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 大师兄说过 第58章

作者:thymes 标签: 仙侠修真 情有独钟 BL同人

  谢真:“都记得还不想理你,你是不是需要反省一下。”

  孟君山:“……”

  他犹如霜打的地瓜一样蔫了。谢真斟酌半天,正想安慰他几句,却听到他说:“是,他说的没错。当初是我先走的。”

第49章 杏子红(五) 你在我生命留下的遗憾

孟君山曾经见过一次凡世中人的婚事。

  他的小师叔,上山采药时救了一个边陲小国的公主,最后甘愿隐姓埋名去做她的驸马。他自小上山,并无家人,于是成亲那日,师门后辈乃至熟识的友人,能叫来的都被他叫来充当宾客。

  毓秀门人不问世事的多,他小师叔也不例外,满打满算也没叫来几个。孟君山与他关系颇好,自然是全程跟着忙活,幸好娶公主也不需要他们去操心什么,一路跟着安排妥当的流程走就行了。

  那一日落叶纷纷,满眼是重重叠叠的红,一列车马在黄昏中缓缓行过长街,孩童在人群外笑闹着,跑来捡起撒下的红纸袋。

  明明成亲是这对夫妇的事情,却似乎所有人都比他们更忙碌。孟君山不是那种远离俗世的修行者,他见天在红尘里漂泊,但那天喧嚣的喜气中,他却只感到无比疏离。

  等到了宴席上,那里的风俗是分成许多小案,三四人一坐。孟君山把他师叔送到地方出来,有侍女引他入座,桌边赫然是谢真与灵霄。

  孟君山:“……”

  

  他们三个平时很少相聚,特别是灵霄,跟他简直无话可说。没想到,这回不是在仙门宴会,而是在一场凡人的婚席上坐到了一起。

  灯烛微暗,丝弦低柔,来往侍女经过这一边,皆不由得悄悄偷看这几位郎君。谢真没作他往日的打扮,而是换了当地的寻常服饰,灵霄也和他差不多,看来都是有备而来。见到孟君山坐下,谢真说:“老孟,你得谢谢我,灵霄他差点就把一个能喷礼花的宝石树当礼物送来了。”

  “……”孟君山缓缓转向灵霄,灵霄恼羞成怒:“这不是没放进去吗?”

  孟君山:“这……总之我先替师叔谢过了,不过你们正清不是和凡人打过许多交道,按理你不是比我更熟吗?”

  “作为仙门与凡人交游,”谢真道,“和眼下还不太一样。”

  灵霄不满道:“话都被你说完了,你呢,还不是抱了一只大雁进来?”

  孟君山心道你们居然还没惹出乱子真是不容易,低头一看,谢真的膝盖上躺着一只大雁,只有李子大小,像只小鸭子,爪子上还捉着一只小小的竹筒。

  谢真:“那是信使。”

  “我怎么没见过这种信使。”灵霄质疑道,“仙门中有这种东西?”

  谢真和善道:“灵霄师兄,劝你不要追问,没得惹自己生气。”

  灵霄:“……”

  

  孟君山差不多猜到这鸟是谁的了。酒席走过一轮,宾客来往寒暄,尽是些皇亲国戚、名门世家,他们是一个也不认识,全靠做过功课的孟君山应酬。偶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让人不胜其扰,孟君山便搬出谢真来挡,他冷冰冰一眼过去,对方无不是张口结舌,讷讷退却,多半还在心里纳闷自己怎么脖子后面直冒凉气。

  过了一会,谢真也吃不消了:“这扮冷脸还要扮到什么时候?”

  灵霄:“你平时不就一副冰冻三尺的脸吗,还需要扮?”

  谢真一手在袖子里抚着那只球状小雁,面无表情:“我今日心情好,不行么?”

  两人还在这里互呛,那边厢新人已经迎了出来。宾客纷纷上前贺喜,他们不便去凑热闹,只远远看着。孟君山的师叔一身喜服,尚有些不习惯这些迎来送往,灵霄与谢真没见过他那个样子,皆好奇地打量。新妇除了盖头,严妆之下,也可看出并无殊色,只眼波中的欢喜十分真切。

  灵霄道:“真是一对璧人。”

  “即使用延寿的药物,凡人一生也不过数十载。这位公主年华逝去,百年之后,师叔岂不伤心。”孟君山幽幽道,“一想到这个,我也高兴不起来。”

  灵霄:“虽说我也觉得非要找道侣的话,还是从仙门里找最好,但他喜欢,也没有办法吧。说到底,万般道理抵不过一个愿意。”

  谢真看了一眼灵霄,心想他平时循规蹈矩,却来参加这仙门中人都不大看好的婚礼,倒没发现还有这样的心里话。

  孟君山说:“一时快活,用余生的伤怀来换,值不值得,也说不准。”

  “哪怕是门当户对的仙门修士,又或者凡俗夫妻,谁都说不准会不会情中生变。”灵霄反驳道,“照你这么说,人都不应该结亲了。”

  孟君山:“是啊,我就是这么觉得的。”

  灵霄:“……”

  谢真就知道他们说不了几句就要杠上,根本懒得理,径直用一支细细的笔管在撤去案席的桌上写着信。孟君山道:“因爱生忧,由爱及怖,情之一字何尝不是万般折磨。那些甘愿舍身的,我十分佩服,但我只想离这东西远些。”

  灵霄:“能说远就远,我们也不会坐在这里,吃你师叔的喜酒了。”

  孟君山:“我却是不会和他一样的。”

  

  多年后,当他于枞海上遥望落日,想的正是当初这些话。他看着铜镜中一笔一划描出的影子,心知当他一次次去请那女孩带他泛舟时,他想必就已经彻底完了。也许更早,是在她抱着桨坐在船边时,又或者是安安静静听他讲故事时。

  他记得初次见她,她穿了一件杏子红的衣衫,那日燕乡的夕空乌云密布,一道绯红霞光破开云层,从群山中间飞落,投在辽阔如海的湖面上。

  那光亮照耀着她的发梢,也如同一柄柔软的剑,劈开了他自恃无情的心茧。

  他本想在此停留三日,三日后他还想画更多的山景,再三日后他想画湖。他用了很久才叫自己承认,他想画的其实只是那一个人。

  他在旅途中见过千种风情,万般美色,不过事到临头才知道这与那些都全无关系。倘若白露对他无情,他也许还可以尽早抽身而退,但她的心意是如此纯真而热烈,哪怕一字未提,叫他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那时他觉得,或是因为失去记忆的缘故,白露看待世间的目光也与常人不同。没有昔日,仿佛也不必有明日,只要静静地度过这一日,就好过虚无缥缈的千秋万代。

  而这露水般短暂的相逢,令他惧于交付真心。即使如此,当他决定离开她远行时,他仍确信自己会回来。

  他是怎么说的来着?“等着我。”

  “也许你回来就见不到我了。”白露是这么回答他的。

  他将红线一分两半,缠上她的手腕。他会回来,也会见到她,在他旅途的尽头。

  

  *

  

  施夕未挽起床边的帷幔,将丝绳系紧,绕上铜钩。无忧正在沉沉睡着,不知道梦到什么而鼓起了脸颊,他伸出手,为他理了理枕边的头发。

  屋里还有未散尽的药味,不太好闻,他能从中准确分辨出每一种草木虫石的名字。白露也很擅长这个,以至于她一度觉得自己失忆前应当是个医师。

  行舟确实医术高明,他为无忧配的药效力霸道精准,不过若是换他来的话,他会改换其中几样药草,让他睡得更沉,心神更宁。睡去前,无忧拉着他絮絮叨叨了许久,他都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一大堆话能说,虽然大部分都只是在东拉西扯。

  无忧很不安,他看得出来,全靠着没完没了地说话来掩饰。而且,即使如此,这孩子也想在他面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施夕未也不知道这样一股脑地把真相告知他是不是正确。原先作为他父亲时,两人的关系仅比冷淡稍好一点,无忧想必在心中描摹了许多次母亲的样子,这份想象中的温柔,如今也不复存在。

  他是从一场迷梦中诞生的孩子。他的母亲为他取名无忧,只愿他一生平安喜乐,长长久久。

  

  施夕未从无忧屋中出来时天色已晚,侍女轻声问是否要安歇,他道声谢,说他想走一走。

  孟君山果然在不远处的桥上。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所预感,反正他就是知道。他往桥上走去,那人扶一扶草帽的檐,沉声道:“主将。”

  施夕未庆幸于他这次终于说对了称呼,倘若他叫的是什么别的,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两人并肩沿着弯弯曲曲的长廊,踏过花木一片接着一片的横斜碎影。孟君山彬彬有礼地问:“主将,我离开后,白露怎样了?”

  不错,施夕未想,保持这分明态度的话,他们的交谈也可顺利进行下去。

  至于白露,她想在燕乡等着孟君山回来,即使她常常怀疑他再也不会出现。往昔美不胜收的山水只会叫她想起与那人共度的日日夜夜,叫她柔肠百结,忧思难诉。

  “她过得不错。”施夕未说。

  孟君山犹豫道:“那么,无忧……”

  施夕未:“无忧的生辰是七月七。”

  

  甫一察觉到无忧的存在,即使白露是第一回做母亲,也很快意识到有些地方不对。有时她刚在浑身难过的折磨中入睡,次日一早起来就会忽然失去了对那孩子的感知。在此之外,她有时还会发现自己身上有缕缕雾气环绕,这般那般,怪异之事数不胜数。

  这孩子是妖魔?抑或是鬼怪?

  她知道孟君山是仙门修士,这份血脉想必也不是从他那里来的。那么,就只能是她自己了。

  一个年轻姑娘根本不懂如何面对这陌生而令人恐惧的变化,哪怕她有一星半点的记忆,也不至于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知道,无论如何,这都是她的孩子。

  燕乡尽管时常能见到妖族踪迹,可那些在平民百姓中仍然是传说而已。她不知道这件事被人发现了会怎样,会不会有斩妖除魔的人来了结这个孩子?会不会将他夺走?……他的父亲知道了,又会怎么想?

  趁着左邻右舍尚未觉察,她独自离家,悄悄上路。先是换了一个地方隐姓埋名,将孟君山留下的财物小心变卖,整日不敢出门。无忧出生后,事态变得更严重,这孩子会躺着躺着消失不见,过一会又从屋子另一边忽然冒出来,虽然有着人的躯壳,但内里似乎完全是一种她不明白的东西。

  眼看这个地方再待下去也迟早引起人注意,她再次踏上旅程,路上阴差阳错,循着血脉中的呼唤,来到枞海尽头,遇到了破水而出的归亡。

  归亡把惊恐不安的她衔入口中,一路向南,回到了濛山。在见到蜃楼的那一刻,她想起了所有的一切。

  

  往事千端,施夕未只说了一句:“那之后不久,她想起从前的事,于是回了静流部。”

  “那时我回到我们住过的院子,察觉到了一点遗留的妖气,仿佛十分熟悉。”孟君山顿了顿,才道,“我以为那是你。”

  施夕未:“大约是无忧。”

  孟君山:“那时我想,是不是因为你……因为白露是妖族,所以才离去的。”

  施夕未:“不是因为这个。但只是迟早的事。”

  孟君山默然。过了一会,他又道:“从那以后,我一直在找她。”

  施夕未平淡地说:“最后不得不告知你这样的真相,我也十分遗憾。”

  两人在回廊中央停步,此处树木萧疏,一缕亮若流银的月光洒入檐下,照得他们袖上尽是清辉。

  施夕未目光落在一片将落未落的银叶上,心想今夜的寥寥数语,恐怕也将是他们最后的交谈,自此一别,从今以后再也不必相见。

  这最后的时刻,他曾于过去的年月中想象它的样子,又觉得或许永远不会到来,却没有料到竟然这般平静,这般轻易。

  “如此,”他说,“我们来日再……”

  孟君山忽道:“你恨我么?”

  施夕未:“……”

  

  他几乎是有些恼火地转过视线,望向说出这话的人。

  他们一个是妖部主将,一个是毓秀的未来执掌,即使有这三言两语也说不尽的过往,不反目成仇已经不错了,更不应再继续纠缠不清。

  他已经按下千般情绪,眼看就要把这件事了结,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时候,问出这种问题?

  然而这时,他看到了对方的神情。月光下,孟君山一语不发,沉默而固执地看着他。

  是了,唯有这个人一点都没变。他所考虑的种种,这个人大约根本不在乎。

  施夕未刹那间只觉得疲倦万分。他说:“往事不必再提,白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