是辛苦了,坐着说,坐着说。”

  顾九仍不轻松,道:“阿郎,苏伯和向娘子还没睡下,他们缠着闹着半天了,说要过来拜谢你。”顾越回道:“千万不用,你把几样东西分发下去就行。”

  将至长安,十七口的衣着吃穿早就体面了,只是顾越细致,按照风俗又备了几样小件:皮蹀躞给家主,簪花给新婚夫妇,考虑到北方天气干,女眷自然多些讲究,于是新熬红玉膏,特意用小巧的蚌壳镶金錾花盒盛装,方便随身润肤。

  顾九道:“这是这,可他们总在打听……”顾越道:“打听什么?”顾九道:“阿郎,向娘子是实在人,她的意思,想把苏茉送进咱们府,今后就在您身边伺候。”顾越道:“那怎么行。”顾九唉道:“我说,那还得问苏供奉才是。”

  顾越欠了欠身子,听着外面透进来的欢声笑语,回得很平静:“顾九,你现在就可以照实去回复向娘子,我不敢,因为我府所有的开支,全是苏供奉在出。”

  此话一出,覆水难收。

  从宋州到长安仅仅七日之间,顾越就从顾九的口中深刻体会到了向娘子对他态度的变化——“九总管好呀……”“好呀……”“阿九,过来……”

  顾越坐在官车里,每每回味自己对顾九说过的话,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圣人。

  阳春三月,曲池畔杏花开,顾越和苏安约好,要在流淌着金光的河水旁边,在铺满纯洁的粉色的河岸上,陪着苏家人一起去新宅。当然,顾越也有些私心,他想借此机会把苏安哄得高高兴兴的,再请苏安在自家的烧尾宴无偿为他奏乐。

  却没有料到,进城之后,这场筹谋已久的见面,从踏入芙蓉园起就不太顺利。

  顾越下车时,怔在原地。今非昔比,时过境迁,人们不再瞩目曾经的杏园探花郎,反倒是满园的男男女女,全都戴着苏安的那款绘着昆仑奴的凤尾蝶面具。

  顾越又找不到苏安了。

  顾越机关算尽,怎知到头来,还是闯入了一张早早就布好的天罗地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