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入媚 今日入媚 第41章
作者:戴月回
我握住他的手,在黑暗里,在羽绒服之下,等他静静消化这些话。我猜社会主义制度下的物理研究所其实很好,凌歌的逃离,多数是他自身的原因。
他渴望绝对的公正、被革命淬炼过的坚定信仰,那些在历史上昙花一现的东西,完全符合他的精神洁癖,是的,他有精神洁癖,而工作中同事的一点八卦、懒散、逐名追利、尔虞我诈都是瑕疵,会被他无限放大。
“我很高兴你来找我,我很想保护你。”我认真地望他双目:“但我终究不能替你解决问题。你要明白,共产主义、天下大同都是梦想,你不能为一个虚无的目标奋斗,但是,你能为人民奋斗。”
凌歌低声道:“吾国,吾民。”
我心中一热,像是在燃烧。不是我的国和民,但隔岸观火,那火光倒映在浪涛中,就要蔓延至岸边的我身上。
他在我身旁,平正坚定地目视前方,我仔仔细细端详他的侧脸,深深记在心上,不同于正脸舒展式的俊美,他眉骨英挺,眼尾上挑,鼻管长直,下颌角精致,透着清贵的冷冽感。
我忽然生出一阵冲动,我想问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很美?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你知不知道你这一生会得到多少爱慕?
很快我又平息了,这世上哪有人真的美而不自知呢。近在迟尺,却无法接近,所思所想俱是虚妄。我怅然若失。
第79章 74 寔丽且宏
我们到达河北石家庄市,在其下辖的正定县游赏隆兴寺、荣国府,这里的建筑气势陡然一变,充满北国特色,湖泊浩广,黄石叠山,古柏青松等乔木傲然屹立,建筑的外形寥廓大气。
旅行的最后一站是北京故宫,可惜到达时已经临近下午五点,故宫开始清场,游客们流连忘返地拍着照,紫竹调在偌大的宫廷内回响。
气温非常低,我很少感受北方的冬天,西方夕阳坠落,染红大片彤云,让朱红宫墙、琉璃黄瓦焕发流动的光彩;而东边却银云压境,阴沉欲雪,雄踞于地面的雕梁画栋冷凝着,似乎压抑了千年。
巍巍故宫,寔丽且宏。可惜今日不能一亲芳泽,武警正疏导人流有序离开,我和凌歌站在午门外,很不巧我们订了明天的机票,商量着是否改签时,有一个老先生彬彬有礼道:“二位若想继续游赏,可以跟我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跟他走了,可能是因为凌歌没有提出异议,也可能是因为他看起来很可靠,一身灰色中山装,精神矍烁,充满正气。
老先生带我们从一个偏门走进故宫,过了雁翅楼、太和门,沿宫墙走向太和殿,前方空无一人,只有富丽堂皇的煌煌宫廷,越发显得天地高远,竦峙苍穹。
我不舍得拍照,这每一分每一秒都只能屏息去看,文华武英,太和乾清,环姿玮态,百代是崇,不需要堆砌辞藻来赞叹,因为前人已经用诗词歌赋说完了,我亦知自己就算耗费十二万分力气,也不能将其神韵搬至小福宫分毫。
外界作檐牙高啄,雄奇俊丽;内部藏殷盘周彝,唐画宋瓷,给我十双眼睛都看不过来,我竭尽身心,恨不得甚至张开每根毛孔去感受,以至于我看到凌歌只顾埋头走路时,无法不觉得万分惊讶:“凌歌你看不到这里有多美吗?你为什么不看?”
凌歌轻轻笑了一下:“是很美。”
“难道你以前来过?”
“对。”
我这才想起来他是北京人,以前说不定来过上百次,对这一切早已熟悉。老先生领我参观,不时给我讲解其中的奥妙,沉香嵌玉窗、螺钿镶嵌、掐丝珐琅、錾金鎏金、藻井……
我激动地说不出话,这般巧夺天工,都能做镇国之宝,老先生却笑得随和:“再珍贵,也都是死物罢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才是活的,像小李这样的同志,才是国之栋梁。”他拍拍凌歌的肩,继续向前走。
我跟上去,过了很久,才慢吞吞觉察出他话中的深意,我回过头,凌歌不近不远走在我身后,在他之后还有人,不止一队军人。天快要黑了。
老先生说:“待会儿给你点亮故宫,把投影打满太和门,连同门前的汉白玉台阶、左右的昭德门、贞度门,可以在屋脊上呈现《清明上河图》和《千里江山图》……”
“等等!老先生,”我终于后知后觉到这一切有多荒唐:“为什么这样做?点亮故宫?为我?”
老先生爽朗道:“你不这么想也行,本来元宵节要办‘上元之夜’灯会,今晚算是测试设备。”
“不行,我不能。”
他不附和,也不挽留,眼中含有深意地仔细打量我。
我下意识抓住凌歌手臂:“我们走吧。”
凌歌似是等这句话很久了,他冲老先生微一鞠躬:“今天谢谢您了,改日登门拜访。”然后拉着我大步沿来时的路走。
夜幕降临,周围还是美的,但我无心再欣赏,之前太莽撞太疯狂,我居然不想想别的游客都是凭票入内、到点离开,为什么破例让我夜游故宫。
不好的猜想还是应验了,午门外暗影绰绰,不知是仪仗队,还是武警之类的军人列队整齐,凌歌丢下一句“在这里等我”,匆匆跑向阴影里。
我站在明处,看不清暗处发生了什么,只依稀辨出凌歌上了一辆车。
冷空气钻入肺腑,脸颊被冻得冰凉,一片枫叶倏然落地,举目所见是紫禁城上靛蓝色的长空。我无比清晰地感知到与大美并存的,是祥和,亦是威严,皇权余留的气势震慑人心。
凌歌终于回来了,他带我绕路离开,依旧走在明处,城墙上悬挂的灯笼洒下光晕,我转头向暗处窥视,深色军裤齐刷刷律动,白手套划出弧线,立正敬礼,那辆车驶向暗夜更深处。
恍然间我看见了娃娃脸,他军姿飒爽,站在人群中,似乎是职称很高的长官,压在帽檐之下的那双眼久久望着我们的方向,我直觉他看的是凌歌。
一直走到人声鼎沸的闹市区,我才敢开口:“你……刚才去干嘛了?”
“去见我爷爷。”
“呃,那个老先生是?”
“和李家有些交情。”
我安静了片刻,又问:“那,娃娃脸呢?”
“什么?”凌歌面露困惑。
“我在新国见过他,他受命保护你。”
凌歌明白了:“哦,你说的应该是傅洲寒,他以前是我爷爷的警卫员。”
傅洲寒,听起来就是有故事的名字,回想他那张嫩脸,我也不得不承认,是好看的。
凌歌步伐很快,呼出的白雾散在空气里,我几乎要脱口问出来:你知不知道,你好像是他的心上人。
我还是忍住了,凌歌这样的人,大概早就对这种事习以为常。况且,即使是可以交心的朋友,彼此之间也有一道不可碰触的界线。
有很多问题我不能问,比如他和他爷爷的关系似乎不像传闻中那么差,比如他那过分低调的煊赫家世,比如他和陈栖雪的感情。我不会主动问起,正如他不会过问我混乱的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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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忍住来哔哔几句,感谢各位观看到这里,不喜欢可以直接跳过。
我没想到上一章《白月光的秘密》能获得这么真挚的留言,因为我想表达的,是超脱于言语之外的大情感,我用笨拙的方式写出来,没想到能获得鱼鱼的共鸣。
有时候我会刷知乎上“你有什么只能匿名说出的秘密”,真的有很多,是匿名说 爱国爱人民热爱解放全人类的,这似乎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进入成年人的世界后不会说出来,可能是因为个人太渺小,所以羞于说出胸膛里浩大的爱意。
感谢大家,包容我这无用的爱意。
第80章 75 搞搞事业
回国后我患上重度感冒,头晕脑胀,手脚绵软无力,但这个时候最是不能松懈,必须看书、学习,绘制工图。
客厅内满地都是废纸,书架前临时安装四个屏幕,拼成“田”字形,不停放映旅途中的照片,让我从中汲取灵感。
房门传来响动,是凌歌晨跑归来,他冲了个澡,在厨房叮叮咚咚料理早餐食材,不一会儿香气四溢。
“皮蛋瘦肉粥,加了青菜。”他把托盘放到书桌上,现在我占用了他的桌椅,有时候还要征用他的知网账号,他毫无怨言,而我忙得不可开交,顾不上面子了。
“凌歌你看,这是我昨晚想到的,马蹄形楼身和互锁结构,原型来自第五区的stone Bank Apartments。”我拿起遥控器,在左上角的屏幕中放出那栋楼的照片。
“这种U形结构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光照面积,我想用在小福宫的主殿上,这样一来庑殿顶要作大改动,像这样。”我在第二象限的屏幕上调出昨晚画的3D草稿,360°转动,让凌歌看大致曲线,下午他可以跟我一起做受力分析,进行精细的改动。
“这样正面的16根廊柱大概呈117°圆心角放置,进门后不放影壁,北侧正中设一垂花门,门两侧为花墙,门内有屏风,左右有游廊。”
凌歌问:“这样整体做U形,后墙凸出,天井怎么设计?”
我兴奋起来:“对,这是好问题,我们之前讨论过天井的重要性,通风排湿增阴凉,在每一进院落里都必不可少,所以任何一方天井都要做出特色,比如这个介于小福殿和含弘馆之间……”
“含弘馆?你新起的名字?”
我压住嘴角,不泄露心底满满的骄傲,正色道:“是的,选自《易经》,‘含弘光大,品物咸亨’,天地容纳广博仍在继续发扬光大,万事万物都顺畅亨通。这一处本来就准备做博物馆,代表文化的继往开来,所以它门前的水,也要有特殊寓意。
我决定做泮池,泮池意为‘泮宫之池’,是中国古代官学前的池水,现在还存在于孔庙、文庙、书院里,这种池子通常做半圆形,上面建拱桥。
小福殿后方是凸出的圆弧,正好可以围绕它做一个月牙形的泮池,你看,怎么样?”
第四象限的屏幕上展示了模拟图,上弦月形的淡绿色池水,周围不设精雕细工的石栏,追求清和散淡的天然美。凌歌看了许久,说:“很好。”
我高兴地站起身,却险些摔倒,凌歌立刻扶住我:“怎么回事?头晕?”
62.
“嗯,坐久了,可能脑部血液不通畅。”我按摩太阳穴,感觉十分疲惫。
“你这几天不要再熬夜了,十点钟之前上床休息,直到感冒彻底好透。”
我点头:“好,我要早点康复,生病会影响记忆力,我最近……总是忘事,明明有一幅画,我记得在大学时见过,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什么样的画?”
“工笔画,很大一幅,似乎是清朝皇帝的游幸图,黑底彩绘,那种笔触很奇妙,亭台楼阁都晶莹剔透。我越是费劲儿越是想不起来,然后越是重视它,现在我觉得它是必不可少的了,对小福宫的绘制至关重要,我需要借鉴它的笔法。
凌歌,你也知道,现在追求施工图的科学是吃力不讨好,承重墙、剪力墙、给排系统、消防系统,这些民众不一定看得懂,他们潜意识里最在乎视觉感受,如果我能给出精美的小福宫建模图,注意,是至纯至美,像艺术品一样耐看,那才有说服力,或许能打动他们的心、拿下这个项目,到时候请设计院完善细节就好啦。可是现在,唉……”
我絮絮叨叨向凌歌抱怨一通,勉强打起精神,喝掉一碗粥,准备出门去见中渊建工的工程师。
“你打算怎么去?”
“坐地铁就好,我会戴上口罩的。”
“我帮你叫一辆代步车,你去换衣服,多穿点。”
“哦,好。”我把长发盘起来,换上高领黑T恤,水洗蓝牛仔裤,再套上一件白衬衫,带上工图的草稿出发了,临行前凌歌递给我保温杯,让我路上多喝水。
中渊建工的办公楼在第九区,规模很小,像一个临时驻地,事实上除了国家建设局以外,新国的房地产企业都给人捉襟见肘的感觉,因为新国面积小,五年十年才会有新项目。
但近几年填海造陆已经卓有成效,扩大了国家面积,未来将会有很多建设项目,房地产的股市行情逐年利好,像中渊建工这样的外资纷纷涌进来。
这次工程师请来几位灰塑艺术的专业人士,领头师傅姓唐,我喊他唐工,他向我展示了成熟的灰塑制作工艺,确实美的独特,我们开始商量题材的选择,除传统的喜鹊登枝、瓜瓞绵绵以外,小福宫还需要体现闽南文化,比如慈悲的巫女妈祖,驱逐疫鬼的傩神。
恐怕还要请文化顾问完成这部分,正商议时,聂甹悠来了,几乎是闪亮登场,他穿深蓝色调的细条纹西装,十分斯文俊逸,在座的人都有些诚惶诚恐,喊他聂总,与他客套。
他在我对面坐下:“不必顾忌我,你们继续聊。”
越聊越觉得形势紧迫,需要做的工作太多,而期限迫在眉睫,有人小心翼翼道:“聂总,依现在的情况,在设计案上恐怕还要追加资金。”
“需要多少?”
“至少百分之五十。”
聂甹悠沉默不语,这时有一人不失时机地露脸:“其实我们已经有一个完备的水上乐园项目了,这临时变卦,改做小福宫,确实难啊,想做好不容易,就算做好了要是竞标不中,钱也就打了水漂。”
聂甹悠还是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望着我,我犹豫着开口:“有没有可能让陈钟岳加入投资,签一个对赌协议……”
“恐怕他不能来跟你做生意。”他聂甹悠干脆利落地打断我。
“为什么?”
聂甹悠打量我片刻:“原来你还不知道,他在美国做手术,脑中长了个良性肿瘤,问题不大。”
“什么时候的事?”
“半年前就确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