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弥合 第99章

作者:浑俗和光 标签: 玄幻灵异

  最初他们都以为这个人在躲,到了后来又担心他是否受了重伤,毕竟那天的爆炸确实造成了不小的轰动。不过只是传言飘荡着, 谁也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其实他没有在躲,也没有受伤,只是再等。

  盛开的红玫瑰枯萎了,舒展的花瓣多了一圈焦黑蜷曲的边,花心出现了些许褶皱,看起来软趴趴的。季君昱把花从玻璃瓶子里拿出来,扔在一边的垃圾桶里,换上一支全新的、鲜活的红玫瑰,香气沾染在他的手指上。

  陈星然出院了,好像除了剃秃的头发,当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闻子晋也被提起公诉,月底开审。连庞宇都接受了第一轮植皮手术,情况不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这段时间,于成和来过医院好几趟,最后一趟直接把办理好的文件全部转交给了季君昱。季君昱自然不愿意要,他不需要泽昇,不需要花不完钱的钱,不需要空荡荡的没有半点人气的房子。

  更何况,拿到了这些东西,就相当于履行了巫渊的意愿。可这人分明还活着,为什么要提“遗愿”二字。

  天气越来越热了,杜金水的婚礼也慢慢逼近,她和唐朝来医院看过巫渊,杜金水虽然不是这个领域的专家,但毕竟在临床待过这么多年,看着巫渊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先前季君昱还能说出类似“那要不我嫁给他冲个喜”之类的浑话,到了现在,他也只是木然地看着巫渊,思考着是不是这一切真的这样的。

  醒不来,死不去,永远陷入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里。

  许四季踩着高跟鞋,一把把病房的门推开来。

  巫渊住的是这个医院里最好的单间病房,安静、干净、明亮、宽敞,甚至比许多所谓五星级酒店都好上不少。许四季这一番动静,在病房里格外聒噪。

  许四季进来也不说话,直接把包往床上一扔,掏出了一大包纸叠的金元宝出来。季君昱自然认识这是什么,乡下扫墓人们总是会烧些元宝纸钱,寄托自己对于已亡人的思念。

  不过许四季这一套,他还真的没看懂。

  “四季……”

  “嘘!”许四季神神秘秘地瞥了季君昱一眼,接着恶狠狠瞪了床上的巫渊一眼。

  她一手捏着纸元宝的角,另一只手按着打火机,红蓝交集的火焰一下子蹿得老高,吓得她一哆嗦,赶紧把纸元宝又往上拿得高了一点。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用严肃的语气威胁道:“巫渊,我不知道昏迷的世界有什么好的,能让你这么流连忘返,把我们小昱折磨得都瘦了这么多!”

  这话倒是不假,巫渊昏迷了三周,这三周里,季君昱除了上厕所,几乎寸步不离病床,人也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季君昱没去刻意称过体重,但是肚子和大腿上的肉明显少了太多,让许四季心疼得不得了,每次过来都要给季君昱买点肉食补补,但是这人的脸颊陷下去之后,好像再也没办法恢复到肉嘟嘟的样子了。

  “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要不然你给我立马醒过来,要不然我就把这些元宝给你烧过去,直接帮你推进度了。我还叫了吹唢呐的人来,保证让你风风光光。”许四季咳嗽了两声,示意门外的人。

  季君昱的视线往门外一看,果然有个人拎着唢呐,正在门外探头探脑,尴尬地朝着季君昱打了个招呼。

  “不醒是吧,行,巫总,你在逼我。”

  眼看巫渊就是半点反应都不给许四季,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从包里又掏出了一个盆子,直接在盆里开始烧元宝,脸蛋被气得鼓鼓的,又心酸又好笑。

  “行了,四季。”季君昱无奈地挠了挠鼻子,觉得整个身体都在抗拒许四季这种奇怪的做法——关键是门外那些好奇驻足的人,每个人都在盯着他们看,让他的脚趾都忍不住扣地了。

  许四季这次却十分执着,瞪了一眼季君昱,手上的动作根本不停,硬生生把一大袋子的纸元宝都烧完了。黑乎乎的纸灰躺在盆子里,这一番操作,直接把屋里都搞得乌烟瘴气,季君昱叹了口气,叫不醒巫渊、阻止不了许四季,他也只能去把窗户打开,努力不让自己呛死在这里。

  烧完纸元宝还不算晚,许四季拍了拍手上的灰,一阵咳嗽之后,居然当真冲着外面的人招了招手,中气十足地说道:“来,给我吹!”

  季君昱一下子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赶紧抓住了许四季的胳膊,低声问道:“四季,你到底要干嘛?”

  “我今天就非得把巫渊给恶心醒了,他不是挺信一这套的,我专门去找大师算了,这样就是能把他喊醒。”如果不是许四季整个红起来的眼底和挂在睫毛上的泪花,季君昱或许真的以为这人在胡扯。

  人长期在崩溃的边缘行走着,总是会做出一些不太正常的事情,更何况本来许四季的脑回路就不太对劲,季君昱居然很轻易地就接受了这个设定。恍惚间,他觉得自己比许四季先疯了。

  她挣脱了季君昱的牵制,偷抹了一下眼角,恢复了那种趾高气昂的姿态,领着那几个吹唢呐的人走到床边,示意他们开始。

  吹唢呐的人面面相觑,他们原本以为这位金主只是开玩笑,谁知道真有人斥重金干这种离谱事。

  “许小姐,给活人吹白事的曲子,真的不吉利啊。”那人还是犹豫,踌躇着不敢抬起唢呐。

  “哎——”后面那个拿锣的人一声喊,差点把锣给扔在地上,铜锣撞在了床角,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咣”,很难不吸引这几个人同时看向他。

  这可把他急坏了,脸都憋得红了起来,指着床上躺了大半个月的人,喊到:“醒了,醒了!”

  季君昱一愣,几乎是瞬间冲到了床边,朝着巫渊看去。许四季推开了挡住的吹唢呐的人,跌跌撞撞往床边跑去。

  巫渊半睁着眼睛,眼珠子微微转动,瞥到了床边的季君昱。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是嘴角挂上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总归带了点人间的气息。

  “巫渊,醒了。”季君昱蹲在床边,轻轻牵起了巫渊的手,那双冰冷的手动了动,也勾住了他的指尖。

  唢呐二人组看见这幅场景,也知道没自己什么事情了,悄摸走出了病房。

  许四季捂住了嘴,眉头皱在了一起,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她没发出任何声响,只是站在巫渊的床边,眼中充盈着泪水,喜悦和欣慰却比悲伤多得多。

  “好吵,怎么回事?”巫渊的声音很低,带着丝丝低沉的沙哑,头轻轻靠着脸边的枕头,歪着头看向季君昱。

  季君昱摇摇头,轻轻抚着他的手背,回答道:“没事,大家在欢迎你回来。”

  许四季拼命地点头,发出了轻微的抽泣声音。

  巫渊这才看见了站在病床另一侧的许四季,无奈地笑笑,说道:“别哭,我这不是没事嘛。”

  许四季只是不停点头,把精心化好的妆都哭花了。

  只不过,等到巫渊的身体慢慢恢复了力气,许四季的好日子就到了头——“许四季?这都是什么?”

  巫渊指着指着地上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火盆和没烧干净的纸元宝,觉得自己太阳穴都在砰砰直跳,感觉有些无奈,这人居然在自己昏迷的时候想把自己直接送走了。

  “啊——小昱,我去给他买点吃的啊!”许四季看情况不对,纸巾抹了一把脸,立马脚底抹油一样跑走了。

  巫渊刚醒没多久,体力毕竟还是跟不上,只能看见嫌犯落荒而逃。他有点心虚地看了一眼季君昱,这人正笑着看向许四季逃走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

  季君昱虚虚揽着巫渊,把头靠在巫渊的脑袋上,似乎在自言自语,“醒了就好。”

  “你怕……我醒不过来吗?”巫渊刚醒,脑子好像还不太好使,没经过思考就说出了这句话来。

  季君昱瞪了他一眼,说是生气,但语气中总是带着点娇嗔,骂到:“废话,谁想年纪轻轻当个寡……寡夫。”

  说到最后,他自己有点不自然地牵动了一下嘴角,眼神飘了过去。

  “嘿嘿,”巫渊傻乎乎地笑了一声,低声感叹,“真好。”

  季君昱看见他这副不太正常的样子,有点害怕,试探问道:“你有没有不舒服,要不然我喊来医生再看看?心脏病手术应该伤不到脑子吧?”

  巫渊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却不去搭理,只是专注地盯着季君昱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听见你说什么了,在我昏迷的时候,我全都听见了。”

  季君昱一愣,不知所措地眨眨眼睛。

  可是巫渊步步紧逼,挽着他的胳膊,轻笑了两声,弯弯的眼睛里全是温柔。

  “我想说,我也爱你。”

  一切都结束了,他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出,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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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要结束啦

第151章 不说再见

  刚醒没多久,巫渊就吵着闹着要出院,原因很简单,他刚去鬼门关走过一趟,如今看见医院的一片白花花、闻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就觉得心悸,捂着心口的样子吓得季君昱更不敢轻易给他办理出院了。

  不过巫渊恢复的确实很快,第一天还虚弱地靠在床上的枕头上,只能靠流食勉强支撑体力,今天就已经可以下地蹦蹦跳跳,面食肉食也没有什么压力。医生来看了几次,也都说他恢复得好,再过十天半个月,看起来就和正常人没两样了。

  不过巫渊得的毕竟都是些先天性的疾病,心脏还是要比常人脆弱,医生千交代万嘱咐,就算以后这病好了,也一定不能报复性补偿,以免对心脏造成二次伤害。巫渊满口应下,他轻轻捂着自己的胸口,觉得十分神奇,这颗他自小从垃圾桶里带出来的残缺心脏,从今天起就是健康而完整的了。

  就像他一样,那个残损的小孩,终于在不断的修修补补之中,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人。

  他笑着,暖融融的幸福钻进了心口里。他晃着季君昱的胳膊,嘟囔道:“我想吃好吃的,想吃灌汤包,想吃瘦牛肉,想吃扒了皮的炸鸡。”

  其实他也没有很想吃,可是他总觉得,这件事情这么美好,一定要好好庆祝才是。

  为此,季君昱一大早就专门去东街食府买了灌汤包,还买了些巫渊喜欢的小吃,把病房的餐桌都摆满了,不过巫渊目前不能吃太多,大多也只能闻闻味。

  整个病房里飘荡着饭香,把恶心的消毒水味道都盖了下去。

  这家医院都是泽昇的,巫渊更是在最好的病房里住着,按道理他们连出院都不用办理,就能直接提着铺盖走人。但是罗晏和许四季想了想,本着程序正义的原则,还是走一遍流程为好,两个人就一起去给巫渊办理出院手续,让陈星然在房间里陪着巫渊一起吃,两个病号趴在病床上,美滋滋吃着不知道算是早餐还是午餐的一顿饭。

  季君昱接了通电话,应该是元磊的,只听他喊了声“元局”,就赶紧走了出去,把病房的门下意识带了上去,房间里又恢复安静。

  于成和在旁边削着苹果,剥好的葡萄连籽都去掉了,和西瓜块放在同一个碗里。他一边小心翼翼捏着苹果皮,一边还不停唠叨着:“这俩死小孩,多吃点水果,季哥这整天给你们买这种不健康的饭——哎,巫渊,别老吃肉,炸鸡扒了皮也不健康,等会再吃吐了。”

  “东街食府才不是垃圾食品呢,对吧,巫哥。”陈星然抹了抹嘴角的油,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剃了头发的脑瓜子反射出明亮的光。

  巫渊点点头,故意对着于成和说道:“于老板现在是大老板了,都敢直接喊我巫渊,能让大老板帮我剥葡萄,我可真荣幸。”

  于成和可听不得这人阴阳怪气的话,把苹果往桌子上一砸,骂骂咧咧道:“有脸说,股份是季警官是,名誉是周念的,钱是你的,就苦活累活、出力不讨好、挨骂挨损是我的,都没时间去泡妞了。”

  巫渊只是笑着,把苹果小心地拿过来啃了一口,低声说道:“谢谢你。”

  于成和一怔,只听见巫渊十分认真的语气,再次重复了一遍,“谢谢你。”

  就像是他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学校里,巫渊被那群小子欺负,他挺身而出,把低年级的小家伙们吓唬了一顿。这个小孩就像这样,遮住自己残疾又畸形可怕的腿,低声对他说道:“谢谢你。”

  一晃这么多年,大家都老了。礼貌的小孩变成了喜欢压榨员工的大人,他也从无忧无虑的学长变成了不得不考虑许多事情的成年人。

  如今泽昇的重大事项决定权几乎全都移交到了于成和的手里,而且在于成和的经营之下,的确朝着一个更好的方向发展,甚至比在巫渊手里那会更加有着蓬勃生机。周念快要毕业了,到时候他也会在于成和的帮助下试着接手集团事务,至少要成为一个担得起泽昇皇太子名声的继承人。

  周、巫、于三家联手,后辈没了你死我活的争斗,依然能带着这个无数人付出心血的企业走向更好的未来。

  还没过几分钟,于成和就赶紧丢下了手头的保姆活儿,擦了擦黏糊糊的手,拿起挂着的西装,飞快打了个领带,就离开了医院。他还有一个合作要去谈,刚才只顾着和巫渊斗嘴忘了时间,现在着急忙慌地赶紧出门。

  他站在门口,看着和陈星然靠在一起吃饭的巫渊,被阳光整个圈了起来,颇有点岁月静好的模样。

  看着看着,他忽然笑着起来,冲着巫渊摆摆手,说道:“好好养病啊,到时候别忘了来泽昇帮我分担分担。”

  “当然可以,快走吧,啰嗦精。”

  巫渊笑着,看着于成和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陈星然嘟囔了一声:“他怎么比我小叔还唠叨。”

  “可能是被我吓怕了,毕竟我比你还难搞。”巫渊顺口把话接了过来,扎了一块西瓜送进了嘴里。

  陈星然点点头,对巫渊的说法表示认同。他是出院之后才知道巫渊做了手术,也是最后一个知道巫渊就是季君昱弟弟的人,先前连许四季都瞒着他,一群人把他当成三岁小孩一样护着,让他这个成年人也很无奈。

  等他第一次跟着罗晏来看望巫渊的时候,已经是两周以后的事情了。他看着巫渊,觉得十分神奇,这个曾经的心理老师,后来和自己季叔叔搞在了一起,谁知道最后发现,这人居然就是季叔叔找了十几年的弟弟,而这个久别重逢的弟弟,如今因为心脏病手术,陷入了一场没有边际的昏迷。

  他只觉得魔幻,脑袋里晕乎乎的,搜刮完了大脑里的所有词汇,居然想不出来究竟该称呼这人什么,还是保险地喊了“巫哥”,反正大家都辈分都乱七八糟到了这种程度,能知道谁是谁就好了。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人万一无法醒过来该怎么办。他是所有人之中最坚定的,坚定地相信巫渊一定能醒过来,就像是当初巫渊选择坚定地站在他那一边,从未动摇过。

  “星然,你……和姓罗的怎么样了。”巫渊眼看这屋子里没人了,盘腿坐在病床上,轻轻揽住了陈星然的肩膀,问出了自己这个早就好奇的问题。

  先前罗晏来看望他,他总归不好直接问一句“你和你侄子咋样了”,今天总算逮到了落单的陈星然,一定得好好把这件事问清楚。

  陈星然一愣,脸瞬间红了起来,舔了舔嘴唇,小声说道:“就……就还是那样呗。”

  “之前你可是说要去拉萨大学的,怎么听说,你这次报了越城大学的医学院。”见陈星然支支吾吾不愿意正面回答问题,巫渊倒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情,果不其然,陈星然的脸更红了。

  小孩子还是藏不住话,虽然说年龄上已经是成年人了,可陈星然毕竟还带着高中生淡淡的稚气,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打算瞒着巫渊,说出来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他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情感并不是亲情、爱情、友情那么简单的,很多时候,这些情感交织在一起,谁也辨认不清楚。世俗非要把这些不纯粹的感情下一个简单的定义,把复杂的过往变成单调的一条线,这样……”

  那时候的陈星然刚刚醒过来,麻药劲儿过去了,整个后脑勺连带着肩颈都是剧烈的疼痛,他稍微动一下,就会疼地眼泪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