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 迟光 第92章
作者:sun1998
电话里女人终于急了:“那怎么办!”
“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但你要保密,毕竟你也知道,后妈不好当。”
“去找他爸爸,现在除了穆兴勇,没有人能制衡穆时海。”
“电话在纸条背面,动作要快,还有一个礼拜就要放寒假,你不想走了漏风声,你儿子跟着他离家出走吧?”
沈斯静看着那串数字,再抬起头,刚刚脸上的软弱已经被强势和刚硬取代,攥紧了纸条。
“好。”
八楼办公室,秘书战战兢兢站在门口,听着屋子里砸东西的动静终于小了些,办公桌前穆兴勇阴沉着脸,看着桌上这沓刺眼的照片,大手一挥统统甩落在地,心情和地面一样狼藉。
公司上市在即,这个时候这种照片,是哪个竞争对手抓住了把柄送来的警告?
桌上手机嗡嗡震动,显示陌生号码,男人不耐拿起接通:“喂?谁啊?”
“穆先生。”
“我是许迟川的妈妈。”
“有些关于我儿子和你儿子的事,我想我们需要见面谈一谈。”
第124章 我没有病,我只是喜欢他
大年二十一,桌上各科老师发的试卷堆积如山,许迟川甩一甩昏胀的头,想想当时还和黄婧一起抱怨作业多,上了高三才发现,都是小巫见大巫,窗边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哇,好像下雪了。”
一群人涌到窗边,看了一会儿发现只是很像雪的雨,邱铭有些失望,许迟川笑他:“江恭是不会下雪的,纬度不够。”
穆时海上次在南麓山说过。
许迟川吐了口气,最后一学期,考完就能和出去玩!去爬山去潜水!奔向美好的大学生活!
空旷的校园只剩高三还没放假,下课铃一打千人狂奔,穆时海拉着两个行李箱走到车站,许迟川有些惊讶:“今天不打车吗?”
“不,”穆时海摇摇头:“坐公交。”
能和你多待一会儿。
耳机里传来的音乐掩盖了车上的嘈杂,校服下默契地牵着手,终点站下车后穆时海一把攥住他胳膊:“抱一下。”
“好,”许迟川笑眯眯抱住他,熟悉的酸橙味钻入鼻尖:“这瓶用完了吗?等考完试去买瓶新的。”
“好。”
抱了很久穆时海才放开他:“走吧。”
“你先走,”他说:“每次都是你看我的背影,今天我送你。”
穆时海点点头,伸手拦了辆出租,许迟川笑眯眯替他打开车门:“开学见。”
“开学见。”
车子一路开远,直至消失不见。
他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送别。
直到踏进家门那一刻,过往一切,彻底与他分割不见。
客厅没有开灯,灰沉沉安静得可怕,许宥华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一言不发,逆光中看不清沈斯静的表情,他试探性叫了一声:“妈?”
“跪下!”
咚地一声,来不及感受膝盖的疼痛,一叠东西劈头盖脸朝他砸来,只一眼,整个人如置冰窖。
几十张不同角度不同场景的照片,从跟踪偷拍到视频视频截取,林林总总散落一地,有他去在酒店前台开房的背影,离开时和穆时海牵着手从房间出来的正面、教室里那个被江荟羽撞破的吻,甚至、甚至……还有别墅里他在穆时海房间的照片……
许迟川张张嘴,试图为自己辩解,却发现喉咙里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沈斯静冷冷看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失望和愤怒像飓风狂卷,摧毁他的自尊:“许迟川。”
“你太让我失望了。”
疾言厉色的模样看起来冰冷又陌生,沈斯静站起来,一步一步朝他走近,啪的一声,指甲划破了脸,许迟川偏着头,咽下嘴里的腥甜。
十七年,第一次挨父母的耳光。
“学校里藏着的手机。”
“你偷拿去酒店开房的身份证。”
“还有暑假提前结束在他家的那三天。”
心彻底跌入谷底。
沈斯静什么都知道了。
“为了穆时海,你到底骗了妈妈多少次?说了多少谎?”沈斯静气得发抖,扬起手又是一耳光:“在你眼里,是不是一直把我当傻子糊弄!”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那些沉寂已久的愧疚和心虚在质问中终于崩盘,压得他抬不起头:“我……”
“闭嘴!!”
沈斯静激动到了极点,极度的愤怒让声音都在颤抖:“现在开始,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再说谎,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你们,你和穆时海,什么时候开始的?”
许迟川不敢再撒谎:“初三……”
啪!
脸上红肿清晰的五指印彰显女人难以抑制的怒火,沈斯静怒极反笑:“想不到我沈斯静有天居然也养了个大逆不道的东西!”
“你是昏了头还是猪油蒙了心!我送你读书教你做人,你居然去喜欢一个男人!”
许迟川低下头,无法面对母亲的目光——那表情跟韩霆看韩煜,罗母看李一白的样子一模一样,难以置信中带着厌弃和无措,还有一些恶心和厌恶,更多的是遭受重大打击后流露出的绝望。
“是你本来就不知廉耻,还是被他带坏了你!”
“不是!”许迟川想要辩解:“和他没有关系,是我……”
“够了!”沈斯静抓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呼啸着抽在背上,沉闷一声许迟川痛弯了腰,从未见过母亲如此疾言厉色:“我问你,是不是他勾引的你!”
“不是。”
疼痛从后背延伸到每一个神经,他挣扎着挺起腰,坚毅地望着沈斯静的脸:“是我先喜欢的他。”
小巷里狼狈又真实的初见,是他一见钟情的动心,借着同桌的旗号,小心翼翼靠近让他情窦初开的少年。
沈斯静气得浑身发抖,一脸痛心疾首:“许迟川!”扬起手又是重重的几下:“他是男人!你怎么能喜欢男人!”
“同性恋都有病!都是疯子!”
“你想被人当成变态吗!”
每个字都化作一把利箭狠狠刺穿许迟川的心,沉默着承受女人发泄的棍棒,咬紧了牙没叫出声,直到沈斯静打累了,气喘吁吁坐在沙发上,泪眼迷蒙,看着跪在地上面色惨白的儿子,一脸痛心疾首。她耗尽心血教育出来的孩子,朝夕之间毁于一旦,变得这样不可理喻,泪光迷蒙中地上的少年突然和小时候的模样重叠,五岁的孩子粉雕玉砌的一团,做错事被罚跪,怯怯伸出手,奶声奶声认错:“小川最喜欢妈妈!”
“再也不惹妈妈生气了!”
心一下就软了下来。
“小川,”她伸出手,放软了语气,拉住他胳膊:“听妈妈的话,立刻和他分开,彻底断绝往来。”
“你还小,还没有见过很多优秀的女生,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喜欢,是你误把对穆时海的依赖当成了喜欢,你是我和你爸的儿子,我的孩子怎么会喜欢男人?”
“或者,就算你对他产生了这种不正常的感情也没关系,”沈斯静露出恳求的眼神:“不要紧,妈妈带你去医院看医生。”
“妈妈会帮你,帮你做回一个正常人。”
许迟川缓缓扬起头,脸上惨白如纸,彻底失去血色。
千百个借口解释,一万个理由开脱,就是不肯面对、不肯相信、不肯承认自己儿子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这样打着体谅旗号的劝说,比一顿毒打、几记耳光更伤人痛苦。
在女人希冀的目光下,他终于开口。
“我没有病。”
“我只是喜欢他。”
“混账!!!”沈斯静还没说什么,一直沉默的男人先被激怒,许宥华挽起袖子一把抄起鸡毛掸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掸子下去直接把人打趴,半天才爬起来:“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混账东西!”
“我没有你这么恶心的儿子!”
和王栩提到这一段时,许迟川不太能记得许多细节,刺耳尖锐的怒骂、天旋地转的痛苦,以及昏沉压抑的混乱,一切一切都压得他喘不上气,还有如雨点般落在身上的疼痛,从尖锐到麻木,不躲不闪也不求饶,咬紧了嘴唇一声不吭,冷汗模糊了眼睛,唇边鲜血淋漓,十多下后啪的一声,鸡毛掸子断成了两半,他也终于承受不住,重重倒地痛得缩成一团,仰头喘着粗气,细密绵延的疼痛从背部末梢神经一路蔓延到身体每个角落,像被拖拉机翻来覆去黏过一遍,除了痛不剩其他知觉,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后背衣服湿透,不知道是血还是汗。
许宥华丢掉剩下的半截鸡毛掸子,气息还有些不稳,一双眼黑沉沉看着他:“马上和那小子断了,否则老子今天就是把你打死,也不会看着你喜欢男人。”
“我再问你一遍?”
“分不分?”
恍惚中他听见自己开了口。
“不……”
然后。
然后他就不记得了。
第三根鸡毛掸子断掉时,沈斯静尖叫着扑过去拦住了男人,抱起瘫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的他歇斯底里大哭,眼泪像断了线的雨,一滴一滴打湿他的脸,晕过去前最后一个画面,是那颗滴落唇边的泪,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两天一夜,高烧不退,沈斯静守在病床边,痛苦像一万只噬肉吸血的虫,钻心侵蚀她的理智与情感,病床上是她的孩子,没有人比她心痛,但孩子做错了事,她更不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他掉入万丈深渊。
脑海中闪过前几天和穆兴勇见面时男人说的话。
“我不知道你对自己孩子了解多少,但穆时海——”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对他这种睚眦必报,只认死理的人来说,逼是没有用的。”
“和他妈一样,天生反骨,认定一次不忠百次无用,不肯受教,不肯妥协。”
“只有往他们最在意的地方狠狠捅一刀,死了心断了念头,才能杜绝后患。”
深夜里安静的病房,沈斯静躲在厕所,掏出包里两只录音笔和一张名片,是穆兴勇走之前留给她的。
“只需要做一个局,一个非常简单的局。”
“唯一的问题,是你能不能狠下心。”
狠得下心吗?
她想起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和背着许宥华偷偷看过U盘后几近崩溃的绝望,攥紧了笔,默默在心里和许迟川说了无数遍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