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 迟光 第107章
作者:sun1998
眼底的惊惧太清楚,叫人看得一清二楚,穆时海放了手,轻轻掸了掸他裤腿:“上楼吧。”
“早点休息。”
“晚安。”
“晚安。”
目送人消失在走廊转角那一刻,穆时海缓缓沉下脸色,拨通一串号码。
“喂?”
“是,是我。”
“我回来了。”
对面那头似乎情绪很激动,一阵需要消音打码的问候持续了近一分钟,穆时海握着手机,一动不动听他骂完,然后道:“现在能谈了吗?”
许迟川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上的楼,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茫茫然的雾气骤然升腾遮蔽整个眼球,等他从雾气里醒来时,听见手机不停传来震动,打开微信看见一个金色头像上标着十多条信息未读,点开后发现,是穆时海。
那也不是金色,是一片夕阳照在海面折射的霞光,映亮了远处的群山。
什么时候加的他都不知道。
一条一条全是长长的文字,大意是要他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明天要等他一起吃早餐。
他回了个好,外加一句晚安。
回完以后才觉得这一幕有点似曾相似,他突然想起,好像很久以前,那个在QQ聊天上戳着会话框喋喋不休一直发消息的是他,常常是他打了一堆字发过去,而那头穆时海只会惜字如金的发来一个嗯,或者简单一句知道了。
许迟川觉得自己很清醒,他等了七年的人终于回到身边,结束这一腔孤勇的执念;还赶走了一个情敌,虽然他还没想好回律所要怎么面对高慎远;穆时海还给了他一张卡,告诉他以后随时见面,甚至还在沙发上有了一场混乱的亲热。
很圆满,很结局,像极了一个完美的happy ending。
可为什么呢,他摸着心口,只感受到平平的跳动,和偶尔高忽低的微弱,而那应该喜极而泣的欢喜和难以平复的激动,却像失联在大海的船。
为什么没有感觉?
是哪里除了差错?
他不明白。
这不应该。
雾色越来越浓,在天上聚集,从脚下蔓延,彻底封死一切逃出生天的路,挣扎窒息间猛然看见地上有把生锈的小刀,没有任何犹豫——
剧痛惊醒了眼睛,雾气骤然消散在眼前。殷红的液体顺着手臂蜿蜒流过手腕,打湿了指缝滴到地上溅起一朵妖艳,一滴、两滴、三滴、五滴……
痛楚从手臂扩散蔓延,咬破了嘴唇尝到血腥的不安,用尽所有力气让身体停止颤抖,却无法抵挡如溺水般窒息的挣扎,僵直的背被迫弯曲成一团,心口像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往里灌进着海水,汹涌挤压着肺里最后一丝空气。
许迟川撑起腰大口呼吸,奋力拉开抽屉拿出一个蓝色的药盒,随手拿起两粒塞进嘴里,混血一起吞进胃里,随即肩膀一松,身体失去重心,彻底摔倒在地。
迷迷糊糊中他拿到手机,意识溃散前打通了王栩的号码:“喂?小川?”
像是糊了一层厚厚的沥青,喉咙一张一合发出浑浊的怪声,王栩心头骤然一紧:“你在哪儿!”
“宿、宿……”
“你犯病了吗?”
声音越来越远,眼皮也越来越沉重,许迟川咬破嘴唇,抬头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是……”
“有没有自残?”
“有……”
“身边有人吗?”
“没、没……”
“别慌,”男人沉着的语气暂时安抚了他的痛惧,“药箱呢?我教过你的,在桌上和柜子下面都放一个;”
“好,找到了,纱布有没有像我说的那样,提前用医用胶带把止血绷带和棉球绑在一起?”
“不要怕,深呼吸,我们可以自救……”
在男人的指示下,许迟川艰难地处理好伤口,幸而刀片小割得并不深,见他意识比刚刚清楚,王栩一下变得严肃:“是发生了什么,还是新的刺激?”
许迟川靠着衣柜,沉默良久,久到王栩以为他挂了:“小川?”
“他回来了。”
简简单单,却让王栩心头一震。
“许迟川。”
口气骤然变得严厉。
“抑郁症的事,你没有告诉他?”
第141章 就站在这里,看着我来爱你
听筒那头呼吸声微而弱小,像落在浮萍上的羽毛,见他不说话,王栩自动当成了默认:“看来你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适当的交流对你的病情有好处,难道对他,你也不想说?”
还想说什么,许迟川动了动手指,手机滴的一声,第一次,这样没有礼貌地挂了电话。
头很晕,视线里充斥着细碎模糊的光斑,掌心摁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是刚刚不小心洒了的药片,王栩给他开了很多抗抑郁的药,除了氟西汀还有帕罗西汀,但如果不是犯病时太难受,他是不会吃的。
夜已经很深,灯还亮堂堂开着,晃得眼睛有些痛,许迟川莫名有些庆幸,开学时舍友在校外租房子搬了出去,现在这间宿舍只住了他一个人,否则等人回来他还要编个借口解释这一地的狼藉。
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抬不起手睁不开眼,他拒绝吃药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每次吃完了意识和反应都会变得迟钝,就像现在这样,连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身下一阵硬硬的冰凉,硌得后脑勺疼,许迟川这才发现,自己竟躺在地上睡了一夜。
六点半,醒得不算太早,关掉闹钟下意识打开手机刷消息,看见微信上唯一一个置顶的名字不由一愣。
对话还停留在最后那句晚安,时间是晚上十点二十三分。
不是幻觉。
还约好了要一起吃早饭。
但低头看见身上溅满血迹的衬衫和缠着纱布的胳膊,许迟川有些慌,一阵酸涩的后怕,外加一点点没有察觉的后悔。
他都干了些什么!
离八点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换好衣服丢进洗衣机,重新包扎一遍伤口,药和病历锁进最里面的抽屉,拎着垃圾下楼,一眼望见大铁门外站着的男人。
许迟川有些惊讶,这才七点三十五。
今天没有穿西装,浅灰色T恤黑色休闲裤,远远站在树下,腿长身直,高挑又慵懒,伸手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根烟和打火机,熟练地点火,缓缓吐出一口烟圈,一副抽惯了的做派。
他记得穆时海以前最讨厌烟味,闻见就要皱眉。
心情一下就不那么雀跃。
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打招呼,男人却一眼看到了他,没有丝毫犹豫,刚点的万宝路立刻掐灭眼不眨地扔进垃圾桶,一路小跑着到他面前:“宝贝早。”
许迟川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什么表情:“你……”
“刚到,我觉少,睡醒就过来了,早点不堵车。”
事实上他已经等了一个小时,昨晚把人送回学校后翻来覆去睡不着,激动到半夜才阖眼,五点就醒了,又不忍心打电话把人吵醒,干脆早点来等人。
“你不热吗崽崽?”看着他裹到手腕的长袖,穆时海皱了皱眉,“今天十八度。”
“有一点,”他含糊着,“想吃什么?”
“都可以,”穆时海揉了揉他的头,“你平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他平时不吃早饭,顶多咬两口面包垫吧垫吧,许迟川有点心虚:“小面?”
“好。”男人满口答应,“就吃这个。”
两人去了东门对面一家面馆,早高峰的点儿,老板娘手上一刻不停,头也不抬:“吃什么?”
穆时海刚要张口,许迟川已经脱口而出:“两碗小面加煎蛋,要辣椒,不要葱不要生菜!”
话音刚落两人皆是一愣,许迟川满脸通红,低下头不敢看对面一眼。
因而错过了男人眼中暴动狂涌的情绪。
七年没有听过的不要生菜,除了许迟川,没有人会记得。
心照不宣的沉默涌动在两人之间,直到阿姨端着两碗小面上桌,辣椒油的香味直冲鼻腔,刚要动筷,穆时海率先夹走了他碗里的煎蛋,连同碗里那个一起蛋黄剔了出来,留下煎得金灿的蛋白,又夹回他碗里。
又是一阵心照不宣的沉默,许迟川抱着碗,头低得更狠了,吸溜面条的时候偷偷瞟一眼,但这次穆时海明显不想就这样糊弄过去,挑了挑眉:“想看就大大方方看。”
“不用偷偷摸摸。”
“连人带脸都是你的。”
“咳咳咳!”面汤呛进喉咙咳红了脸,“咳咳咳咳,你!咳咳咳……”
“别说话!”男人手忙脚乱,忙给他倒了杯水:“快喝。”
“笨死了。”
“你才笨呢!”许迟川怒了,重重放下水杯:“臭不要脸!”
“我哪儿不要脸了?”
“你、你、你……”
“来,我们讲道理,”穆时海放下茶壶,一脸正色,“是不是你先偷看的?”
许迟川:……
“是不是被我发现了?”
许迟川:……
“我是不是你的?”
许迟川:……
他是怎么做到用这么正经的表情讲出这么不要脸的话的!
“所以,”理所应当得出结论,“就是你笨。”
“小笨蛋。”
许迟川觉得自己应该反驳回去,但穆时海却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温柔的目光像洒满星光的海面。
他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