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 大师兄说过 第121章
作者:thymes
在绝不应出现在这种天候的缭绕寒气中,掌门一步步拾阶而上,似乎笃定他们已无处可逃。
一进正堂,只见头上大昀紫镜黯淡无光,孟君山左边站着持剑的花妖,右边是伸臂扶他半坐的红衣少年,他本人则夹在中间,满脸生无可恋。
掌门:“……”
谢真就看着他微动嘴唇,似乎想就这令人愤慨的情形斥责两句,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
孟君山干笑道:“师父,你来啦。”
掌门在距三人数尺之遥处停下。他脚下蔓延的冰霜也如谨遵号令一般,在他前方止住去势,于地面上勒出一道色泽分明的界限。
他目光依次扫过谢真与施夕未,最后落在孟君山身上,开口道:“伤得重么?”
孟君山:“动不了,不过……”
他眨了眨眼,狡猾地一笑。背后已经蒙上阴翳的古镜忽地闪烁出光辉,一道耀眼的紫光自镜中散开,沿着横梁墙壁一路飞散。目光所及,无论是斑驳的廊柱,还是此时半边覆盖着冰霜的地面,均罩上了一层隐隐紫光。
正堂中窗扉紧闭,只有刚刚破掉的门扇开着。紫芒在门上交织,汇成一面流光溢彩的帷幕,凡是长了眼睛的人,大概都不会想要硬闯过去。
这道紫光过后,大昀紫镜从中裂成两片,跌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片刻之间,这静心堂已是内外隔绝,成了插翅难飞的樊笼。
“没想到,”施夕未轻声道,“还是小看了你。”
孟君山哈哈一笑,结果咳嗽起来,鲜血止不住从唇边溢出,他又抬不起手去掩住,情形瞧着甚是可怖。他这半天插科打诨,东拉西扯,心神却仍保有与镜子的最后一丝联系,如今终于等到掌门到来,立刻将大昀紫镜中的阵法开启,把所有人都困在其中,断绝了这两个不速之客逃走的退路。
“师父你尽管动手,别管弟子。”孟君山把涌上喉咙的血咳完,便道,“反正我好像是活不成了,左右都……唔唔……”
施夕未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拭去他颊边的新鲜血迹,也把他剩下的话堵了回去。接着他随手把帕子扔掉,五指在孟君山心脉上轻轻一按,含笑道:“他甘愿舍身,掌门怎么说?还想要你弟子的命么?”
掌门沉默了片刻:“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话音冰冷,却无疑有妥协之意。只是看到他寒入骨髓的目光,谢真毫不怀疑,倘若他们控制不住场面,给他半点可趁之机的话,他一定会把这两个妖族冻起来挂在峰头风干……
施夕未恍如未觉,好整以暇道:“叫掌门做什么都行?”
谢真简直不敢直视掌门此时的表情。只听掌门冷冷地说:“若是什么丧心病狂的条件,你尽可把他一掌拍死,你们两人也决计走不出这里。”
施夕未侧头对孟君山道:“听到了吗,你师父叫我拍死你。”
掌门:“……”
“那你快点下手,”孟君山有气无力道,“免得还要拿我要挟……”
施夕未重又转向掌门,道:“也不叫掌门为难,放我们两人自行离去便是。”
掌门怀疑道:“就这样?”
“到访名山,不好空手而回。”施夕未道,“贵派的大弟子,我们就带走了。”
落针可闻的寂静后,掌门冷笑一声:“好,很好!”
谢真一听就知道要糟,他话音一落,厅堂空中凭空现出无数飞旋的冰棱,朝他们铺天盖地袭来。施夕未就像早有预料般,把孟君山往他怀里一推,化作一道雾影直迎上去。
谢真回手,剑光过处斩落击向他们的冰棱,而施夕未与掌门已经动起了手,一时间正堂中雾气弥漫,如临严冬。他把孟君山拖得远了些,左手握着剑鞘,认真道:“老孟……不对,小孟,我告诉你,此处一切,都只是虚妄幻梦。”
小孟茫然:“你说啥?”
方才谢真反复回想,还是觉得他的敲头无论姿势还是灵气运用,都并无破绽。虽说似乎缺了点什么,但或许关键根本就不在他身上。
他再想起在蜃楼,那当头一敲,施夕未当即从幻梦中脱身,或许是因为他心中也想要醒转过来。而敲孟君山时,对方与他就少了一点水到渠成的灵犀。
想到这里,他又道:“你眼前所见皆因你而起,我们要将你唤醒,才会闹出这番乱子。你不是想知道我们来自何方,为何与你相识么?只要醒来,你便都清清楚楚。”
孟君山两条眉毛拧在一起,困惑不解地看着他。谢真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反手抄起剑鞘,朝他头上咚地一敲!
就在这一刻,四周的景象忽地凝固,仿佛被印成了一幅静画。
谢真的手仍然很稳,心里却焦急起来。他没料到会有这样情形,他在施夕未那边敲完人,幻境可是依旧如故来着……
他看到孟君山面色一僵,脸上依次转过目瞪口呆一言难尽魂魄出窍种种神情,接着他身周的静画如同被摔破的瓷盘,刹那间崩碎成千万残片。
落入虚空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难道是因为打击太大,连他的幻境都裂开了?
眼前一暗一亮,那穿过一层镜面的感觉再度来临。接着他重又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碧空,就是这方向不大对劲。
从蜃楼来到毓秀时,他是好端端地站在原地,这次不知是否因为前一个幻境崩解的缘故,他离开幻境时在坠落,换了个地方依然在往下掉。
他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下面若是万丈悬崖,可别一进来就摔个人事不省。空中无从借力,他在腰间剑鞘一按,就要御起剑光。
可他刚碰到剑柄,下落之势就忽地停住。有人伸出手,把他稳稳当当地接在了两臂之间。
这一瞬间,谢真心中已经有了约略估计。从被接住的冲击来看,他掉下来的地方不算太高,但也不很低,与屋顶或是树上相近。而接住他的人双手无一丝颤抖,以灵气缓解了落势,定是修士无误。
只是不知道这是谁的幻境……难道要把所有人的幻境都走上一圈才行?
这样猜测着,他已经被放了下来,那施以援手的好心人还扶了他一把,助他站稳。他回过身,口中道:“多谢……”
只说出两个字,接下的话他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白衣佩剑,玉冠束发,那没有太多神色,以至于总让人以为漠然到不近人情的面容上,此刻带着几分惊异。
年少的谢玄华望着他,片刻后开口时,语气罕有地犹豫:“你……从什么地方来?”
谢真:“……………………”
作者有话要说:
不卖关子,这个是长明的幻境(拇指
第104章 少年游(一) 当小谢遇到了阿花
山涧中一道流瀑白练般飞落,水声淙淙,几乎盖过在炎夏中越发嘈杂的蝉鸣。树影之下,两人面面相觑。
谢真满头乱麻,此刻很想抓着施夕未问上一问,这千愁灯的幻境究竟怎么回事,居然还能与自己碰面?
但就事论事,这也并非不可能,如果幻境的主人梦到了他,他自己反倒是四处乱闯,跑到别人家里的不速之客。
对面的小谢十分耐心,澄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静静等待回答。不知怎地,谢真竟然被自己看得有些心虚,他轻咳一声:“且慢动手,我虽是妖族,却没打算在此为非作歹。”
小谢微微一蹙眉,神情看着仿佛更严肃了。但谢真很清楚,他心里想的一定是:“我问你从哪里来,并不是要砍你的意思……”
他自然是故意这样讲的。少年时,他常常行走于各地的荒郊野岭,一时间他也推断不出这是何时何地,贸然胡扯自己的来历,当场露馅可大大不妙。
不过,这个小谢年纪很轻,腰间佩剑也还不是孤光,他知道这幻境的主人多半并非霍清源,而是长明才对。
思及此处,他又道:“我来山中寻猎,没料到与人撞上,你若介意,我远远地走避开去就是了。”
小谢略有些疑惑道:“既是寻猎,那你为何会从树上掉下来?”
“……”谢真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高树,面不改色道:“树上风轻,一不留神睡了过去,莫怪。”
小谢也跟着举目望去,唇角不易觉察地一动,若非熟悉他的人,决计看不出他在笑。他答道:“山林无主之地,何谈回避,道友客气了。”
谢真看着他八风不动的神情,心情一时间相当复杂。他这么以退为进,小谢果然没太多提防。
至少这会,他大约还没遇到过太多手段百出,卯着劲想尝他鲜血的各路妖魔与邪道。不然遇到这种从天而降掉在他面前的花妖,不说伸手去接了,起码先弄清人家身上带不带毒吧。
年轻点也好,年轻点好骗。这山间全无人烟,连条小路都看不到,鬼知道他跟长明落脚在什么地方,要找到幻境主人,可不就得指望他了。
谢真不怎么会骗人,不过要是糊弄自己的话,他多少还有点心得。
正当他想着怎样让小谢把他带去见长明时,他们脚下自远而近传来一阵震荡,接着旁边那棵树猛烈摇撼起来。
野草与落叶下的泥土泛起涟漪般的翻滚,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沸腾的波动一碰到树根,整棵树顿时像是被一口吸干的水袋,清晰可见地干瘪下去。树皮乍一看还是那饱经风霜的模样,内里却透出枯竭的死气,原本托着繁茂绿叶,犹如一片浓云的树冠,好像受了痛一样向内蜷缩。
谢真与小谢同时抽身后退,彼此隔开一段,紧盯着树下异状。此时,土地的摇晃忽地停下,山林中一片死寂,鸟鸣虫声尽皆静默,唯有溪水依旧奔流。
微风过处,这棵树上的叶子哗啦啦飘了一地,没有半片还残留在树枝上,竟然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秃了个干净。
谢真嘴角一抽……他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了。
不等他说话,那已经枯死的树下,一道圆滚滚的影子骤然破土而出!
薄暮中日头偏斜,映在这从地里钻出来的妖物身上,那份宝光熠熠的灿然,把这山野之地也照得一派富贵。
妖物背上盖着密密一层鳞甲,色泽多作紫黑,光看颜色似乎也没有那么招摇。只是它身上甲片质地宛如宝石,晶莹润泽,就是和常被拿去雕琢成石榴讨吉利的紫玉相比,恐怕也要更胜一筹。
稍有见识的修士一看便知,它身上的紫光不是为了好看,而是实打实地带着毒。
这妖物名叫“鲮鳢”,称鱼但非鱼,乃是在山岭中潜藏于地下的兽类。寻常鲮鳢昼伏夜行,身上也无毒,虽然样貌凶恶,却与人相安无事。这头鲮鳢则是开了灵智的妖兽,凭借强横身躯与蓄积的毒液,在这处林间兴风作浪。
当年谢真听到这头鲮鳢的传闻,正与长明两人路过此地,便出手把它收拾了。只不过,他还记得……那其中好像又有一些小波折。
鲮鳢伏在地上,掩藏在鳞甲下的眼珠泛白,左转右转,似乎没打定主意要盯住哪个人好。它三角尖尖的脑袋,弯曲又粗壮的尾巴上也盖满鳞甲,没有防护的腹部紧紧压在泥土上,一副不会轻举妄动的谨慎姿态。
谢真倒是知道,一旦打起来,这家伙比那些闻名的凶兽还要横蛮得多。
鲮鳢的尾巴一抬,谢真当即拔剑。此处不需掩饰行迹,海山悠然轻振,另一边的小谢同样将剑出鞘。
两人抽剑,时机分毫不差,两道剑鸣合在一处,融成了干脆利落的一声。
小谢望了他一眼,轻声道:“好剑!”
谢真也看过去,小谢此时用的剑从师门带来,虽不及孤光鼎鼎大名,也是足够他运使了。他于是答一句:“你也不错。”
话音落下,两道剑光一左一右,倏忽朝着妖物奔袭而至。
举凡世间技艺,往往修习愈精,愈有大巧不工、返本归真之象。虽不见得至臻完满,也可步入不拘泥的自如境界。
自然,在做到随心所欲不逾矩之前,遵循前人留下的指点,远比自己摸索着乱比划强得多。好比长于五行术法的毓秀,也有从初窥门径到精研深入的一整套剑法,那些并非专修此道,只想有一技傍身的弟子,都会按照这条路按部就班修习。
瑶山以剑传家,虽然并非人人都有这个天分去当剑修,门中与剑相关的密藏之多之广,也是旁人难以想象。谢真自小在这些典籍中长大,凡是他想要的,永远只有挑花眼的份,决不会苦于寻不到东西可学。
正因如此,他从不执着于一家一派,早早便晓得博采众长、融为己用,才是实在本事。
自打他从静流部复生,旁人固然惊异于这花妖剑法卓绝,却谁也没能摸清楚他是什么路数,或是师承何处,有什么来历。他有意不去使那些会叫人想起谢玄华的招式,至少明面如此,至于细微之处,若非同样深谙此道的剑修,是无法从中看出个一二三五的。
不过,这在小谢面前可是行不通。
太高明不成,太漫不经心也不成,故意藏拙、粗疏大意更是不成。从习练过的剑法里挑一门倒是可以,只得保证是这个小谢还没见识过的,他一时半会哪里记得这么清楚。何况眼前这个是长明幻境中的小谢,长明哪怕不研习剑法,也是一等一的博闻强识,万一被认出来怎么收场?
要不是长明的去处还着落在小谢头上,他真想把这家伙在此放倒算了,还省点算计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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