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 迟光 第96章
作者:sun1998
三鞭……
第十五鞭,男孩终于倒在地上晕了过去,浑身血迹斑斑,身上的霜化了水,混合血的颜色从脚边流向门口,两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冷漠地将他拖出去,就像拖一条濒死的狗。
秃头男人还说了些什么,许迟川没有听清,那抹暗黑的红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他的心,并在多年后的很多个夜晚反复出现,只是躺在地上的人,换成了他的脸。
有了昨天的前车之鉴,一切准备就绪后,女医生决定换一种方法,戴上绝缘手套,把电流量调小时间缩短,少量多次。
许迟川坐在椅子上,面色单薄得像一张纸,眼下憔悴的乌青除了疲惫还是疲惫,短短几天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宽大的病服穿在身上,风一吹空空荡荡,他低下头,绳索粗砺磨破了痂,手腕又红又肿正向外渗血,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不觉得痛。
对面幕布突然有了画面,许迟川抬起头一愣,是教室里他和穆时海接吻的照片。
然后还没来得及再看一眼,撕心裂肺的剧痛再次铺天盖地而来,像是被人用刀大力剜开头骨,搅弄每一根神经,许迟川瞪大了眼,死死盯着照片,几秒过后电流的感觉消失,一道声音适时在耳边响起,像指责,也像蛊惑。
“你看,喜欢男人,就是这么痛。”
“看到照片上的人了吗?就是他让你这么痛苦,把你变成了一个变态。”
不。
不是的。
冷汗刺痛了眼,那天晚上晚风浓厚,蓝色窗帘飘扬飞卷,昏黄灯光,黑板报画到一半穆时海突然将他按在墙上,少年的吻温柔炙热,是落在肩上不肯采撷的月光。
“啊——!”
电流穿过全身再次陷入抽搐,许迟川痛苦地蜷起手,颤抖着缩成一团,冷汗大颗大颗打湿了衣服,女人伸出手,粗暴地揪住他的头,将他的脸牢牢对准屏幕,声色俱厉:“看清楚!这就是你喜欢男人的下场!”
溃散的目光渐渐聚焦,两个少年一前一后走出酒店,那个情色声弥的下午,那样温柔又强势的穆时海,每一个高潮迭起的瞬间,在疼痛达到顶峰时有了画面。
只是十七岁的许迟川,再也等不到十八岁的夏天。
电流停了。
许迟川再也忍不住,蜷曲着腰吐了一地,早上喝的水吃的饭、连同胃液和胆汁,一直吐到再也吐不出东西,脸上血色尽失,身体仍止不住地颤抖,女人见状以为他屈服,轻蔑一笑:“记住这种痛苦的感觉,执迷不悟,就是这个下场。”
“不……”
一声呻吟从身后传来,女人转过头,对上那道奄奄一息的目光。
“我记住的……是喜欢他的感觉。”
那笑容很微弱,却格外扎眼。
“好!”女人大怒,一把掐住他脖子,“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能一直这么嘴硬!”
于是解了绳子,一路连拖带拽将人扯到一个小屋面前,门上“禁闭室”三个大字黑漆漆晃得刺眼,女人打开门,一把将他推进去,重重摔上门,也带走最后一丝光亮,声音隔着厚厚的铁门沉闷传来:“这回不认错,绝不放你出来!”
第128章 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
重见天日是两天后。
开门的保安吓得差点尿出来,一张惨白的脸靠在墙边,看不出还有没有呼吸,两只胳膊无力地垂在地面,干涸的血渍星星点点从小臂蔓延到手腕,走近一看全是齿迹和咬痕,斑驳成痂,看到这幅场景女医师终于害怕,失声惊叫:“送急救室!”
急救室里忙作一团,许迟川安静躺在床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开始,是遇见穆时海的那条小巷,他吓退了殷胥,冲他笑,给他创可贴,他听见那个低沉的嗓音开口。
“我叫穆时海,时间的时,山海的海。”
画面一转,飘到了穆时海十六岁的生日,那串小叶紫檀一圈圈缠在他的手腕:“别弄丢,菩萨说能保平安。”
然后是第一次吵架,他第一次发了火。
“穆时海,你有没有良心的?”
“好,我就让你看看,到底你的事管不管我的事。”
梦里他还看见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在他生气地走掉之后,穆时海脸上的后悔,还有一些像孩子做错了事却不知如何开口的无措。
他有点生自己的气。
为什么要走掉呢?
明明他的小少爷那么好哄,只要他低个头,什么都能答应。
还没懊悔完,镜头又转到了下一幕,是穆时海躲起来被他找到那天。
也是他告白那天。
“不是只有四个月。”
“是还有四个月。”
他有点难过。
如果能再勇敢一点,就还能早一点在一起,就又多偷来一些时间。
幸好,他不止拥有了四个月。
329寝室,那扇门被推开,吹来熟悉的酸橙香,那个人扶起他的手,低声沉沉。
“你在这里,”
“我就来找你。”
他有点想哭,但眼角还没来得及酸涩,又换到了下一个剧场。
南麓山是他最难忘的地方。
摩天轮停留的三十秒,在许迟川十六岁的生日,随那夜琴声到达银河星光;山顶俯瞰万家灯火,东风夜放花千树,也没有那句“我希望许迟川永远爱我”来得动人。
穆时海说过,江恭是不会下雪的。
高考结束,就带他去看雪。
还有,还有什么呢?
“哥,我们去找一个未来吧。”
“考一个城市的大学。”
“我可以学法的。”
“然后租房子,养一条小狗。”
“我们去看海看星星。”
画面一帧帧飞快流过,他看见自己拿着语文书,书上是白居易的《琵琶行》:“我最喜欢这句。”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我改了一下。”
一行漂亮的瘦金体醒人夺目。
迟迟长夜终有时,总是百川必归海。
那么骄傲,那么憧憬。
他想伸手碰一碰,一团黑影却挡在面前,冷冰冰驱赶他:“你该走了。”
去哪儿?
他没有机会开口,一道尖锐的男声划破漆黑的幕布,露出阴森的惨白。
“病人有苏醒迹象!”
“滴——滴——滴——”
醒来第一眼就是这幅场景——
嘈杂的病房、刺耳的仪器、一群走来走去的白大褂,以及插满输液管无法动弹的双手。
他……出来了?
见他睁眼,病床前的秃头男人长长舒了口气,谢天谢地,不用赔钱了,满脸堆笑:“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治疗的事后面再说,后天探视,你可一定要好起来啊。”
原来如此。
不理会男人喋喋不休的虚伪套话,许迟川面无表情盯着天花板,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是怕他死在医院,没法交差吧。
见他不说话,男人讪讪一笑:“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带着一群人就要退出去,留下一个小护士看着他,临走前甚至贴心地带上了门准备关灯,许迟川突然睁眼:“等等。”
“别关灯。”
“好好好。不关,不关。”
病房再次安静下来,小护士有些好奇:“你怕黑?”
许迟川没理她,小护士却不在意,拆了绷带小心卷起他的袖子:“你胳膊流了好多血,好了也会留疤的。”
“要喝水吗?我给你倒?”
“你多大啊?看着比我弟弟还小。”
“我说大姐,”一个慵懒的男声打断她的话,周嚣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满脸不耐,“你看不出来他很累不想说话么?”
小护士撇撇嘴,端着药品走了,周嚣坐到他对面上,一半戏谑一半敬佩:“你够牛啊,两天一夜,上次进去的那个一个小时不到就哭爹喊娘地出来了。”
许迟川盯着他的腿,声音干哑:“你怎么了?”
“逃跑未遂,抓回来揍的。”
想起上次那个被打得半死的男孩,许迟川打了个寒颤,周嚣却满不在乎:“没事,好歹是亲儿子,周长元不至于打死我。”
“你!”
“你……”
如果他没记错,那个秃头主任的名字……
“看得出来,你真的很震惊,”周嚣苦发出一声古怪的讥笑:“是不是没想到?”
“你……你爸……”背后窜上一道阴冷的凉意,“他……你,你们……”
周嚣却很平静:“我是他第一个病人。”
“也是他第一个试验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