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仆人 我的仆人 第7章

作者:康塞日记 标签: 近代现代

  还怕自己被忘记。他给自己打了那么长时间的预防针,到最后才发现,根本不是小球离不开他,而是他离不开小球。

  这是他用此生最大勇气留下的孩子,一个不属于他血脉的孩子。

  他还记得那时候,得知孩子身世的那几天,他整个人就像是潮湿的青苔,或者不见日光的烂泥,每天怀着对阮小静的怨怼和当了冤大头的愤懑,始终郁郁不平。她欺骗了他,让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度过那样满怀期待的一年,他永远不能原谅她,连带着这个孩子,他同样不想原谅。

  而他爸,明明看出了他心情不好,不愿意接触孩子,却非强迫他给孩子取名字,他不想取,但老头儿不知道真相,还以为他只是为阮小静的离去伤心。事关男性尊严,他不想让他爸产生任何怀疑,更不想跟他爸吵架,可实在想不到很好的对策。

  于是就先取了,族谱上正好轮到那个字,求,孩子就有了名字。

  然后他爸开始频繁喊孩子的名字。

  “段求,小求宝贝,小球……”

  一句一句,魔音贯耳,渐渐地,竟然让他感到自己好像和孩子建立起了不可分割的联系。那是很奇妙的感觉,后来他终于愿意看孩子,阳光下,襁褓里的小球朝着他无知无觉地笑了一下,眼睛很大,很可爱,就一眼而已,他的心里涌起了久违的轻松感,就好像被阳光透过骨骼照进了胸腔,青苔开始抽条,烂泥逐渐垒成高墙。

  这样说可能有点夸张,但段顺总是庆幸当时做的决定,他那几近崩坏碎裂的人生,全靠小球才得以重建回春。

  夏季,花园里的花朵疯狂盛开,温青莲两只手钳着把花艺剪眯着眼睛正修剪着玫瑰花坛,她的身材瘦小佝偻,但举止仍像老派名媛小姐那样优雅。

  周少言在旁边,一身笔挺西装,伸着手指指点点:“歪啦歪啦,老姨,那么大一朵花被你给剪死了。”

  “烂花不剪掉要长不出新芽的。你烦死了,工作时间来大屋不去找少爷到我旁边转悠干什么?”

  “老板有客人要接待,不要我待那儿。我想您了嘛,就来陪陪您。”

  “少贫嘴,你妈不催你来你怕是几年想不起特意来看我,叫你见个姑娘跟要你命似的,现在alpha女孩那么少,不见啊,以后你后悔都没地儿哭。”

  催催催,烦死啦,周少言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温青莲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剪子:“什么客人呢?少爷从来不让工作对象进来大屋的,怪隆重的。”

  “就是……”周少言赶紧转移他小姨的注意力,扬起下巴,示意她往不远处通向主屋那条路看,“哎,您看,那儿走着呢,陈叔领着。”

  温青莲把眼睛眯得更细,鱼尾纹都弯起来了,看了半天,倏地瞪大眼睛,抓住周少言的手,惊呼一声:“那个人好像我家小段顺啊。你觉得吗?”

  周少言被抓得好疼,嘴角抽搐一下,道:“有没有可能,我只是说可能,不一定是真的,就是小段顺呢。”

  温青莲半信半疑地愣了一下,回头再看一眼周少言,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真的是小段顺啊……”她放下了剪子,轻轻捂着嘴,声音有些哽咽,“他终于回家来了。”

第8章

  “上次你给我揉了揉头,我睡得比以前好很多,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又开始失眠了。”

  “唐棠棠被他爸妈接回家了,家里就我一个人,也是挺傻的,天天放着电视,那样能热闹一点。”

  “我很想你。”

  “小顺,我知道你看得到我的信息,只是不想回。我在兰蒂斯订了晚上七点的位置,你说过你喜欢他们家的奶油浓汤。跟我谈谈好吗?不管你来不来,我会一直等你。”

  这是唐连在昨晚以及今早上断续发来的消息,段顺坐在温公馆会客厅的墨绿色真皮沙发上头疼地盯着那对话框,手指在键盘上悬着,删删改改半天也没想好该怎么回复。

  他当然是想拒绝的,他现在疾病缠身,忙着托孤,实在是没有功夫去谈情说爱。

  但他和唐连之间的关系又并不是唐连单方面追求他那么简单,他实实在在地对唐连发出的示好表示过反馈,等唐连下班一起去吃饭,在唐连应酬喝醉以后给他揉过头,主动邀请唐连看了电影……

  除了最后那层窗户纸,口头上没确认彼此的情侣关系,他们平常的相处就是真正的一对儿。

  都说善始善终,他和唐连产生了这么多的联系,如果要结束,他必须得有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总之不能一声招呼不打就消失。

  唐连有索取解释的权利。

  小球趴在他的大腿上呼呼睡着,段顺不自觉地梳理着小球细软的头发,想了想,最后回了个“好”。

  发完消息,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了闭眼。

  他已经带着小球在这里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因为温励驰有临时出现的工作问题需要处理。

  房间里除了他们两个人,还有管家陈叔,他从没见过这个人,猜测是在他父亲辞职以后新找的管家。他把他们安排在这里,提供了茶水和果盘,然后就在一个角落里一直站着,偶尔向这边投来审视的目光。

  按理来说管家是很忙的,温家主人少,但屋子大,需要管理和维护的除了好几间屋子的古董收藏、奢侈品、红酒雪茄、几十辆名车,后花园里还有很大的果园、菜园和农场,那都需要管家和工人们收拾。

  他爸以前就是这样,管着一堆事儿,一天到晚见不到人。

  但这个陈叔,从他们进门起就一直跟着,非常奇怪,看起来很闲。

  段顺拿不准他这样做究竟是温励驰吩咐的,还是单纯出于自己的考虑,比如知道了他从前的那桩丑闻,担心他会在温家造次。

  他不知道,总之他被那道目光盯得很不舒服。

  如果这是在外面,他也许就瞪回去了,天天跟他爸比着赛的互相吹鼻子瞪眼,他还真不怵别人瞪他。

  但小球以后可能要在这座宅子里住上好多年,不可避免要跟管家打交道,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小球不被喜欢,所以什么也没多说,只假装没看见,保持着顺从的模样,全程低声细语,安静如鸡。

  又过了许久,温励驰还没出来,会客厅的门正对书房,段顺瞟了一眼,马上感觉有一道严厉的眼神投向了自己,是陈叔。

  他立即收回了视线,过了一会儿,打开手机看时间,快中午了,于是把小球给拍醒,孩子挣扎好久才睁开眼睛,脸颊上好几条压出来的红印。

  一睁眼,睡眼迷蒙地,小球先是看了周围一圈,看完,紧张地喊他一声:“爸爸……”把他的裤腿拽得紧紧的,明显是睡迷糊,忘记自己在哪里了。

  段顺赶紧轻声安慰:“这是哥哥家,不怕。”

  说完,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哼,段顺循声转头,对上了视线,陈叔便盯着他道:“小朋友没有辨别能力,没有根据的话,我劝你最好不要说。”

  段顺心里头立马有点窝火,任谁被一个陌生人瞧不起、针对,都会感到不爽。

  他终于确认,那似有若无的敌意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陈叔讨厌他。

  不过他到底没发作,一言不发的转回了头。傲慢和看不起人是上层社会的人与生俱来的天赋,即使只是在这里工作的普通人也无可避免会染上眼高于顶的恶习,搭理他们就完蛋了,他们会把你当笑话看。

  “爸爸,我饿了。”小球突然轻轻扯一下他的衣角,身处陌生环境的缘故,声音小得跟猫叫似的。

  段顺于是又看了一次手机,一看已经十一点多了,再沉得住气,他的屁股也有些坐不住了。安抚地摸了摸小球圆润的后脑勺,他柔声鼓励:“忍一忍好吗?出去以后爸爸就带你去吃好吃的,芋头排骨,还有小肉丸。”

  小球懂事地点了点头。段顺看得一阵心疼,自己吃苦不觉得苦,孩子一吃点儿苦,他就不行了。

  他的眼神再次飘忽到书房那两扇红木大门上,忍不住想:温励驰这么久不出现真的是因为有事儿忙吗?会不会是故意晾着他。

  想完,立即又否决了,温励驰有诸多性格缺陷,傲慢,吹毛求疵,不近人情,可但凡答应的事情,从来不会失约或者临时后悔。

  要么请这个怪老头儿去问问温励驰?他忍不住瞥一眼陈叔。

  正犹豫着,小球又扯了扯他。

  段顺问:“怎么了?”

  “爸爸。”小球手一抬指向对面墙壁上悬的卷轴,“温。”

  段顺看了一眼,温良恭俭让,遒劲有力的一幅字,那是已故温叔叔的书法,他认得出来。小时候,温叔叔偶尔来了兴致,会招呼温励驰去书房教几个字儿,他跟在温励驰屁股后边,也观摩过几次。

  “对,温。”小球正在认字的年纪,每逢记住一个生字儿他都会习惯性地夸奖,“真厉害啊我儿子。”

  小球就笑了,两排小白牙整整齐齐,米粒儿似的,很可爱,“爸爸,为什么哥哥姓温?我班上的小朋友姓祝,姓唐,可是没有人姓温。”

  再机灵再聪明,毕竟才四岁,见识过幼儿园,就以为自己认识整个世界,段顺心情不太昂扬,于是随便解释了一下:“可能他总是对别人不冷不热吧,所以姓温。”

  “那他为什么叫温励驰,康老师说每个人的名字都是有意义的,唐棠棠叫唐棠棠是因为他爸爸妈妈都姓唐……唔嗯……”

  小球瞪大了眼睛,接下来的话被段顺捂在了手心里。

  那扇红木大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温励驰正抱着手靠在书房的门边,无声地注视着他们父子俩。

  那样高大的alpha,光站在那儿不动就足够慑人了,别提还面无表情。只是幸好,幸好这次会面他没有穿得很严肃,白短袖,黑长裤,一头没抓的黑发柔顺的垂在额前,清新干净的打扮,使得这个总是看起来很不高兴的上位者看上去柔和年轻了不少——确实,温励驰本来也很年轻,二十八岁,许多年轻人刚熟悉社会运作规则的年纪,他已经坐拥一座商业帝国。

  段顺愣了愣,一下子,感觉好像梦回几年前。

  如果忽略那似笑非笑的锐利目光,温励驰现在的模样,完全就跟大学时一个样子,温和的高冷,不严格的生人勿近。

  那是远比纯粹的温柔或者冷淡更引人入胜的气质,像是不设围墙的美丽花园,没有人会忍住不去贪看。

  段顺就贪看了很多年,从情窦初开的十三四岁算起来的话,是一段很长的岁月。直到现在,其实他都不太知道自己对温励驰那份眷恋,到底是爱,还是天长日久注视下的习惯性仰慕。

  但至少对其他人,他从来没有那份心脏怦怦跳的悸动,所以他只能这么解释,那就是喜欢,是爱。

  意识到这份心情的时候,他并不开心,因为小小年纪他有了件秘密,一件自己承受不起的,了不起的丑事——温家少爷的家仆,一个孕育能力低下的男性beta,居然爱上了自己的主人。

  这样的新闻足够惊世骇俗,光是想一想,段顺就要羞愤得窒息死亡。

  后来当然只能慢慢接受,人最容易宽容的就是自己。

  但更早一些,还在小学,他还只把温励驰当玩伴,当少爷的时候,对于那个模糊的未来爱人,他的想法是截然不同的。

  他爸是很笨很暴躁的人,自始至终没学会当一个父亲。

  从爸爸这里得不到喜欢和关注,他从小就发誓,以后要讨一个很爱很爱他的老婆,要比自己爱她还爱自己,还要生一个爱自己的孩子,他要创造一个所有家人都爱他的,真正的家庭。

  后来,他喜欢上了温励驰,这个梦想,就很遗憾地慢慢被抛在了脑后。

  他有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离喜欢的人那么近,吃穿住行在一起,每日同进同出,偶尔聊几句天……

  除了耳鬓厮磨,普通人和爱人在一起也不过是和对方做这些事情。

  大多数时候又是寂寞的,作为仆人,他只需要做到令行禁止,那些狂蜂浪蝶一样的追求者,可以对温励驰做任何大胆的表白示爱,他不可以,甚至于说他对温励驰任何比较温情的关怀,都算得上是某种程度的逾越。

  他若要坦白心意,除非能承受离开温励驰的痛苦。

  那时候年纪小,他当然觉得自己不能承受,于是甘心忍受暗恋的苦楚。他一向话少,又比较能忍耐,好几年,竟然也没叫温励驰看出什么端倪——也有可能是温励驰从来没关注过他,没在意过他的感情生活就是了。

  后来世事变迁,他被迫离开温家,和阮小静组建家庭,又迎接了小球这个新生命,阴差阳错地完成了小时候的梦想,他又觉得,离开温励驰,好像也不是那么痛苦的事情。

  豁然开朗是一瞬间的事情,那以后他开始完全投入自己的新生活,手忙脚乱地哺育孩子,热火朝天地扎入工作,以及每天和他爸掐架……

  那样忙碌,温励驰很理所当然地消失在他的生活里,然后他终于敢下结论,是的,他那些莫名的占有欲,还有觊觎心,就是年少的意乱情迷。

  至于午夜梦回时想起温励驰的脸庞时,心里袭来的那一阵一阵的痛和遗憾,就更容易解释了。

  他一个毛头小子,被初次失恋留下的余威所震颤,正常,再正常不过了。毕竟他的暗恋对象可是温励驰,被这样一个骄傲而高贵的alpha吸引过,不感到遗憾才是失常。

  时间会冲淡一切,他这么想。

  直到现在大家都长大了,事实好像果然也是如此,恍然回想从前,那份卑贱隐秘的感情到底是随时间消散,还是被埋在自己都不敢去探寻的内心深处,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发愣的时间有点太长了,回过神后,瞥见温励驰变得古怪的神色,段顺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傻逼”,温励驰看上去像是在那儿待了不短的时间,而他居然在孩子面前吐槽当事人。

  故作镇定的,他迅速站起了身,把小球从沙发上抱了起来,低眉顺眼地喊了一句:“温先生。”

  温励驰不喜欢他喊“少爷”,这回他总算记住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请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