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 第5章

作者:银渔 标签: 玄幻灵异

  一时无话,屋内落针可闻,唯有窗外鸟雀啁啾。

  最后还是青鸿先开了口:“不知小道友叫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答道:“林逢。”

  他母族姓林,而林逢正是他幼时的名字。

  这是连南离都不知的过往。

  他的生母林氏曾是商贾之家的小姐,偶然救了个落魄公子。两人情投意合,海誓山盟。只是公子说家中有事需处理,便匆匆离去了。

  不久后,她梦见一轮明月投入怀中。然后便发现自己有孕了。她给孩子取名逢,整日在江边眺望,期盼那人归来。

  那公子也的确依约归来了,可他却并非所言的富家公子,而是昔日太子、当今圣上。坐稳王位后,他马不停蹄赶往林府接回这母子俩。

  他的确是喜欢母亲的,甚至以无嗣为由废了先王立下的太子妃,立她为后。只是林氏不习惯宫中森严的规矩,始终郁郁寡欢。

  林氏同深闺中的小姐不同,她从小随父亲在商船上长大。她父母极恩爱,两人白手起家时仅有一艘破船,却在睢河打拼出万贯家财。她与江上孤鸿、水乡稻香、天际落霞一同长大。在林氏的构想里,她也应当是同父母一样的。

  她本以为自己能同丈夫携手同心,在睢河租只商船,贩盐贩铁。晃悠悠的商船是她的摇篮,又将成为她孩子的摇篮。

  或许他们会赔尽本钱,但即便不享富贵,也能看遍白云苍狗、野马尘埃。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待到垂暮白首,孩子继承商船,而他们就在江上撑只倦归的竹排,共握一支长篙,向夕阳落下的地方荡去。

  只是她的梦,终归是镜花水月,碎了一地。

  他改了名字,不再是她的逢儿,而是太子逄风。而她则被长久囚禁在这深宫之中。

  她是一株幽谷野兰,喝山涧雨露而生长,经风吹雪打而繁茂;植到暖室玉瓶,悉心照料,反而渐渐枯萎了。

  在他记忆里,母后总是体弱多病的,逄风偷偷溜进去看过她几次,她盖着锦衾,药碗里盛着雪参、虫草,清秀眉目间却带着郁郁病气。

  她唤他,一直是“逢儿”。

  他七岁那年,母后薨了。丧礼那日,逄风第一次见到了外祖父母。他们流着泪,哀哀叹着:“泠儿,我的泠儿。”

  他才知晓,原来母后的名字叫作林泠。

  和她一样的,很好听的名字。

  只在他人眼中,她永远是孝文皇后林氏。

第7章 为霜

  秋蚊正是如虎猛烈,客栈点了驱蚊虫的熏香,淡淡的苦艾香飘了过来,像支风中摇曳的蒲绒,一下下猫爪似的挠着南离的心。

  青鸿斟酌着问道:“林逢小道友,可否说一下你成为鬼修的缘由?”

  他补充道:“先前你晕了过去,我与师弟请了无苦斋医师诊治,他说你虽为鬼修,却从未进食过活人阳气;师弟为你渡气,你亦是拒绝,想必是善修之人。若不介意的话,可否告知成为鬼修的缘由?”

  客栈的雕花窗是敞着的,些许是旁边搭起了戏台子,一句唱词晃晃悠悠飘了过来。

  ——东风沉醉黄藤酒,往事如烟不可追。

  逄风垂眼:“……不过是被妖兽所杀,执念不消而已。取活人阳气续命,我实在不愿为之。”

  某种程度上,他并没有说错。

  青鸿的眼神不知不觉柔和了起来,带上了几分钦佩——他知道这沛城畔的村子有许多凡人卖阳气与鬼修,只为几两银子让家人活命。卖一次阳气,兴许体格健壮的大病一场能捡条命,可若是再卖,便是断无活命之理了。

  焆都默认这是公平买卖,甚至连卖阳气的凡人都觉得仙人大老爷是在开恩做好事呢!若不让他卖,反而是断他活路了。

  青鸿位重,表面不言语,实际早厌恶透了这些鬼修。至于南离,鬼修根本不敢在他眼前过。

  眼前的小道友,是青鸿见过唯一堕鬼却能坚守本心的人。他曾亲手擒过潜入九阙做探子的鬼修,押入大牢。他太深知鬼修吃不到阳气的后果了,仅仅关了七日,那鬼修身形便已缩水了大半,面容扭曲似千剑贯喉、万蚁噬心。

  最后那鬼修痛苦到生生撕下了自己的脸皮。青鸿于心不忍,还是给了他痛快。

  不管生前为谁,昔日尊严在堕鬼后也会被摔得粉碎。青鸿自忖无法做到堕鬼后维持清明,最多只能在做出无可挽回之事前自戕。可这位年岁不大的修士居然守住了本心。

  他温声道:“小道友若是有意,可来我九阙。九阙虽是妖兽为主,但也收其他人族外的弟子。林逢道友心性纯澈,与九阙理念相合,不妨一试。”

  “我知你是鬼修,寻常门派想必是不会收的,而鬼修门派大多豢养凡人为食粮,想必你是不会去的。小道友若是来九阙,我和师弟必会为你解决阳气之事,也做赔礼了。”

  见逄风神色有些动摇,青鸿赶忙道:“林逢小道友若是不愿参加登云试,我可直接收你为徒。”

  他实在是太欣赏这个小道友了,不忍心看他堕入歧途或者死去。

  逄风却答道:“翟禾君不必如此。”

  他的神色淡淡的,话语却极为果决。

  “仙君如此挂心,我自心领,”他望向青鸿珀色的眼,“只是林逢更想凭借真才实学进入九阙。”

  青鸿见状,心知无需再劝:“那我与师弟便等着小道友的好消息。”

  他对南离使了个眼色,又歉意笑笑。

  “林逢小道友好生休息,如有什么事便去九阙在沛城的驻地报我名,我们便不打扰了。”

  青鸿放下药汤,又在他枕边塞了瓶丹药,便推门出去了。南离依然是用让人发毛的眼神盯着他,左眼似乎闪过一道金芒。见师兄走了,他便也闷声不响跟着走了。

  心事重重的两人出了客栈,南离才道:“师兄,我刚才用左眼看了他的魂光。”

  青鸿停住脚步:“是怎样的?”

  “那魂光有些黯淡,想必受过重创,却霜白澄澈。我从未在人族身上……见过如此纯澈的灵魂。”

  青鸿回首,深深往客栈处望了一眼。

  这俩人走远后了,陈二刀才探头探脑溜了进来。

  “逄风兄弟……你可吓死我了。那两个仙人老爷说你需要静养,没让我进去,没被他们伤到吧?”

  他手里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药草,不知是怎获得的。逄风有些哑然失笑,陈二刀心是好的,却忘了他们如今同为鬼。

  “无碍,”逄风出言安慰道,“倒是陈大哥,以后怎么打算?”

  “我想好了,”陈二刀一咬牙道,“如果逄风兄弟不嫌弃,陈二便随你一起上那焆都,就算在焆都当个乞丐,也要找到闺女。”

  “只要看她一眼……就算八爷捉我回去,也值了!”

  他眼巴巴看着逄风。

  逄风哑然失笑:“既是陈大哥的执念,我自会相助。”

  登云试进了前十五,能带凡人亲眷入焆都。

  这是他从小二那得到的信儿。

  尽管灵力同巅峰状态差了许多,但应付些初出茅庐的小修士也应该足够了。

  他思索了片刻,又道:“陈大哥,以后唤我林逢便可,登云试上,不便用真名。”

  陈二刀忙不迭点头。

  逄风依旧是昏昏沉沉,交代完这些后,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深,魂魄好似被拖进了南柯乡。

  梦里有一只雪白的狼,依偎在他心口。

  他已经是鬼了,血液冷了,流尽了,心口也是冰的,没有半点温度。

  狼拱着他的心口,好像这样就能将他捂热一般。

  可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狼胡乱地嗅着,用吻拱他的脸,更加凄厉地哀嚎起来。随后它猛然甩头,叼住自己垂落的颈。

  咔嚓一声,他听见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但是逄风其实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他只是在愧疚。

  对不起,就连最后能给你的一捧血,也凉透了。

  ……

  他醒来的时候,指尖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逄风:“……”

  他疑心是自己喝了南离的血液才做了这个怪梦。

  青鸿提前付过了几天的房钱,因此他才能肆无忌惮地睡下去。陈二刀不在,大抵是去探路了。身畔的逆魄见他醒了,发出欣喜的嗡嗡声。

  窗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喊声,有人喜,有人悲,无常的剧目时时在这座戏台中唱着,永不罢休。

  已是登云试第一日了。

  逄风抬手摸了摸逆魄,逆魄便瞬间换了个模样。

  剑身变得更加狭长,光泽内敛,呈出星夜似的乌蓝。昙月暗纹隐去,涛浪细纹浮现其上。

  这把剑明显比逆魄更加沉稳,虽也是欣喜,鸣声却更低沉,光华也更内敛。不似逆魄,何时都要闪着荧荧幽光。可它的刃却更薄,也更危险。

  细长的手指搭在剑上,有一下没一下抚着,似同旧友再叙。

  “好久不见,蔽日。”

第8章 盛会

  鲜少有人知道,逆魄其实是双子剑中的一柄。

  它的兄长,名为蔽日。

  逆魄借星月之辉,蔽日掩太阳之芒。

  蛟龙捧炉,天地为工。

  它们是匠神最得意的作品。本是作为两柄剑锻的,只是在炉中两剑有灵,在锻成时哀鸣阵阵,不愿分离,竟再度融为铁水,不分彼此。

  逄风从未在狼面前用过这把剑,因为这会伤了狼。这下逆魄在南离面前用不得,蔽日倒是派上用场了。

  太阴之体在夜晚才是最强盛的时候,而白日会受到压制。而蔽日却能遮盖赤日辉光,让他在白天也能发挥全盛灵力。只是他极少用蔽日,较逆魄,蔽日杀伐之气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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