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 迟光 第5章
作者:sun1998
岳雪一颤,脸色骤然惨白,死死咬住下嘴唇,原来陶一鸣什么都知道!
“从初一开始,许迟川处处都压你一头,不忿和不甘,都可以理解,但是理解,不等于可以谅解;”
“你知道你和许迟川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如果你们处境调换,换成你是班级第一,他是千年老二,许迟川永远都不会做出往你桌子里塞小纸条,污蔑你疑似作弊的行为;”陶一鸣坐直身体,表情严肃:“你总是很嫉妒,为什么每个老师都很喜欢许迟川,连沈乾松那样的泼皮学生打架时都会先护着他,现在我回答你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可以拒绝太阳,追逐阳光和温暖,是人的本能。”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看到的世界就是什么样。”
岳雪眼神空洞呆滞在原地,脸上爬满干涩的泪痕,陶一鸣撕开一包纸巾递给她:“给你半个月的时间调整好心态,半个月后班长我会重新再选,这件事到此为止,希望你能记住老师今天说的话。”
“出去吧,洗把脸再回教室。”
岳雪鞠了一躬,喉咙沙哑:“谢谢老师。”转身走出办公室反手关上房门,眼角泛红,泻出一点微不可查的恨意。
第7章 穆少爷
二十三中作为之前长安机械厂的子弟学校,没有自己专门的操场,只有一块和隔壁一小合用的野草地,坑坑洼洼的地面,天晴时是跺一跺脚就扬起满鞋灰的泥巴地,下起雨就是泥浆浑浊的插秧田,空旷的场地回荡着校长椒盐塑料味的普通话,黄婧掏出暑假新买的MP3,和刘艺余一人一边分享耳机,偶尔惊鸿一瞥,悄悄看一眼最后一排的穆时海,再回过头,两人默契交换一个激动的眼神。
“可惜我已经有谢子煌了,”黄婧颇为惋惜,她和谢子煌从小一起长大,是双方父母默许的青梅竹马:“艺余,你喜欢他吗?我帮你去要QQ?”
刘艺余双眼放光,噗噗向外冒着粉红泡泡:“喜欢!”
黄婧拉过刘艺余的手,两个小姐妹亲亲热热,丝毫没发现身后有人正一脸不爽,谢子煌浑身上下散发着老陈醋的酸味,连一向缺根筋的杨虞都闻到了:“老谢你怎么了?”
“没事,”谢子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视线转移到假想情敌身上:“就是觉得头上有点绿。”
朝阳斜辉散落在青幽的绿草,润透一地金黄的釉。许迟川清朗干净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回荡在操场。穆时海注视着讲台上并肩站立的一男一女,清纯的浅蓝衣裙和干净的白色衬衫交相辉映,江荟羽眼波流转,一直瞟向左边专心念稿子的男孩。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右臂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提醒他还有仇没报,穆时海揉揉胳膊,眼底阴鸷翻滚,掏出手机编辑信息,按下确定键,显示短信发送成功。
高石坝偏僻小巷里一家毫不起眼的破网吧地下,房顶灯泡黯淡无光,钨丝一闪一闪,纹身缠绕半个臂膀的男人正靠在沙发椅上抽烟,脸上一条蜈蚣似的刀疤显得凶神恶煞,茶几上手机震动屏幕亮起,划开解锁,男人露出满意笑容。
From 海:
三哥,下午放学,我们见一面吧。
“老大,”一个鸡窝头一脸谄媚:“看您挺高兴,有好事儿?”
“有,”男人收起笑容,脸上刀疤显得格外狰狞:“通知楼上,今天下午不营业,有贵客来。”
开学典礼结束,乌泱乌泱的人群一窝蜂涌向南楼的小卖部,肩并肩肉贴肉,许迟川从夹缝中杀出一条血路挤到冰柜跟前,艰难回头:“你们两喝什么?”
陆淼一举手:“我要可乐!百事的!”
“穆哥呢?”
穆少爷随手一指,精准命中最贵的瓶子:“就那个,NFC。”
万恶的资本主义果然招恨,许迟川白眼一翻:“……买不起。”
“我请,”穆时海拿出钱包,一沓崭新连号的百元大钞赤裸裸暴露在两人眼中:“要喝什么自己拿。”
“……那我能把小卖部搬空吗?”
“可以,”穆时海掏出一张银行卡:“问问老板有没有POS机,支持刷卡吗?”
许迟川掂量掂量手里的营养快线,计算着用这个把穆时海砸晕,再塞进冰柜冻起来的可能性有多大,打倒资产阶级人人有责。结账时老板娘格外热情,满面春风,看向穆时海的表情就像看一只嗷嗷待薅的大肥羊。
北楼是二十三中的行政楼,为了毕业生专心备考,学校腾出四楼做初三的教室,离中考还有二百八十六天,举全校之力为中考保驾护航。三个人进门时陶一鸣已经在班上站着,壮硕的体格挡住大半个黑板,敲敲讲台示意自己有事儿要说。
“两件事儿,第一,这学期体育课改成一周一节;”
话音刚落,教室瞬间炸开锅,哀嚎声响作一片,陶一鸣脸色一沉,:“还想玩儿?知不知道马上中考了?”
“第二件事,明天开始晚自习上到八点半,按照单科成绩排名分班上课,不许请假不许迟到。”
“咳!咳咳咳咳……”听见分班,许迟川一口营养快线哽在喉咙不上不下,呛进喉咙管咳出眼泪,满脸通红,几滴白花花的液体溅在嘴角,嘴边长出一圈白胡子,穆时海扯了张纸巾给他:“听见什么了就这么激动?”
“分,分班?”许迟川胡乱擦擦嘴角,带着微弱的侥幸举手:“老陶?是按照名次排座位吗?”
陶一鸣点点头:“是。”
最后一点希望破灭,许迟川一脸生无可恋的绝望,去年期末语文考试他和江荟羽并列第一,至少下一次月考前一直都要和这位大小姐绑定在一起。穆时海斜靠在窗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多好,这是老天爷给你们两创造的机会,近水楼台……唔!唔唔……”
“再说一个字,”第二次堵上他的嘴,温润的杏眼掠过一丝凉凉的威胁:“我就把你从四楼推下去。”穆时海立刻比了一个OK的手势,许迟川这才满意放手:“真乖。”
平生第一次被人发乖乖卡的穆少爷:……
开学第一天,老师和学生还沉浸在暑假自由闲暇时光无心上课,窗外蝉声嘶鸣,秋风吹拂掀动窗帘,阳光穿透蓝色的布匹漏进课桌洒在手边。老师在讲台对着教案发呆,学生在底下屁股长蘑菇。最后一节自习,穆时海靠着椅背一动不动,面前摊开的语文书一页都没翻过,临近放学,教室里欢乐焦急的氛围愈发浓厚,杨虞和几个着急打球的男生已经收拾好东西,对着表激动倒数三二一,铃声一响如获大赦,抓起书包如脱缰野马冲出走廊,这是一天中最振奋人心的时刻。许迟川收完书包,戳戳快坐成雕像的同桌:“要一起吗?”
“不用,”穆时海头也不抬:“我还有事儿。”
“行,”脱下校服裹在穆时海身上,遮盖正缓缓向外渗红的右臂,按住穆时海试图拿掉衣服的手,俯下身冲他眨眨眼,脑袋凑近低声耳语:“别动,等他们走了你再起来,衣服穿回家,明天再还给我。”
穆时海一怔:“你……”
“别你啊我了,”许迟川摸摸索索,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创口贴放在穆时海手心,图片上海绵宝宝正咧着嘴冲两人傻笑:“坐得跟个木乃伊一样,自己缓一缓再走。”
创可贴骤然握紧,手心传来一丝余热,穆时海抬起头,逆光剪影,金黄刺眼。
第8章 你还记得你亲妈吗?
高石坝最老最旧的一片街区,技校与职高并立,初中和小学共存,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孩儿在马路边你追我赶,拄着拐杖的老太太正慢悠悠散步,经过二十三中校门口斜坡上的小叶榕,几片树叶纷纷扬扬掉落在身后,浅盖零落疏离的树影,斜阳余晖将每一寸叶络都浸染地满满当当。
街道道内小巷如迷宫交织横行,七拐八绕的巷道狭窄破落,夜晚搭个棚就能拍鬼片用,墙角颓蒙的蜘蛛网已经结上一层厚厚的灰,穆时海一路向前,无视道路两旁两边堆积的垃圾和枯败的黄叶,进到巷子最深处的一家破网吧。
“海哥,”一个流里流气的黄毛迎上来,恭恭敬敬低下头:“三哥在楼下台球室。”
“嗯。”
穆时海跟在黄毛身后,七拐八绕穿梭在阴暗破落的楼梯,路过乌烟瘴的台球室时,一股浑浊气息扑面而来,汗臭和体味混合烟雾发酵,味道令人作呕。一群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整日浑浑噩噩沉迷游戏,暴力和斗殴是唯一刺激肾上腺素的娱乐方式,和早早出社会打拼的底层流氓厮混,蛇鼠一窝。
迎面走来一个叼着烟的男人,纹身从脖颈一路蔓延至手臂,轻蔑又忌惮的目光上下打量面前一脸只有十六岁的少年,穿着校服就敢单枪匹马大摇大摆来这儿:“终于来了,三哥等你好久了。”
穆时海没接过男人递来的烟:“地方不熟,走错了路。”
“没事,多来几次就熟了。”男人推开破旧的铁门,嘎吱声尖锐刺耳:“进去吧,三哥在里面。”
“小海,”秦三堰放下台球棒招呼穆时海入座,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小拇指粗的大金链子晃得扎眼:“你迟了,我以为你会逃课。”
“开学第一天,逃不掉。”
“小事,毕竟你还是个学生,”秦三堰从箱子里掏出两瓶啤酒,一瓶丢给穆时海:“说吧,找我什么事?”
半空中啤酒罐被稳稳接住,穆时海熟练拉开拉环,一口气闷掉一大半:“一点小事,麻烦三哥行个方便。”
穆时海从怀里掏出一沓照片丢在桌上,照片散落一地,面无表情随手指了指照片上的人,嘴里说出的话叫人不寒而栗:“殷胥和他的跟班,都在这儿;”
“做成抢劫或者意外;”
“下手重点,但也别太重,”轻描淡写的口气让十三岁就拿着刀砍人,常年进出派出所的秦三堰后背一寒:“医院躺半个月就行,别错过我的生日会。”
“行,”男人收了照片,点燃一根烟叼在嘴边:“我办事,你放心。”
穆时海点点头,又开了一罐瓶酒:“老规矩,事成之后钱转你账户。”
“小海,”秦三堰吸了口烟,烟卷儿连带着疑问一起吐出:“你为什么不去告诉你爸,殷胥做的那些事儿是殷执梅挑唆的?”
“穆兴勇不会信,”最后一口啤酒入喉,两个铁皮罐在穆时海手里变成一团废铁:“殷执梅在他眼里,就是一朵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小白花,感动中国十大人物的贤妻良母。”
“你爸……”秦三堰一声嗤笑,烟灰弹落在黑溜溜的地板:“当爹当成他这样儿,将来有他后悔的时候。”
“我先走了,”穆时海不予多谈,手一抬,啤酒罐稳稳当当投进垃圾桶:“提前祝三哥马到功成。”
“小海!等一等,”秦三堰急急起身,不小心碰倒椅子:“我有话和你说;”
穆时海转身,头顶洒下的灯光被阴影割裂,落在笔直挺立的肩,半张脸浸在晦涩不明的昏暗,透过点点光线如邃的棱角和五官更加轮廓分明,疏离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叛逆和不该出现的阴鸷与狠辣。秦三堰眼里闪过一丝复杂,趁着酒气上涌,心里话如洪水开闸,一泻千里:“杨书舒,你亲妈,你还有记忆吗?“
“我受过她的恩。”
面无表情的脸终于裂开一道缝:“你说什么!”
“真的,我没骗你,”秦三堰一脸苦笑:“我十五岁那年和人打架被关进局子,杨姨来警局里找人,看见角落里奄奄一息的我,请了医生替我治伤,还托人给我安排一间比较清静的牢房,冲这点儿善心我记她一辈子,结草衔环下辈子也报答她;”
“后来判了刑进监狱,杨姨每年都会来看我一次,叫我好好表现,五年牢,老子硬是三年就出来了;”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刚满十八,才从牢里出来,你才满四岁,”旧事重提,秦三堰脑海里闪过那张温柔漂亮的脸,凶煞般的脸骤然变得柔和:“那个时候杨姨刚刚和你爸办完离婚手续,我站在民政局门口,看着穆兴勇前脚刚拿完离婚证,后脚就带殷执梅进去办结婚手续;”
“杨姨抱着你站在路边,眼睁睁两个人手拉手驱车扬长而去,我看见她抱着你蹲在门口哭,但是看见我,还忍着眼泪和我笑着打招呼,问我怎么这么快就出狱了;”
穆时海死死抠住门把,身体止不住发抖,秦三堰又点了根烟,回忆陷入往事:“杨姨说孩子被强行判给父亲,穆兴勇那个狗艹的玩意儿,为了拿到你爷爷留给你的那份遗产,和你妈打了一架,说谁打赢了孩子就归谁,杨姨那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打得赢他;”
“但姜还是老的辣,穆兴勇在争取到你的抚养权以后才知道,遗嘱得等到你成年才生效,恨得呕血,几乎要掐死你;”
“我刚从牢子里出来,你妈也不嫌我晦气,哄着你管我叫哥哥,还没有我一半长的小豆包抱着我胳膊,生怕一碰就把你弄坏了;”
“临走之前你妈和我说,下个月她就要和父母移民出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让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着照料你。”
“后来穆兴勇带你搬家,我找不到你的去向,直到在八中门口看见你和殷胥打架,”秦三堰一笑:“好小子,出手比我还狠,殷胥都快被你打断气了。”
“你……”穆时海动动干涩的嘴唇,艰难开口:“怎么认出我的。”
“你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脸张开了,虽然五官像你爸,但神韵和杨姨酷似。”
“可我不记得你了,”穆时海双眼茫然无措,眉峰扭拧成结:“七岁那年我发高烧进了医院,醒来以后小时候的事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不要紧,反正现在你都知道了,”秦三堰看向已经站成冰雕的穆时海,刀疤忽闪忽现,表情严肃:“小海,之前的桩桩件件,纯粹是看在杨姨的份上才出手帮忙,你三哥我早就改邪归正金盆洗手,不至于为了赚你那点儿钱重操旧业;”
“但是现在,你看看你自己,像个什么样儿?喊打喊杀眼睛都不眨,穆时海,你真把自己当成是我手下的那群小流氓?”
穆时海冷冷一笑:“我还不如他们,他们有爹有妈,我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放你娘的屁!”秦三堰烟盒一摔,冲上去狠狠拎起穆时海领口:“杨姨还在呢,你算哪门子孤儿野种?”
“滚滚滚,小王八蛋犊子,”秦三堰挥着手往外赶人:“没事不许往这跑!老老实实给我呆在学校好好念书!”边说边推搡穆时海出门,铁门一扣,高挺的鼻梁撞一鼻子灰。
第9章 为什么……要生我
夜晚的高石坝比白天更加热闹,川流不息的车辆卷离地面的尘土,花簇锦赞的街店挂满五彩斑斓的灯牌,从火锅店飘出浓郁辣爽的辣椒香传遍街头巷尾,暮色浓郁,炖成一锅五光十色的温暖烟火。
被秦三堰赶出来后穆时海没有回家,穆兴勇还在岚省出差,家里只有殷执梅母子。灰蒙蒙的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晚风吹过絮雨霏霏,落在路过行人的伞顶,阴密绵绵的潮意沾湿穆时海乌黑的发,校服飘满星星点点的湿痕,坑坑洼洼的人行道积满起一层薄薄的水流,一颗小石子突兀横在泥泞湿滑的路中间,穆时海脚下一滑,狼狈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