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盛唐种牡丹 第43章

作者:又生 标签: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强强 古代架空

  这县丞平时颇为严厉,嬉闹的人们竟然都不敢违抗,场面这才渐渐稳定下来。

  “今日不谈朝中事,诸君可知那花瓣落谁家?”桥东六部观户楼,一间卷帘的小阁,五六位布衣袍,七八位蓝青衫,围着三四坛烈酒而坐,“来,由顾郎起。”

  酒纠是游桓之,顾越、李道用、李彬皆在,外加三门、集津的两位转运副使,这样的阵容,被来往的公子们称为守仓中军帐,只可惜今日休战,裴大帅没来。

  其实,当初礼船沉没,一听游桓之冒出那句“不错,回府小酌三杯”,顾越就知道,此人当真是把在幕府锤炼出的好体魄用在关节上,把所有人都骗了。

  游桓之一摘乌纱帽,就是个酒池子。

  他人饮酒,掩袖七八杯,见底就算是豪气,此人饮酒,如同是长鲸吸百川。

  寻常酒肆旗亭里的绿酒不行,还特意拿出了早年间,几县未合并时,从荥阳官营酒坊中偷出的土窑春,仔细算来,已经有十年,其酱香浓郁,开坛飘了满室。

  “桓之兄,听闻杜老学士的曾孙,小杜郎,今年也至洛阳参加常科。”顾越往桥西的文生楼望去,“他会不会抢得花瓣,再吟诵几佳句,以求诸君芳心?”

  “顾郎猜杜郎,我猜汝阳王。”李彬笑道,“方才我在桥楼拜见他,见肌发光细,饮了些菊花酒,面泛红晕,娇嫩非人间人,想必,就连花瓣也会眷顾他。”

  游桓之道:“李刺史,说话怎么这么放肆。”李彬看着顾越,道:“我不知别人,还不知顾郎?诶,他就喜欢听些美男子的风流韵事。”顾越道:“李刺史。”

  旁边,工部水部郎中李道用竟然当着工部侍郎贺季真的面打瞌睡,口水都流到坐毡了,顾越赶紧暗中戳李道用的大腿。李道用大惊,呓语道:“醉时骑马!”

  游桓之啧啧摇头:“贺侍郎,你看看,尚书大人脊梁骨再直,原来底下的全是醉着筹划工事。”贺季真道:“桓之所言差矣,功名身外事,少小离乡,全凭一壶郎官清,结识书画之友,今既要猜花瓣落在谁家,那就寄于张长史罢了。”

  语罢,当场蘸墨作诗。

  一壶酒,要如何追到一片花瓣?但见贺季真的那双筋骨分明的手,捏上了笔,呈双钩悬腕之姿,纵笔如飞,草书如画,那时间,诗作之中有龙蛇飞舞,全篇竟是一气呵成,搁笔时,再看那片花瓣,依然在风中回旋,逍遥在百尺的云天中。

  顾越道:“花萼宴,晚生曾听颜校书说起其师,草书狷狷然,醉时狂逸不逾矩,今又见贺侍郎笔下的魏晋风骨,实在很神往,若能借花瓣见本尊,当为妙事。”

  李彬道:“唉,方才说什么?顾郎就喜欢见些风流美……”顾越道:“李刺史啊,顾某是越发喜欢你了。”季云正在录事,笔下一愣:“啊?”李彬喝道:“啊什么,记开元乙亥,尚书省户部仓部郎中顾越表钦慕之意于郑州刺史李彬。”

  当此时,又两位客人登楼上阁,坐在隔壁。游桓之吟哦半天,俯身对桌边人悄声道:“青衣是苏舍人,紫衣是崔御史,二人好酒之名,不亚于张长史。”

  屏风合拢,二人对坐。自诩容貌颇佳的崔宗之看见苏晋的眼皮有些浮肿,关切道:“苏兄这么疲惫?”苏晋打个呵欠,懒悠悠回道:“昨日殿前宣过五百多位日本大使名,嗓子疼。”崔宗之想了想,又想了想:“分明是又在佛前偷酒!”

  “桓之兄,多谢河南府款待。”李彬看着顾越,笑道,“依我看,若当初京兆冯大人能有你们一半的酒缘,莫说三年,便是三十年的土窑春,他也喝得着呀。”

  窗轩之外,突然传来一阵哄闹,众家探出去张望,以为是从明堂飘出的那片花瓣寻着明主,却不想,是桥底草席坐着的那个卖剑的人,与黄发小儿激辩诗词。

  “那焦遂也是城中奇谈,说过千百回,旗亭绿酒喝不醉,还偏偏要饮五六斗,洋洋得意,夸自己酒量海。若不是他曾卖过白衣仙一把剑,看县丞不赶他走……”

  这时,西东两边经久不衰的议论,到底是随着花瓣离一个人越来越近而达到了顶峰。

  天津桥东翼的阙楼里,玉佩与金剑错响着,寿王李瑁提袍疾走,眸中映着那片近在咫尺的花瓣。他想亲自为姊姊咸宜讨得欢喜,故而奔得急,额间发了汗。

  却听一阵银铃般的笑音随风荡漾,一只肤白如凝脂的手探在他面前,玉腕轻转,终将那游历过盛世山水,让万民引以为傲的娇柔花瓣,收入了自己掌心中。

  此女年方二八,出自杨家,天生丽质,其三叔父为河南府士曹参军杨玄璬。

  李瑁一怔,慌慌忙地行了个礼。

  当此时,花瓣遇主,万民的目光又从天津桥转向鼓点频传的五凤楼,太和乐响,李隆基与张九龄、李林甫登门楼,高冯和崔隐紧随其后侍奉,万民呼万岁。

  中书令张九龄的面色依然红润润的,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因他在河南引水种稻的屯田法实施得很顺利,所以,他坚持着自己凭科举功名选用人才的原则,丝毫不为先前那盘赢了李隆基的棋而感到不安。李林甫一如既往,姿态恭谦。

  一阵钟声响起,南北沸腾。

  立部伎奏李隆基所作的《光圣乐》开场,一百四十人方阵,舞者头戴鎏金铜冠,披五色画衣,执羽扇在百丈场中奔跑,那般欢快热烈,如同炽热的岩浆从山口倾泻,沿着洛河流淌,以刺目的金光,点燃了整片观赛席。

  日本使臣国多治比广成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尤其曲终,当乐工以身体在地上摆出十六个图样时,他大受震撼,询问随从那些是什么字,有什么寓意。却是桥那头,焦遂身边的孩子们吵嚷道:“圣超千古,道泰百王,皇帝万年,宝祚弥昌。”

  接着,二十九州的乐人们在场地边排好了队,跃跃欲试,等待着一展才华。

  桥东户楼,诸席宾客仍在唏嘘嗟叹,这么多高人在场,竟然猜不中一片花瓣。

  “听听,偌大一座中军帐,全都猜错了。”游桓之叹道,“也罢,诸君罚酒。”

  “行,且先饮尽这坛,李某就下去跳舞。”李彬起身,道,“为诸君助兴。”

  “长亭,记好了。”顾越笑着道,“开元乙亥,郑州刺史李彬御前跳舞助兴。”

  众人玩笑之间,李彬已经默背完词句,换好了绛紫袍衫,仙仙然赴命而去。

  顾越抱着酒坛子,也难得真想醉,一人凭窗,望向五凤门楼的判官席——在那片摇曳的金铃之下,坐着肩披雪白薄绒,姿态端庄,如同东方持国天王的苏安

  一声号角响起,楼台击鼓。郑州的乐阵如约而至,领舞者名为阿蛮,献舞曲《杨柳枝》,待弦乐响,高昌、龟兹、疏勒使臣大惊,这可和流水席上又不同了。

  怎奈此女,竟将胡旋舞中所立的实球换为了镂空的,她腰身如柳枝柔韧,脚尖精准无误地点在球心,身子旋转如风,七尺水袖不落地,明眸看向楼台之上。

  动时,迅疾如蜂振翅,足足转了有百余圈,落地之时,竟又是定如柳树桩子。

  健舞结束,换软舞,经过水席那番雕琢后,李彬与教坊司乐商量决定,不再换《半社渠》,而是依然用《杨柳枝》曲调,从静如平湖的角度去表达曲调。

  阿蛮作软舞,舞童子便将六炉降真香摆在她的周围,她舞动罗袖,活泼灵巧,如是柳枝在池面轻轻拂水,待影飘过,香烟却依然直直向上,没有丝毫的波纹。

  舞曲罢,李彬手执笏板,禀道:“陛下,《杨柳枝》原郑州教坊曲,唱的是前朝开汴渠,栽杨柳的壮举,如今,此曲既已成为民间的词牌,臣窃以为,再唱通济渠,再唱汴口,就当更有层出不绝的新意境,才能体现出本朝的盛况。”

  因郑州府与河南府接壤,故而喝彩的人很多,舟船震动,洛水都泛起波浪。

  李隆基很高兴:“好。”高冯举红旗,示意身后的张行昀传梨园诸判官作评。

  张行昀端着呈放一红一白两朵花的盘子,送至各家面前:“请诸供奉选花。”因两曲的主声部都是横笛,所以李暮和雷海青首选,痛痛快快地就给了红花。

  苏安深吸了口气。他是五弦判官,虽早早就见过这支曲子,也知道是走过程而已,都得选红花,但是,当他真正挑出那支花簪,交出去时,又紧紧捏了捏。

  “宫音正,商调准。”

  那时,尾随众人登五凤楼台,他听见的是臣民如同海啸般令人颤抖的万岁呼喊声,也不知道为何,他脑海中浮现出了韩昌君瘸腿的身影,李升平的那柄木槌。

  接下来,苏安欠了欠身子,便听高冯清嗓子,传话道:“下曲,鲁县令,歌《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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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漕运

  4.水部

  唐代水部隶属于工部,其主要职官设有一名郎中、一名员外郎以及两名主事。《新唐书·百官志》称水部的主要职责在于“掌津济、船舻、渠梁、堤堰、沟洫、渔捕、运漕、碾硙之事。”通过《水部式》的制定与颁行来监管调度地方政府的漕运行为。

  5.将作都水监

  下设舟楫署,具体负责前述“供御”之转运事宜,并且负有主要的监管职责。各州转运到京都的租税物资,都需要经过这些官员的勾检查验。舟楫署还设有监漕四人,于开元二十三年废止。

  二是地方管理机构

  地方管理漕运事务的机构,也可以按照供军与供御两个系统有所分类,只是对于供军系统,还有两种机构,一是将漕粮调运往边军的支度使,另一类是负责军事地方的漕粮征收的仓曹参军与户曹参军。而一般行政地方负责具体漕运行政事务的则为司仓参军以及司户参军。

  好啦这边总算讲完啦~~~可以安心开音乐会了~~~

  舞蹈

  唐教坊舞曲可分软舞、健舞,《乐府杂录》:“健舞曲有《梭大》、《阿连》、《拓枝》、《剑器》、《胡旋》,软舞曲有《凉州》、《绿腰》、《苏合香》、《屈柘》、《团圆旋》,《甘州》等。”

  另外值得一提的还有字舞和花舞。

  字舞,《乐府杂录》云:“字舞,以舞人亚身于地,布成字也。”譬如,文中说的《光圣乐》,以及唐.王建《宫词一百首》:“每遍舞时分两句,太平万岁字当中。”

  花舞,即由乐人组成花的形状。《乐府杂录》曰:“花舞,着绿衣,堰身合成花字也。”《拓枝舞》即为花舞,《全唐诗·舞曲歌辞》拓枝词注曰:“其来也,于二莲花中藏,花诉而后见,对舞相占,实舞中雅妙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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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怀州

  各州的刺史或县令,或是隐瞒自家艺人的名姓,或是保留曲目和阵仗,真到了上场时,总能拿出新鲜的花样,使那些自以为了解赛程的观众惊喜不已。

  轮到鲁山县,苏安掰指头算了算,一,二,三,四……却依然只有八张旧脸。

  如何得了?南北呼声戛然而止,苏安往那花团锦簇的前排席位瞄去,见李隆基的神色忽然暗了下来。崔隐和高冯请示,是否将这县令打出去,李林甫说不必。

  苏安侧过身,道:“归雁兄,鲁山县如此怠慢乐赛,至尊好像不大高兴,我们给什么花呢?”李归雁答得稀松平常:“这类人,多有哗众取宠,以博取正直名声的,且先听一听唱的如何,若实在不好,给白花也无妨。”苏安点点头。

  “陛下,臣,鲁山令元德秀,因县内正在挖引黄河之水的渠道,没有什么财力和人力,故而,自己作曲,全名《于艿于》,领家眷八人,合唱以歌万岁太平。”

  元德秀行过礼仪,立得挺拔,他身后的八位歌者手拉起手,联袂站成弧形。

  因少了乐器合奏,所以场面一度冷清,谁也不认识这位来自汝州的侠客。但见元德秀缓慢张开双臂,深吸气,鼓起胸腹,再吐出时,口唇呈圆形,目光如炬。

  却没有声音。

  正是席间讪笑不绝时,苏安耳朵一动,猛地拉住李归雁。他听见了元德秀的声音,虽然极微弱,却很充实,很圆润,很平缓,是由弱到强,循序渐进的过程。

  一音既出,是精准的宫调商音,继而,周围的人都听见了,似深沉的山林。

  两位男童紧随其后,用尚未变音的清脆歌喉唱出跳跃的羽音,唱出清泉的叮咚;妇女和壮年随之哼唱,在商音和羽音之间游走,洒下泛着七彩光束的雾气。

  山有灵气,渐入佳境,却又在观众们屏息凝神,等待神兽出没时,三个声部骤然收声。苏安皱眉,忍不住往前探出身子,下个瞬间,少女的高亢声音来了。

  登时,这八九个人的乐阵焕发出活力,每拍的层次都是那么丰富,让苏安醉心,时而见鸟头鹿身的飞廉盘旋空中,时而又见蠃鱼在河底跟着扑扇双翼为舞蹈。

  谁能料到,一个县令,在操劳公务之余,竟然编排出了如此复杂的四部唱曲。

  李隆基面色转晴,很高兴:“好。”涉及声音,李归雁是首位。张行昀递来漆盘。李归雁伸手取出红花,说道:“商音大石调,活泼开朗,不失端庄,只是第三叠首拍,女部高声含气音,虚而不实。”语罢,皱着眉头拔几片花瓣下来。

  苏安和雷海青都笑了,原来李归雁早就想好如何应对,只是闷着不说而已。

  南北两岸的臣民却是实在的,因为九人乐阵实在太小,远点就只能听见高音,再加上即将轮到的各州乐阵姹紫千红,所以他们目不暇接,更顾不上欢呼了。

  河南府教坊公孙娘子的《剑器舞》,一个女子,以阴柔之躯驭阳刚之剑,抛出如水袖,收回如藏针,人在剑光中舞蹈,收放自如,几乎难以分辨二者的影子。

  宋州敬献的是以鼓乐为主,改西域原调为羽调的对舞《拓枝》,那二位舞娘,腰缠系着金铃的细带,头戴插满羽毛的帽子,在画鼓催逼之下,连连转身与扭腰。

  一日下来,新花样层出不穷,宴会高潮不绝,让人连吃块整糕的功夫都没有,而当次日的钟声响起,一夜安宁的五凤楼迎来了前二十九州之中最热烈的欢呼。

  一支以竿伎为前导,载着五百名乐工的车队入场。驾车的牛马,全被悉心打扮成虎、豹、犀象的形状,车上的乐工,全都穿着令人眼花缭乱的丝绸绣花衣服。

  他们奏的是武周时期宫廷所出《长寿乐》,寓意颇美。领舞女妆为孔雀,不仅裙上羽毛是真的,就连脖颈和面部的羽毛纹路,都是画师一笔一笔雕琢而成。

  原来是怀州乐阵。郭刺史得知那个滥竽充数的乐人被揪出之后,痛定思痛,深刻认识到自家筚篥吹得不够好,于是,为提高水平,他又加了两百个人。

  这就是五百人的规模,全天下除了长安,也就只有洛阳城能见到如此盛况。

  全曲奏罢,气势恢宏,诸州的乐阵都偃旗息鼓,深为郭刺史的忠心而震撼。

  只是也不知为何,五凤楼台迟迟没有回音,似在刻意地拖延,以便享受盛景。

  南岸,各轩各阁纷纷击鼓下注,汝阳王于天津楼台坐着,亦是落花于郑州。咸宜迷上那件孔雀羽裳,召舞女答话,听其名为云容,便直接召其入梨园之中。

  “来,诸州赛罢,趁此空隙,各位猜猜结果。”游桓之道,“谁能夺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