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渊之火 第41章

作者:机智的熊熊 标签: HE 推理悬疑

  拿诚大毒杀案来说,虽然主犯是Zero,但是换掉口红的是Nine,威胁陈志峰定案替他善后的人是张弛,已知的参与者就有两个,更不用说那些协助他掌握魏子弈和黎雪恩的行动,又帮他躲过警方追捕的人。还有钟晴的绑架案,里面牵扯的关系人太多了,贺小年的乐队,替他做不在场证明的女人,捡到手机的流浪汉,神秘的K先生,任强,地下酒吧老板,酒厂销售经理,心里有鬼的库管,偷酒卖的刘易发……这些还都只是明面上的,暗处有多少参与者根本无从得知。Zero和警方玩的是时间游戏,这其中任何一个人的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了差错,都会对警方的行动时间产生难以估计的影响,Zero就算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同时掌握这么多人、这么多细小的环节。

  因此,Zero更像是一个决策者、掌控者,他手上有很多齿轮,由他决定每个齿轮该嵌在哪里,什么时候转动,正是这些嵌套在一起的齿轮一起转动,使整个案件得以完美地运行。顺着这个思路,夏炎和夏林同时产生一个大胆的推测——当年Eleven的案件也是精心设计的连环杀人案。

  虽然Eleven本人的确表现出了符合高智商罪犯的一些特质,沉着冷静、心思缜密、有反侦察意识,但他的前半生从未杀过人,打架斗殴都跑得不及时,虽然为了报仇会精心策划一番,但那些始终只是纸上谈兵,理论在实践的过程中往往会产生很多变数,他真的能做到在杀第一个人时就一点破绽都没有吗?

  连环杀人犯通常会随着作案次数的增多,通过经验的积累,慢慢改进作案的技巧,所以在遇到连环杀人犯的时候,通常会追溯犯人犯下的第一个案子,因为第一次作案往往破绽最多,最容易找到有用的线索。

  但Eleven并不是这样,他在一年杀害十一人这么高的作案频率下,从第一个人开始,手法就相当完美。在杀害第十一个人的现场,警方十分巧合地找到了指向Eleven身份的证据,也弄清了他杀人的动机。Eleven在现场留下了那个关键的傀儡娃娃之后,就长久地销声匿迹了,之后就是各种代号的妖魔鬼怪出场的时代。

  Eleven一个无门无路的刑满释放犯,是怎么找出当年陷害他的警察的?又是怎样找到那些警察家属的?那些做了亏心事的警察应该或多或少能在他不断杀人的过程中意识到什么,为什么第十一个人李建国写了忏悔信,又为什么只有李建国写了忏悔信?难道就没有其他人忏悔过吗?如果有,为什么没有被发现?

  揭露Eleven真面目的时机太完美了,完美得过了头,让人不禁怀疑是有人刻意这么设计,在他犯罪的过程中不断地替他善后,抹消一切不利的证据,在他完成杀戮之后才让他的身份和动机曝光,以此来将他“神化”,塑造一个仇视警方且业务能力卓越的连环杀人犯形象,制造足够的恐慌,然后通过一些地下渠道适时放出消息,吸纳一些臭味相投的人,进一步将组织建立壮大。而Eleven本人完成了复仇,也在犯罪一线干够了,就退居领导层,在幕后做起了路易十四。

  区公安把所有关于傀儡师的案卷都调出来,放在一起横向比较,着眼于当初没太在意的人物,证人,利害关系人,经办人,基层警务人员,乃至于监控里出现的路人,都仔仔细细筛查了一遍,列出了一份在两个及以上案件中同时出现过的人物名单,各地警方就循着名单在外面抓人,又通过抓到的人顺藤摸瓜抓了一窝人,一时间,全区大部分警力一齐调动起来,相当高效地砍掉了大量爪牙。

  但爪牙终归只是爪牙,没能触及到核心部分,很多被抓到人都只是拿钱办事,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金主是谁,看到警察就跑倒是比较统一。不过呢,傀儡师即便是一群百足之虫,只要把足一条条砍掉,总有走不动的一天,况且现在正处于分裂时期,虫子之间还会相互撕咬,警方这个时候出手,让他们腹背受敌,无疑给他们是雪上加霜。

  各地警方在明面按照名单抓人的同时,区公安也列出了一份牵涉到内部人员的暗名单,毕竟毁灭证据这种事内部人员做起来要便利得多。张弛是傀儡师安插在警方中间的一根刺,却因杀害陈志峰轻易暴露,他作案的过程是他脱离组织一个人完成的,落网之后傀儡师没有任何动作,在营救Nine的时候也没有顺手把他救走,说明他就是一枚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也说明傀儡师不只他一枚棋子。

  夏炎这一天干了大大小小近十场架,总有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仗着自己年轻力壮,手里还有武器,警察叔叔肯定也不敢随意开枪,非要和警察叔叔正面刚,以后好在狐朋狗友面前吹嘘“我曾经干翻过警察”。这让夏炎不得不费点工夫事儿,撸起袖子,用拳头让他们领会一下自己和警察叔叔的真实差距。

  一天这么闹腾下来,夏炎的衬衫都湿透了,有个孩子还特别不讲道义,打之前嚣张得跟个雄鸡似的,打输了像个被拔光毛的小鸡崽,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还把拔他毛的冤大头衣袖当纸巾,眼泪鼻涕全往上蹭。

  夏炎虽然没有洁癖,被这么一闹也觉得怪恶心的,索性把里面的衬衫脱了扔掉,把外套扣子扣好,保持“真空”状态下班了。

  夏炎想着是时候见陆渊一面了,这混蛋好久没和他联系了,打电话也没有接听。夏林都能走利索了,也不知道他的伤恢复得怎样了,最近警方这么多动作,也不知道傀儡师内部有什么对策,得好好找他聊一聊。

  夏炎坐在车里给陆渊打了两个电话无人接听后,平静地挂了电话,经过几次失联事件他已经有经验了,直接开车去了LUNA,在得到“老板已经不在二楼住了”的消息之后,直接把车开到了陆渊山里的别墅。

  别墅里没有人在,这里的主人安全意识相当薄弱,坏掉的大铁门修也没修,就那么直直躺在地上。大门和后门虽然好好上了锁,但二楼的阳台的玻璃门没落锁,推开就能进去,夏炎站在玻璃门前犹豫了三秒钟,给主人发了通知消息:“在你家等你,早点回来”,然后在没有得到主人回复的情况下,堂而皇之地非法入侵了。

  别墅内部清洁保持得很好,像个随时准备迎接客人的高级酒店,夏炎四处看了一下,基本和自己上次来没什么两样,只是壁炉对面的茶几上多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木盒。

第69章 I beg your hate(1)

  内忧外患之下,整个傀儡师内部可以称得上是鸡犬不宁了,而陆渊作为促成这一局面的始作俑者,自然免不了在其中周旋,好好煽风点火一番,在分裂事业上不断发光发热。

  这天他忙活完已经过了零点,身体本来就没恢复完全,还得成天在外面周旋,一天下来就跟被人狠狠打了一顿似的,浑身都疼得厉害。

  他正准备在休息室将就一宿的时候,忽然发现手机上有一条未读信息。

  陆渊看了信息之后,猛灌了两大杯凉水,匆忙洗了把脸,快速整理了一下仪容,拿上车钥匙就往停车场走去。徐晚清很少见到陆渊这么火急火燎的样子,忍不住出声叫住了他:“老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陆渊脚步没停:“没事儿,我回家一趟。”

  徐晚清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有点不放心他一个人开车走山路:“那我送你吧。”

  陆渊回头冲她笑了一下:“不用,我会慢点开的。”

  徐晚清呆呆地点了点头,目送他一路小跑上了车,准确地从他一连串动作里读出两条讯息:一是家里有人在等他,这个人多半是夏炎;二是他“会慢点开”才怪。

  陆渊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看到夏炎的车还在,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猛抽了一大口,提着这口气进了院子。

  一楼的灯还亮着,陆渊在心里抱怨了一句“这家伙睡觉又不关灯”,轻手轻脚地开门进了屋。

  进门之后他才发现夏炎并没有睡。

  夏炎就站在壁炉旁,站得笔直而挺拔,手里举着一把枪,枪口的黑洞对准了他的眉心。

  陆渊看到夏炎脚边有一个倾倒的木盒,盒子里的东西散落了一地,而他身后的茶几上,放着一把没有光泽的旧手枪。

  陆渊没敢看夏炎的脸,“噩梦终于成真了”,他想。

  冷冽的夜风从没来得及合上的门缝中卷进来,把壁炉里的火焰晃动了一下。山里的夜晚凉意很重,夏炎穿得这么少,一定会着凉的。陆渊这么想着,转回去关好了门。

  这个状似随意的小动作却正好戳在夏炎的着火点上,他脚步紊乱地猛冲过来,直直把枪口抵在了陆渊的额头。他气息沉重得像一只暴怒的野兽,呼出的气扫过陆渊的脖颈,让陆渊整个人小幅度地颤了一下。

  夏炎没穿拖鞋,赤脚在木质地板上踩出沉闷的声响,陆渊注意到他的脚上有一点泛红,应该是冻的,也不知道他赤着脚在这里等了多久。

  “陆渊,”夏炎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沙哑又厚重,带着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感,“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说着,把枪口抵紧了几分,陆渊得格外注意绷紧身体,才能保持身体的平衡。

  陆渊半垂着眼,视线落在夏炎露了一半的锁骨上。

  “我喜欢你……不,不是那么空气般轻柔的感情,是一种让人窒息的,更加扭曲、更加病态的东西。我想占有你,想把你关在除了我谁都看不到的地方,想把你压在身下狠狠蹂躏,想让你的眼睛只看着我,想让你没有我就不行,想让你的呼吸心跳、身体的每一寸都只属于我……你不知道吧,你和我去海边那年,你喝多之后吻了我,那时我就有反应了——没错,我从那时候就用下流的眼光看你了,比如说你现在敞开的胸口,就让我很想舔……”

  “陆渊,你看着我,”夏炎骤然出声打断了他,用枪挑起他的下巴,强迫他和自己对视,“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陆渊这时才看清夏炎的表情,那时一种他从没见过的表情。夏炎盛怒的时候面目往往不那么狰狞,他的五官没有一处扭曲,眉头没有紧蹙,牙关也没有咬紧,整张脸看起来沉静如水,除了那双眼。

  讶异,愤怒,失望,仇恨包含在内的种种情感都湮灭在那一对上好的黑曜石中,转化为一道不带任何温度的冷光。

  陆渊猝不及防被那锋利的冷光割了一刀,脚步踉跄了一下,他心想,真是糟糕的告白啊。

  陆渊干笑了两声,“我没什么要解释的,事实就跟你想象的一样。”

  “跟我想象的一样?”夏炎冷笑一声,“呵,你哪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夏炎最先看到的是那一满盒他的照片。虽然知道擅自翻看主人家的东西不太好,但他都非法入侵了,也就不在意这些小细节了,木盒造型别致,和屋里的一些小摆件风格很契合,尽管盒身已经有些陈旧了,但上面的金属装饰还闪着光泽,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被主人小心保存了许多年的藏品,这就让夏炎的兴趣更加浓厚了。

  盒子没有上锁,夏炎动作小心地打开盒盖时,入目的却是一张他自己的照片。他坐在一张长椅上,低着头不知道在干嘛。拍摄时的光线不是很好,整张照片显得有点模糊,焦距也拉得比较远,大面积的背景都是夜色,只有他坐的地方有旁边路灯投下的光。

  这样的构图,就好像他是黑暗中唯一的光点。

  照片的背后写着日期和地点,夏炎循着提示想了想,应该是他那次乌龙相亲事件之后,和陆渊一起散步时的情节,自己那时低着头应该是在憋笑,笑陆渊那么大个人还被叫做“小渊”。

  夏炎有点哭笑不得:“这混蛋既然未经允许擅自偷拍我的照片,回头得让他赔钱。”

  然后夏炎发现某混蛋恐怕还得赔不少钱,因为整个盒子里都是他的照片,而且没有一张是通过正常途径拍摄的。

  每一张照片背后都用隽秀的字迹写上了日期和地点,时间跨度足足有八年之久。和写字如同鬼画符的夏炎不同,陆渊的字相当漂亮,而照片背面的字一笔一画都苍劲有力,比他平常写得还要规整,夏炎几乎能透过那些好看的字想象到陆渊书写时认真的表情。

  夏炎就算再迟钝,在这满满一盒证据面前也全明白了,钟晴说的是对的,自己的感觉也没有错。

  “原来我被深深爱着啊,”夏炎低声呢喃,把照片原样放回盒子里,却又忍不住笑出了声,“噗——那天问你你还嘴硬。”

  虽然夏炎决定一定要在陆渊回来之后好好开导开导他,让他不要盲目地迷恋自己,这种迷恋是不会有结果的,但被人爱着始终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夏炎感觉自己的心有点轻飘飘的,浮在半空不肯下来。

  夏炎在沙发上滚过来滚过去始终静不下心,陆渊又一直没回来,索性抱着木盒继续看起了照片,反正沉迷自己的“美色”又不犯法。

  照片翻到第三遍的时候,夏炎忽然意识到,“不对啊,我在这兴奋个球啊!”他打开手机前置镜头照了照,确认自己脸上确实有点泛红,心跳也有点快。“这很正常,”他想,“好不容易有个人喜欢我,嘚瑟一下也无可厚非吧。”

  “要是陆渊是个女的就好了。”顺着这句感叹,夏炎很容易就联想到了那年小巷中惊艳到他的白裙“少女”,然后他又想起了似乎还在很久以前的某个夜晚梦见过“她”,“她”用水涔涔的眼眸看着自己,明眸善睐,唇红齿白,让他情不自禁就吻了下去,然后就被梦里的“她”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她”生气的样子也很动人。虽然只是个梦,但那柔软香甜的触感他却至今都还记得。

  关于梦的念头一冒出来,夏炎又想起了不久前那个让他觉得自己没脸见陆渊的梦,那个邪恶的梦里,陆渊不是我见犹怜的一小只,也没有穿裙子,而是真实的、什么都没穿的陆渊。想到这里,一阵心虚才慢半拍地冒了出来,夏炎匆忙把照片塞进盒子里,准备先去冲个澡冷静一下。

  谁知他一转身,衣服下摆就扫到了茶几上木盒,把木盒整个掀翻在地,照片洒了一地。夏炎赶紧蹲下来收拾,却一眼瞥到了木盒底部的暗格。

  “你到底藏了多少秘密啊?”夏炎轻笑着按开了暗格开关,一个小抽屉弹了出来,夏炎在看清里面的东西之后,笑容原样凝固在脸上。

  那是一把他看过无数次的枪,他十几年前就能把枪上的序列号倒背如流,他知晓枪身上每一道划痕的来源。那是他见过的第一把枪,他父亲的配枪。

  夏兆安三年前卷入枪战身亡,案件在存在诸多疑点的情况下仓促结案了,夏炎罔顾纪律,执意要私自调查的时候,郑兴却给他送来了一纸禁令。区里把案件的涉密等级提高了,夏炎无法访问案件的更多细节,他有权限看到的只有一句话:执行关于“傀儡师”的绝密任务时牺牲,再也没有过多的赘述。也因为这样,他才死死捂着不让夏林知道。

  那么,陆渊为什么会有老爹的枪呢?还那么恰好,他就是傀儡师的人。

  知晓夏兆安的配枪遗失这种细节的人,除了夏家兄弟以及第一手经办的警察、区里的高层外,就只有当时在场的人了。

  陆渊一定在场吧,他为什么不阻止呢?又为什么要偷偷拿走枪?还是说,他就是凶手呢?

  壁炉点着火,茶几那一头明明就暖意盎然,只是隔了一个小小的茶几,这一头却感受不到一丝热度。夏炎顺着沙发滑坐在地上,身下的地板和手上的枪都凉如玄铁,那凉意顺着他的毛孔长驱直入,把他浮在半空的心蛮横地撕扯下来,摔在地上狠狠踩碎。

  “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会有与你为敌的那一天。”

第70章 I beg your hate (2)

  大年三十,城郊墓地,夏炎偶遇陆渊,他说是来看望老师的,夏兆安的墓前正好多了一支烟。夏兆安一直在区里任职,而陆渊当年进的也是区公安。因为夏炎的关系,夏兆安早就认识陆渊了,而在夏炎的持续熏陶下,陆渊也早就知道夏兆安了。两个人天天在同一栋大楼里上班,夏兆安若要挑个资质不错的新人带,完全有可能选到陆渊。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陆渊从来不说呢?

  夏炎忽然想起张弛和他撕破脸后说的那句“你爹是被自己养的狗咬死的”,有那么多人过来劝他别在意,为什么他们觉得自己会在意,是因为那就是事实吗?其实区里的高层早就知道真相,“涉密”只是用来堵住他的借口吗?因为杀死英雄的凶手,是他一手带出来后,又叛入傀儡师的新人,这件事如果曝光,将会是诚州公安历史上最耻辱、最讽刺的一笔。

  “是啊,我早该想到的,哈哈哈……”夏炎扯了扯嘴角,荒凉地笑了。

  夏炎就像是独自在漆黑的泥潭里挣扎的人,他拼了命地想看清周围的世界,陆渊伸过来一只手,他毫不犹豫就握住了,而他在浑浑噩噩中攥了许久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一只有温度的手,而是一截细细长长的钢丝,在拉扯中缠上他的手臂,勒出了血丝。

  张弛在刑侦支队里潜伏了这么多年,不知道暗地里给组织带来了多少利益,都没有被赋予代号,而陆渊一个连锁酒吧的老板,负责洗钱的外围,却有专属于自己的代号。陆渊自己也说过,有代号的都是一些关键的上层成员,不同代号的人有不同的身份,那他在组织里的身份又是什么呢?

  夏炎忍不住想,或许陆渊“不小心”暴露自己,“被迫”成为线人就是他的精心设计,他从一开始就在利用自己对他的信任,适时抛出一些不痛不痒的线索,其实真实目的是要从自己手里挖掘信息。

  “所以你的身份是双面间谍吗?”夏炎想,“我真的被你骗到了呢——”

  不,也不是。

  夏炎不是没有怀疑过陆渊,在第一次发现他和傀儡师有牵连时,在他面对自己也用上假面时,在两人的双眼对视时,夏炎都能感受到他心里藏了别的东西,但夏炎始终愿意相信他,相信他有难以言说的隐衷,夏炎甚至还想过陆渊或许是为了调查什么东西,故意混进傀儡师的卧底。

  他始终愿意相信陆渊在内心深处一直没有变。

  他对陆渊的信任几乎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在案件陷入僵局的时候,第一个找他商量,在夏林有危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弟弟托付给他。而这份经年累月筑成的、近乎于毫无保留的信任,被一把没有任何杀伤力的旧手枪击个粉碎。

  可尽管这样,夏炎最气愤的也不是陆渊的欺骗与背叛,而是揭开血淋淋的真相后,还在为他担心的自己。比如说,陆渊刚刚脚步踉跄的那一下,夏炎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收缩了一下,差点下意识地伸手扶他。

  两人隔着一把冰冷的手枪沉默地对峙着,窗外的风声和炭火的灼烧声都显得有点吵。陆渊的脸色白皙得有点不自然,一条腿开始麻木,让他的身形不由自主地晃了晃,但他很快调整了站姿保持好平衡,然后缓缓闭上了眼,脸上是一种坦然的平静,平静地等待着死亡,仿佛他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刻。

  夏炎终于绷不住了,伸出左手死死抓住陆渊的肩膀,手指把他的肩膀按得生疼,“陆渊,你说话啊!”

  为什么你都不肯解释一句?只要你说我都愿意听啊,难道死比坦诚更容易吗?

  他被胡乱塞了一把腐朽的真相和不像话的告白,千头万绪像一匹匹脱缰之马,一齐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把他的耳膜躁得生疼,他多想有个声音能让它们安静下来,可那个男人始终不肯开口。

  “夏队,”在夏炎好不容易把呼吸调匀之后,陆渊终于开了口,他眼里泛上一丝血色,露出一种夏炎从未见过的神情,“这条命是我欠你的,你随时有权利取走。”

  我一直在等这一天,为你献上生命的这一天。

  陆渊的身形剧烈得摇晃了一下,看得出来他没恢复完全的左腿已经到了极限,他顺势靠上了旁边的钢琴,手不小心撑在琴键上,那架旧钢琴便发出一声低沉又冗长的哀鸣。

  “您不用担心,后事我已经安排好了,”陆渊努力正了正身子,“尸体也不用您处理,会有人抹掉您来过的所有痕迹,您放心,您不会背上杀人的罪名,我死后也不会变成奇怪的东西来骚扰您。如果衣服溅上血了,可以在我衣柜里拿一件新的,我准备了你穿的尺码。”

  夏炎愣了许久没说出一句话来,他还从未享受过这么细致体贴的“杀人服务”。

  陆渊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再次睁开时眼底的血红又深了一层,他忽然笑了,那是夏炎见过最难看最扭曲的笑容,“您如果不想自己动手的话,我自己来也可以。对不起,出于某种原因我这双手用不了枪了,用这个可以吗?”

  陆渊从口袋里翻出一把折叠刀,动作娴熟地展开刀,怕血溅到夏炎身上,拖着一条没力气的残腿摇摇晃晃地退开了几步,他最后深深看了夏炎一眼,虽然夏炎最后那个表情不太美好,他也想把那画面烙在灵魂深处。

  陆渊努力扯了扯嘴角,想最后再向夏炎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可脸部肌肉有点不受控制的抽搐,也不知道那笑容有没有准确地传达出他的想法,紧接着,他把尖刀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对不起,我喜欢你,然后,永别了。

  陆渊一直在等噩梦成真的这一天,从他亲手将子弹送进夏兆安胸口的那一天,他就一直循环一个噩梦,他在梦里无数次向夏炎献上了生命,他逐渐将这个梦魇当成了他的宿命,甚至将此作为唯一的追求,活着的意义。他从未对这个鲜血淋漓的梦靥产生过恐惧,相反,从噩梦中挣扎醒来之后总能感受到一种万籁俱寂的平和宁静。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哪里坏掉了,但已无力去追寻。

  陆渊本以为经过无数次的排练他已经能平静地接受他一直以来追寻的“宿命”,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心中某处始终无法平息,让他手上的动作有了短暂的停滞。

上一篇:人间失守

下一篇: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