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入媚 今日入媚 第36章
作者:戴月回
“太帅了,太完美了!白色很衬您。”导购小姐兴奋地看向我:“先生,您的朋友是男神!”
“嗯。”我沉浸在一饱眼福的愉悦里,不敢多看,眼神有些不自然地瞟向别处,只在一瞬间,我的血冷了。
那两名跟踪者出现在四点钟方向20多米外的阿玛尼柜台,尽管隔着几道菱形水晶装饰门,他们显得奇形怪状,我还是不会认错,半分钟后他们沿着反方向离去。
这么快就摸清我的路线,反侦察能力不是一般的高,他们是大麻烦。
我转头看凌歌,殷勤的导购小姐将他围在中间,推荐裤装,借机搭话,凌歌平静地应对她们,如同流落在繁花丛中的一尊大卫雕像,洁白而无辜,他抬头看见我,用口型问我怎么了。
这样月朗风清的一个人,不需要沾染阴暗之事,我笑着朗声说:“上司找我,我先走一步啊,待会儿电话联系。”
我大步后退,向他潇洒拜拜手,但在转身的一瞬间脸立刻沉下来,将手伸进薄风衣,在右胸口的内袋里摸索一阵。
两名跟踪者在前方四十米,我从商场中央绕行,横穿多个柜台,在他们走入电梯间前和他们迎面相遇,“嘿,聊聊吗?”我面无表情道。
两个人警觉地对视一眼,185说:“你认错人了吧,哥们。”
他们要从我身边走过,我向右走步,用胸口不轻不重地撞了185的大臂,这是人触觉敏感的地带之一,他的肌肉组织已经清晰感知到我身上装着什么,伯莱塔92F型手枪,1985年由意大利研制,也是美军的新一代制式军用手枪M9。这是陈钟岳送我的玩具,能杀人的玩具。
54.
185的瞳孔震动,焕出鹰隼般的精光,我低声说:“十分钟后,在丽洲咖啡馆见面,走扶梯,我会一直跟在你们身后。”
走电梯他们可能会动手攻击我,走楼梯他们容易逃脱,而自动扶梯上视野开阔,周围有人流量,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我和他们保持十米的距离,将他们“挟持”到一楼B座的丽洲咖啡馆,我挑了隐蔽处落座,四周无窗,靠近墙角,千鸟花自房顶丝丝缕缕垂落。
“三杯柠檬水。”我送走服务员,然后调转眼神,细细打量桌子对面的两个人,他们被我识破,索性不再掩饰身份,遵循本能应对。
腰背笔直,目光烁烁,坐如青松,这是两个军人。185简直是从特种兵模子里抠出来的,175长着娃娃脸,看起来不过二十一二岁。
我开门见山道:“谁派你们来的?”
他们不说话,我隐晦地问:“陈?赵?聂?白?还是意大利人?”
第70章 65 万宝路冰蓝
185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们只是凌教授的朋友,不放心他,跟他出来看看。”
“朋友?身手不凡、熟悉枪械的朋友?”
我注意到185又看了娃娃脸一眼,随后他告诉我:“我们从军事大学毕业,在研究所工作,然后认识了凌教授。”
我找到了套话的策略。没猜错的话,这两个人中娃娃脸是长官,而185脾气暴躁。我笑眯眯地问185:“你多大了?”
185不悦道:“为什么告诉你?这是隐私,我不想说。”
我拖长腔哦了一声:“我看你长得老,像娃娃脸他爸爸,可是说谎水平连高中生都不如。”我恶劣地笑出一口白牙:“你别是只长岁数,不长脑子吧!”
185正襟危坐,咬肌隐隐跳动:“你这个人素质真低!”
我说:“哦,是吗,可是派你这个货色来,中国政府也实在失策!”
“你!”185瞪眼:“你们这些香蕉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只会给中国丢脸,要不是凌歌政审没过……”
娃娃脸将玻璃杯砸到桌面上,制止了185的话音,但是我已经捕捉到关键词:“什么政审?”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以什么身份来听?”娃娃脸开口说话了,声音跟五十多岁的老烟枪一样,嘶哑阴沉。
我沉吟片刻,亮出诚意:“我是新国公民,今年2月刚加入工会党,你们也知道,工会党的政策一向亲中,最重要的是,我对凌歌没有任何图谋,他是我朋友,上初中前认识,高中毕业后分别,中间大概,十来年没见吧,上个月才和他碰上,这期间见过两面,可是,仅仅两次见面中你们如影随行!你们对他的跟踪已经影响到我的生活,我有资格为自己的损失讨一个说法。”
“好。”娃娃脸身体前倾,两手抱拳放在桌面,有种老干部的威严:“凌歌教授于七年前入职中国重点科研院所,先后在三个重大项目内担任总设计师,又接触其他重点项目若干,属于核心涉密人员。
一年前他开始办理离职手续,依据我国《保密法》规定:涉密人员离岗离职实行保密期管理,涉密人员在脱密期内,应按照规定履行保密义务,不得违反规定就业,不得以任何方式泄露国家秘密。
凌教授刚过脱密期就立刻来到新国,这无法不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所以,我们受到委派,专门保护凌教授。”
原来是这样,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我开始担忧凌歌:“跟踪,监视,你称这些行为只是无伤大雅的‘保护‘?这明明是侵犯人权!据我所知,凌歌没有加入任何政党,他拥有广阔的自由。”
185愤忒不平:“国家栽培他!纳税人供着他!从他自愿加入中国国籍起,他就是中国的人,现在放弃职责往资本主义国家跑,等同于叛国!”
娃娃脸阴沉了面孔,低声呵斥他:“闭嘴!”185噤声,只用眼神挑衅我,眼中闪动快意和正气,是条血性汉子。
我反而平和起来,缓声道:“我理解你们身为中国军人的责任感,你们的国家已经是大国、强国。但是,我认为大国之大,不在疆土,不在人口,在于包罗万象、海纳百川的气度,一个大国既能养育出钱学森那样高尚的报国者,也能包容像杨振宁那样,致力于在科学最前沿开疆辟土的华人。
科学无国界,不论是造福一国,还是造福全人类,都应该对科学家致以崇高敬意,而不是拿政治来局限他。
今天我坐在这里,是以凌歌朋友的身份自居,我很荣幸能和他这样的天才做朋友,他们是上天对人类的馈赠,或许你们也读过《乔布斯传》,书里提到天才的现实扭曲场力,天才确实有一种魔力,让他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地信赖他,宠爱他,以他为中心。如果凌歌很自我,那我不会觉得奇怪,我相信他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即使眼下和大众的想法背道而驰,但最终也能够担负起应有的责任。”
说完这些,我喝口柠檬水,客气道:“二位想来点什么?我请客。”
185瞥我,似乎还想回嘴,被娃娃脸制止,他只能垂着眼,不服气地嘟囔:“你们这种人惯会说话,说得天花乱坠……”
娃娃脸正色道:“刚才我的话都是站在国家层面说的,现在,出从私人角度,我跟你谈一谈凌教授。
恕我直言,他这次离职,无异于是个人职业上的自杀,先放弃美国国籍,义无反顾回到中国,再抛下中国的工作,执意来新国疗养,两边都得罪过了,试问将来哪个大国还能容他,况且他家庭环境特殊,很多人对他抱以厚望,本来他今年要改名为李凌歌……更多的我就不说了。
对,我刚才用到了‘疗养‘一词,凌教授申请离职的理由是患有心理疾病,他自称在三年前开始患上Ⅱ型双相情感障碍,中方愿意为他提供最好的治疗条件,可惜,他不领情。
他说来新国疗养,可是整日住在酒店里,除了晨跑之外从不出门,不见医生不吃药,实在不像认真疗养的样子。”
双相情感障碍,那不就是躁郁症吗,传说中爱因斯坦等天才的常发病症。患Ⅱ型双相障碍会交替出现严重的抑郁发作与轻躁狂发作,表面上看很温和,几乎与正常人无异。
我搜肠刮肚地回忆相关医学知识,走神间185和娃娃脸已经离开了,只留我坐在千鸟花瀑布中,嫩黄娇绿的花叶悠荡悠荡,无忧无虑垂悬着。我忽然想抽一支烟。
打车到天福路,一直向东走,附近的房屋陈旧低矮,不少被打上了“拆”的印记,这里就是中渊建工和国家建设局争抢的地界,走了五十米左右,我意外发现这块地的中心是小福宫。
曾几何时,和椋梨源在这里避雨,我还追忆过跟凌歌的往昔,如今这里更破旧了,空气中弥漫冰凉的腐朽气。
仿佛应景一般,又开始下雨,我听着琉璃瓦上摐金戛玉的琅然水声,点燃一支万宝路冰蓝,慢慢抽烟,慢慢想凌歌的事。
本来看着挺正常的一个人,突然得知他有病,顿时觉得他过去的种种好像真有问题,再往深处想,更是确定他有病无疑了。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奇怪。
离开中国,离开父母朋友,独自一人来新国疗养,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孤独吗?痛苦吗?他的爱人陈栖雪,为什么不照顾他?
其实,我可以照顾他的,以朋友的身份,就像妈妈离世的那几年,是他一直默默陪伴我,疗我心伤。
心底的另一个声音立刻说不行,是凌歌一次次推开了我,让我心碎,让我痛不欲生,甚至动过轻生的念头。更往阴暗处想,现在他的亲人朋友爱人都不在他身边,他像被全世界抛弃了,而我主动找上他,可不像是在捡垃圾?
想到这里,我猛然掐碎烟里的爆珠,将半支烟按进了水洼,抬头看到雨中迷蒙的庙宇,一滴灵感落进脑海,迅速生长成形,有理有据,让我醍醐灌顶。
人的心理确实太奇怪太奇怪,往往在思考一个问题时,忽然就得到了另一个问题的答案。
水上乐园和海洋公园区分度非常低,中渊建工应该推翻原有的设计,重新做一个与国家建设局全然不同的方案。
为何不保留小福宫,在原址上翻新重建,做全国第一处文明古迹!新国于上世纪中叶建国,只有五十多年的短暂历史,但五十年也不短,足够沉淀出独特的文明。
我冒雨走出去,在断垣残壁中仔细观察,小福宫的主体象征中国闽南文化,细节上又糅杂了马来西亚的特征,门庭则受到西洋巴洛克风的影响,这样的建筑,从美学上来看缺憾甚多,但放在全世界却是独一无二的。
价值,就体现在这里。
我曾读过关于古建筑修复的闲书,现在欧洲的很多古堡、庄园保留数百年前的外表,砖瓦陈旧,古树苍苍,但内部完全现代化,水电燃气系统布局科学,全自动浴缸,抽水马桶,中央空调样样俱全。
小福宫同样可以被改造成集文化价值和实用价值为一体的大型娱乐景点,它会是令港区的瑰宝,全国的先例。去芜存菁、创造历史的伟业,从我辈开始。
我在雨中潇洒漫步,路遇社区选民与我搭话,我告诉她自己灵感充沛着急回去写报告,她好心借给我一把雨伞,叫我快归家去莫负良辰。
报告是一定要写的,可是在这之前,我必须先去找凌歌,仅仅是出于道义,我也要去看望这位朋友。
第71章 66 凛然俊逸
郎梅邯区的希尔顿酒店,我到达时天已经黑透了,对城市来说正是华灯初上的好时辰,酒店前的喷泉雕塑呈现湿亮的金色。
我忽然又失掉了所有勇气,该怎么面对凌歌?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无解,我没想好,或许他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帮助。
于是我远离酒店大门,先在绿化带的树荫中坐下,雨声霖霖,敲打伞面,晚上温度骤降,我裹紧风衣,在寒凉中思路越发清晰,最初的兴奋劲过去,我开始排演重建小福宫一事的各种细节,让计划整体落地成现实。
酒店门前豪车如云,沿着喷泉雕像两侧的环形车道上坡,开到酒店正中旋转门前,门童立刻举伞接人,帮拿行李,一切都乱中有序。
西边两束远光灯贯穿雨幕,有辆车在快车道中刹车,车上跳下一个高挑男人,冒雨在车流中穿行,隔了上百米远,我却凭直觉猜出他是凌歌。
车上又下来一人,踉踉跄跄地追他,长卷发飘动着,有种雌雄莫辨的阴柔,像陈栖雪,他们似乎闹了分歧,陈栖雪情绪激动,手上连比带划地说着什么,凌歌充耳不闻,快步向前走。
终于陈栖雪赶上了他,紧紧从后面抱住他,深情又柔软,似在求他不要走。可是凌歌掰开陈栖雪的手,丢下他,大步走自己的路,那身影,是断了情念,渐行渐远的,如一柄出鞘长剑,寒刃照霜雪。
陈栖雪瘫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肩膀一耸一耸,他在哭。
我瞠目结舌地旁观这一切,又有两人搀扶起陈栖雪,带他回车上,车辆掉头迅速离开,另一边凌歌步行上斜坡,三四个门童小跑着迎接他。
不知道此时是什么心情,我只觉得胸口冰凉。他们闹了矛盾,那我更不能去接近凌歌,我绝不做趁虚而入的伪君子。
可是偏偏此时,凌歌回头了,他似乎在寻找谁。我心中无端一惊,又觉得不可能,相隔甚远,我又站在暗处,他不可能看到我。
事实大出我所料,凌歌动了,他走下石梯,路过喷泉,直直向我的方向走来,一步一步走得惊心动魄,而我像被钉死在地上的幽魂,无处可逃。
我眼睁睁看着他来到我面前,他满身雨水,声色低哑:“你来了,小净。”
“啊,嗯对,我,我来……看看。”
“来做什么?”
我语塞,他又重复一遍:“你来做什么?”恰在此时此刻,钟声敲响九下,浩广而袤远,广场中央的喷泉启动音乐表演,德沃夏克的Op.95,乐章华彩,光雾幻乱,一瞬间照亮凌歌的脸。
他摘了眼镜,形貌分明没有变过,和当年一样。
容长脸,丹凤眼,凛然俊逸,美得带煞。
“你来做什么?”
“我想问……你……”我磕磕巴巴,凌歌皱起眉,仿佛已经透露出厌恶,而我也厌恶这样懦弱拖沓的自己,所以一鼓作气说出:“你愿意搬过来跟我住吗?我在令港区租了公寓,对门是椋梨源,主要是因为我管不住那孩子,想请你帮……”
“好。”他打断我的话。
我怕是幻听了,他走到我的伞下,一脸平静:“现在就走?”
大概是晚上十点左右,我带着凌歌和他的行李走进家门。
“换一下拖鞋,这是浴巾,新的,你先披在身上。”
凌歌拿巾角擦干脸,抬头环顾客厅,没说什么。我想大部分人走进这里,都会觉得稀奇,没有沙发茶几电视,全部家具是三把椅子。
芬兰设计师雅各布森的“蛋椅”,雀蓝色鳄鱼皮质,舒适度最高,平时我坐在这把椅子上读书。
喝咖啡、吃零嘴、玩手机的时候坐另一把沙里宁设计的红色“郁金香”椅。
还有一把是1785年的法国乌木椅,完美象征新古典主义艺术 ,曲线动人如升C小调圆舞曲,通身流动巧克力色的光泽,为了买它我几乎花光了在Touch Brain的全部工资,日常听音乐、画画就坐它。
画板支架、颜料柜和Hi-Fi音响在南面,北墙被改造成墙体书架,我还没有进行大采购,因此书架上一半是空的。
我给凌歌倒了杯水,杯子奇形怪状,是1936年的阿尔瓦“甘蓝叶”花瓶杯,没办法,我的厨房里除了这个,就只有包豪斯风格的简易咖啡杯和龙泉窑的银毫建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