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仆人 我的仆人 第13章

作者:康塞日记 标签: 近代现代

  “司机,我跑135路公交。”段顺盯着温励驰的手。那只总是握着昂贵红酒杯的手,现在居然握着一只廉价的一次性塑料杯,尽管温励驰并没喝哪怕一滴水,但他也足够开心了。

  “公交?”温励驰转过头,没什么情绪的目光垂下来,“我记得你的外语很好,为什么不干点别的,翻译,老师,有很多的职位你可以胜任。”

  现在的温励驰比白天要宁静平和太多,段顺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受宠若惊。换做昨天,能这样平静地和温励驰交流,他做梦都不敢这样做。

  是温励驰的禁期快要结束,信息素水平降下来了吗?还是前两天已经把气给撒完了?他不知道,但不管如何,能不挨骂当然是好的。

  “没证嘛,走到哪儿都没人敢要。”他笑笑。

  一句很短的话,当初一次次递简历一次次被拒绝的心酸就这样被轻轻揭过。社会太残忍,管你以前与什么高阶级的人为伍过,又过的什么富贵生活,没学历,没经验,那些老板连学习的机会都不会给你。你只能干最底层的活儿,什么骄傲,尊严,在一日三餐和奶粉钱面前不值一文。

  温励驰没再说话,露出了个冷淡的笑,像是在说,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放弃了些什么。

  段顺假装看不见,也笑,毫不在意似的,死撑着面子。

  他从前没有后悔,如今更不想就这样被温励驰的一道目光引出后悔和妄想的苗儿。别人没有理解和帮助你的义务,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言多必失,说多了,免不了要抱怨生活,真说了那样的话,他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夜更加深,小球突然打了个哈欠,小鹿似的眼,在两个大人身上看来看去,似乎接下来想说的话令他有些羞耻,犹豫半天,才鼓起勇气,用说秘密的语气拽着段顺的领口轻声道:“爸爸,我要胖丁。”

  睡衣的领口大,段顺顿时被迫露出一大片胸膛,白的刺眼。他感到尴尬,连忙按住小球的手,把自己的衣服提上去。

  温励驰的视角正好把段顺一览无余,他看到了,也不打算避开,眼神淡淡地,正大光明地垂下眼眸仔细打量。

  怎么可以瘦成这样,他皱了皱眉毛,肋条都根根分明,把孩子养得那么肥嫩可爱,怎么自己却活成这副鬼样子?

  段顺可不知道这位少爷盯着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怕羞,脸悄悄红了,急匆匆转过身往屋里走:“胖丁在床上。”

  胖丁就是那条破破烂烂的安抚巾,原本是件珠光白的丝绸衬衫,说起来还是温励驰的东西。

  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他陪温励驰参加一个冷餐会,很倒霉,不小心和一个端着红酒走路不看路的醉酒公子哥撞了个满怀,眼看那个omega往后一倒要摔个狗吃屎,他当然伸手去救了,人是捞回来了,衬衫和西裤却被公子哥手上的红酒泼了一身,西裤是黑的尚且没什么大碍,上半身就惨了,不知道的大概还以为他刚从后厨杀完鸡跑出来。

  被他救了一命,那公子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迷迷糊糊地晃悠走了。

  他可倒霉了,他没带换洗的衣服来,为了不给温励驰丢脸,当即就躲去了厕所里。

  坐在马桶盖上,他惆怅地给温励驰发了消息,大意是请求能不能让他先回家,狼狈成这样,他在这里伺候也没什么意义。左等右等没等来回复,反而等来了温励驰本人。厕所隔间被逐间敲过,他待在最后一间,听到动静正仰头张望,门一下子被拉开,然后被温励驰提溜出来。

  没人的角落里,温励驰皱着眉围着他转了几圈,发现确实无可挽救了以后,很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他也很无奈,以为铁定要挨骂了,结果没有,温励驰把本来准备要在餐后舞会上穿的西装拿了过来给他,西装太大他穿不了,就只换了衬衫,掖一掖凑合能穿。

  他穿了,温励驰就没得穿,舞会上仍穿着那套迈不了舞步的西装,好几个omega来邀请,都被温励驰用不胜酒力的托词一一回绝,然后暗地里瞪他,瞪了好几眼。

  别人穿过的衣服温励驰是不会再穿的,他没问,段顺也就没主动还,悄悄收起来当成了自己的东西。

  不管以前出入过何等高贵的场所,总之胖丁本尊现在只是条咸菜黄的流苏状抹布,可即使是抹布也有人爱的紧。一被放到床上,小球立刻趴到胖丁身上猛吸了两口,猫吸猫薄荷似的,一脸沉醉,喜滋滋地滚进了被窝。

  明明是从前每天都可以看到的场面,这会儿却恍如隔世一样。段顺的眼睛酸的厉害,眨巴两下眼睛把眼泪眨了回去。

  小球从被子里露出一双大眼睛,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爸爸,我想要你抱我。”

  段顺站在床脚,俯下身拍了拍他的小屁股,把被子给掖好,声音很轻,温柔得自己都觉得太过珍重了,“让胖丁陪你先睡,爸爸还有事情要跟你哥哥说。”

  “哥哥今天住我们家吗?”

  段顺一时哽住,他发现了,只要不是单独跟温励驰待在一起,小球对这个哥哥还是很有好奇心的。

  这叫什么,叶公好龙吗?

  “哥哥当然是回自己家睡觉。”

  “他手上那是什么?”身后突然传来温励驰的声音,段顺转身看去,温励驰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就倚在门框边,因为太高了,发梢几乎与上门框齐平,头只能微微歪着,是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他嚷嚷着要胖丁,我以为是只猫,或者狗。”

  “是我的衣服,小球习惯抱着睡觉。”段顺解释着,有些心虚,还有些懊恼,“安抚巾,很多小孩都有,不摸睡不着。”

  算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吧,小球一岁大点儿的时候,睡眠很多,但有个坏习惯,一定要拉着他的衣角,摩擦很久才睡得着。

  这件衣服他经常穿,小球也就最喜欢摸这件。后来他就发现了,他本人在不在没什么关系,只要有衣服在,小球就可以睡得很香。

  就这样,他把那衣服割爱给了小球。他图一时轻松,谁知道后来小球完全戒不掉了,走哪儿都要带着,很要命。

  更要命的是,居然让衣服原本的主人撞了个正着。

  一个偷偷藏着主人衣服的仆人,谁看了,会觉得这个仆人有好心思?

  事到临头,段顺什么念头也没有,只求温励驰稍微眼拙一次,别认出来,认出来了也别跟他计较。

  “你的衣服?”温励驰微妙地挑了挑眉,目光在那坨不明物体上打个转,“我怎么看着像是我的?”

  不是讨厌他讨厌得做出丑事宁肯私奔也不愿意向他求助吗,离开的时候什么东西都不要了,却偏偏带了他的衣服?

  段顺扯开嘴角干笑两声,又把被子掖了掖,胖丁由此被完全挡在了被子下面,“您看错了吧,我家怎么会有您的东西。”

  “你家里,我的东西还少吗?”温励驰语义不明地看了看被窝,然后又看了看他。

  段顺有些发窘,他和小球,一个是从前的仆人,一个是亲弟弟,他俩在温励驰心里也被归类成他的东西了么?

  “不是你们的,”小球突然探出头小声争辩了一句,“胖丁是我的。”

  “当然是你的。”顺着这个台阶,段顺赶忙揭过这个话题。

  踟蹰片刻,他小心翼翼地走向温励驰,手掌微微抬起来往门外一伸,是个请的动作,“很晚了,温先生,我送你出去吧。”

  “你家空调开太低了。”温励驰好像没听见似的,自言自语一句,抱着手臂抬头看了眼那台老旧的挂式空调,然后看向正睡在空调底下的小球,用不太赞同的语气喃喃自语:“住在这种地方,不得病也要夭寿。”

  “我……比较怕热。”段顺觉得自己被指责了,但他不太敢生气,甚至感到心虚。

  亲哥哥当然有权利心疼弟弟,他也确实考虑得不周详。

  小球却在这时又探出头,“是啊,好热的,没有空调要热死啦。我以后赚钱了,要在厕所装一个,太阳上装一个,幼儿园的秋千上也装一个!”

  段顺回头看小球一眼,眼窝一热,心里的愧疚更深了。这孩子,怎么这么会体贴人呢。

第17章

  温励驰略微收回谴责的目光,往叽叽喳喳的小球瞥了一眼。

  那孩子一和他对上眼儿,美滋滋的笑容立马戛然而止,迅速把头缩回了被子里,很怕的样子。他哪有过这种待遇,微微有些不悦,这么胆小的孩子,他感到有些费解,居然是他家的种吗?

  “别在意,小孩子怕生,不是针对您。”段顺注意到了两兄弟之间的僵硬气氛,他忙不迭想缓和,很笨拙地,左顾右盼解释:“环境变得太快了,大人都不一定能接受得了,小球其实很喜欢您的,熟一点他就会黏着您了。”

  温励驰不置可否,他当然没在意,说实话,小球不喜欢他,他也不见得很喜欢这个孩子。事实上,他不喜欢任何孩子,觉得吵,充满无序,摸不着规律,并且难以控制。

  但这不妨碍他觉得可惜。

  幼儿期是性格塑造的最佳时期,父亲很忙碌的缘故,他的整个童年是他的母亲全程陪伴度过的,那是他至今为止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大江南北国内外旅居,他钟爱和擅长的马术,滑雪,射击等等兴趣爱好都是在这期间养成的,母亲培养了他的审美和开阔的眼界,塑造了他身上很多良好的品质,这都需要经济实力和无微不至的陪同才能达到。

  而这个孩子,身上和他流着一半相同血液的兄弟,却完全没有这个机会。走过最长的距离,大概就是从乡下家里到这间出租屋。段顺明显精力不足,虽然孩子的精神面貌不错,看得出是精心呵护着养大的,可待在这样逼仄的社会环境里,再好的苗子都难保证将来不泯然众人矣。

  想及此,温励驰心里难得对段顺高看一眼,这小蠢货走错那么多路,终于做对了一件事,那就是当机立断把孩子送到了他面前。

  望着段顺赧然的脸,沉吟半晌,他心里突然冒出了个想法,其实还没思虑周全,但就是脱口而出了:“今晚我就在这儿休息……”说完,感觉空气安静了下来,又缓缓补充:“alpha阳气重,给屋子驱驱寒。”

  段顺愣了愣,怀疑自己没听清。这大夏天的,要驱什么寒?

  “不欢迎,还是不方便?”

  “没有没有。”段顺连忙摆手,现在已经深夜三点多了,从温家开车过来要一个小时,回去又要一个小时,温励驰决定回大屋他才惊讶呢,折腾来天都该亮了。

  会愣住,是因为他以为,按温励驰的性格,懒得回温家,就近找个五星级酒店开间套房休息才正常,总之怎么着也不该屈就在他这小破出租屋。

  况且他家是真没床,他们爷俩搬来也才四个多月,连可以用来打地铺的多余被褥都没有,再说了,让温励驰睡地铺?温励驰敢睡,他又哪里敢铺。

  温励驰又盯住了他。

  段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两只手在背后攥得发白,左顾右盼一阵,咬了咬牙,正想回头进房间把小球抱出来和他挤一挤沙发,听见温励驰说:“明天下午,四点以前把办手续需要的所有证件和段求一起送到大屋来,安抚彻底,我不想再看到他哭。”

  语速很快,隐隐有点恼羞成怒的味道,说完开始往门口走。

  段顺有点惴惴,这场面,搞得他很不识抬举似的。他马上小步跟上去,拖鞋啪嗒啪嗒的,他发誓绝无此意,鞋打地板的声音却显得他很急不可耐。

  温励驰当然听到了,站在楼梯口,忍着怒意回过了头,像是恩赐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段顺于是停住了,他骑虎难下,手扶着门框,和温励驰隔着两米多的距离对视,很难为情地,亡羊补牢地挤出两句挽留的话:“我没有要赶你的意思……温先生,我家的床有点小,要是你睡得习惯的话……”

  温励驰的回应是扭头直接走了,甚至没等他把话说完,步伐很干脆,一看就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

  楼道里脚步声渐渐远去,段顺扶着门看了很久,心里有些空,有些堵,也不是懊悔,就是很不舒服。

  伺候温励驰十多年,他早就习惯不自觉地去讨好对方,这种操蛋的,改不掉的奴性根植于他的童年甚至于基因,长到现在早就枝繁叶茂,一旦没讨好到,他的心里就会自虐般的生出悔意。

  真够贱的,段顺深呼吸一口气,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何必呢!又不是在参加热脸贴冷屁股大赛,干嘛这么卑微。

  习惯难改,但总归有一点好,只要这些难过不是来自喜欢或者爱就好,他的身体已经太破旧了,再也承受那些爱而不得的痛苦了。

  楼道的灯熄了又亮,段顺发了好一会儿呆,转身回屋。正要关门,他突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香气,很淡,像深藏地下尘封很久的柏翠红酒刚拔出木塞那一瞬间的味道,很浅的海洛葡萄果香,混着沉郁的木质气息。

  这么晚,谁家会开红酒?

  再嗅一嗅,段顺甚至准确地闻出了一丝皮毛的味道,带着原始的野性。

  好复杂的味道,好怪的吸引力,段顺忍不住又吸了几口,他没真正被人爱抚过,脑中却自动把这股突如其来的淡香想象成了一只温柔的手,那只手贴在他的胸膛上,悄悄探进他的心脏,捧着扑通扑通跳动的心,一呼一吸间,莫名就抚平了他心里连日来的躁动烦闷。

  他一下子放松下来,微微闭上眼,脸上露出某种混杂情欲和向往的表情,是情人节的大街上,依偎在alpha怀里陷入甜蜜爱恋的omega常有的神态。

  正当此时,一股熟悉的液体溢出腿间。

  湿了,又湿了,下腹也隐隐开始变得燥热。

  他的脊背瞬间僵硬起来,他才陶醉了这么一秒钟,居然就在家门口……

  这太不要脸了,他的脸刷的红起来,做贼心虚地往上下楼道飞快瞥了几眼,深夜的筒子楼里,到处都安静而空荡,没人看见,他这才放下心,夹紧腿,转身关门,然后回身贴住了冰冷的防盗门,他想等这股劲儿过了再回屋,怕再流出来,就那么站着,不敢动也不敢喘气。

  这哪是香,是催情药吧!

  催情?

  发情?

  易感期!

  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段顺霎时间顿在原地。

  “……交合欲增强……这都是omega信息素浓度升高的信号……”

  医生的话尤在耳边振聋发聩,段顺几乎傻了。

  他真的开始发病了?越来越像omega。所以刚才闻到的味道哪里是柏翠酒香,明明是信息素!

  温励驰走了以后才出现的,是温励驰的信息素,独居石的香气。

  他一个beta,居然捕捉到了信息素的味道,段顺再也撑不住身体,沿着门板一滩泥一样滑坐下来。

  这一晚上,段顺几乎没合眼,抱着熟睡的小球,独自瞪了好久的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