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 迟光 第3章

作者:sun1998 标签: 近代现代

  “喜欢男人的男人,都是恶心下流的变态!”

  “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正常?”

  “小川,你听话,你只是病了,我们去医院看病。”

  “听话,有病就要治。”

  “说啊,”来自地狱的声音蛊惑自己认罪伏法,将他狠狠踩在脚下:“说你知道错了,说你不喜欢他;”

  “说了就放你出去。”

  我没错。

  被无视的施暴者恼羞成怒,狠狠一耳光甩在脸上,巨大红肿的五指印顿时浮现,被打歪的嘴角滴滴答答往下滴血,黑暗浑浊的暴室,被捆在椅子上的男孩摆正身子,冷汗湿透衣衫,眼神里只有倔强的倨傲,每个字都是挑衅:“我……没……错……”

  我只是喜欢他。

  我没错。

  “许迟川?许迟川!”浓雾退散,睁开眼是一脸焦急看着他的瞿淮:“你怎么了?别吓唬我!”

  “没,没事,”悄悄抹掉手心的汗,端正坐好:“我没事。”

  “小淮,”王栩下了逐客令:“你去办公室等我,我和他单独聊聊。”

  “好。”

  房间里只剩他和面前的医生,死死抓住椅子掩饰紧张,王栩却没说话,脱掉白大褂收进抽屉,又递给他一张湿巾,语气温和:“擦擦吧,额头有汗。”

  “谢谢。”

  “要喝什么?”王栩拿出几个漂亮的罐子:“红茶、绿茶还是花茶?或者我给你煮一壶水果茶?”

  “红茶就行,谢谢。”

  馨香馥芳的透亮红汤有股松香气和桂圆香,许迟川脱口而出:“这是正山小种?”

  “是,”王医生微笑看他:“你懂茶?”

  那双好不容易亮了点的眸子又暗淡下去:“一点点。”

  “那很好,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品茶,我家还有一饼二十年的老白茶,下次见面带一点煮给你喝。”

  许迟川放下杯子双手抱肘作出防备和进攻姿态:“我答应了要来,就不会食言,但有些事我想我们应该说清楚;”

  “第一,我没病,”

  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不像刚刚惶恐不安的惊弓之鸟,反而像一只露出爪牙和利刺的小兽:“第二,我是个同性恋,喜欢男人。”

  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来自心里最深处的报复快感酣畅淋漓,他等着这个医生撕开表面伪装的教养,露出满口獠牙与嫌恶。

  但王栩只是吞下热茶,慢悠悠盖上茶杯,轻飘飘回他一句:“好巧啊,我也是同性恋。”

  “什,什么?”

  “我说,我也喜欢男人,”面前的医生坦然宣之于口:“有什么不对吗?”

  “如果有人说同性恋是错的,那是他本身出了错。”

  “愚人用尊严作大氅遮盖愚蠢,他们以为贬低取笑别人是获取优越感的捷径,其实是最跳梁小丑的把戏;”

  “小川,你没有错,”医生温吞却坚定地包容眼前男孩的尖利:“你只是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有错?”

  “别怕,”王栩的声音有种堪比镇定剂的魔力:“这不是看病,也不是治疗,是你自己在找寻一个出口;”

  “一个和人分享的出口。”

  被安抚的男孩慢慢停止发抖,嘴唇颤动,用力发声,却感觉说话的能力被剥夺,如何努力都不得要领。

  “我知道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没关系,我们有大把的时间。”

  “那么,”男人姿态放松,语气松快如同老朋友闲聊:“这个故事,是从哪里开始的?”

第4章 初见

  在遇见穆时海的第六年,那个在许迟川心底埋了六年,已经旧到发黄的秘密终于得以终见天日。尘光退散,现出第一片枯叶掉落的痕迹,六年里两个人极有默契地守口如瓶,不管是以前的陆淼一还是现在的瞿淮,全都未曾提及。

  那是只属于他们的开始,命盘启程轮转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

  仲夏八月,江恭依旧酷暑难耐,万里无云的天挂着一颗炙热膨胀的大火球,城市如密封在蒸笼里的一摊面团,高温漫延街道的每个角落,烈焰炙烤滚烫的瓷砖,流浪狗宁愿冒着被棍棒驱逐断腿的风险,也要躺在商场门口偷来一点凉爽,伸出一长截软红的舌头,粗气直喘。

  蓝湾小区一户普通住宅的书房,许迟川拿着打满红勾的学习计划表又蹦又跳,脸上两个小酒窝因为激动而抿成一道线,终于做完沈斯静布置的所有任务,不用再每天八点起床背单词背古诗,也不用预习下学期的课程,除了每天必写的书法,再没有任何任务可以束缚他。

  冲出房间,许迟川直奔客厅座机,兴冲冲拨电话打给陆淼一:“出来玩儿,小爷自由了!”

  “哟,”听筒里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快开学了,学霸作业终于写完了?”

  “写完了!沙区广场的篮球馆见!”

  “行。”

  卧室里沈斯静正对着两盆栀子发愁,天气太热枝条叶子全都蔫成菜干儿,许迟川推开门,一颗茸茸探进来,脸颊上两颗小酒窝笑得清甜:“妈,我出去一趟。”

  “去吧,下午韩煜表哥要来,中午早点回来。”

  “好。”

  上午九点,球馆内已经人声鼎沸,空气里热汗与喝彩声混合成一片,许迟川叉着腰,汗珠划过下巴打湿球衣,水润潮红的脸满是黑线,瘪着嘴死死瞪着眼前三步上篮的身影,这是他被陆淼一抢的第七个篮板,后悔在心底直线飙升突破上线,到底是哪儿想不开,要和这个人高手长的人形投篮机一起打球?

  砰!球穿过篮框落地。

  ……第八个。

  “陆淼一!”许迟川两道黝黑的眉瞬间拧成绳条,想把这混蛋玩意儿勒死:“有点良心没有?小爷我半个月打的第一场球,光跟在你屁股后面捡剩饭!”

  “别生气嘛,”陆淼一伸出手摸摸他的头,嬉皮笑脸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欠揍:“让沈阿姨多买点牛奶给你喝,不长了可怎么办?”

  “呸!”许迟川剜他一眼:“你才不长了!你都一米八了还长什么长!”

  “好好好,长长长,一定长,还想去哪?滑冰去吗?东原中心新开了一家冰场,完事儿还能吃个火锅。”

  “火锅?好呀,冲个澡再去,衣服带了吗?”

  “带了,毛巾我也拿了,就是上次你睡我家用的那根。”

  “好。”

  雾气蒸腾的浴室,细小透亮的水珠划过许迟川细白光滑的锁骨,沿着清瘦的脊背一路下滑,混合泡沫一起冲进下水道。伸出手捏捏自己肚子和胳膊上的软肉,盼望有天能一觉醒来变成肌肉。

  陆淼一已经洗完等在门口,看见他出来先是一愣,随即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小川这衣服一看就是沈阿姨给你买的哈哈哈哈哈……”纯黑色T恤不带一点花纹,一素到底。

  “这叫极简风!”许迟川极力维护自家太后的审美:“不懂欣赏!”

  “诶诶诶好我不笑了!别拧我胳膊!嘶!疼!”

  两人从篮球馆出来一路打闹又追又跑,谁都没注意一道娉娉婷婷的身影正朝这儿走来,声音极有辨识度:“好巧呀,许迟川。”

  晴天霹雳!

  两人眼神对视,同时读出彼此的惊恐和震惊,僵直的脊背一点点龟裂粉碎,江恭太小,滑个冰都能遇见这个大小姐,怎么就碰见她了!

  “……巧。”

  江荟羽一脸笑意,明眸皓齿间跳动着开心,娇气的峨眉完全藏不住看见心上人的喜悦,学校里许迟川总躲着她,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就是拿人太多做借口,现在在校外,总不会不方便了:“你们要去滑冰吗?一起呀!”

  许迟川懵了,那还不如让他直接在冰上摔死!一记眼刀剜向陆淼一,满是威胁和利诱:搞不定她你就没有作业抄了!

  “不巧不巧,小公主,我们约了别人,”陆淼一立马拉上他转身狂奔:“还是下次吧!”

  一口气蹿过两条马路,许迟川还想再跑,陆淼一蹲在地上大喘气,说什么都不肯再动:“别,别跑了,她,追,追不上的。”

  “长,长这么大,这是你最机灵的一次。”

  “没,没骗她。我,我走之前,林月那头母老虎打来电话,叫你去她的甜品店吃蛋糕。”

  许迟川眼前一亮:“林月姐姐?”

  “嗯。”陆淼一咬牙切齿:“就是那个老巫婆。”

  “算了,下次吧,下午韩煜表哥要来,我妈让我早点回家。”

  “那还去滑冰吗?”

  “不去了不去了,万一撞上江荟羽,不如直接杀了我。”

  “你老躲她干嘛?”陆淼一一脸幸灾乐祸:“我看这小公主挺喜欢你的,不如从了她?你也不亏。”

  许迟川想揪起他耳朵咆哮,那让她喜欢你一个试试!

  “那我走了,”陆淼一伸出手拦住一辆出租,招呼司机靠边停车:“过马路注意安全,开学见。”

  “嗯,开学见。”

  回家的公交站修在商场对面,马路上的人行道却被摩托电动车和公交塞成一锅粥,尖锐刺耳的鸣笛声响彻天灵盖,许迟川捂着耳朵,转身抄近路穿过还在施工的小巷,碎砖破瓦的地面全是乌漆麻黑的水泥,一脚下去泥点子溅满白色球鞋。

  ……刚刷的鞋又要重新洗了。

  “艹!堵住人!别让他跑了!”

  不远处突然传来呵斥声,言语间极尽辱骂,脚步声由远到近越发急促嘈杂,许迟川猛地回头,顺着声音折返巷口,扒着墙缝探出头,四五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表情凶恶,手上拿着家伙,有见过能叫出名字的棒球拍,还有带在手上叫不出名字的铁疙瘩,一群人死死堵住中间被包围的男生,把人逼到角落,退无可退,无路可逃。

  带头的寸头随手捡起地上一块大板砖,眼看就要拍到男孩头上,许迟川急中生智,一声大喊:“警察叔叔!”

  啪嗒!

  猝不及防的一嗓门儿吓得寸头手一抖,手上的砖掉在地上四分五裂,寸头满腔怒火愤然回头,看看是哪个王八蛋坏他好事儿。

  墙角探出一颗清秀的脑袋,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

  凶狠的眼神吓了许迟川一跳,捕捉到空气中一股恶意朝自己倾袭而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扯开嗓子大喊:“警察叔叔!这里有人打架斗殴!要把人打死了!”

  ……寸头脸青了,妈的这小孩儿一定是个憨批,你倒是跑呀!站着喊算怎么回事儿!

  “胥哥,咱们走吧,”拿着棒球棍的小黄毛有些害怕:“等会真把警察叫来了。”

  “妈的,”叫胥哥的寸头啐了口痰,狠狠撞了男孩一把,将人推翻在地,满脸嫌恶:“算你小子走运,回头再找你算账;”

  “记住,给我老实点,在家对我小姨客气些,在哪老子都能找你麻烦。”

  巷子骤然变得空荡,地上一片狼藉,板砖碎块和木棍挡在路中间,许迟川绕开满地的凶器,慢慢靠拢,伸出一根细白的小手指头,戳戳靠墙边上一动不动的男孩:“你没事吧?”

  地上的人抬起头,鲜红顺着额头流下,吧嗒滴落在地,溅成一朵妖异的血花,锐利分明的下颚线透出三分凶狠的痞帅,山根峻挺眉眼如星,可惜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破坏了美感。许迟川咂舌,这得多大仇才舍得对这么帅的脸下这么重的手。

  “你流血了,”许迟川摸索完身上所有口袋,终于在外套里搜刮到一个创可贴,蹲下递到他眼前:“你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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