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弥合 第93章

作者:浑俗和光 标签: 玄幻灵异

  他的语气极其平淡,字句之间听不出半点情感波动,仿佛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机器人,生硬地陈述着语句。巫渊不想被季君昱看到,一个肿得像个猪头一样的脸。

  “你不好奇吗?为什么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赖上了你。”

  季君昱却已经听不进去他在说些什么,不正常的水肿、不正常的行为、不正常的语气……他猛得想起了于成和提到“手术”二字时忽然红起的眼眶。

  他好像明白了巫渊为什么一定要选择今天,为什么他会被一只疯狗咬伤了小腿……因为巫渊担心自己没有明天来见他了。

  不如在现在,完成自己没能画完的句号。

  什么永远,什么一辈子,巫渊早就在他看不见的暗处偷偷计划如何体面地离开了。

  只有他自己,傻得以为巫渊真的只是去做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手术。可他不敢问,他不想知道答案,他想活在泡沫里,永远都不要醒来。

  “我故意接近你,不过就是想要借你的手查案罢了,泽昇的力量有限,一个真正属于警局内部、掌握着警方资源,又偏偏有着致命弱点的人,正是我的最佳选择。现在真相呼之欲出,我唯一的敌人也要就此垮台了。哥,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了。”

  巫渊站在季君昱的身后,看着季君昱微微翘起来的呆毛向上戳着,看起来傻里傻气的,若是在平时,他一定要狠狠揉一把季君昱毛茸茸的脑袋瓜子,把那根不安分的头发丝压下。

  可是现在,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趁着季君昱走神的片刻,巫渊将手卡在了他的脖子上,纤细的脖颈被整个捏住,季君昱下意识抬高了下巴,露出了好看的下颌线,不断跳动的大动脉显得脆弱极了,好像轻轻一捏,就会顷刻断裂。

  巫渊的手上骤然用力,季君昱被他掐得一身咳嗽,却一点也不挣扎,反而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慢慢闭上了眼睛。

  毕竟这世间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死在梦里。

  “你不怕我把你关在这里一辈子吗?你该对我设防,而不是任由我搬进这里……”

  “好啊。”

  巫渊的话被打断了。

  季君昱好像根本不在乎巫渊在说什么,弯起了嘴角,通红的眼里看不出什么恐惧,反而隐隐有些期待。他干脆的回答,让巫渊反而怔住了片刻。

  “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任你摆布。”

  “季君昱!你真的是个傻子吗!”巫渊的嗓音骤然提高,从前温柔的声线在此刻沾染上了怒音,笑意变得冰冷,“你真的不知道吗?当年我是自己要离开的,我是自己逃走的!你真的以为是你把我弄丢了吗,你这么多年找我,你都没有产生过半点怀疑吗!”

  季君昱的心脏忽然被人捏住了,迅速涌入的血液快要炸裂,他的眼睛瞪得老大,瞳孔极速收缩着,睫毛轻颤,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是那个孩子放开了他的手。

  他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每次只是开了一个头,他就会强行将这些念头从自己脑海中剔除。他宁可将这些都归为自己的责任,背着一个沉重的枷锁,带着遗憾和痛苦行走在这世上,总比无牵无挂来得好。

  世道如今,他竟然想不清楚,究竟什么才是对自己的真正的惩罚。

  巫渊咬着牙,面目狰狞,却发出了极其嘲讽的笑声,“季君昱,太穷了,我们当时太穷了,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你当真以为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可以养活一个残废吗!我们拿什么吃饭?拿什么做手术?你当真要让我一辈子坐在轮椅上一辈子都是废人吗?这样的苦日子,你一个人过去吧。”

  季君昱不住摇着头,泪水糊在他的睫毛上,眼前的窗也变得模糊。他忽然疯狂挣扎着,想要将这些束缚住自己的绳子全都挣脱开,椅子被晃着,椅子腿磕着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季君昱发出低沉的怒吼,绳子将他的胳膊勒出了血,粗糙的刺扎进了他的肉里,需要静养的左侧小腿再次被鲜血沐浴。

  “你看,这样多好,我让你一辈子都记得我,一辈子活在阴影里,而我成了有钱人,我成功逃离了。”

  巫渊死死按住季君昱的肩膀,将半站起来的人再度摔回椅子上。

  “你当真以为有人能舍弃泽昇的财富吗?我只是想要最后用一用季冬愿这个身份,利用你扳倒闻子晋罢了——对了,你知道一个盲人恢复光明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是扔掉他的导盲杖,就算这曾经充当过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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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君昱!不要听他的!他在骗你!!

第140章 绑架又放

  其实季冬愿走后的第一个冬天,也很冷。

  杨勇家的铁树被冻死了,坚强生活了十几年的铁树最终留在了那个冬天,刺状的叶片一点点变成了枯黄,在树根处腐朽。那年雪下得很大,积雪已经到了季君昱的小腿肚那么高,他还是改不掉喜欢看雪的习惯,往杨勇家楼下的门口一蹲,能看雪看上大半天,鼻子脸蛋都冻得通红。

  只是没了可以等的人,雪也只是雪了。

  渐渐的他不再傻乎乎蹲在楼下的雪地里,学着融入杨勇的家,和杨慧慧一起窝在温暖的沙发里,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学校里的事情。那时候的杨慧慧还是个没轻重的小孩,聊着聊着就说起了季冬愿。

  她心疼这个弟弟,根本不敢想,如果当年杨勇没能找到他怎么办,那么小一个孩子真的能在偌大的越城活下去吗?城市是最残忍的丛林,强者取胜、适者生存在不断洗刷着这里。

  谁知道季君昱倒是没所谓,顺手拈起一个薯片,“能活啊,我去打工 让冬愿继续上学,他未来肯定是有大成就的人,到时候我们兄弟俩会吃喝不愁的。”

  杨慧慧皱皱眉头,并不赞同他这个幼稚的想法:“你怎么知道他想让你放弃学业供养他,如果现在我告诉你,我爸失业了,我要辍学来养你,你会是什么滋味?”

  季君昱一怔,诧异地抬起了眼眸。

  那是他从来没想过的。如果是他的话……季君昱摇摇头,他的到来已经给杨勇一家带来了麻烦,如果因为自己,让舅舅唯一的女儿也失去读书往上爬的权利,那他也太不是人了。

  他瞬间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老大。

  他是这么想的,那季冬愿呢?

  温柔细腻和懂事,在很多时候,也意味着敏感。更容易受伤,更容易共情,更容易陷入痛苦与自责。这是生命对于季冬愿的一场阉割。

  “永远都别说为了他好,而做一些让他难以承受的事情。这样的好和爱是负担,会压得他寸步难行。”杨慧慧心疼地摸摸这个弟弟的脑袋,小孩子很多时候都是单纯的二极管思维,他们善良,却很难去想那么多。

  为了一个人好,就真的会掏心掏肺舍弃自我。

  所以季君昱不相信巫渊的话,一句也不信。

  这个人最擅长说些气人的假话,他要是信了,就是中了这人损己利人的招了。他怎么会不明白巫渊想要做什么,无非就是让他放下那些事情,让他不要再去纠结当年季冬愿走丢一事。

  可是巫渊太自负了,他自以为最了解季君昱,认为季君昱是这个样子的,却不知道在季君昱的心里,早就没那么纠结这件事情了——执念中的人已经回来了,无论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于他而言都不再重要。只要余生能共度,又何必纠结当初。

  那场盛大的凌迟早就在巫渊靠近的时候,自动取消了。

  可季君昱没把这些话都说出来,而是依然保持着原本的样子,一方面是想要听听巫渊这人嘴里还能说出什么离谱的话,另一方面,他想要先安抚下来巫渊,假装顺着巫渊的一切话,因为今天还有更加重要的、更加危险的事情在步步逼近。

  巫渊眼里满是猩红,泪水在红血丝当中兜兜转转,最终还是顺着眼角骤然落下。他深呼吸一口气,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到:“你最开始明明那么看不起我,敷衍、冷漠、拒绝,我真以为你是什么清高的人,现在呢?我们季警官是不是也动了一颗凡心,爱上我了?”

  季君昱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握着拳头,任由指甲死死戳进血肉里,留下红红的印子。

  分明知道这些都是假话,都是巫渊故意刺激自己放下他、忘记他的话,可是季君昱的心脏还是忍不住一阵阵钝痛,好像一块石头径直砸到了脚上,躲不得,痛得不得了。

  “如果你真的爱我,那你跪下来亲吻我的鞋尖,足够虔诚的话——没准我会施舍你,给你点钱,也抵得上你一辈子的工资了。”

  季君昱的工资少,他们又不允许有什么兼职和闲活,工资和七零八落的奖金加起来,林林总总,当真比不过巫渊的“一点”股份。季君昱忽然想起来当时于成和说的,巫渊将自己的股份赠给了季君昱,于成和还调侃这以后季君昱就成了实质上的老板。而于成和兢兢业业大半辈子,不过还是个操心的命。

  虽然是于成和的玩笑话,却让季君昱忍不住脊背一凉,想起了些不好的事情。人不会平白无故地立遗嘱。

  巫渊的语气很强硬,带着淡淡的嘲讽,把最深的恶意发挥地淋漓尽致。

  可是季君昱分明听见,他的声音在抖。

  会哭吗?在偷偷抹眼泪吗?故意不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定在担心会忍不住哭出来吧。

  季君昱多想把他抱在怀里,告诉他,这些不想要说出来的违心话,就让它永远腐烂吧。

  “假装自己喜欢一个男人,真的很恶心,我忍了这么久,终于结束了。你滚!我不想再看见你!”巫渊发出低吼,一把将季君昱背后的绳结隔断,刀尖划破了季君昱衣服,在他的皮肤上留下长长一条白色印子。

  季君昱被巫渊往前狠狠推了一把,一时之间重心不稳,跪在了地上,膝盖直直磕在了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只是听着都觉得疼得不得了。他愣住了,居然就跪在那里,一声不吭。

  这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巫渊不该这样决绝,就像是……以后真的不再打算和他相见了一般。可究竟是不想见,还是不能见,生死隔着一座桥两重天,他不敢去想。

  季君昱轻轻揉着自己的膝盖,心中的苦痛翻滚着。季君昱很想上去直接问巫渊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快要去做手术了,手术的成功率……是不是很低?或者说,他是不是就没打算活着回来。

  可是季君昱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一旦这样做,就等于毁掉了巫渊最终要做的一切,直白又明晃晃地告诉这个人——“你看,你做的一切都没有用。”

  如果真的这样做,巫渊还能好好上手术台吗?

  满足他的愿望吧,就假装这一刻季君昱当真了。

  “走啊!只要你敢回来,我就把你一辈子都囚禁起来,你猜妈妈会不会后悔救了我、生了你。”

  巫渊其实要的很简单,不过一个“恨”字,爱太痛苦了,不如让恨伴随着他死去。他的手脚冰冷,拙劣的演技快要露出马脚了,只能死死咬紧牙关,用舌头抵住不断发抖的牙齿。

  季君昱背对着他,依然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肩膀微微耸动,好像哭了。肩膀颤动的幅度很小,总共也不过抽泣了几声,他就慢慢恢复了平静。

  “好,我走了。”

  他的声音依然软软的,带着丝丝温柔。分明是那么强势的人,在这时候却像是一只受伤的仓鼠,在废墟之上瑟瑟发抖,连最后一眼,也不愿意看。

  季君昱猛得起身,连头都没有回,径直撞开了门,跑了出去。门被狠狠甩在墙上,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反弹过来的门不断震动着,吓得巫渊缩了一下脖子,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丁点皲裂。

  一点点瓦解开,直到粉碎殆尽。

  巫渊其实有个很奇怪的小癖好,他喜欢看季君昱哭,含着泪水的眼睛好像会说话,粉碎了先前的季君昱,将这一个季君昱变的会撒娇,也会恃宠而骄。可是这次他甚至不敢去看季君昱的眼神,他将眼眸悄悄沉下,不过只是看到了一个夺门而出的衣角罢了。

  他怕看见失望,更怕看见希望破灭后的空洞。

  明明自己的计划都已经安排了,为什么他感受不到一丁点轻松。巫渊失魂落魄地蹲下身子,等抬起了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已经滴得他满胳膊都是了。

  他小时候总是想着,以后要赚大钱,和季君昱过最幸福的日子,不惹哥哥生气、不让哥哥丢人、不给哥哥拖后腿、永远爱哥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确实有了钱,拿到了许多人打拼几辈子都无法获得的财富,可是当年的愿望,他不过才做到了最后一点而已。

  他咬着下嘴唇,强行忍住自己哽咽出声的哭泣,抖动的牙齿狠狠镶嵌在下唇上,直接将下嘴唇咬得流出了血,血腥味瞬间在他的嘴里绽放开来,让他阵阵反胃。

  他是不舍的,至少他得了病的心脏是这么说的。

第141章 爆炸声

  巫渊还在那边独自黯然神伤,季君昱已经带着火气冲出了门。他气巫渊的做法,本以为这次巫渊豁出去自爆身份是为了告诉他这一切,两人可以真正敞开心扉,谁知道居然是为了误导自己,为了让自己放弃这个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弟弟,爱了许久的恋人。

  季君昱红着眼眶,捏紧了拳头,朝着楼下的铁门狠狠捶去,巨大的声音随着铁门的震颤瞬间传出,吓走了树梢停留的鸟儿。他的手被震得通红,凸起的骨肉外侧的皮肉被磨皮了,渗出了点点血迹,季君昱的眉头忍不住紧皱,整张脸都显得狰狞而痛苦。

  他的腿依然一瘸一拐的,好在膝盖可以蜷缩,走路不成问题。他一边尽量快点朝着前面走,一边颤着手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于成和的电话。

  于成和几乎是瞬间就接通了电话,比他还要着急,问到:“怎么了?”

  “你早知道这些对吧?”季君昱把语气压得很冷静,还是让于成和心里一惊。

  他的确猜到巫渊近期会有动作,但是巫渊好像是知道他们两个有所联系了一样,对他越来越防备,许多事情居然也开始瞒着他了。

  或许,于成和想着,巫渊倒也不是怀疑他了,而是开始将他从这个漩涡里往外推了。先前巫渊觉得自己可以活下去,所以带着他去漩涡中间淘金,和别人争个高低,谁知道到了现在,巫渊才是个胆小鬼,只允许他守着这些股份,安定活下去。

  分明于成和第一次见到巫渊的时候,这个孩子的眼里满是野心和欲望,是他见过最坚强,同样也是最要强的人。那不像是一个从小被抛弃的残疾孩子该有的表现,他眼中的光熠熠生辉,好像远方有着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一样。

  就像是一匹狼,只不过现在这匹狼被驯服了,防备与狠厉不知道早在什么时候就变成了温柔。

  “他要手术了,很严重吗?为什么你们都……”

  “明天!”于成和打断了季君昱的问题,声音越来越低,“原本定在九月,巫渊说想看见罗队那个侄子去上学,但是他情况不太好,医生建议往前提,明天他就去做手术了。”

  季君昱往前奔跑的身形一顿,心中不忍一阵悲凉,原来巫渊的病情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了,连一天都不能再熬了。他不敢想这人是如何咬着牙在自己面前忍着,努力再多撑一天。

  那是不是说明,今天,很可能是他们两个最后一次见面了。此后要不然是死别,要不然就是永不分离。季君昱简直快要忍不住跑回去,紧紧抱住巫渊,告诉他自己以后都陪着他,陪着他去做手术,陪着他把陈星然送到大学里。

  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眼泪顺着涨红的鼻尖留下。他心中有着隐忍的怒意,那是动物在面对无能为力的场面时,唯一能做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