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 迟光 第97章
作者:sun1998
“不可置信是不是,世界上真的有上赶着把儿子送进精神病院的父母。”
“不仅是我,还有你,你们,所有被送到这里接受治疗改造的,都是他们眼里需要修补的残次品。”
“后天你家里就要来探视了吧?”
“到时候你就能看见,到底他们更关心你受了多少罪,还是更在乎,你被修复痊愈了多少。”
话里讥讽的寒意太凄冷,许迟川闭上眼,不去幻想任何可能。
破防在见到沈斯静那一刻。
一个礼拜没见,女人好像突然苍老了十岁,脸色憔悴浮肿,鬓边几丝银白格外明显,眼中血丝密布,一张白色木桌隔出半米的距离,母子俩对坐相视,两顾无言,许久以后许迟川先轻轻开口喊了一声。
“妈。”
他有些恍惚,记忆里,他不曾见过这样的母亲。
沈斯静可以是严厉的,慈爱的,欢喜的,生气的,会每天晚上给他削苹果,会生气他不理想的成绩,也会在他生病的时候不眠不休守一夜。
“小川……”
女人欲语先泪,儿子瘦了,下巴尖尖的,一脸的疲惫,脸色也不好:“昨晚没睡好?”
许迟川摇摇头:“不是,有点累。”
“这一周都干什么了?”
感受到四面八方警告的目光,许迟川淡淡道:“没什么,就是心理咨询和常规治疗。”
他本来也不打算说。
“别犟了好不好,”沈斯静恳求道,“认个错,跟妈妈回去吧。”
“人生很长,不要认死在一个错误上。”
“好好过正常人的生活,妈妈只希望你平安快乐。”
“妈,”许迟川打断她,盯着她的眼睛,浅褐色的瞳仁死沉如水,“你现在还觉得,我有病吗?”
沈斯静脸色变了又变:“这不是我觉得的事。”
“这本身就是一件错误的事。”
“看来你还是没有死心,”女人脸上浮现一抹刚毅,“那我告诉你一件事。”
“穆时海要出国了。”
许迟川呼吸一窒,瞳孔骤然放大,攥紧了拳。
“他家里知道了你们的事,要把他送出国。”
“四天后的飞机,他答应了。”
“不可能,”他激动地站起来,撞到了椅子:“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沈斯静仰头看他,“凭什么不可能?”
“凭你们那些可笑的自以为是,还是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
“难道你以为,在一起说两句好话,经过一些连挫折都算不上的小事,就能锻造出伟大的感情?何况还是这种毫无道理,荒唐又畸形的感情。”
“如果真像你说的,你们之间情比金坚,那为什么,这小半个月,他一次都没有出现?也一次都没有上门?”
许迟川回答不出来。
或者说,他已经失去了回答的能力。
像陷入那两天一夜的噩梦,惊惧和恐慌带来的失控在每一寸神经边缘急剧冲刷,无数尖利刺耳的恶意在耳边呼啸着、狂吠着、挠拨着快要将它撕碎,眼神溃散却茫然,像被抽干血液的僵尸,失去所有为人的意识。
穆时海走了?
不要他了?
“我不信,”他呆呆的,反复重复那一句话,“我不信。”
“我要见他。”
“我不信。”
穆时海怎么会走呢?怎么会丢了他呢?
他猛地回神,踢翻凳子不顾一切地向外冲去,却被保安牢牢挡在门口,挣扎间几个白大褂冲上去将他制服,许迟川挣扎着,回头冲沈斯静大喊,凄厉地恳求:“妈!!”
“让我去见他!!”
“放我走!!”
扑通一声跪在女人脚边,沈斯静气得发抖:“你给我站起来!!”
许迟川却恍若未闻,啪的一声,重重挨了一巴掌,沈斯静眼神凌厉,手腕发抖:“清醒没有!!!!”
“你给我听好了!”
“穆时海要走了,永远不会回来!”
“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
“要么清醒一点,要么,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说罢摔门而出,探视在两败俱伤中结束,许迟川回到病房,抱着膝盖在床上坐了一夜。
他想好了。
天快亮时他轻轻走到周嚣床边:“嚣哥。”
“嗯……嗯?”周嚣一下就醒了,望着他硕大的黑眼圈瞬间明了,“一宿没睡?”
“我想……求你帮个忙。”
“说。”
许迟川凑近,几个气音洒在他耳边,彻底清醒。
周嚣凝重地看着他:“你认真的?”
许迟川点点头,扯出一个苍白的笑。
“好,”他深深吐了口气,“我帮你。”
弄一把刀片。
第129章 就当救救我,好不好
许迟川这两天很乖。
像是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主动积极配合治疗,态度也好了很多,就连面对那个把他关进禁闭室害他差点丧命的女人,都是一脸谦恭温和,还主动交了一份陈情书,并在晨会上当着众人的面念了出来,整整三页纸,先是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错误,再对负责治疗的医生和如此认真负责的医院极尽赞美与感激,最后声泪俱下地表示,自己已经彻底康复,以后一定好好做人,不辜负父母的苦心,好好做人报答社会。
念到最后已是热泪盈眶,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许迟川站在台上,望着底下一张张呆滞冷漠的脸,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厌恶,和最后一排嘴角带笑连连点头的白大褂,指甲抠出了血,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冲动,才没当场吐出来。
脸上笑意浅淡,心里一片黑血溃烂,他想起昨天周嚣的表情:“卧槽,这么恶心的东西,你居然写出来了。”
是很恶心,但秃头主任对他的演讲很满意,鼓着掌上了台站在他旁边,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满目慈爱:“大家看到了,这就是你们的典范,只要好好配合医生,都是能够痊愈,做回正常人的!”
“我宣布,许迟川可以出……”
“等等!”一道声音打断了他,“我不同意!”
女医师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望着他,眼中满是警惕:“作为他的主治医生,我不认为他已经具备出院的条件。”
秃头男人有些不满:“你什么意思?”
“老师,您不觉得,就这样让他出院太草率了吗?”女人着急道,“才一个星期,就算要出院,他连心理评估和考核都还没做。”
男人脸上有一丝犹豫,女人还想说什么,许迟川抢先道:“没关系,我可以接受完评估和考核再走。”
男人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好孩子!”
“不过——”他话锋一转,浅褐的瞳仁带着清澈的诚恳:“我能申请探视吗主任?我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里。”
“当然可以,”周长元道,“明天就安排。”
是夜,许迟川躺在床上,攥着冰冷发硬的被子,睁眼听了一宿的雨声。
天边泛起第一层肚白时,雨停了,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打铃起床换衣服洗漱,镜子里圆润的杏眼清浅如旧,笑一笑也还能看见两个小酒窝,许迟川低下头,从洗手池和墙壁的缝隙中掏出了一把带锈的刀片——这是周嚣翻遍整个医院,唯一能找到的利器。
刀刃冰凉刺骨,捏在手心,硌出一道清晰的血痕。
同样一夜没睡的还有沈斯静,接到医院电话女人激动得说不出话,天刚亮就驱车来了,还是那天的屋子,四面白墙空空荡荡,孤零零一张桌子放在中间,许迟川站在桌前,朝她露出笑意:“妈。”
沈斯静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天知道她已经多久没有见过许迟川笑了。
“小许很配合治疗,”周长元笑眯了眼,“痊愈情况很理想。”
女人紧紧握住他的手:“谢谢,谢谢周主任。”
“不客气,拯救每一个误入歧途的孩子,是我们的职责和使命,”男人一脸真诚,“等小许通过最终测试和考核,就能带他回家了。”
“主任,等一等,”他指着背后两个保安,“能让他们也出去吗?”
周长元迟疑了一秒,随即爽快道:“可以,正好你们母子好好聊。”
人一走,许迟川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来,看着对面满目热泪的女人,一时间有些失神。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妈妈对自己很严厉,别的小孩子从幼儿园回来了看动画片玩玩具,他还要背一首唐诗和十个成语,还要练字帖;上小学,别人考98分父母就表扬,他只有考100才能被认可;二十三中不是重点中学,沈斯静就要求他必须保持在年级前三;数学不好就送他去补课,寒暑假要提前背完下学期的单词……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但他从来没有怨过。
那手漂亮的瘦金体总能争取到不少卷面分、新学的单词只有他永远听写全对、那些背过的唐诗宋词和成语在作文中化作涓涓细流,细润无声。
他明白沈斯静,明白她的强势和不服输,更理解她的望子成空更像是一种弥补自身亏欠的不甘——要向重男轻女的外公外婆证明,她会比弟弟过得好,她的儿子更会比弟弟的儿子有出息。
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那么努力地不想辜负。
如果没有遇见穆时海,他想,自己应该永远不会辜负。
“……等回家了让你爸炖点汤好好给你补补。”
沈斯静还想说什么,许迟川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妈,”那双眼睛又变成了之前的模样,眼底燃烧起一抹偏执的坚定:“明天的飞机,是不是?”
“是,”女人收起笑容,身体往后退了退,“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