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入媚 今日入媚 第74章
作者:戴月回
“哦,那有可能是……美女?男人都叫花店打包好送来,很少有这般细腻心思,自己摘花自己修剪自己捆好,这一看就是一个不熟悉花艺的姑娘自己搞出来的,我也想要这种待遇,虞美人,嘿嘿,叫我家‘虞美人’送我一束。”
安云菲迎着阳光傻笑,她恋爱了,和曼谷那位叫虞风的人妖小姐。她这几年玩心越发的重,我都快忘了当年我们一起在LBS苦学奋斗的日子。
门没关,秘书突然闯进来,“陈总!她来了,送花的人在楼下,请她上来她不愿意,保安拦住她了,您要下来吗?”
我跟上秘书,她踩着细高跟走在前面,已经有人按好电梯,因为是午休时间,不少年轻的员工出来看热闹,她们笑声咯咯,高跟鞋跟哒哒敲击瓷砖,长卷发弥散各种香波。
“陈总介意吗?我们都很好奇送花使者是谁。”新来的实习生神情羞怯,小声问我。
“没事,你们想看就看吧。”
我在香气、笑声和衣裙的轻柔摩挲声中走向公司大门,前台告诉我,保安追送花者追到了门口的喷泉外。秘书撑开遮阳伞送我出门,隔着水雾我看见保安中一个陌生身影,她怀抱白玫瑰,直直看向我,像是等我走过去。
“你是?”我忽然认出了她。高中,母校,游泳池,沙滩死鸟,跨性别者。“你是安娜?椋梨源的同学,对吗?”
她把花递给我,指了指对面广场,那里有音乐声,我被她指引着向那里迈步,新国永远都很热,十二月份也有夏季的感觉,每一个人都散发着三个人的热量,一群扎堆围观的人就能模拟出音乐节的盛况。
远处有辆粉色巴士,一朵粉红云朵般搁浅在广场上,巴士上用蓝字漆有“Cherry's Plane”,椋梨源给自家乐队起的名字。我想起来他之前提过一嘴,因为是在宝泷路的樱桃飞机餐馆成立的,所以乐队就叫樱桃飞机。
“椋梨源的乐队来巡演?”
安娜不回答,乐声悠扬,员工们兴奋地撺掇我过去,往前走十多米,听得清歌词,干净无害的乡村民谣,貌似是“I guess out of the blue,You won't cross my mind.”我看清椋梨源的脸,他的目光又回到那天,让我感到危险,彩带炮炸响,纷纷亮屑沾到他蓝发上,架子鼓凶悍加速,贝斯妖娆狂舞,就在半分钟内完成从民谣到摇滚的过渡。
我停下来,不能再向前,预感到这是陷阱,但已经不小心踏入。椋梨源的粉T恤短袖撸到肩头,雪白的大臂上肱二头肌鼓胀,他野蛮的眼神摄住我,樱桃唇逼近话筒发出假音长啸,如一把野火烧穿了烈日,广场上的人群骤然沸腾。
他的假音尖刻妖异,不辨雌雄,上好丝绸贴着粗粝地面摩擦,泣血般凝视我,质问世界:“什么是千回百转?什么是傅粉何郎?什么是纸短情长?什么是人琴俱亡?”
那歌声穿透耳膜,相比之下身边女孩子们的尖叫都显得虚弱遥远,架子鼓放慢节奏,贝斯消声,吉他的木质纯音再次浮出水面,椋梨源回到真音,清澈又消沉的少年歌喉:“11月的周五有风吹过你面庞,子弹击穿城市入我胸膛,你的眼神使我大病一场。九个小时后我已病入膏荒……”
安娜碰碰我的手背,指了指白玫瑰,花丛里有张卡片,我取出来,看到不怎么漂亮的字迹:
“11月的周五有风吹过你面庞,
子弹击穿城市入我胸膛,
你的眼神使我大病一场。
九个小时后我已病入膏荒。
明知做你的爱人,星光微茫。
思念里血液倒淌,蓝色心脏。
什么是千回百转,
什么是傅粉何郎,
什么是人琴俱亡。
瓜熟后心寂寞地糠,
壳碎后蛋液已荒凉,
味蕾上滚动甜美小象,
巧克力被忧郁辐射成粉红浓浆,
琴弦波澜壮阔,震荡,膨胀,
这把流浪者的瘦琴为你发胖。”
是他的歌词,从头到尾压一个韵脚,连歌名也是,歌名叫《椋》。
第136章 128 今夜不让你睡
是他的歌词,从头到尾压一个韵脚,连歌名也是,歌名叫《椋》。
我将玫瑰花束递给身旁的女孩,她连连摆手说陈总这是别人送给您的,我不能要。
“没关系的,拿两三朵也可以。”我将花束拆开,给每个女孩分几枝,这下我两手空空,不再是人群中突兀的那个。
隔了那么远也能感受到椋梨源的怒火,他手中那把“瘦琴”已经胖得硕大无朋,即将分崩离析,每一次扫弦都在发泄怒火。
我请姑娘们吃冰淇淋,加强佐证这玫瑰、这音乐会不过是午休时分的消遣。在甜点站那儿额外点了四只草莓味甜筒,让店员送给樱桃飞机乐队,椋梨源恶狠狠地,樱桃小口吞下整颗奶油球,紧接着被冻得呲牙咧嘴,两侧腮帮子传球般此起彼伏。我打心底里微笑,他还是个孩子,一个可爱的孩子。
他吞下最后一口脆筒,擦擦手,再次撩动吉他弦,鼓手扔了甜筒随后跟上,这次和弦像疯马般狂奔追逐:
“老人家!
多漂亮的裤子和腿!
趁你浇花我亲吻王羲之的嘴!
雕塑摆够了造型撒尿喝水!
我开法拉利载齐白石去演唱会!
把你的大公司揉碎抛给足球队!
老人家!
五十年后你八十三岁!
把你的高尔夫球场往海里推!
跟我一起为粉红弗洛伊德买醉!
国会大奖章摔得稀碎!
今夜不让你睡!
就是不让你睡睡睡睡睡!
……”
旋律简单粗暴,上了年纪的人听了直摇头,绕路离开如避瘟神,年轻人嘻嘻哈哈跟着节奏摇摆身体,重复最后一句“就是不让你睡睡睡睡睡!”
我听得心里发慌,只能暗自庆幸栖媛只比我小两个月,今年也三十三岁。我对周围人笑道:“主唱这孩子,真疯,带他跟Viola吃过一顿饭后就成这样了。”
“Viola?是快要上任的Viola经理吗?”
“对,Viola,就是我妹陈栖媛。主唱的妈妈跟我是老朋友。”更多的话我不说了,点到为止,给她们留下遐想空间。
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他发来的信息。“你用了领撑?那个词怎么说?挺拓。你站在广场上的样子,挺拓,优雅,正经。我想替你解开,把手插进冰水里,搅动冰块,再抚摸你的锁骨。陈净哥,今天那么热,你感受到我带给你的凉意了吗?你的锁骨,看起来像象牙琴枕,摸起来像月光下的鲸尸,亲上去是什么感觉?哥,我好想试试,我好想你,我硬了……”
“你为什么不要白玫瑰?你知不知道红玫瑰太庸俗,根本配不上你?我的电影里,萨利纳亲王和唐克来迪第一次相遇时,萨利纳亲王胸前插着白玫瑰,他洗澡时浴缸里铺满白玫瑰花瓣,我想的是你,全是你,你柔软的黑发洒落在浴缸边沿,余下的是纯白,厚厚的整座花园里的白玫瑰花瓣,你伸出一条腿,好美,小腿肚压在边沿上,流畅曲线凹出一个美丽意外,牛奶喷溅染白大海,我射了。”
我手上一抖。手机摔到桌面上,磕出惊人声响,装饰架上的钛合金地球跟着晃了三晃。面对他时的第一要义是拒绝,必须拒绝,我受千春所托照顾他,我是他的长辈,而且我身为政客,不能接受一个年轻无知的男孩的追求。我知道越是强大的人越不受边界的束缚,强者以打破规则为乐,但遵守规则,能带给我安适的错觉。
按照这个国家的世俗标准,好人的一生应该认真读书上好高中好大学,步入社会后找到体面工作,尤其是服务国家的公职工作,获得高收入,娶一位好女人,生出儿女双全,给孩子提供高水平教育……
在表面开放,实质仍旧遵循东亚男权社会传统的体制里,我发现了得到安全感的可能,或许是因为我已被驯化,也或许因为我从未离开过,我被这个体制培养,受其恩惠,被其所伤,最终成为维护其统治的一员。
我为什么要寻找那么多理由?因为我开始动摇了吗?不,绝对不是。我摊开自己冰凉潮湿的汗手,不可抑止地感受到愉快。他知道吗?他离开后我的生活照旧精彩,他不要我,但还有鲜活貌美的年轻肉体前赴后继。
今天是十二月十五号,距离圣诞节还有十天,距离他的离开已经将近五个月。这期间任何讯息都没有发来,我连他是死是活都不必知晓了。半夜手机屏幕伴随提示音亮起,我还是第一时间惊醒,怀揣细微妄想拿起手机,双目勉强适应刺眼光亮。
“我没去过去巴黎,但是看莫奈,听德彪西,我勾勒出梦中的巴黎,我要和你一起去,陈净哥。那里有一张铺满玫瑰花瓣的洁白床铺等着我们,在香榭丽舍大街,或者贡比涅森林,谁知道?我要把你放在床上,就像梵高在画布上放下颜色,我要在你身上做男男女女们爱做的事情,我想看你高潮时的眼睛,我想舔你背上的汗珠,我要抽一支烟,看你站起来,看你被我滋养过的圆润臀部,你颤抖的玉腿,你粉红色的后背,你的蝴蝶骨。你不需要再穿衣服,和我在一起时你不要穿衣服,你像我一样自由,我们是两匹自由的野马。每天在做爱中睡去,在做爱中醒来,你值得所有诗、所有画、所有音乐、世上所有风景,我怎么舍得造比喻句形容你,那些花草日月都是没有灵魂的东西,不配拿来形容你;那些明星美人被意淫过玷污过,不配拿来形容你。哥,我好想要你。”
“哥还记得那次吗?在公寓,电视上突然放你跟男人做爱的视频,我当时就来感觉了。后来梦里,你经常来找我,光溜溜的身子,并腿坐在我膝盖上,我像塞壬屁股下的礁石,僵硬笨重越长越大,我忘了自己的手在哪儿,你身上白花花的裹着粘液,摸上去一定会吸住手,你对我笑,眼睛细细地斜睨着,特别妩媚,睫毛翘翘的,嘴巴撅撅的,胸前也有两个撅撅的小嘴,粉红色的,探照灯一样指着世界,我吃的时候一定会很温柔,很温柔地吃。”
几秒钟后又来了一条:“哥为什么不回我?”
他发来张照片,肉色满屏,是块垒分明的腹肌。我立刻摁灭屏幕。片刻后,又神使鬼差地点开,仔细看那张图,他皮肤的白是那种阴冷的白,运动出汗后像雾中白濛濛的湖水,他的手撩起淡粉色背心,如葱如玉的五指上,指甲也是粉色的。
“喜欢么?”
“为你练的。”
“哥,来摸摸我。”
我把他拉黑了。
第137章 129 昨日种种
没多久就接到老宅保安的电话,说椋梨源发疯了,威胁要砸坏一楼所有瓷器。
我大吼:“让他砸!明早把他送警署!”
“真的?要不……现在报警?还是,您跟他说说,这小子好像……只是想跟您说句话。”
我睡意全消,一脚挑翻被子,直挺挺坐在床头,知道这夜不会好过了,“不让你睡睡睡睡睡睡!”这句歌词竟然是真的。我说:“把电话给他!”
话筒那边先传来的是猫叫,春天新发的植物短茬般幼嫩,喵呜一口,又是喵呜一口,然后是椋梨源怯怯的声音:“陈净哥,俏俏回来了。”
我不相信这小骗子的半个字儿,他装腔作势,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用拖着哭腔的软绵绵的嗓音求我:“真的是俏俏!不信我发照片给陈净哥看,陈净哥不要拉黑我好不好……我好想哭,被陈净哥拉黑我真的好想哭啊,我错了,我不该喝醉酒说疯话,求求陈净哥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吧……”
最后我妥协了。他很快发来一张照片,蓝紫眼珠的白猫咪,似乎确实是我弄丢的俏俏,没有破绽。
“陈净哥来看看它吧。”
“它好委屈,好可怜。”
“它不吃饭,等你回来抱抱它,它说等你来了它才吃饭。”
什么傻逼玩意儿,真当我是幼儿园小孩儿?我耐下性子告诉他:“好,我明天去,今天太晚了,先睡觉。”
他不依不饶,发疯作怪,我挂断电话,关机睡觉。把被子拉到头顶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是烦躁不安。这里是陈钟岳名下某集团的紫郡假日酒店,有专门为我保留的贵宾套房,装潢比我家还舒适。我让服务生送一瓶红酒上来。
窗外弥漫靛蓝色的湿润空气,下雨了,小福宫静立在雨雾深处,雕薨画栋的轮廓诗化了夜幕,月牙泮池如一泓浅绿的镜,微微反光。我饮下一口酒,蛇龙珠,干涩甜,层次分明地渗透味蕾,工作机响起,陈钟岳来电。
竟然这么快。我接通,听见管弦乐声,几个瞬息之后他醇厚的嗓音传来:“你还没睡。”
“你不也是吗?”
“我在加拿大,蒙特利尔音乐厅,听的出这是什么曲子吗?”
我似乎听出来了。Pavane pour une infante defunte,拉威尔的帕凡舞曲,大学时期我选修音乐时写过这支曲的小论文,拉威尔受卢浮宫内,西班牙画家维拉斯凯兹受已故的小公主绘制的肖像画启发,写出这缓慢、纯净的音乐。
我去卢浮宫看过那幅画,《穿蓝裙的玛格丽特公主》,耳机里播放帕凡舞曲,当时似乎有忧伤攫住我的心脏,那是阅读普鲁斯特也不能比拟的忧伤。我说“不知道。”
陈钟岳沉默,后来说:“再听一听嘛。”
额头抵在冰块般的玻璃上,与雨丝近在咫尺,但它们不会流到我脸上,听手机那头的乐声,心境松散。陈钟岳问:“最近怎么样?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我隐隐知道,他想问奈奈,椋梨源。我说:“你还记得小时候吗?那时候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喜怒哀乐都是透明的,年纪一年年增加,心情蒙上了灰,我经常有这种感觉:没有很难过,也没有很快乐,整个人是平稳的,但心情像鹅卵石一样沉,灰扑扑的鹅卵石,高密度的灰。再也干净不起来了,我这个人,已经浑浊了。”
“别这样说。”他的声音透着烦躁。
我不再说话,看窗外的雨,近来我时常想到死亡、衰老,有时候为自己寻找少量嫉妒、愤怒、放荡,未尝不好。像在致密的灰里扎入银亮的针。我问他:“最近的床伴漂亮吗?听说黄金档的新晋小生,外号小阿兰德龙,背后有蒋晟峰做金主,蒋晟峰不是跟你合作十多年了吗?怎么样?你们有没有共享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