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弥合 第63章

作者:浑俗和光 标签: 玄幻灵异

  自己在路上走着,许多奇怪的念头就会压抑不住地往外冒,他看着路旁公园里呲着水的喷泉,隐隐记得在车子坠入水中之前,程冬好像曾叫住了自己,嘶声力竭地说着什么。

  是什么?

  他的记忆就像是被撕裂开了一样,耳边是呼啸的风和猛然冲进来的水声,那个人好像嘶吼着,他看着程冬的嘴不断开合着,在说些什么。他不知道是自己没有听见,还是在猛然的坠落中将这一丁点的记忆也删去了。

  他看了眼时间还早,沉思了一会,还是拨通了吉夏父母的电话。

  “叔叔阿姨,元宵节快乐!嗯,吃了吃了,今天月亮可好了,我正在外面看月亮呢。”

  那边老两口的声音欢喜,可季君昱好像总能听见一点悲伤的意味来。

  “君昱呀,贺鸣是不是真出事了,今年元宵节也不过来,我们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接,不应该啊。”吉妈妈踌躇了许久,这才问了出来。

  那边吉夏爸爸责怪的声音隐隐透了过来,似乎是在对吉妈妈不分场合的询问感到不满。

  季君昱沉默了一会,他不想告诉他们在沉水的车子里死去的程冬,就是他们还在盼望着回家的“徐贺鸣”,可他又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借口,去解释一个恋家的孩子在这个时候没了踪迹。

  从他的沉默中,吉妈妈好像明白了什么,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带着颤抖的叹息。

  他们都没在说话,好像谁都想要开口,可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鸣最近也没给我们寄过东西了,好像消失了一样,我就知道,他肯定是出事了。我们不是他的父母,也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只要有什么是我们两口子能做的,我们都会尽量配合警方。”

  季君昱的喉咙干涩,发出了一声“好”。

  程冬没有再和吉夏父母联系,或许也是怕把这些事牵扯到老人身上,那既然线索不在这里,季君昱就丧失了寻找的方向。虽然他不记得程冬最后究竟对自己喊出了什么,但是他知道,程冬一定一定留下了一些什么东西,等着这些生还的人去发现。

  长长的假期就这样被迈了过去,一转眼就又是工作的时间。不过季君昱刚踏进办公室里,就被许四季拉到了一遍,开开心心讲了一件好消息。

  上面组成的专案组整个过年期间一天没歇,加班加点调查这两起恶意撞车事件。许四季作为负责对接的人,把支队里前些时候能查到的所有材料一股脑扔给了他们,可怜巴巴蹲着守着,要讨一个说法。

  不久,专案组就顺着线索查到了泽昇的内部,同时间扣留了许多人。其实先前元磊不让季君昱和巫渊插手这件事,反而是交给了许四季去和上面对接的时候,季君昱心中已经隐隐知道了什么。这事情和泽昇连着,就算他心里知道泽昇被一分为二了,巫渊所在的这部分,仍是一个纯净之地,但其他人不知道,那巫渊也就被自然而然拉进了污浊的池塘里。

  好在最后调查这事和巫渊以及巫渊身边的人都没有关系,这才敢把巫渊的“小长假”提前结束,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最后专案组根据转账情况和活下来的那个证人的证词,抓捕了泽昇的一位高管,是负责会计事务的老人了,叫吴岚。季君昱对这人并不熟悉,也不敢发表什么看法。

  但巫渊看到这个人的名字时,只是冷哼一声,直言这人被当了替罪羊、替死鬼。

  这些事情之中,吴岚一定做了许多关键的手脚,甚至是整件事情的主力军。但是背后最大的力量不是他,巫渊能肯定,季君昱也隐隐有些感觉。其实专案组也都能察觉到,可是没有证据。

  吴岚认了罪,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证人指着他,说这事就是吴岚和自己对接的。

  吴岚身为会计,确实动了公司的账本,拿着公司的钱去买了凶杀了人。

  ……

  每一个线索都得到了合理的结果,每一个人证都的供词都完美对上,被指认的凶手承认了罪证,生出了忏悔之意,好像这就是一桩完美告破的恐怖袭击案。

  可是他们心里又都好像隐隐明白,在跪着的吴岚身后,还笼罩着一片巨大的阴影,快要将泽昇吞没了。

  玩了一天的周念精疲力尽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屋子里的灯光很暗,他睡得很熟。就算是在睡梦中,他也忍不住笑了几声。

  闻子晋冷眼看着在梦里傻笑的孩子,扔了一个薄被搭在这人身上。他慢慢走到了落地窗前,看着众人把吴岚的东西清理了出去,丢在公司角落的垃圾箱附近,无人收拾。

  他冷冷笑着,眼中的满意快要溢了出来。

  “吴岚,你太老了,也不中用了,感谢你为泽昇做出的最后一项丰功伟绩。”

  吴岚曾是这个公司里最中庸的力量,像很多泽昇的老人一样,不偏向巫渊,同样也不服气闻子晋,他们只是追随着巫泽成,巫泽成去世后,他们就各自独立成了一个团体,不参与结党营私,只是想守着自己打下的一片江山。

  后来,越来越多的老人离开、老去、死去……泽昇经历了一场大换血,新鲜的力量顶替了老去的灵魂,担任着各个重要的职位,中庸的力量被一点点削弱,到最后,竟然只剩下一个吴岚。

  垂暮之年的老人最终打破了这个天平,他做了一个愚昧的决定,为了掩埋过去泽昇的斑斑污迹,他用自己的鲜血和着更多无辜人的、烈士的鲜血,浇灌在那片污浊的土地上。

  季君昱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今天骑了辆小电驴来上班的,索性把充电器往上一插,让电动车在市局里充着电,自己散着步回去。

  过了年的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就算是在晚上,也没了刺骨的凉意,正适合遛弯回家。他觉得烦闷,呼吸着外面轻快的空气,在沉沉的夜幕里,好像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忽然,他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那是一种奇妙的第六感,虽然静谧的夜里仍旧听不到什么声音,可他就是觉得,身后有人。

  他悄悄憋了一口气,假装不知情,照旧向前走去,连步伐的节奏都没有被打乱。

  果然,那个人扑了上来,一把微微濡湿的手帕捂在了他的口鼻处。

  季君昱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着,可是同时,他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

  季冬愿,可算等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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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了来了,季冬愿他又来了

第91章 又绑

  季君昱努力屏住了呼吸,意思性地挣扎了几下,然后慢慢让自己的身子瘫软下来。虽然他这一番操作没吸入多少致人昏迷的气体,但憋气这么久依然使得他一阵头昏眼花。巫渊又是个多疑谨慎的性子,扶着季君昱轻轻朝着地上倒去时,手里的帕子依然没拿过去,似乎是怕这人昏的不够彻底似的。

  季君昱在心里骂了巫渊一通,不经意间还是吸入了一些气体,整个人瞬间天旋地转了起来。他盘算着以后非得对巫渊来个突击检查,把他这些乱七八糟的药物全都给没收了,一会儿又去想市场卖药的乱象,连这种这么危险的药物居然都可以流通。

  昏昏沉沉之间,他忽然想到,巫渊手底下就有个医药公司——万恶的资本主义。

  别看巫渊看起来不算壮,身上的肉还没季君昱这段时间长得多,但他的力气不小,轻轻松松就把季君昱抱在了怀里,迈着大步往前走。

  季君昱倒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真的闭起眼睛休眠了起来,漠不关心这人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他想起了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忍不住去怀疑那时候的巫渊是不是装得柔弱,一副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现在又是怎么把一个一百多斤的成年男子抱在怀里的。

  巫渊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他走的是十分僻静的小道,像是散步似的,和怀里“昏迷”的人聊起了天。

  “小昱,你怎么这么不长记性,都几次了,这么轻易得手,让我都没成就感了。”

  季君昱逼着眼睛听着这人的凡言凡语,恨不能当场睁开眼睛给巫渊一拳。

  “医生说我心脏不好,让我慎重锻炼身体……但是我还是不锻炼,怎么抱起你呢?小时候你总是很轻松地就能把我背在背上,走很远很远的路都不会累,我也想这样背着你慢慢走,很幸福。”

  季君昱额头上的青筋都快蹦起来了,在心里忍不住嘀咕着:“你锻炼那么久就是为了这?不是要背吗?现在把人捂晕了抱走又是几个意思?”

  后来巫渊又乱七八糟说了很多,但是季君昱被晃着,真的迷迷糊糊打起了瞌睡,开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听见多少话。后来巫渊把他塞进了车子后座里,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胳膊,又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医生说的是对的,他应该掂量着自己的情况去做事情,只是那么短的一段路,都足以让他心脏极度加速,眼前开始发黑了。

  他感觉有点悲哀。

  等季君昱被开门的声音惊醒时,他偷偷眯了一条缝观察着周围。那是一栋独栋别墅,立在山头,被周围的树木掩盖着,分辨不太出具体在什么方位。

  他猜测这是巫渊的家,或者说,是巫渊的房子。这栋房子的每个角落都写满了精致,美得像是房地产的样板房或者是广告房,但就是因为太美太规整了,就显得太假了。

  巫渊穷怕了,他拿着从巫泽成那里得来的第一笔钱,买下了这座房子。他的思想中带着传统的老观念,总觉得买了房子有了块地,心里就能踏实点。但是之后,每当他一个人看着这座空荡荡的大房子,心里总是更难受了。所以他带着自己小小的一堆行李,强横地挤进了季君昱的小屋子里,就算再喜欢清净,他也想往有人烟的地方靠近。

  巫渊轻轻地把季君昱放在了主卧的大床上,不放心地给他的右手扣上了手铐,锁在了床头的灯架上。巫渊照例把眼罩给他带上,然后关上了屋门,脚步声渐远。

  季君昱竖着耳朵,等这人刚一走,立马用左手把眼罩给拉到了脑门上,左右扫视了一遍。没什么好看的,也没什么好玩的,他就静静地用视线描摹着窗帘上的花纹,逼着自己再去接受:巫渊就是季冬愿。

  他其实已经看不懂自己的心了,他在知道巫渊就是季冬愿的时候,好像并没有那么吃惊,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反而带了一丝诡异的安心,和经久不散的愧疚感。他自认为对季冬愿是兄长的爱和家人的愧疚,那对巫渊呢,他不知道。

  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在利用巫渊,是一时被鬼迷了心窍,被这人哼哼唧唧缠着心软了。可他又确实想对巫渊好,想过如果——如果能一辈子,好像也不错。

  就算不能,他也想在短暂的今天明天,给这人留下最美好的记忆。

  但当这两个人的影子逐渐重合在了一起,他撕心裂肺的哭声中,藏着自己都看不懂的感情。

  可这些事情不必这么纠结,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所求的并不多:冬愿尚活在世、自己开心幸福、所爱平安喜乐。如今哪一样都实现了,还有什么值得去纠结的。

  这样想着,他心中泛起的那一点儿涟漪,好像也渐渐平了下去,无声无息地散了去。

  不一会儿,香味顺着门缝悄悄挤了进来,让季君昱忍不住往门口看了几眼。转动门锁的声音传来,吓得季君昱连忙把眼罩带上,在床上努力地挺尸。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巫渊又按上了那恼人的变声器,把声音弄得阴沉又古怪。

  他敲了敲盘子,把好吃的往桌子上一放,抱着手臂看着这人拙劣的演技。他疑惑道:“难道是产生了抗药性,怎么会这么早就醒了呢?”

  “没想到吧,我根本就没睡。”季君昱心里嘚瑟了一把,但当这巫渊的面,他只敢稍稍转动了下手腕,冷冷问道:“你又想干嘛?”

  巫渊把季君昱扶着坐起来,让他可以靠在床头。巫渊笑了笑,蹲在桌前,拿着勺子挖了一勺蒸蛋,轻轻吹了吹,放在了季君昱的嘴边。

  “这是小时候你爱吃的,妈妈每次都会蒸两个蛋,让咱们两个分着吃。”

  季君昱的嘴唇动了动,还是张开了嘴,把蒸蛋吃进了嘴里。

  不是小时候的味道了。

  杨园连蒸蛋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方法,虽然不算太嫩,但是味道十分可口,和所有店家所有蒸蛋的味道都不一样。

  “这么久没见了,哥,你不想我吗?我都想你想得快疯了,你怎么能就这么冷淡地对我呢?”巫渊贴近了他的脸颊,在他的下巴上留下一个轻轻的吻。

  季君昱感觉自己半个身子都是麻的,鸡皮疙瘩瞬间起了满身。他心里觉得好笑,没想到巫渊的演技还挺好,好到好像昨天在自己面前打情骂俏的不是他一样。

  “冬愿,”季君昱起了逗他的心思,“你真的不打算回来吗?我已经给你找了……嫂子,你再不回来,这个家怕是要被他给霸占了。”

  巫渊的拳头忍不住捏了起来,而后才后知后觉这人嘴里的“嫂子”是谁,气得笑了出来,寻思着是不是要找一天让季君昱好好认清一下自己。

  “我回去也行,你得先把巫渊解决掉。这人多碍事,横在我们之间,都把你给迷惑了。季君昱,你自己挑一个吧,我和他,你选一个。”

  季君昱听着巫渊人格分裂似的的话语,心里一阵无语,又觉得这人无聊,又忍不住去思考他一遍又一遍的试探。

  其实应该也是没有安全感吧。

  他不知道季君昱心中执着的、爱的,究竟是一个空荡荡的季冬愿,还是眼前活生生的巫渊。或者说,他同时惧怕这两个身份,每一个都是自己,但同时,每一个也都不是自己。

  这么一样,季君昱好像又能陪着他继续这个令人无语的话题。

  “这么说的话,我好像也没多喜欢巫渊……我对巫渊呢,也只是一点点感情,肯定没对你的……”

  “闭嘴!”巫渊好像被这话给惹恼了,阴沉的声音也发出了一声嘶吼,气呼呼地打断了这人的作死发言。

  “为什么一定要做选择呢?”季君昱笑着,不敢再去故意惹巫渊,“冬愿,你们对我都很重要,感情这个东西不分先来后到,无关血亲血缘,没有套路、不讲道理,一颗心分成两半,给你一半,给他一半,又如何?”

  巫渊沉默了,他坐在地上,舀了一勺蒸蛋,自顾自吃了起来。

  “不一样的。”巫渊摇摇头,轻声念叨着。

  “冬愿,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顾虑,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是我想让你知道,从当年到现在,我一直都相信你,一直愿意和你站在一起。”季君昱循循诱之,“无论是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和我说,你可以不相信别人,但是你必须相信我。”

  巫渊叹了一口气,他冷眼看着季君昱一脸慈祥的模样,隐隐有些怀疑这人究竟知道了多少事情。他捏着季君昱被锁着的手腕,说道:“如果我说,咱妈和季国平的落魄另有其因呢?”

  季君昱一怔,被这人捏着的手腕都在隐隐发抖。他在听到“季国平”这个名字的时候,浑身都开始颤栗,开始抗拒。

  他们都不愿意称呼这个人为“父亲”,喊他一声“爸”。在逃离出那片悲剧之地之后的十几年间,没人再提过那个名字,连杨勇也会避开这个名字,好像在季君昱的生命中没了这人。

  酗酒、暴力、自私、窝囊……好像每个带着负面色彩的词汇都能被运用到季国平的身上,在季君昱看来,这个男人就是原罪,是他们悲惨生活的开端。

  这个名字的背后,就是枯萎的玫瑰,被丢弃的孩子,阴晴不定的打骂和无尽的噩梦。

  “你有没有想过,季国平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妈妈为什么拼了命也不愿意离开他,不愿意带着我们走。”巫渊紧紧捏着手腕,将他往自己身边拉,让他无处逃避只能面对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