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盛唐种牡丹 第51章

作者:又生 标签: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强强 古代架空

  其间际遇也不尽相同。

  就在千秋宴之后,李道用被贬,即将启程去幽州州府任司马,工部尚书韩休一句话也没有求情;游桓之和李彬,虽然被惩罚,但都还在其职,一个接受了东宫太子李瑛所题写的碑额,一个因诗作文学,被张九龄列誉为河南道信安刺史。

  唯独是顾越,安心享受自己的生辰,谁都不管,一丝风声都没有,最为逍遥。

  漫山遍野,红叶如毯,待诸君拿定自己的立场,不远处,一列白马飒沓而过。

  马上的五六公子,衣妆鲜艳,身姿如鸿,高声谈论着诗赋,似说今年的制举。

  林间星星点点,摆着屏风,小孩子把哨子绑在小风轮上,握在手里跑,身后追着奶娘和丫鬟。妇人身披彩纱,不穿内衣,在果贩子那里叽叽喳喳选着蜜桃。

  张仲臣感慨道:“顾郎,我等是客,你们做地主,放鸢时要让我们三尺线。”顾越道:“别拿官威压人,堂堂正正,光明普照。”张仲臣道:“那我问旁人去。”

  李彬领张仲臣,介绍着牡丹坊中的女伎。张仲臣俨然拒之,与李道用组队。他们两个很实在,不信现在流行的纸花样,选了个旧时军中通讯用的方形丝绢鸢。

  魏颖儿已经有了雁鸢,便是跃身上马,半臂挂彩绫,一手驭缰绳,领着十余个侍女,浩浩汤汤往山路驰去。王庭甫一跺脚,哂道:“这个女郎将,唉。”

  苏安和顾越亮出凤鸢时,也遭到了众人的嘲笑。游桓之捏了捏鸢骨,说这个尾巴又长又细又重,不吃风力,定是飞不起来,就拉着李彬,选了鹰形的大鸢。

  李彬是什么人?一把折扇转在腕间,又作了首拟物的小诗,说是纸鹰啄凤尾。

  只有阿米拉着苏安悄悄地问,参赛放鸢的都是双十年华,这群人怎么回事。苏安道:“他们是和顾郎志同道合的朋友,都喜欢放鸢。”阿米认真地点了点头。

  一路,那雁鸢、方鸢、凤鸢、鹰鸢,夹杂在几十只纸鸢之中,汇成缤纷的河。

  龙门山不高,一个时辰之后,无论是骑马还是走路的,纷纷都已经抵达山顶。

  一条长廊横卧在此,登顶之人,俯瞰对面的香山,惊奇于那绵延不绝,宛若玉女之体的线条,又顺着如丝的洛水,北望笼罩着紫气的洛阳城中的宫阙殿宇。

  南北牡丹赛鸢诗会,终于开始了。

  判官是威望极高,在五凤门楼画线的严厉的河南丞。他一清嗓子,宣布规则——长廊的东边起鸢,一炷短香内,在不落鸢的情况之下,高远者获胜

  待各鸢队就位,男女老少围拥过来,拿菊花、茱萸、彩球抛向执鸢的少年郎。

  苏安站在高台整理鸢骨,三丈开外,顾越跃身上马,检查线轮,往轴里滴油。

  苏安笑道:“群马奔跑起来危险,十八要是跑不过,别急。”顾越点了点头:“你记住,等我拉线的时候,你再放手,也别舍不得。”苏安道:“好。”

  彼时,河南丞将大香点燃,插入香炉,各家都屏息凝神,但听,一声金响……

  “起鸢!”

  艳阳之下,神鹰展翅,白雁飞天,鲤鱼腾跃,梅鹿奔跑,五彩的鸢升起来了。

  夹道的欢呼声震天动地,苏安举起那凤鸟,等待顾越的信号,心中满是期待。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的是,因此刻风力强劲,气流混乱,那些急着把鸢抛出去的人,虽赶上了好时候,但还没跑十丈,控制不住方向,彼此缠在了一处。

  譬如李道用和张仲臣的方鸢,就被隔壁方家兄弟的公鸡啄走,双双落在地上。

  正当此鹬蚌相争之时,一袭墨蓝的丝衫,行云流水,轻巧地穿过成片狼藉,似个渔翁,行在了前面。

  苏安跳了起来:“十八!”下刻,手中的线抖了一抖,苏安激动万分,跟着跑了几步,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那只万众瞩目的巨大的彩凤鸟送入了青云天。

  二十丈、三十丈、四十丈……

  顾越走马驰骋,左右一看,身边还有七八友人,天上彩鸢如豆。当然,各家有各家难处,譬如王庭甫和魏颖儿的雁,线备得不够长,放完五十丈就续不上了。

  五十丈、六十丈、七十丈……

  风劲正好,那道深沉的蓝,那匹黝黑的马,越奔越快活,牵引着百家的视线。

  “苏供奉。”魏颖儿拉苏安坐在高台之上,指尖绕着残线,说道,“不得不说,十八郎虽然诗词不怎么惊艳,放纸鸢、打水漂,还是自小就很厉害的。”

  苏安的视线却离不开顾越,应付道:“知道他打水漂厉害。”魏颖儿笑叹:“可这些都是一人做的事,他朋友不少,性子却孤僻,见有你做伴,我心里高兴。”

  八十丈、九十丈、一百丈……

  苏安也不知道魏颖儿是何时离开的,只知,在那条山路上,此刻还有五六位少年与顾越并肩。天上的纸鸢已经小得谁都看不见了,欢呼呐喊声却达到鼎沸。

  苏安从来没见顾越跑得这么欢快过。

  苏安踮着脚,若非阿米拉着,也险些从高台掉下去。阿米道:“苏供奉,顾郎放线很稳,香就要烧完,照这情形,除非风向变了,他的鸢定然不会落。”

  话音刚落,云凝在空中。

  顾越打了个喷嚏,但觉手中的线骤然一松,再看廊下香烟,竟由西向转为了东向。

  围观的人们却体察不到这个变化,只见,一位粉衫的赛鸢师立即掉转马头,往回奔去,而李彬也倒转线轮,开始收线,试图依靠降低高度,提供向上的风力。

  苏安愕然:“顾郎!风向变了!”

  酒香还在林间弥漫,长廊的尽头,“哗哗”坠落下二三只折了翅膀的纸鸢。

  而那席墨蓝的衣袍,背离日落的方向,依然故我,奔驰在山峦之巅,追着风。

  顾越没有回头,一直追着风跑,顶着沿路所有劝诫,这放鸢,怎能顺风不收线呢?除非跑得比风快,鸢才能顶得住呐!这刻,却是如此大汗淋漓,不知悔时。

  红香终于燃尽,那位名唤何郎的粉衣少年,高举着线轮,在河南丞面前请赏。他收起鸢,让录事量线,九十九丈,可谓登峰造极,引来一片唏嘘惊叹。少年把鲜花捧在怀里,送了一首艳丽的诗。

  长空悠悠过彩云,

  六翮卷卷凝飞烟。

  鸾鹤不识西东路,

  但见鸢下举子归。

  谁家都说这是意气风发的好诗,唯有那雁鸢、方鸢、凤鸢、鹰鸢一行人,为顾越赶到了悬崖边。苏安把阿米交给河南丞,也纵马跟至长廊东边那片石壁的尽头。

  登临绝顶,苍山如画。

  王庭甫想上前,被苏安拦了住。苏安定了定神,一一谢过几位相助的友人。

  顾越坐在那块石头上,那凤鸟栖在他的膝边,金箔的光亮映在他的眸子里。

  年少衣青事未更,

  布衣恃剑荡龙门。

  长风烈烈催鹏举,

  落木潇潇作泪横。

  旧事云烟随意去,

  新篇意气有心成。

  天高云卷任好鸢,

  一念浮沉寄此生。

  吟诵完之后,顾越转过身,对众人道:“承牡丹坊盛情,顾某这百丈,一厘不差,多谢各位相知相伴,今日龙门之行,感慨颇多,叨扰了。”

  苏安的目光,却落在顾越手中的那光秃秃的线轮轴,他自然是记得,这上边原本缠了百丈的线。苏安道:“十八,你的线?”顾越笑道:“放空了,一百丈。”

  既是如此,大家都很尽兴。顾越找到河南丞,把赏金从何郎的手中抠了回来。

  放鸢诗会结束之时,正值夕阳落山,龙门山顶渐渐恢复宁静,又留下一段情。

  几人在岸边旗亭里饮酒至深夜,叙着欢快事,王庭甫向魏颖儿赔罪,因是短了那么一点。张仲臣满面红光,还是找苏安斗酒。

  至于李道用,单独请教几位从河北道而来的客人,说了说幽州府的情形,听闻而今也太平,便安了心。

  一群人放过纸鸢,西往长安,北去塞上,在曲中相逢,又在曲中相别。

  苏安不知道这生辰算不算得周全,只知道,从这日之后,顾越的神色变得舒朗了,与从前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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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伏猎

  年节至上元,苏安如约向梨园供奉了十六支曲子,多为吴音和水调,其中一支,恰逢是杨氏随寿王进宫做判官,深得其喜爱,被选为了上元节曲目之一。

  因他在梨园中交际广泛,既愿意无偿为他人的乐阵牵曲,也敢于驳斥不正之音,加之朝中有势,所以,尽管他年纪小,但前后辈都对他很尊敬,服他爱他。

  再说《乐府闲录》,自开始以来,已完成器物篇、琵琶弦索篇、西胡篇、安塞篇、曲水篇、伊洛篇,还有些别的乐器的部分,如曹氏的琴谱,也在编撰之中。

  苏安有心扬名,曾找秘书省官员问能否印为官刻本,才知,唯有太常寺公家出的内容才能出版,他个人的,没办法走门路,只有回长安找书院,印成坊刻本。

  这就暂且告个段落,月下旬,常科和制科的考试又轰轰烈烈在洛阳城开始了。

  若非因为季云是今年参考的贡生,苏安不会在意,今年和往年有许多的不同。

  “长亭不日就要应试,今特意前来,拜谢顾郎所授时务策,他日若金榜……”

  “嚯?敢情才考这么几次,就想着金榜题名?长亭,常科完了,还有制科。”

  是夜,苏安刚从上元宫宴中出来,归南牡丹坊,刚卷帘便被眼前阵仗吓得不轻。他不过是和张野狐等等几个朋友过了个年,而今一看,牡丹坊已易业。

  顾越送走季云,转过身,笑着指了一指身后的那杆鲜艳的绣旗——状元心经

  原来,今年的常科在洛阳考,南北牡丹因人气旺盛,消息亨通,涌来了许多想探听时局的乡贡,与之相伴的,是吏部考功司推出的各类繁琐复杂的新的规定。

  比如,吏部开设了一个新的常科的科目,习《老子》、《庄子》、《文子》、《列子》,便可以参考,门槛低,却能和明经科一样的待遇,名为——玄学

  除了玄学这常科以外,博学宏词科和拔萃科也和新的三个制科所并列,内容稍微从正经文学转向不知所云的诗赋,分别是——王霸科、智谋将帅科和牧宰科

  公文是已经下发,布告后,人人都能看到,可,谁知这“玄学”是什么东西,敢不敢当真报名,谁又知,这“王霸”、“智谋将帅”、“牧宰”又是什么。

  似乎不正经读书的,也能入流了。

  当此,顾越站出来了。换汤不换药,身为开元十九年的状元,又考过开元二十二年的博学宏词制科,他很清楚这里面哪些能碰,哪些不能碰,具体什么内容。

  于是,他把这些写在书卷上,直接出钱让书商印家刻本,摆在牡丹坊柜子卖。

  就这么背着苏安,把牡丹坊里原来满座的高朋全都卖走了,徒留寒风卷残页。

  苏安:“……”

  两个人一见面,边等着张榜,边做起随御驾回西京的打算。苏安看得出顾越心里有算筹,也就没多问,随口说道:“南北两家店,我选了几个伶俐的管事,又有游府尹的照应,想秦岚即便闯祸也无妨。我带阿米,这又当干爹,又做大哥,想买些花样带回家给孩子们,你若也要携礼,赶紧告诉我,我让伙计们置办去。”

  顾越坐在门槛,摊手道:“我想要阿苏多陪我。”苏安:“?!”顾越笑了。

  一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