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入媚 今日入媚 第31章

作者:戴月回 标签: 近代现代

  在英国自己煮饭,有一次被他碰见,一起吃了,没想到他没忘,还想得寸进尺,似乎权贵与情人之间的关系长了,就不止是钱与性,还要添入蔬食烟火,柴米油盐酱醋茶,让肮脏关系有了质感,有了温度,有了人生该有的厚度,从而生出些不该有的妄念。

  也无怪乎那么多情人想要上位、入主正宫,再畸形的关系都像一首漫长的诗,读它的人流于表面,写它的人刻骨铭心。

  “你挺帅的,盘亮,条顺。”我刮他挺直的鼻梁,心想这鼻子长得真带劲儿,把他整个面儿都撑起来了,他粗看有型有款,细看也能看,鼻是鼻,眼是眼——其实如果他长得丑,我也不会跟他纠缠那么久了,他再有钱有权也没用。

  这么想来,我还真不吃亏,不禁乐呵起来,他抓着我的手问:“给我做饭吧?啊?”

  我笑着摇头:“那是你媳妇该干的事儿,我不能逾矩。”

  聂甹悠的脸阴沉了,很快他又恢复平静,但那一闪而过的阴沉是真实的,像一个深渊,藏着我跟他不能触碰的裂痕。

  我跟他约定过,他一旦找到联姻对象,我们立刻散伙。年末他就三十有四了,虽然这个年纪对于男人来说一点也不老,不过像他这样的才俊,合该有大把白富美扑上来,他的个人问题在他那个阶级很容易解决,现在还没解决,我猜是因为他家庭情况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无非是计划生育前家族太大,隐形的嫡庶之争,外室私生子之类,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聂甹悠端着张平静面孔,声音有些许嘶哑:“陈净,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我一拍大腿:“嘿!这我得找人评评理了!我从英国紧赶慢赶来,一口热乎饭没吃上,让你弄了个尽兴,你丫还想从我手头扣饭吃?你说说,这都一什么事儿啊!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聂甹悠噗嗤笑了,被我逗得直乐:“你最近是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书,怎么耍一口京片子?”

  我脖子一梗:“老舍《茶馆》、王朔《玩的就是心跳》,咋滴?”

  “不咋地。”聂甹悠揉我脸蛋:“你这个小东西,活色生香,狡猾得狠,我这园林快被你搅成大澡堂子了。”

  我笑嘻嘻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是流云逝水,岩沙清朗,凤尾竹森森细细,大菩提宽丽雍雅,漫天的绮霞缀在深远静湖之后,无边的岁月静好。

  “应这个景,我该看《海上花列传》,或者张爱玲,是不是?”我轻声问。

  “是。”聂甹悠探身吻我,两唇相触,凉而酥麻,一点热的舌尖,轻轻摇摆。

  他似乎泛起一点柔情,主动提到他北京那个家:“我小时候,也就五六岁那会儿,搬到军区大院里住,认识了一群发小儿,大家整天拽京片子,豆大点儿个子,戴着红领巾,雄赳赳气昂昂的,胸口挺得像小公鸡。”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走了,十一二岁上就来了香港,在拔萃读中学,在浸会读大学。”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走,留在首都不好吗?”

  聂甹悠看我许久,笑了:“你这样聪明,会猜不到为什么?”

  “猜不到。我总是把你往好了想,比如你是为了冲破藩篱,勇敢追梦独自求学什么的。”

  他笑着逗弄我:“那个圈子里没有庸才,大把资源供着,不是人中龙凤都难,谁不想挤破头往里钻?仰仗父辈荣光,有能耐的子承父业,或在外经商;没能耐的做艺术家,拿钱砸出名声来,没有人真心愿意离开圈子。”

第60章 55 万人敌

  聂甹悠说完这话,想到了什么,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在为方才的轻率而不安:“其实——我倒是知道一个反例。有一户姓李,老爷子的肩上,挂的是两片金叶三颗金星……”

  我疑心他使春秋笔法,捏造例子谈他自己的家世,因而听得格外认真,有疑必问:“什么金叶金星?”

  “军衔,你不懂?”

  我摇头,论对中国的了解,我都是从书里得到的,纸上谈兵罢了,具体的风土人情我一概不知。

  聂甹悠解释说:“李老爷子很重要,打个比方,就是美国的艾森豪威尔,而不是麦克阿瑟。”

  同样是五星上将,麦克阿瑟是胡乱封的,而艾森豪威尔接任杜鲁门做了总统,我大概明白聂甹悠的深意,李老爷子是实权派人物,在国家建设中起主导作用。

  “他有三个孩子,女儿在国开行头部,正部级以上,长子在军队内,熬资历,迟早跟李老爷子平级。只有老三不成器,梦想做中国的爱因斯坦,搞理论物理研究,弄得不上不下,还搞自由恋爱,和一个女演员未婚先孕。

  李家老三很犟,非要和女演员结婚,生了孩子也随女演员的姓,当年李老爷子拿枪抵在他头上,都没能让他回心转意,父子俩断绝关系,李家老三携妻子去了南方。

  其实女方家里很有钱,是苏南一富,他们在孩子的培养上耗资不小,事情的高潮就在这里,李家老三想做科学家,他的儿子真的成了科学家,在美国科学界很有声望,国内名校高薪聘请他做教授,他是学术大神,脾气养得刁,不喜欢高校的氛围,直接进了高能物理研究所,听说最近几年的大项目中他是骨干,年轻有为,前途宏大。”

  聂甹悠说到这里,卖个关子:“所以,你猜李家会怎么做?”

  灵冥中我的心有所感,像浮在日光作成的海面上,炙热而光明,又与我无关。

  “李家只差要敲锣打鼓,迎回老三。人家都说李家老三命好,有好爹,还有好儿子,他是我见过的唯一脱离阶级,又风风光光回归的幸运儿……”

  我的嗓子在抖:“他……叫什么名字?”我艰难地换了个问法:“女演员姓什么?”

  聂甹悠疑惑地看着我,上唇和下唇分开,很轻,又仿佛掷地有声,只是吐出一个字:“凌。”

  我的心砰然落下。

  凌歌。

  只知他是白衣少年,曾在他身上投射大量幻想。他真正的家世,却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聂甹悠认真打量我:“怎么了你?你……你猜到是凌妍书了?对了,”他恍然大悟:“凌歌曾在新国求学,你应该是认识他的。”

  “对。”我用力笑一下:“我认识这个人。”

  聂甹悠点头,目光望向远处:“我在两会上见过他,一般天才科学家要么狂妄,要么自闭,他却不简单,城府很深,会藏拙,是个滴水不漏的人物。”

  我格外关心到一点:“凌歌到底在做哪方面的学术研究?”

  “大概是粒子物理,或者天文学?我不是很清楚,他做国家级项目,保密性很高。”

  为什么?凌歌也改弦更张了?我记得十多年前,我们分道扬镳前,他研究的项目是检测基因嵌合突变的生物信息学方法,如今他变了,所有的一切我都不知道。

  “他以前,是学微观生物的呀。”默默想着心思,疑问不知不觉跑到嘴边。

  “我听前辈说过,顶尖科学家研究前沿交叉科学,在各种领域游刃有余,触类旁通。”

  不是这样的,科学发展到今天,每一支大类上分出千百个小科目,如一棵枝繁叶茂的巨树,越是前沿的东西越是存在壁垒,走到顶端就很难转身。

  但是想到凌歌,我的思绪又软下来。如果是他,没什么不可能。我记得读中学时上生物课,他读黄昆的《晶格动力学》,我传纸条问他讲什么,他说跟固体物理相关。

  我看过黄昆的生平经历,还有他26岁时写给好友杨振宁的信,信中提到他的老师莫特(Nevill Francis Mott 1977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是一个“万人敌”的人,意思是极其富有战略眼光的学术带头人,他由早到晚沒有一刻不是充分利用,自己做研究,帮助很多人做研究,面向社会宣传科学,他提出“科学共同体需要头脑清醒的科学家,能向他的同事们指出,科学正向何处去和需要为之做些什么工作”,也就是像他这样的少数几个人就支住了整个英国的科学研究。

  黄昆结束英国留学生涯后,于1951年回到中国,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他迈步从头越,为中国建设出完备的半导体研究所,培养出大批科学院院士。黄昆和他的老师莫特一样,也是“万人敌”,在学术上一个人敌得过万万人。

  现在轮到凌歌了吗?我相信他比我更清楚科研是什么,不是闭门造车,疯狂发论文,而是放眼世界,一直保有做“万人敌”的觉悟。

  晚间聂甹悠在书房忙碌,我一个人睡在主卧。半夜里狂风大作,窗户乒乓作响,聂甹悠把我从被褥中捞出来抱在怀里,一手来回抚我后背:“别怕,很快就会过去的。”

  我没有怕,只是想起了一首诗:

  午夜时分,群星毕现,

  我忽然睁开眼,

  于冥冥之中感知到你。

  时钟嘀嗒,绿树重影,

  白色穹顶之上,

  宇宙无声俯瞰人世间。

  跨越大陆海洋,穿过济济人潮,

  你一步一步向我靠近。

  幻动的水、气味与阳光,构成你的形状。

  我似乎已经等待你太久,

  久到忘记了最初的面孔。

  快乐来得太迟,

  就会变成痛苦。

  我喜欢你在路上,

  你是我悬而未决的欣喜。

  所以,请来我身边,

  但永远也不要到达。

第61章 56 带着清新的朝露气息

  断今园如同一个玲珑的中式木雕,摆放在绘满热带风光的地毯上,这绿色牢笼里,日子长得像年糕一样,一口吃不完,要细细地嚼。

  我只穿一件白丝袍,趴在阳台上翻资料,关于令港区工会党的骨干成员,不出意外他们就是我未来的同事。

  朱莉安,女,45岁,毕业于斯坦福大学,从政十五年以上,工会党副主席。已婚,育有一子。照片上的她烫短发,大红唇,眼中有睥睨的神气,看起来成熟干练,无懈可击。

  杨邂,男,52岁,军队出身,26岁时以上士身份复员,从基层做起,现在是工会党令港区党委书记。已离异,一个人独居,我查找工会党演讲视频,多数是朱莉安发言,咄咄逼人的风格,一到杨邂这里,就温吞平稳,像个经典的老实人。

  这两个人在工作上是好搭档,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王莎莎,28岁,毕业于国立大学政法系,是个白净的年轻女孩,在区党委工作刚满三年。未婚,与父母同住在12区,也就是郎梅邯区,在令港区隔壁。

  鹿馨,33岁,社区福利保障所资深员工,在令港区人气很高,照片上的她年轻富态,笑起来有两个甜酒窝。新婚一年,丈夫是英国裔医生。

  我将资料翻来覆去研究,像个变态,并在智库里搜索论文,研究大众心理。

  做政客如同做流量明星,需要人设。我在脑中涂涂抹抹,如果说朱莉安是张扬的大抹紫红,杨邂是茉绿色大墙面,王莎莎是一长缕钛白,鹿馨是几刷子粉红康乃馨色,调和后就成了蓝,在光谱中是靠近紫外线的深蓝。

  我该怎样脱颖而出,又不突兀?

  阳台下波光粼粼,大湖像海的片段,截了最透明的那段,我的想法渐渐成型。

  应该有这样一个新政客,长发,像早晨写生归来的艺术家,还带着清新的朝露气息,他满脑子创新思维,直脾气,有什么说什么,像对世界指手画脚的孩子。

  民众觉得他新鲜,了解后渐渐发现他也是有担当有思考的男子,他热爱海上运动,比如帆船、冲浪,他保留的那些纯真气很难得,因为越像孩子越不会轻易妥协,如果他代表民意,他会是战到最后的那种人。

  他会是我,他就是我呈现在民众前的形象。一点清而活的淡蓝,从大片深蓝上浮现,配上原有的工会党队伍,既和谐,又夺人眼目。

  我严格按照规划执行生活,找营养师调配膳食,吃高蛋白物质增肌,训练肩部、胸部、二头及三头肌力量,整日抱着冲浪板入海,跟着教练兢兢业业地学习技巧。

  二十多天后我终于能演绎经典hang5动作,教练是一位肌肉发达的澳洲女郎,她抱住我的脖子哈哈大笑,差点把我勒断气。傍晚结束一天的训练,我将冲浪板夹在腋下走回断今园,准备将好消息告诉给聂甹悠。

  但见到他时,他面沉如水地冲过来,劈头就问:“你跟凌歌什么关系?”

  “啊?”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他逼视着我,又重复一遍:“你到底跟他什么关系?”

  我直视他的双眼,良久,然后露出寻常笑容:“怎么了嘛?都是十年以前的事儿了,你听谁嚼舌根了?陈钟岳?白隽?怎么都跟碎嘴老太婆一样。”

  “你喜欢他,现在还想着他,是不是?”

  我的心怦怦大动,面上越发摆出不屑,摇头叹息:“这都什么呀……”

  “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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