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正义 迟来的正义 第79章

作者:星星花花223345 标签: 近代现代

  男生知道真相的那天,会不会气得把他撕成碎片?

  想到这里,邱三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邱三桥用力地嗅了几下枕巾上散发出的皂粉的清香,想让自己立刻清醒过来。谁知这时候,孟德斯鸠一下子跃到床上,又窜到他受伤的肩膀上。他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却精神了不少,然后翻了个身,躺在床上,从兜里摸出手机,给寻逸打电话。可他连着打了两通,电话里的提示音都告诉他对方的电话正在通话中。他有些担心,准备半个小时再打一次,如果还没人接,就去医院找寻逸。

  邱三桥又在床上躺了几分钟,才脱了西服,抱着孟德斯鸠走出了卧室。孟德斯鸠一点儿也不老实,在自己主人的怀里挣扎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小爪子照着男人的手背就是一下。邱三桥反射性地缩了一下手,只被挠破了皮,并没有见血,他也不恼,抱着孟德斯鸠坐在沙发上,为那小东西剪起指甲来。

  剪完指甲以后,邱三桥把猫放在靠枕上,自己一个人走进了书房,顺便带上了门。他坐在书桌前,抬手在自己的太阳穴揉了揉,勉强打起精神,从架子上抽出几本本校和外校的博士毕业论文,批阅起来。他很少给学生打D,也很少打C,因为一旦给了这两个成绩,学生这一年就别指望能顺利毕业了。不过,他也不是那种随便放水的人,如果学生的论文实在写得稀烂,论述也没有,语句也不通,他会毫不犹豫地给个D。所幸今天他手上的几本毕业论文质量都很高,他一点儿也没纠结,给了几个A和几个B。其中一本博士毕业论文写得格外好,甚至可以拆成几篇小论文在中外期刊上发表,邱三桥把这本论文的前言和结论来来回回地看了两遍,基本上可以认定这是戴长剑的学生写的。

  邱三桥刚打开电脑,准备在毕业论文评审系统上写几段评审意见,家里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他起身在书架附近的边柜旁接了电话,“喂”了一声。

  尹翔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桥,你在忙吗?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不忙,刚审完论文。”邱三桥的声音很轻。

  尹翔在电话那头儿笑了笑,顺着邱三桥的话聊了几句本科时期写论文的事,又说后天是母校一百二十周年校庆,他本不打算为此专门回国一趟,但是有几个十几年没见的老同学说要飞回来,邀请他回学校聚一聚,合个影,吃顿饭,再叙叙旧。他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因为如果这次推脱的话,恐怕很难见到那些老同学了,再熬个三十年到一百五十周年校庆的时候,他们几个早就老态龙钟、病病殃殃的了,估计连飞机都上不去。尹翔说到这儿,顿了顿,问邱三桥要不要中午过去一起吃个饭。

  邱三桥沉默了一会儿,说五月四号上午自己有两门课,最早下午才能过去。

  尹翔说,你如果实在是忙的话,我到法大来看看你,我给你带一些小甜品和两瓶男士香水,你如果用不惯香水,可以转送给你那个学生。

  邱三桥“嗯”了一声,嚅动着嘴唇:“学长……”

  “怎么了?”

  邱三桥举着话筒,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许是见邱三桥半天不吭声,尹翔又问了句:“桥,你怎么了?”

  “我和他……在一起了。”邱三桥断断续续地说,“但我们都是男的,而且我还是他老师,学校对老师和学生的关系管得很严,我们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请大家无视这章的标题,我实在不知道起什么好,就瞎起了一个,以后再改,哈哈哈。寻寻:╰(*′︶`*)╯把标题改成“邱爱寻寻”如何?邱老师:→_→小寻,为何不接我电话?

第262章

  邱三桥说完后,电话那头儿足足有一分钟的空白。

  过了一会儿,尹翔才笑着说:“这样很好,这样很好,你们很相配。咱们上学那会儿学校还不太管这个,老师和学生之间如果两厢情愿,只有情感需求,在一起也无伤大雅,甚至能传成一段佳话。”

  邱三桥叹了口气:“是,但是现在的变化很大,学校和学院里给了不小的压力。如果寻逸同意的话,我打算等学校的事情全部处理好以后就带他和他母亲回青岛,这样我们也好多照顾照顾家人。”

  “你正好可以在新环境里转换一下身份,不用再搞什么‘地下恋情’了。说到新环境,不知道你有没有考虑过出国待几年?”尹翔旁敲侧击。

  “暂时没有。我母亲年纪大了,我想在国内多陪陪她,她一个人在老家太孤独了。我正好带着寻逸去老家躲……待一段时间。”邱三桥犹豫了一下,决定把事情的真相烂在肚子里,不和任何人讲。其实他回老家的绝大部分原因的确是为了母亲,还有很小的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躲“那几个人”。如今他和寻逸确定了恋爱关系,再加上戴长剑对于寻逸的态度一直不明确,他回老家的念头因此愈发强烈了。他的几个高中同班同学因为有背景,在家乡的体制内都做到了很高的位置,应该能帮上忙。

  尹翔低低地叹了口气:“也好,青岛是个好地方,我相信你学生会喜欢那里的。对了,你后天可以带我再见见你那个学生吗,我要当着他的面好好夸夸他的老师。”

  邱三桥终于笑了,他发现尹翔还是老样子,喜欢拿他说笑。他想了想,说:“寻逸下午有课,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如果你有空的话。” 他说着一转身,倚在边柜上,垂着眼睫继续道:“学长,我一直弄不明白寻逸他是不是把学生对老师的爱慕错当成了喜欢,错当成了爱,虽然他对我说过,能接受我的一切。你也知道,这个年龄的孩子都追求一种新鲜感,一旦新鲜感过去了,兴趣点也就转移了。”

  尹翔立刻说:“学生么,哪有那么成熟,多多少少都会出现认知错位,弄不清仰慕和爱情,就算真的有爱情,里面也掺杂了太多幻想的成分。当年我们学院也有一个女同学喜欢老师,两个人还谈了一段时间的恋爱。后来那个女同学放弃了这段恋情,找了个中文系的同学结了婚,因为有一天她去老师家的时候发现那个在讲台上激情四溢、风度翩翩的男人竟然光着个膀子,抱着半个西瓜啃,嘴里还说着一些粗俗的话。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个,你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人,就算他现在对你的仰慕之情多一些,以后也会慢慢向爱情和亲情转化。”

  “我……”邱三桥欲言又止。“

  表里如一”这四个字,邱三桥在十六年前就已经担不起了,现在的他,“表”或许还是之前那个“表”,顶多眼窝深了些,眉骨高了些,但“里”早就变了样子,变得连他自己都不敢观照。

  “桥,你带你那个学生回青岛,你母亲知道这件事吗?”尹翔突然问了句。

  邱三桥怔了怔,握着电话听筒的手紧了紧,他把半个身子的重量尽数施加在边柜上,嗫嚅着:“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跟她开口,她那个年代的人,可能连同志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又该怎么解释。我母亲一直想要孙子孙女,但是我……没有办法,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她。她生我的时候遭了那么大的罪,我却连她的一个愿望都实现不了……”

  电话那头儿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抛出一句安慰的话:“这事还得一步一步来,后天我们再好好说说。你现在这个样子,我都替你难受,你明明没做错任何事。”

  邱三桥的喉结动了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的确确做错过事,至少他上大学那会儿这事还是错的。

  邱三桥永远忘不了大二那年的夏天,自己上完刑法分论课回来,推开宿舍门看到的不是坐在书桌前仔细研读法学书籍的舍友,而是一双悬在空中的脚,一片片紫红色的尸斑像云雾似的缠绕在脚背和脚踝。邱三桥屏住呼吸,机械般地抬起脑袋,目光一寸一寸地往上移,移到某个高度的时候,一张脸惨白惨白的脸一下子撞进了他的视野。他打了个寒颤,双腿抖了抖,上半身晃了晃,差点儿瘫软下去。

  其实这位舍友会自杀,邱三桥并没有太意外,毕竟对方已经疯疯癫癫了很久了。他只觉得心痛与惋惜,他舍友聪明绝顶不说,还待人热情,又能言会道,在学校里混得很开,算是个风云人物。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揣着为同性婚姻立法的理想,在课堂上大谈自己的壮志豪情,却被民法老师用“笑话,你仔细想想你要立的法有没有可执行性,没有可执行性的话就是对司法资源的浪费,年轻人就是喜欢意气用事”给怼了回去。

  这个被法学老师挫了士气的年轻人上大二的时候找了个男朋友,二人亲密无间,可没处多久就被家里发现了。在那个年代同性恋还被算作一种精神类的疾病,两个男人在一起还有可能因为“流氓罪”被抓。这个青年没被警察送进派出所,却被家里人当成是病人,被逼着去医院做电疗,做心理暗示。就这样,好端端的一个“天之骄子”、“人中麟凤”被活活地整成了一个疯子,最后自杀而亡。

  后来直到邱三桥上大三的时候,刑法才取消了“流氓罪”;直到邱三桥读研究生的时候,医学界才把“同性恋”三个字从《中国精神障碍诊断与分类标准》中移除。法学家、社会学家和医学家能接受同性恋,不代表同性恋的父母能接受这件事,更不代表这个社会能接受这件事。

  更怕的是,邱三桥渐渐意识到自己这辈子或许都无法等到他舍友的那个“可笑的”、“荒诞的”理想成为现实了,从社会公众观念的层面上打破传统的性别观念比登天还难,特别是对于一个肩负“传宗接代重任”的男人而言。退一万步讲,就算同性婚姻法出台了,他敢从柜子里跳出来吗,他不敢,他之所以躲在柜子里不出来,不是因为法律的束缚,而是这个社会,特别是老一辈人的敌意。

  邱三桥和尹翔又聊了聊大学时候的事,没聊几句书桌上的手机就振了起来。手机振了很久,直到精疲力竭才躺在桌子上昏睡过去。不过没多久,手机又开始了第二轮的振动。

  邱三桥跟自己的学长寒暄几句,挂断电话的一刻手机再次疲软地趴在了桌子上,一动不动。他看了一眼来电人的名字,立刻回拨了过去。

  寻逸在电话里哑着嗓子说,李天歆的母亲在抢救的过程中突发急性左心衰,死在了手术台上。男生还说,其实女人不光是心脏出了毛病,肝和肾上都有不小的问题。后来男生又说了几个医学名词,邱三桥没怎么听懂。

  寻逸顿了顿,说,刚才自己给李天歆叔叔和舅舅们打电话,打了好几个,一听是要过来办理后事,就把电话挂了,还有一个张口就骂,嚷嚷着要去医院讹钱。邱三桥连忙说,小寻,我去找你,我这就去找你,你等我。寻逸不让邱三桥过来,说要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挂电话的时候,寻逸刚好路过医学部外的医学出版社,因为装修的关系,出版社外面围了一圈蓝色的施工围挡,门口的台阶上都是施工留下的尘土,厚厚的一层。

  寻逸用手拂了拂灰,坐了下来,又短短地叹息一声。他仰起头,久久地凝望着空中的月亮。

  却不知自己的背上早已落满了尘埃。

  作者:周觅下一章就出来啦!觅觅:_☆瑟瑟发抖,果然躲不过。下一章和下下章太考验演技了。作者:寻寻见完觅觅就投向邱老师的怀抱了,然后他俩自然而然地……然后他俩就去东北找幸存者啦!P.S.我昨晚又看了一下第一卷 前面的内容,发现文字水平堪忧。因为情节已经定了,没法大改,除非推翻重写,所以我只是把尴尬的对话和词语改了改(妈呀,全是尴尬的对话,哈哈哈)。我又看了看最新写的几章,发现文字的质量和最近发的这几章差不多,没有很大的提升,可能是到了瓶颈期。

第263章

  没过多久,月亮便被厚重的云层给遮住了,一点儿光也透不出来。

  寻逸觉得天幕就像一顶巨大的罩子,黑压压地朝着他扣下来。他屏住呼吸,茫然四顾,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直到目光触到京大六院和三院黑洞洞的门诊楼时,他才多少有了些归属感。

  寻逸在学院路这边儿待了整整四年,这四年里他在学校里经常能听到老师讲起绝症患者的案例,在世纪坛医院实习的时候也目睹过生离死别的场景。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对死亡生出了一种坚不可摧的钝感,可在这个夜晚,他却觉得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死气,悄无声息地将他坚固的铠甲腐蚀出一个又一个窟窿。

  寻逸凝着眉闭了闭眼,再次睁眼之际,眼前忽地闪过李天歆母亲死去的样子。女人面容枯槁,嘴巴微微张着,就像被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吸尽了阳气。接着,他眼前的景物一晃,李天歆的母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泪流满面的周觅。

  刚才接到李天歆母亲死亡的通知后,寻逸靠在医院的墙上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了过来。他把能为女人办的事都办完之后,就跑到病房楼去看周觅。他推开病房门的一刻,一个穿着深蓝色套服的女孩儿正坐在椅子上扭着脖子看他。那女孩儿从外表上看,比寻逸还小一些,也就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两个脸蛋红扑扑的,脑袋后面一左一右伸出两个小辫儿,编得格外好。

  寻逸扫了一眼小姑娘的装束,基本可以肯定眼前人是周觅妈妈请的陪护。

  “你是来看望他的?”女孩儿的声音清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寻逸看。

  这一眼,让寻逸的心颤了一颤,有那么一瞬间,女孩儿的面容和他记忆中李天歆的容颜重叠在一起。他只觉得胸中沤了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他涩着嗓子解释着:“我是他的同学,也是他的朋友,他现在怎么样……”

  “哥哥他之前醒过来好几次,但是还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医生给他做了检查,说他得的是闭……闭什么症。”女孩儿皱了皱眉,似乎在仔细地思索着。“闭什么症来着,我突然想不起来了。”她朝寻逸局促地笑笑,又把手中的小毛巾在水盆里洗了洗,起身为周觅擦脸,她的动作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就像在呵护一件上等瓷器。

  寻逸望着病床上双目紧闭的男生,艰难地开口:“闭锁综合征,是么。”

  女孩儿怔了怔,使劲点了点头:“是是是是,就是这个。医生说咱们说的话哥哥他都能听懂,但是就是没法做出回应。”

  女孩儿话音落下的一刻,寻逸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拧成了麻花。他真的想责问苍天,为什么要让事情发展到这种糟到不可再糟的地步,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周觅……

  寻逸宁愿周觅被确诊为持续性植物状态,这样对方就会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在哪里,忘了自己经历过什么,像婴儿一样无忧无虑、安安静静地睡过去,永远不会再感觉到苦痛,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但闭锁综合征却是另一副嘴脸,它像是一只从地狱爬出的恶鬼,附在患病者的身上,挥动一下爪子,便抹去了病患近乎所有的行动能力,全身上下只剩下眼球可以垂直运动。最可怕的,它故意忘记带走患病者的意识,让对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灵魂被死死地锁在躯壳里,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儿一点儿地走向死亡。有人活得长一些,在床上躺个一两年才断气;有人很快就离开了,从确诊到死亡不到半年。

  想到这儿,寻逸的心又向下沉了沉。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女孩儿睁大了眼睛看着寻逸,她似乎对周觅的痛苦和闭锁综合征的预后一无所知。

  寻逸颓丧地摇摇头,绕到周觅的病床旁,俯下身来在对方耳边低声唤了一句:“你醒着么。”说完,他找了椅子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人。

  过了一会儿,周觅的眼睫微微地扇动了一下,眼睛张开一条窄窄的缝,那条细缝一点儿一点儿张大,露出一对墨一样黑的眼珠,失了灵气的眼珠。

  寻逸站起身,走进周觅的视线范围之内。

  周觅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眼中似乎闪起两个光点,不过寻逸还未来得及看清,那两个光点就暗下去了,湮没在墨一样的黑暗之中了。取而代之的是眼眶上越积越多的泪水,在白炽灯下折射出许多白色的星星点点。

  那些泪水在眼眶里兜兜转转,好不容易在眼角处找到了出口,便开始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怎么、怎么哭了?”女孩儿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从床头柜里翻出手帕纸,一下一下地替周觅擦眼泪,奈何对方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湿了一张又一张手帕纸。女孩儿急得涨红了脸。

  寻逸怔怔地望着病床上的人,眼睛一眨也不眨。

  周觅应该是认出他了吧?

  应该是认出了吧?

  不然周觅为什么会哭得像个孩子;不然周觅为什么在见到他的一刹,眼中闪过一丝狂喜,遗憾的是那种惊喜并没有在男生眼中停留多久,便被绝望取代。

  寻逸知道,周觅心中一定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讲,但对方现在连张张嘴这样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更何况说出一大串话来。他抿抿唇,透过薄薄金丝眼镜片儿凝视着床上人不断涌出泪水的眼睛——那是对方与外界交流的唯一方式。

第264章

  寻逸侧头问女孩儿,周觅的家人有没有为他准备眼控仪,或者类似的能够通过眼球的运动来打字的电子设备。女孩儿似乎一下子被说懵了,愣了会儿神才回答说,好像没有准备,自己从来没听说过眼控仪这种东西。紧接着,她又磕磕绊绊地问,哥哥他是怎么了,是发病了吗,还是难过,之前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寻逸没答话,而是让女孩儿帮他找来一张纸和一支笔。他记得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法国时尚杂志的一位副主编也得了类似的病,不过当时还没有眼动仪这种辅助交流的手段,病人只能在孤独与痛苦中逐渐走向死亡。后来这位副主编的语音矫正师终于想出了办法,她让自己的病人通过眨眼来选择字母牌上的字母,拼成单词,组成句子,这样被困在躯壳中的灵魂就能对外界描述自己的喜怒哀乐了。

  寻逸接过女孩儿递来的纸笔,在周觅耳旁轻声说:“你是不是认出我了,如果认出了,就眨两下眼。”

  周觅立刻眨了两下眼,细细密密的睫毛上挂满了泪滴。

  这一刻,寻逸不知道自己该欣喜还是该悲伤。他垂下头和床上的人对视,又抬起手,想拂去男生眼睫上的泪珠,可手在空中悬了一会儿,还没碰到对方的脸,就无力地放了下来。

  寻逸叹息一声,学着那位语音矫正师的样子在纸上写下26个英文字母,又在Z后面画了一个方块代表空格。他对周觅说,我知道你有很多想说的话,你可以拼一段汉语拼音或者英文单词给我,我现在把纸上的字母一个一个指给你看,如果是你要表达的字母,你就眨两下眼,如果不是,你就眨一下眼。

  说完,寻逸用笔指了指字母A,周觅眨了一眼。寻逸又把笔尖停在字母B上,周觅又眨了一下眼。直到指到字母I,周觅才眨了两下眼。寻逸点点头,在便签本上写下了一个I,然后他又把笔尖移回到字母A,这次周觅在笔指到字母G的时候眨了两下眼。

  五分钟以后,寻逸的便签本上多出了一句话——

  【I get trapped.(我被困住了。)】

  寻逸无声叹气,盯着周觅湿润的眼眶说:“你别担心,可以治好,但是需要一定时间。” 他说完,怕对方用眼睛问他how long is this gonna take(还要多久才能好),飞快地跟了句:“你只需要积极配合治疗。”

  寻逸的话音刚落,周觅就连着朝他眨了好几下眼,更多泪从眼中涌出来,在枕头上留下一大片水渍。寻逸已经习惯了周觅在情绪失控的时候咆哮,甚至嚎啕大哭,如今对方这样无声哭泣,想要发泄却发泄不出的样子,让他茫然失措。按理来说,他应该给周觅一个拥抱,毕竟对方是因为舍身救他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但对方全身的骨头近乎都断裂了,如果被拥在怀里的话,那些碎裂的骨头就会扎进肉里,扎进心里,该多痛。

  寻逸知道病床上的男生还有很多要说的话,也很清楚憋太多事在心里太痛苦,便拿着写有字母的纸坐在床头,像刚才那样把字母一个一个指给对方看。

  等周觅把心里要说的话都用眼睛说出来以后,墙壁上时钟的分针已经转了小半圈儿。

  “这几句话的意思好像是……”女孩儿凑在寻逸身边儿喃喃自语。

  寻逸坐在那里,也不回话,只是静静地盯着便签本上的几句话——

  【I wanna wake up.(我想从这噩梦中醒来。)】

  【Every day is a struggle.(每天都不好过。)】

  【Pain won t let up.(一直很痛。)】

  寻逸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空中的小月牙,低声说:“我不值得你为我舍身,我宁愿躺在这里的人是我。抱歉,你救我和伤害天歆这是两回事,我没办法因为你救了我,就把之前那件事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件事发生就发生了,已经无法挽回了,就这么隔在心里吧。你和天歆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现在我在心里为你祈祷,希望你能早些好起来,然后好好地活着,幸福地活着,快乐地活着,活很久很久。”

  “你快过来啊,哥哥他又流了很多泪,哭得很凶。”女孩儿焦急地招呼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