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何日还乡 驸马何日还乡 第25章
作者:兰振
小室枯静,便是金针落地也€€如同€€雷震。这片静谧流转了约略有一炷香的时分,谢文琼忽而问道:“驸马如此坐半夜,腿上岂不伤上加伤?”
岳昔钧道:“权时制宜,臣权且忍忍便过去了。”
谢文琼道:“不若你来榻上躺躺。”
岳昔钧道:“殿下,男女授受不亲。”
“好个‘男女授受不亲’,”谢文琼道,“你我既然结了夫妻,你躺躺也€€无妨。”
岳昔钧叹道:“这段鸾俦不过有名€€无实罢了,臣不敢逾矩,玷污了殿下的好名€€声,可便糟了。”
谢文琼道:“本宫既然和你成了亲,谁能信你我无有肌肤之亲?”
岳昔钧道:“臣不良于行,说无有肌肤之亲,也€€是有人信的。”
谢文琼道:“着啊,那谁又€€能知你在本宫榻上躺过?不过都是口说无凭,有心之人自会€€编排,你又€€何必拘囿?”
岳昔钧道:“实不相瞒,臣并非不肯领殿下好意,实则是臣坐轮椅之上,方好‘枕戈待旦’,一旦上了榻,再起便是不好了,若是误了殿下大事,臣万死难辞。”
谢文琼道:“金吾卫难道都是死人么?”
岳昔钧道:“他€€们不便暴露殿下位置,便不便候在殿下身€€侧。臣之所以来此,不就是为了护殿下周全么?因而臣是不可歇息了。”
黑夜之中,谢文琼闻言默然,不声不响。
二人又€€无言坐了半晌,月光渐移,屋外金吾卫已然换了两趟班了。
倏忽,只€€听€€一声“哚”,阿幺门口站着的金吾卫喝道:“甚么人?”
谢文琼半靠着榻的身€€子猛然坐起,岳昔钧的手也€€扶在了剑柄之上。
听€€得€€屋外脚步声起,有人高喊“往西去了”,屋外不知点了几盏灯笼,霎时亮了起来。
谢文琼见自己的身€€影被灯火照亮在窗棂之上,连忙下榻,向岳昔钧快走几步,藏在了阴影之中。
而此时,本就不大的屋室被灯光占据了大半,只€€余紧紧巴巴一片地方,将将够停放一张轮椅。
谢文琼手扶着轮椅扶手,手臂几乎贴着岳昔钧的手臂,而岳昔钧凝眸盯着窗外,脊背似剑般又€€直又€€利,周身€€透出冷肃来。
岳昔钧在之前仿若无边的黑暗中沉思,终于在握上剑的那一刻察觉出了胸膛中的跳动。岳昔钧从来都不算是一位保护者,同€€袍不需要她来保护,娘亲们也€€各有傲气,不要她护。
唯有谢文琼。谢文琼是没有经历风吹雨打的璞玉,她需要璞石的裹护。
谢文琼低头看去,分明与岳昔钧贴得€€如此之近,却又€€好似相距千里€€€€€€谢文琼这时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她未曾介入的、岳昔钧生命的前廿九年,绝非同€€自己一般安稳静好。
名€€为命运的巨大鸿沟隔开了谢文琼将伸未伸的手,和岳昔钧将回未回的眸。
不知甚么夜鸟叫了一声,岳昔钧才发觉,屋外静极了€€€€所有的喧嚣恍如一梦。
第30章 谢文琼一计算二人
岳昔钧觉察出不对劲来€€, 用极轻的声音向谢文琼道:“殿下,外间静极,恐怕有诈。”
谢文琼也微微低下头, 小声道€€:“我听得乃是渐静下来, 敢是都€€去追刺客了么?”
谢文琼的呼吸掠过岳昔钧的耳廓, 好似隔靴搔痒,又€€好似绒草拂面,惹得岳昔钧红意上耳,幸得夜色遮掩了。
“金吾卫不至于中调虎离山之计, ”岳昔钧道€€, “莫非是贼人使了迷药?”
谢文琼道€€:“此话€€有理€€。若真是如€€此,恐怕贼人已经在近前了。”
谢文琼话€€音刚落, 只听€€一声微弱的锁扣声响,岳昔钧仰头与谢文琼对视一眼, 俱都€€心道€€:来€€了!
那€€声响出自关押阿幺的耳房, 门开无声,也无有脚步之声,想来€€来€€者是位高€€手。
岳昔钧向谢文琼比划了一个推门的手势, 又€€一指谢文琼,手往下压, 也不晓得谢文琼有没有看懂:我去会会他,殿下在此不要走动。
谢文琼点头,岳昔钧以€€剑柄猛然€€推开房门,又€€拔剑出鞘,将剑鞘往对面耳室一甩, 只听€€“啪”得一声,剑鞘恰中来€€人脖颈, 来€€人闷哼一声,不躲不避,直以€€刀捅向阿幺!
岳昔钧暗叹一声,手中凤声剑也脱手飞出,这一击利害得很,来€€人不得不闪身躲避,恰恰是这一瞬,谢文琼从耳房中探出半个身子,伸手一够正堂墙壁旁摆放的花瓶,全力一丢,那€€花瓶就从岳昔钧头顶飞出去,却眼见€€花瓶冲势已颓,将要跌坠地面€€€€
岳昔钧在花瓶飞至眼前时,眼疾手快地一拍,那€€花瓶又€€得助力,正正砸在来€€人头上!
来€€人也不叫痛,见€€身后威胁极大€€,不便下手,便转过身来€€,欲先€€解决岳昔钧与谢文琼二人。谢文琼忙从袖中取出一只响哨,奋力吹响!
只听€€“吁吁”几声哨响,有人迅速从外间闯入,看着身上衣服乃是金吾卫的衣衫。
几位金吾卫一至,来€€人见€€势不好,也顾不得自身安危,拼死去杀阿幺!
金吾卫跨步上前,却晚了一步,那€€人的刀一下捅进阿幺的胸口,全胸贯入!
来€€人一击得手,却“哈”得一声笑了出来€€,他的笑声愈来€€愈大€€,到了后来€€,竟上气不接下气,自己拔出了刀,抛在地下,双手前伸,做束手状,口中道€€:“棋差一招,孙某认栽。”
却原来€€,那€€刀上一丝血丝也无,而刑架之上,并不是甚么阿幺,乃是一穿衣稻草,垂头皮囊。
金吾卫上前捆了来€€人,扯下他蒙面的布,却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眉眼中愤慨自嘲之色未消。
谢文琼道€€:“你是何人?何人差你?”
那€€少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孙雨亭,乃是大€€皇子门下客。”
谢文琼狐疑道€€:“大€€皇兄差你何来€€?”
孙雨亭道€€:“大€€殿下本差我做刺客,只说杀一十恶不赦之人,大€€殿下本要扭送此人到官衙,谁知半路被€€公主殿下截了去。大€€殿下言讲,公主心中有鬼,看似暂关此人,实则是要寻机放了此人,因€€此大€€殿下差我来€€替天行道€€、除恶惩奸。”
孙雨亭苦笑道€€:“我将刀没入稻草之躯,方知着了道€€。不但着了殿下你的道€€,也着了大€€殿下的道€€。殿下此举是请君入瓮,乃是阳谋,而大€€殿下偷梁换柱,乃是阴谋€€€€看来€€大€€殿下从未想过叫我活着回去。”
孙雨亭自嘲道€€:“我本是走投无路之人,在街亭避雨,遇着大€€殿下好心收留,赐名为‘雨亭’,蒙大€€殿下带我入王府之中,才得以€€衣食无忧,我本该生死报效大€€殿下,但我虽然€€是贱命一条,然€€而贱命也贪生。大€€殿下既然€€不在意我的死活,我又€€何必为他卖命?这赐食之恩,往日也曾报效,如€€此便算一笔勾销。”
孙雨亭狂声大€€笑道€€:“大€€殿下不义,却也莫怪我不忠!我也不求殿下放我,只求殿下留我一条性€€命。我所言句句属实,请殿下容情。”
谢文琼听€€罢,冷笑道€€:“好个舌辩之徒,不忠不义之事说得好似至情至性€€,本宫可不管你这厮言语虚实,且和金吾卫说去罢!”
谢文琼心道€€:他既然€€当着金吾卫之面说出这番话€€来€€,且不管真假,只借机把大€€皇兄拉下马便罢,至于阿幺是否真为大€€皇兄所差,倒也不要紧了€€€€若是大€€皇兄所差,孙雨亭此番招供,大€€皇兄倒也不冤。若是阿幺并非大€€皇兄所差,那€€定然€€也是其余几位皇兄、皇弟的手笔,不然€€谁能想到、又€€有谁敢将脏水泼于大€€皇兄头上?若是其余几位皇兄、皇弟所为,只慢慢打压便是,不急于一时。
因€€而,谢文琼只叫孙雨亭写了供书,画了押,将供书分几份发与金吾卫、大€€理€€寺,令金吾卫押了孙雨亭走。而谢文琼自个儿带着一份供书连夜叫人叩开宫门,入宫向皇帝皇后哭诉一番,生生把事情闹大€€,便就由不得人在金吾卫中动手脚将此事压下了。
这一夜虽然€€和风吹得睡意沉沉,京中却好似下了一场无声的骤雨,刮了一夜的狂风。有人夜半惊醒,有人点灯急召,有人迫紧烧香。
谢文琼这厢雷厉风行,岳昔钧却琢磨过味儿来€€:为何金吾卫先€€前像是被€€迷晕了一般,后来€€谢文琼一吹哨,又€€快速赶来€€?
岳昔钧想道€€:这定然€€是公主与金吾卫之计,许是先€€令孙雨亭放松警惕,好叫他闯入耳房之中,在他动手之时一举擒获,由是抵赖不得。正是,此举何必瞒我?
却原来€€,谢文琼方才读兵法€€,想出来€€的这一计,不仅是针对孙雨亭,也是针对岳昔钧。若是岳昔钧以€€为四下无人,便有助来€€者的苗头,金吾卫便可将岳昔钧一并擒获。
然€€而,岳昔钧并未想到这层,只是为谢文琼瞒她之事在心中叹道€€:想来€€殿下竟然€€不是全然€€信我,也是,她若是全然€€信我,倒也不是谢文琼了。
岳昔钧心中倒不失落,只是莫名有些发笑,也不知笑些甚么。安隐前来€€帮岳昔钧捡起了剑,此时四更刚过,岳昔钧回房梳洗安睡,一夜无梦,不提。
翌日,岳昔钧晨醒,梳洗完毕,便问百濯道€€:“殿下可曾归来€€?还是回了公主府?”
百濯道€€:“回驸马,殿下不曾归来€€,也不曾回公主府。奴婢听€€闻殿下昨夜宿在宫中。”
岳昔钧点头,去膳厅用膳,只听€€得不远处人语声渐响,有人道€€:“寻本宫的晦气,也不晓得八字够不够硬!”
岳昔钧听€€得说话€€之人正是谢文琼,便朗声道€€:“何人敢寻殿下晦气?”
花|径之中转出一个人来€€,杏眼含嗔,粉面薄怒,正是谢文琼。这副生动面容将春日枝头粉白的花朵都€€衬得黯然€€失色,倒不是花太俗,而是花不言不语,甘做陪衬。
谢文琼道€€:“还能有谁?还不是本宫那€€些好兄弟。”
岳昔钧笑道€€:“殿下用过早膳否?”
“不曾。”谢文琼说着,走到了近前,和岳昔钧同往膳厅去。
岳昔钧道€€:“殿下莫要气坏了身子,先€€用膳罢。”
“还用你说?”谢文琼道€€,“为本宫侍膳。”
岳昔钧笑眯眯地道€€:“遵命。”
第31章 告御状公主心凄凄
今日的膳食吃到最后, 上来的是些香薷汤、龟苓膏等败火之食,想来是特意为谢文琼加做的。
岳昔钧在沉榆之前,为谢文琼盛了汤, 双手奉上:“殿下请用。”
谢文琼接来一试, 不烫不凉, 煞是满意。
谢文琼道:“过几日便是上巳节,祓禊宴饮之事,你只消跟着本宫便是。”
岳昔钧道:“是。”
谢文琼又€€道:“叫人给你做几套衣裳罢。”
岳昔钧道:“多谢殿下€€,臣叫安隐量体之后, 再交与缝人。”
谢文琼也不为难她, 道:“好。”
谢文琼又€€问道:“你的轮椅,可要换新?”
“不必, ”岳昔钧道,“还中用。”
又€€过了半日, 来人请谢文琼与岳昔钧入宫, 其时,谢文琼正在和岳昔钧一同在池塘边喂鱼,游鱼聚拢在岸边, 互相争食。
谢文琼向伴月道:“备车,押阿幺和孙雨亭。”
又€€问岳昔钧道:“驸马可要更衣?”
岳昔钧点头, 谢文琼便道:“那本宫在正堂候你。”
岳昔钧道:“劳殿下€€稍待。”
安隐帮岳昔钧换了外出的衣裳,推着岳昔钧和谢文琼汇合。谢文琼道:“驸马与本宫同车罢。”
岳昔钧笑道:“臣荣幸之至。”
岳昔钧拄着拐杖,被伴月搀上公主车舆,她头一次“登堂入室”,谢文琼惯会享受, 车中铺毯缀金,华贵非常。
岳昔钧坐定, 笑道:“臣如今才知甚么€€叫‘金玉满堂’。”
岳昔钧说€€“金”的时候,指了指车中点缀的金箔金饰,在说€€“玉”的时候,又€€摊掌往谢文琼的方向送了送。
谢文琼臊得很,小声道:“哪里学来这许多花言巧语,一点不把本宫的训教放在心上。”
岳昔钧一笑置之。
说€€了这一句,谢文琼又€€别扭地道:“原先不还问本宫‘玉乃至洁之物,殿下€€有何€€洁’么€€?今日怎又€€改口了?”
岳昔钧答道:“那是臣先时有眼无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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