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仆人 我的仆人 第12章
作者:康塞日记
“少爷,”段顺坐了起来,捂着胸口大口喘气,颇埋怨地,“干什么呀你?”
“还说呢,我有东西要给你,让你那么一按,差点忘了。”黑暗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温励驰低头从睡衣的口袋里掏了掏,递过来一个掌心大,红色丝绒面的小礼盒,段顺睁大眼睛凑近看,从蝴蝶结丝带上的印花认出来是温励驰常用的一个奢侈品牌子,很贵,很傲慢的一个品牌,很多时候他们家的东西,有钱也不一定有资格买得到。
包装得这么好,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
生日礼物吗?段顺盯着那个盒子,心里犹疑不定。
还小一点的时候,大概八九岁吧,温励驰曾试图给他办过生日宴会。他和温励驰都很开心,只是屋子还没布置好,就被他爸知道了。他爸跟温励驰道了歉,然后把他拉到外面一顿训,那场面被楼上的温励驰看到了,后来再也没提过给他生日的事情。
所以温励驰知道他是不过生日的,过了这么多年了,不刻意去记,恐怕也早忘了他到底是哪天生日。
那么,这个礼物是为什么?
“愣着干什么,快拿快拿,过了时间就不作数了。”
果然是生日礼物,“好漂亮,”段顺有些胆怯,但目光不受控制地往那个小盒子上飘,他想摸一摸那个精致可爱的小盒子,更对里头的东西感到好奇,温励驰出手送人的东西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他有些明知故问地,“为什么送我啊?”
“你觉得呢。”温励驰又把盒子朝他递了递。
“我不过生日的,少爷。”段顺往后边退。
“我不知道吗?”
“那……”
“那什么?”温励驰盯了他两秒钟,认输似的在他床边坐了下来,两只大手握着那个小盒子,翻来覆去地把玩,他的手很大,盒子很小,很不搭,但有点可爱,“要是六岁,或者二十六岁的生日我也就不管了,但这是十六岁,成年礼物很重要,我一定要给的。”
“可是我爸说……”
“你不告诉他不就行了。”温励驰不耐烦起来,“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种封建迷信。我就不信了,我送个礼能让你出什么事儿啊,我不仅今年要送,我以后每年都要送!”
“你别生气呀。”段顺缩了缩肩膀,温励驰的声音一提高他就有点害怕,怕把别人吸引过来。
“那你就收着。”温励驰压低了声音,把盒子扔到两人中间的床上,摆了个等待的姿势,很不耐,也很笃定,一双内双凤眼在月光下闪着光,多情,美丽,让人不敢对视。
这样的暗夜里被那样一双眼盯住,段顺仿佛受到了蛊惑,他张了张嘴,一个“好”字马上就要说出口,可他马上想起了九岁那年,也是这一天,他爸把他拉到太阳下,指着他的鼻子骂:“你就那么想过这个破生日?你一出生就生大病,你阿爹在菩萨庙跪得膝盖都烂了才求到庙祝把你保下来,你是不是不想活,不想活就去把你阿爹换回来!”
他出生在北市最边缘的一个闭塞的渔村里,他爸是读过书的,常年在外面打拼,难得回一趟家。村里的卫生条件不好,他的omega父亲因为生他身体落下了病根,在他还不满四岁的时候去世了,那以后,他被接到了温家来。
他爸很想念他阿爹,他一直知道。他爸很讨厌他,他也一直知道。
“我,我……”挣扎半天,段顺别过了头,不看,就不会想了,“你还是拿回去吧少爷,我不能要。”
是不能要,不是不想要。
温励驰迅速拧起眉毛,很不可置信,还有无可奈何,站起来就冲着他小声地吼:“想要就收下啊,就当是个普通礼物,你到底干什么这么怕你爸?”说着就抄起被子上那个盒子转身要往外走,“不要拉倒。”
脚步迈得很大,几乎两三步就走到了门口。
段顺被讲得心里很不好受,他默不作声地提高被子把头埋进去,心里又开始恨起他爸。
为什么他会摊上这样一个爸爸?
他阿爹死了,他就不难过不想念吗,可再难过人也得往前看,他阿爹要是还在,会愿意看到他这样不开心吗?他到底为什么一辈子都得活在一道谶言的阴影下裹足不前?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一年一次的生日,他真的很想很想在今天得到别人的祝福,特别是温励驰的。
为什么就这么难这么难这么难!
他缩成一团在被子里咬着嘴唇闷声发脾气,突然,一只大手伸进被子捏住他的睡衣领子把他从被子里拎了起来。
“是不是哭了,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喜欢躲在被子里哭。”是温励驰,不知怎么去而复返了,离他很近端详着他,像是在检查他的眼睛里有没有眼泪,呼吸喷到他脸上,热,沉,像白日里黏热的暑气,蒸得人的脸通红。
段顺呆住了,一动不动地就那样任他看,像只被人提着脖子放血的呆头鹅。
温励驰突然好像被逗笑了,弯起嘴角,屈指弹了弹他的额头。他被迫仰了仰头,终于回过神,后知后觉地小声反驳:“我没……”
话还没说完,一块冰凉的,有点儿重量的物件儿被塞进了他睡衣的胸前口袋,温励驰靠近了他,修长的脖子几乎凑到他眼前,他感觉自己眨下眼,睫毛能扫到那颗凸起的喉结,假如扫到,温励驰肯定感觉得到,然后就会远远退开,于是他一点也不敢动了,呼吸都屏住,睁大眼愣在原地。
“我本来打算放下东西就走的,没想跟你发火。”他听到温励驰在他耳边轻声说,“生日快乐,My puppy。”
第15章
萌小龙这一送,开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车。
糖果市场的后巷太窄,萌小龙坚持要送段顺到楼下,他敢,段顺却不敢,那样名贵的车进去,要是不小心刮坏了哪里,他就是连夜去卖肾都赔不起钱,于是在路口坚持让萌小龙离开了。
他一个人回到家,按部就班地洗澡、打扫卫生,家务事都做完以后,又看了一个小时寡然无味的英语。生活的航线已经偏了,他不能再让自己闲下来,人一闲就容易想太多,和往常做着同样的事情,他的心里能安稳一点。
可太想了,他总是忍不住想小球,他儿子长这么大从没离开过他这么久,有没有睡着,晚上吃了几口饭,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很忧虑。
这样下去不行,段顺关了灯回卧室,他的这种心态不太对劲,再想下去兴许会崩溃。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放任脑袋里的孤独随意滋长,他没有别的消遣项目,唯一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事情就是睡觉,他扑到了床上,强迫自己进入了睡眠。
可心事重重的人睡眠怎么能好,半夜,他蹙着眉,脑门上全是汗,陷入了一场醒不来的梦。
梦里,他和温励驰在一个很大很宽的网球场打球。温励驰一手拿拍一手拿球,笑着望着他,喊一句“来了!”将绿色的网球往空中一抛,挥拍一击向他打过来,他欣喜地抬头张望着,却没接住,那球径直越过他飞向球场的边缘。
他站在那里瞪大了眼睛,比被球打了还要苦恼,马上就转身去找球。球场真大啊,四周都是雾,球跑得飞快,他拼命地追,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只一个球而已,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那么想找到。他冲进了那团未知里,两只手拨开浓密的雾,那是另一个球场,空荡荡的,球丢了。他开始四下着急地找,找啊找啊,却怎么也找不见。
身后传来了温励驰的喊声,穿过层层雾障,隔着许多光阴似的,沉且闷的声音叫着“puppy,快回来。”“不可以一个人走,你要离开我吗。”他却不管不顾,着魔了似的蹲在地上,掘地三尺地找,突然有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只女孩儿的手伸过来,手心里是一颗崭新的绿色网球,问:“你是在找这个吗?”
他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继续找:“不是,我的是个旧的,我家少爷的。”
“都是球,有什么不一样,我这个也很好啊。”那手的主人固执极了,不由分说要往他手里塞那颗球。
他从没遇到过这样强买强卖的人,既生气又恼怒,边往后躲边抬头说:“你干什么,我只想要我家少爷的球。”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阮小静,他孩子的母亲,去世四年了,他法律意义的妻子。她是个少女模样,笑盈盈地,见他呆了,温柔地握住他的手,把那颗球塞进他的手里,俯下身抱住了他,灿烂地笑着,无忧无虑的,是段顺从没见过的好风景。
“你想要的球接不到,我的球送不出去,不如我们两个一起玩儿好了。”
段顺裹着一身冷汗,惊醒了过来。
屋里亮着盏小夜灯,他撑着床坐了起来,侧头一看,影子投在墙和铝合金的窗上,不像他,更像是梦魇里那个被阮小静的手紧紧缠绕的人,扭曲歪斜,没有个人样儿。他喘着气,从手边随便拿了件衣服,也没看,好像是小球的睡衣吧,揩了揩额头上的汗。鼻尖触到了那布面,闻到一股熟悉的小孩儿口水和奶香夹杂的味道,他拿下来一看,心里暗道一声“完了个大蛋”,果然是那件破破烂烂看不出原形了的衬衫。
这是小球的安抚巾,段求同学每天晚上会醒一到两次,一定要捻着这件衣服,闻着自己的口水味儿才能重新安心睡去。段顺看不惯这件破旧的脏衣服很久了,还在乡下的时候,某次他下班回来,趁小球睡着把安抚巾扔到洗衣机里甩了一遍,小球知道了以后扯开嗓子哭了一下午,他半点没法儿接近,一伸手去抱那破孩子就挠他,差点没给他挠破相,最后还是他爸出马,带着小球出门去镇上的集市逛,又买了好些玩具,这才让小球短暂地忘记了悲伤。如若不然,他们的父子情谊,大概还等不到今天就要破裂。
什么点了,段顺探身捞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两点钟,他想,小球应该早就醒过一次了,温家这时候还没打电话过来,大概是没什么事。他总算放下心,温励驰是独生子,那样说一不二的性格,也没有和幼儿相处的经验,哪里会哄孩子。要是小球真半夜醒了,不知该多无助。
把空调的温度再稍微调低了些,段顺关了灯重新缩进被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确诊以后,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受不了热,往年这个时候家里根本用不着开空调,今年,却无时无刻不感到心燥。而且那股子燥热就好像是从灵魂里散发出来的,既无法忽视,也无法疏解,物理降温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一整夜,什么姿势都睡不舒服,总想把额头啊,掌心,还有屁股贴在哪儿蹭蹭就好。
躺下没两分钟,门突然被敲响了。
这个点了,能有谁来?段顺睁开眼,等了两秒,确定敲的是自己家门,掀开空调被下了床。他趿上超市里九块钱买的黑色凉拖鞋,走去门边凑在猫眼上看,楼道的灯亮着,站着个人,仔细一看,竟然是温励驰,穿着睡衣,长眉紧皱,怀里抱着个小孩儿。
小孩儿转过脸擦眼泪,一露脸,不是他宝贝儿子是谁!小球的身上裹着一件薄薄的披肩,脸上哭得乱糟糟,鼻头通红,除了屁股坐在温励驰结实的手臂上,上半身几乎不和温励驰挨着。两个人,一大一小,相似的面庞上是如出一辙的无措和尴尬。
就段顺看的这几秒钟,门又被敲过一遍,收回手后,温励驰抬眼往猫眼看了过来。那样洞悉,隔着一道门,段顺都感觉自己被狠狠剐了一道。他浑身打了个颤,马上回过神,旋开倒锁打开了门。
“爸爸……”一见到面,小球瘪着嘴立马又呜咽了起来。
段顺的心都要叫这一声儿给哭碎了,他上前,伸着手想要抱自己的儿子,又有点怕,手顿在半中央,用试探的目光往温励驰脸上瞧。许是被折腾得够呛,温励驰脸色有些疲倦,尽管目光不善,到底什么也没说,顺从地把孩子从自己怀里过渡到他手上。
“他太能哭了,家里没人有办法。”
“小球平常不这样的……”段顺有些局促地退后了一步,温励驰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穿着睡衣在大街上走,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情。他本来想说对不起,但这句话温励驰已经听的太多次了。
“你再带他一晚吧,哄哄他。”
“好。“天降大喜,段顺当然忙不迭点头。看到温励驰额上沁出了些汗,他有些迟疑,轻声地邀请:“进来……坐坐吗?”
温励驰盯着他,好几秒,把他,和他身后的屋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用看危房的目光。那道目光在他的脚上停留得最久,段顺感到羞耻和尴尬,他的拖鞋断了一根袢带儿,才买没多久,还能凑合穿,他也就没想着换。
他飞快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苍白瘦弱的足背、修剪干净但隐隐泛着不健康红紫色的指甲盖、黑得几近煤炭的烂鞋……
他怎么总是能在温励驰面前露出这么窘迫的一面呢。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脚趾,温励驰这才察觉到自己盯着他的脚看了太久,终于挪开了视线,勉强迈开腿走了进来,“好小。”
确实是小,他用尽最大努力找到的房子,还没温励驰的浴室大呢。段顺没说话,轻轻关上门跟在温励驰身后走向客厅。他把温励驰安排在沙发上坐下,两米长的布艺沙发上垫了凉席,很简陋的歇凉工具,温励驰迟疑了会儿,坐了下去。
段顺不知道温励驰热不热,总之他挺热的,就把客厅的风扇打开了,扭到最大档对着温励驰的方向吹。然后又进去厨房倒水,温励驰只喝冰水,一勺冰块儿,兑在盛着冷水的一次性塑料杯里,有点土,不伦不类的。
他站在原地犯难,觉得不适合让温励驰用,可是家里实在没有尚未用过的玻璃杯子了,要不烧壶水消个毒?但温励驰待得了那么久吗?
正犹豫着,考拉抱树似的挂在他身上不肯撒手的小球突然抬起头,悄悄往温励驰那头看一眼,又转回来,终于找到机会了一样,委屈地贴在他耳边说:“爸爸,你怎么能偷偷走,我讨厌你了。”
一句话,段顺突然就从温励驰愿意进屋的惊讶,或者说是隐秘的,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惊喜中陡然惊醒过来。他的心里泛起股酸涩,觉得对不住小球,“对不起啊宝宝,”他想解释,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只好低头在小球的额头上亲了亲,聊表安慰,“你睡着了,爸爸怕你伤心才悄悄走的。”
“爸爸,你能不能,能不能别把我送给别人,”小球呜咽了,“我以后会听话的,我想爷爷了,我也好想你。”
“爸爸不是不要你,只是……”段顺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索性反问小球为什么哭,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是哥哥凶你了吗?”
“没有。”小球忧愁地扁着嘴,“但是他不抱我,我哭的那么伤心,他站得好远好远,只会叫我不要哭。”
确实是温励驰做的出来的事情,段顺一时哑然。温励驰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商量”两个字,能不能,可不可以,这种温和的说话方式永远和他无关,公司里大概还能看到他开明宽容的模样,但在大屋,他永远只下令,然后别人去做,就这样。
“那真是有点过分。”段顺叹了口气。小球这样不适应,他仿佛能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偌大一个屋子,除了温姨,没人喜欢和他说话,也没人在意他。
不同的是他有他爸,老头儿每天闲着没事总爱训斥他两句,消遣似的,烦人,至少是实实在在的关切。小球呢,温励驰这样忙,也不上心,小球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阴郁,冷酷,漠然,什么边缘型的性格段顺都往小球身上代入了一遍。
这实在太令人担心和绝望。
第16章
“你哥哥从来没和你这么大的小朋友相处过……”段顺微微俯下身用空着的那只手端起水杯,走几步到门口,侧过身用肩胛去推厨房的门,他在组织语言,想让小球和温励驰搞好关系,不一定要有多亲密,不被轻视就好,那样大屋的工人们也会对小球高看几眼。
“你是坚强的小男子汉,要冷静分析,哥哥为什么不理你呀,是不是因为你在哭呀。你哥哥是不知道怎么哄小朋友的,你一哭,他就慌了。所以以后我们不要哭好不好,主动去跟他说你想要什么,你可以抱抱我吗,可以陪我睡觉吗,他首先要听懂,才能答应你呀对不对。”
小球窝在他的颈窝里,哼哼了两声,没作声。
段顺知道这事儿也急不来,不再多说,亲了亲小球的太阳穴,往外走去。
温励驰站在餐桌旁,垂着头正在翻什么东西,段顺轻手轻脚走近,一瞥,有些赧然。那是他没来得及收的书,成人高考的教材,温励驰指尖正落在他做了笔记的那几页。
香槟玫瑰散在透明的花瓶里,有一朵离温励驰的手臂很近,花瓣几乎要吻上他的袖口,沾着水珠,斜靠在玻璃壁上,像抬头索吻的情人。
也有点儿像从他身后悄悄投来注视目光的某个人。
静默瘦弱的身躯,带着即将枯萎的艳丽,可不是一模一样。
“你想继续读书?”温励驰突兀地开了口。
“嗯。”段顺有种被抓包的慌乱,他故作镇定地移开眼睛,把那杯水递了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之前的事儿了,想换份空闲多点儿的工作。”
现在生了病,想得再美,也只能告吹了。
温励驰眼里有了点温度,他心想,还知道通过努力改变现状,这人总算没愚蠢到底,“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上一篇:钓系美人,狗勾独家
下一篇:肖先生总不承认暗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