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 迟光 第4章

作者:sun1998 标签: 近代现代

  “手,”男孩缓缓从嘴里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嘶哑的声音下掩藏着微不可查的隐疼:“动不了。”

  “啊?”许迟川低下头,看见两只胳膊以极僵硬不自然的姿势垂落在腿边,黑色短袖浸出湿痕,刺眼的红沿着右边臂膀缓缓下流:“哥们儿,你这得去医院啊。”

  “不去。”

  “……那,我帮你贴上?”掀开男孩的额发,轮廓分明的侧脸如十九世纪立体浮雕的艺术品,完整呈现在许迟川眼前,可惜额头上的血痂太狰狞,带一点暴力的血腥,创口贴上的海绵宝宝图案配上这张脸怎么看怎么奇怪:“有点疼,忍一忍。”

  “谢了。”

  “不客气,要送你去医院吗?”

  “不用,我等人,”少年仰起头,试图咧出一个笑,却不小心牵扯嘴角的伤,犀利修长的眉眼软下一点弧度:“刚才多亏你,你叫什么?”

  一双亮如黑曜石的眸子黑得发颤,看得许迟川心口一震:“许迟川,迟到的迟,山川的川。”

  “我叫穆时海,”薄唇轻启交换姓名,黑漆漆的眼像万里无云的长夜暗空:“时间的时,山海的海。”

  “穆时海,”许迟川笑了一下,不合时宜的想起一个成语:“百川归海。”

  穆时海还想说什么,对话被匆匆赶来的叶璟打断,鸭舌帽下两只丹凤眼凌厉如剑,飞奔扑到穆时海面前,一脸心焦:“他们走了?海子你没事儿吧?”

  “没事,”穆时海吃力地摸了把脸,汗水混合灰尘和血迹糊在手心:“一点破皮而已。”

  “这他妈还叫没事,”叶璟急得抓心挠肺:“找个诊所消毒,现在就去!”

  “!是该走了!”许迟川看看表,时针已经走过十一点,完蛋,韩煜应该已经到了,顶着毒辣的紫外线撒丫子开跑:“我还有事儿,你俩慢慢的,对了帅哥!手别沾水!最近别吃海鲜!”

  黑色衬衫逐渐消失在穆时海视线,烈日灼热光线刺眼,晕出一圈模糊细碎的光影。

第5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叶璟在心里把殷胥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小心翼翼扶起穆时海:“怎么样?还能不能走?妈的,老子该再跑快点儿,穆少爷什么被人揍成这样过?”

  “小伤,和我上次给他脑袋开瓢比起来,这算轻的。”

  叶璟的表情跟看见苍蝇沾屎一样嫌恶:“带打手埋伏堵人,殷胥这个小畜生,和他小姨一样恶心——不然还是我背你?”

  “不用,”穆时海拒绝地很干脆:“穆兴勇出差了,我不回家住,你爸在家吗?”

  “不在,局里有大案,老叶同志已经小半个月没着家,只有我奶在。”

  老叶同志原名叶严臻,江恭市市局刑侦专家,也是叶璟十天半月都见不着一面的不称职父亲,一颗心扑在惩恶扬善迷雾扑朔的各大案件,导致自己没了老婆儿子没了亲妈,从父母离异这一点看来,他和穆时海倒是很同病相怜。

  但他比穆时海幸运,至少他爹没有婚内出轨,没有在老婆怀孕时大打出手;也没有各种小三小四小五一路排到小十八,叶严臻唯一的情人就是工作;更没有给他造个便宜弟弟出来抢父爱,还和前妻生的儿子快处成仇人。老叶虽然不怎么着家,但在作风问题上还是很靠谱的,虽然叶璟很不理解,他爹这样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怎么会和穆时海他爸是朋友。

  “收留我几天,等开学我再回去。”

  提到开学,叶璟感觉自己刚压下的火儿正扑腾扑腾重新熊熊燃烧,脑门突突作响:“真要转学?那件事儿就不是你的错!就算你有错,凭什么走的不是他殷胥?真要转学也不能去二十三中啊,那破学校重点都不是,和八中天壤之别的好吗!”

  手臂上疼痛连绵不绝,失血过多的嘴唇变得苍白,穆时海一声冷笑,嘴角讥讽尖锐如刀:“她都恨不得我直接辍学,还能选什么好学校?哪天我暴尸街头才最合她心意。”

  热浪翻滚挟带蝉声嘶鸣的燥意,水泥路上两道深浅不一的印迹蜿蜒蔓布,身后尘土飞扬,又趋于平静。

  许迟川到家时韩煜已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金丝边框眼镜泛着金属色的冷光:“小崽儿,去哪儿玩了?”

  “哥!”许迟川扑上去抱住韩煜胳膊:“和陆淼一打球去了,你们什么时候开学?”

  许家四个小辈里许迟川最小,韩煜排老大,青大物理系二年级在读,平日总绷着一张看不出表情的脸,一言一行都是做学术研究的冷静和理智,一双狐狸眼如长剑收鞘的锐利,小时候几个孩子闯祸打碎了奶奶家的玻璃,韩煜眼皮一抬,许韶和许叡蹲在墙角瑟瑟发抖,只有刚满五岁的小迟川跌跌撞撞迈出小短腿,两只手抱住韩煜,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古灵精怪,脆生生开口:“哥哥别生气,我们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边说边往韩煜身上爬,惹得韩煜绷不住脸笑出声,眼角怒意冲淡,抱起他出门买糖,留下七岁的许韶和许叡待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从长辈到小辈,许迟川都是家里受宠的孩子,韩煜高三那年,拿到江恭市唯一一个直保青大的名额,学校奖励一万块钱奖学金,韩煜扭头就带着刚小学毕业的许迟川去了泰国,回国时两对家长看着已经晒成非洲黑人的两兄弟,哭笑不得。

  “和你们一样,我记得你下学期初三?想好高中选什么了吗?”

  “文科呗,”许迟川端出象棋盘,招呼韩煜对弈:“我数学那么差,念理科不等于自杀?”

  “还是想学考古?”

  “嗯!一直都想。”

  韩煜失笑,手上的炮差点放错位置,这个弟弟一点都不像他们家的其他几个孩子,大部分基因还是继承了舅妈,生性炙热浪漫,固执又天真。

  “那你好好努力,江恭本市的南大考古专业可是全国第一。”

  “好,嘿嘿,将军!”小孩儿眉眼弯弯笑得得意:“哥你输了,我要喝营养快线,香草冰淇淋味的。”

  “……小兔崽子,等着,现在就去。”

  晚上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说话,韩煜嗯嗯啊啊地应着,一边听许迟川叽叽喳喳说着学校里发生的各种糗事,一边不停看手机回消息,眉宇间的温柔就要冲进屏幕。

  “哥,”许迟川突然凑近,露出“我很机智”的表情,吓得他手一滑,差点摔了手机:“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哪个姑娘?叫什么名字?我嫂子好看吗?”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别问东问西,关灯睡觉。”

  “……哦。”

  夜色阑珊,手机屏幕闪烁微光,枕头边传来绵长平稳的呼吸声,韩煜躲进被窝解锁手机,短信里显示好几条未读。

  —你怎么不理我了?

  —宝贝?你睡着了?

  —好吧,那晚安。什么时候回学校,我去火车站接你。

  —不许和你弟弟盖一条被子!

  合上手机把头埋进枕套,韩煜绯红的双颊满是幸福的沉醉,小崽子没说错,他是谈恋爱了,不过对象不是姑娘,而是个男人。

  谁都不能吐露,就算是许迟川也不能,见不了光的爱情让韩煜倍感甜蜜却也心生惶恐,深渊之下,能苟延存活多久?

  辗转反侧,整夜难眠。

  上大学后韩煜只见过许迟川两次,有心弥补从小宠着长大的小崽子,两人天天野在外头撒欢,带着许迟川把游乐园和水上乐园通通玩了个遍。开学前夕,许宥华和沈斯静开车送行到火车站,许迟川拿出一个精美包装的小袋子,里面装着韩煜喜欢的乐高:“哥,寒假来玩儿,我们去仙女山堆雪人。”

  “好,”挥手和舅舅妈妈告别,韩煜低下头,抱一抱已经快有他下巴高的小孩:“要好好念书。”

  “知道。”

  “和同学好好处,别打架。”

  “放心吧。”许迟川脑海里骤然闪现几天前那张带血的俊脸:“我可受欢迎了。”

  人口破千万的江恭,重逢的可能性如蜉蝣撼树,浊浪淘沙,想再见穆时海一面的愿望被悄悄投湖,晃晃悠悠荡起圈圈涟漪,随后悄无声息,叶落无痕。

  所以无论如何也没把陶一鸣嘴里新来的八中转校生和三天前还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人联系起来,许迟川收完暑假作业敲开办公室门,抬头就看见一双无比眼熟的眼睛正似笑非笑盯着他。

  哗啦!许迟川手一抖,作业本撒了一地。

  “来了?正好,介绍个人给你认识,”陶一鸣背过手,大腹便便的肚子一晃一晃:“穆时海,八中转来的,这学期你俩搭伙做同桌。”

  许迟川没说话,死机的大脑还没重启成功,盯着眼前这张面冠如玉淤青尽消的脸,如果不是面前这条无力垂落的右胳膊,几乎要怀疑几天前的相遇是他臆想出来的梦,不然就是还活在梦里没醒。木然伸出手狠掐一把大腿,眼泪瞬间飙出一米远。

  穆时海刚看完陶一鸣放在桌上的花名册,翻开第一页,赫然写着许迟川的大名。嘴巴一张一合朝许迟川做口型,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别、说,认、识。

  “你,你好,”许迟川硬着头皮伸出手:“我叫许迟川。”

  “穆时海,”薄茧擦过掌心,激起皮肤小片颤栗,少年感干净却低沉的嗓音毫无防备闯入许迟川的耳朵,晶莹透润的耳垂瞬间变得通红:“静穆的穆,时间的时,百川归海的海。”

  “行了,”陶一鸣朝两人下逐客令:“带你新同桌回教室,顺便把岳雪给我叫来。”

第6章 十宗罪

  前脚刚出办公室,许迟川再也忍不住,转身把穆时海抵在柱子和墙壁之间动弹不得,迫不及待要一个说法:“到底怎么回事儿?你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穆时海轻描淡写:“转学啊,这是缘分。”

  “谁问你这个了!”许迟川一着急,抵在瓷砖上的手不小心碰到穆时海的右胳膊,嘶”的一声从头顶上方传来,赶紧移开身体把人放出来,才发现两人靠得太近,稍微用鼻子嗅一嗅,就能闻到穆时海衬衫上薰衣草洗衣液的香味:“轻点儿,疼。”

  “那你老实说,”一把揪下挎在他右肩的书包背在身上,许迟川仰起头,黝黑的发旋清晰暴露在穆时海视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这儿了?”

  “真不知道,”穆时海一脸无辜:“知道那天就告诉你了。”

  遗传沈斯静天生精准的直觉,许迟川对谎言嗅觉一向敏感,两人对视,穆时海漆黑的瞳仁清澈坦荡,立马抛出第二个问题:“那为什么要装不认识?”

  “省点麻烦。”还想再说什么,穆时海先发制人把话堵了回去:“先去教室,来日方长。”

  “许迟川!”江荟羽一溜小跑从隔壁办公室里出来,天蓝色的裙摆撩起细小的气流,明眸皓齿间笑意浮动:“开学典礼上国旗下的讲话,李老师选了我们俩。”

  “我知道,”许迟川悄悄后退一步,和穆时海肩并肩:“李老师也告诉我了。”

  女孩伸出手,一张稿纸孤零零飘在空中,精致的眉眼间露出一抹不可忽略的强势:“那跟我去二楼的活动室,我们练习一下。”

  话音刚落,许迟川又往后一大步,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散发着拒绝,中间隔出一条银河,假装没看见那只还停在半空中的手,指一指正津津有味看热闹的穆时海:“新转来的同学,老陶让我带回教室,下次吧。”

  江荟羽转头,穆时海站得笔直,冲她微微颔首。深色的宽松深色工装裤挡不住两条笔直如挺的大长腿,简单的浅色T恤愣是被穿出了T台走秀的气场,俊邃的眉眼像无垠神秘的黑洞,藏匿着深不见底的深渊。略带审视的目光像一面透视镜,男孩靠着墙手插在裤兜,坦然以对,四目相对时甚至还对她十分绅士地露出一个浅笑。

  心里顿时生出一股不知名的抵触,一股浓烈的不安迅速从心底上升,这张脸帅得太扎眼,但这不是个丰神俊逸的翩翩公子,是伊甸园里诱人堕落犯罪的苹果,散发着危险的曼陀香,剖开明艳鲜亮的外表,内里全是黝黑致命的毒罂粟。

  娥眉紧蹙还想说些什么,广播里突然传来欢快的上课铃,许迟川如获大赦,转身头也不回往教室跑,白衬衫如一阵风似的刮过瞬间消失在过道,江荟羽气得跺脚,分明就是不想理她!还费力找什么借口!

  初一进校开始,容貌清隽阳光绅士的许迟川就是他一眼锁定的目标,从小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却狠狠栽了个跟头,不管是毫无理由的针对,还是娇气粘人的怀柔政策,许迟川都毫无反应,甚至一次跑得比一次快。

  被丢在原地的穆时海:……

  许迟川推门而入,四十来人纷纷抬头,讲台上守自习的岳雪面容微沉:“你不会喊报告了?”

  “抱歉抱歉,”许迟川扶着门喘气:“跑得太着急不小心忘了,对了班长,老陶叫你去一趟办公室。”

  岳雪脸色微变,合上书匆匆走出教室:“知道了,进来吧,快点回座位。”众人眼睛还直勾勾盯着门口,许迟川一脸莫名其妙,一把逮住正要出门的吴侨:“我脸上有东西吗?”

  吴侨伸手一指:“你后面……”

  背后传来穆时海阴测测的声音:“你该问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许迟川转过头,对上黑成锅底灰的脸,穆时海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跑得够快啊,死道友不死贫道,人家小姑娘那么喜欢你,唔……”

  “闭嘴!”许迟川伸出手,捂上穆时海的嘴:“她那是喜欢我?她那是喜欢折腾我!”说完头也不回,转身自顾自走进教室。

  第二次被丢下的穆时海:……

  办公室里,陶一鸣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一脸局促不安的岳雪,女孩眼眶通红,声音隐隐带着哭腔:“陶老师,我……”

  陶一鸣看得有点心软,但想起上学期的事儿,又瞬间硬起心肠,语气里是不容质疑的果断:“做个交接吧,我会宣布是你因为学习压力太大,主动请辞班长的职务。”

  岳雪如遭雷击,眼眶里打转的泪再也忍不住,瑟瑟抖落抽泣出声。为什么……为什么上学期会鬼迷心窍,冤枉许迟川期末考试作弊?

  “岳雪,”陶一鸣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这两年班长你做得很好,尽管偶尔行事过于偏激,但我不否认你是一个负责的班干部;”

  “人都有缺点,某些阴暗和龌龊的想法是人之常情,”陶一鸣扣扣桌子,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任课老师全都出去开会,学生也被他都支走:“特别是,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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