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疵品 瑕疵品 第18章
作者:大熊啾啾
左立觉得覃望山这话是在敲打他。有些话一直半真半假地说着,但左立今天却控制不住诉说的欲望,他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不管你信不信,今天我总是要说出来的。我也不知道丁少骢为什么知道我住在那儿,我从来没跟他说过,更没邀请他上过楼。那晚上只是应付他才约第二天见面,但是后来我们也没见。在度假山庄的时候你让我选,我就已经选了,绝不反悔的。”
左立喘了一口气,气鼓鼓的屈起膝盖坐起来。他要一口气说完,怕稍一停顿就没办法继续这场对话:“我之前说我没和男人交往过,也是真话。我没跟别人睡过。”
覃望山听到后面忽然笑了:“今天原来是坦白局。”
左立顿了一顿,面颊发烫:“信不信随你。”
他为了一个名额吊着丁少骢,背地里却和他的发小上床,左立知道自己的话没有什么说服力。覃望山不信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最好是他一句也别相信。
覃望山盯着左立看,好似在从他的表情和眼神确认什么一样。半晌他叹口气,伸手摸着左立皱起来的眉心:“左立,你今天怎么了?”
左立愣了一下,憋着的一口气全部泄了。他慢慢地靠过去挨着覃望山,用脑袋一下一下地蹭着:“覃律师真的是口是心非,一边嫌弃我谎话连篇,一边又害怕听我说真话。”
覃望山没有接他的话头,而是很认真地问:“到底怎么了?”
语气温柔,简直不像是炮友而像是男朋友了。左立仰着脸去亲他,覃望山让开了。他说:“你不愿意讲,那我走了。”
左立拉住覃望山的手不放他走,眼神却看向别处。覃望山安静地等他开口,隔了好一会儿左立说:“我妈她……怀孕了。”
覃望山皱起了眉。左立尽管克制,但嘴边还是不自觉浮起冷笑:“四十九岁高龄产妇,现在已经孕28周了。”
覃望山记得左立说他父母离异,再婚后母亲曾经怀孕又流产,继父把责任归咎于他。那时他嘻嘻哈哈说是编出来的故事,覃望山也不知道细节中有几分真实。
左立说话的语气平淡,但他知道自己心里带着恨:“我妈怕我反对一直瞒着,卢继华好几次要告诉我都被她搪塞过去了。卢继华要让我出钱给他们养孩子,我妈觉得没脸开口。”
从头到尾都没人想过,要是杨宇慧生不下来这个孩子,或者干脆一尸两命该怎么办。现代医学昌明,卢继华从不担心,杨宇慧不敢担心,而左立的担心被认为是逃避责任,他什么也不能说,说就是不孝。七个月大的胎儿,已经不是能够放弃的一条生命了,左立只能听天由命。
覃望山从侧面看左立。一张巴掌大的脸,雪白的皮肤称着浓密的眉毛,他偶尔能从这张脸上看出一点孩子气,藏在一惯狡黠和虚伪背后的天真。这个人总是让他看不清,他的脆弱和浪荡似乎都是假的,却又都真实可及。
大约对左立来说,此处和彼处都不是家了,才会想要用力地留住一个能给予一点温存的陌生人。
那晚,覃望山破例在和左立上床之后留宿,虽然地点是在酒店。
第34章 解4
左立的一觉睡得并不踏实,睡睡醒醒,直到早晨四点才稍微安稳一点。这也导致第二天早晨醒得太迟,头昏脑涨地看时间,居然已经快八点了。坐公交去上班显然来不及了,他只能厚着脸皮请覃望山送他去医院。覃望山好脾气的答应了。
左立穿着昨天那身沾满烟味和汗味的衣服去上班,覃望山则回家收拾行李。刚整理了一半,又接到左立打来电话,问他有没有看见自己的钥匙,钥匙扣上套着省医大纪念章,医院柜子的钥匙、家里的钥匙都在一起,哗啦啦一大串。覃望山答应他有时间找找看,快速收拾好出差的行李后,到车里找没找到,又给酒店前台打电话询问,也得到没有发现房间内有遗落钥匙的回复。他给酒店留了左立的电话,又给左立发信息说明情况,就忙着赶到律所去开会。
请人来开锁的话必须有房东在场,左立眼见找回钥匙无望,午休时间打给房东,跟他说明要找人开锁。房东不太乐意,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左立便趁着午休时间溜回家一趟。他在楼底下等着房东,等了半小时,房东一个电话打过来,说自己今天临时有事要去外地,建议左立从走廊的窗户爬进去,他以前一直这么干,说完干脆利落的挂掉电话,不给左立发言的机会。左立仰头望着五楼的窗户和阳台,想象了一下自己不小心失足跌落的画面,放弃了这么干。
下班时间,左立无处可去。钥匙没有,家也不能回。杨宇慧给他打电话,左立面无表情地挂掉。他知道她要说什么,连语音语调都能模仿的一模一样。抱歉的话左立听够了,从杨宇慧和左为离婚那天起就听够了。他知道母亲就是这样的人,永远柔弱永远抱歉,却从来不会改变,因为她的柔弱和抱歉会让别人让步。一个电话让心情郁结直达顶点,烦躁也到达顶点。覃望山下午就去了外地,他连找个地库抽烟的机会也没有。焦躁了半晌,左立想到了自己快要过期的年假。9月规培结束,再不用就要作废。一想到这里,骨子里的颓丧与冲动齐齐发作,他打电话跟副主任请假,又在系统里提交了请假单。交接好手头的事情,走之前碰到新来入职的王浩,两人点了点头。王浩就是这次骨科新聘任的医生,三个人辛辛苦苦干了三年,眼巴巴盼着的名额给了这个空降人员。王浩个子高大,刚从国外联合培养回来,说话做事还都还没脱干净洋味儿,被小五妹吐槽了好几回。左立对于他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毕竟不管是读博还是签临时合同,今后肯定要和这位继续打交道,没必要闹得不愉快。
一鼓作气请好假从医院出来,左立倒有些茫然,他已经很久没有无目的的休假了,好像丧失了自我娱乐的能力。他随着人流上了地铁,一路坐到终点站。地铁报站的声音催促他下车,左立抬头望了望,他竟然到高铁站来了。从地铁口出来,眼见着高铁站人流如梭、热闹喧嚣,左立挤在人群里却觉得冷清。漫无目的得逛了一会儿,随便找一家快餐店对付掉晚饭。左立脑子一热生出一股冲动,他打算离开溪市。笃定地走进售票大厅,在自助售票机面前却开始犯难。他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待两天,不用考虑工作也不用想到糟心的事情。不能选旅游城市,酒店太贵也难订,也不能距离溪市太远,否则他就得在火车上过夜。正犹豫着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覃望山的电话。
覃望山打过来是问他酒店那边有没有给他回复,钥匙有没有找到。左立叹口气,十分惆怅地说:“没有。”
“那你现在人在哪里?”覃望山问他。
左立望了望门外,回答:“外面。”
这个回答十分笼统。覃望山听着听筒里嘈杂的人声,说道:“你如果要找地方住的话……”
左立笑着打趣:“覃律师这是要对我负责啊?”
叮咚一声,候车大厅女声开始报站,左立在售票点也听得很清楚。身后站着几个排队的人,左立往远处走了几步,把售票机让出来。听筒里传来覃望山略带疑惑的声音:“你在高铁站?”
左立也不想花力气瞒他:“嗯。请假了,我想找个地方清净两天。”
“准备去哪儿?”覃望山没有问原因请假的原因。
“还没想好。”左立老实回答:“要不覃律师给我出出主意?”
覃望山思考了几秒钟说:“浒洲。”
左立一琢磨,觉得挺好。浒洲是个小城市,离溪市也不远,老城有些历史遗迹,他也从没去过。他从善如流:“好,那就去浒洲。”
挂掉覃望山的电话,左立买了最近一班到浒洲的高铁票。还有半小时列车才能到站,他百无聊赖在候车大厅里等着,拿手机刷刷短视频。这半小时里面丁少骢又给他打电话,左立只能叹着气对他说:“真是不巧丁少,我又要去外地。”
丁少骢这段时间也很忙,听左立又不在本市,问他去了哪儿也只是打太极。丁少骢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只能作罢。
从溪市到浒洲的高铁车程1小时12分钟,晚上八点四十三分,左立准时抵达浒洲东站。随着人流从车上下来,又跟着人流出站。东站新修不久,过了检票口,站内灯火通明,大气明亮。这个点乘客不多,出租车上下客点也没什么车。左立这才慢吞吞掏出手机来订酒店,浏览了一圈附近的酒店,贵倒都是不贵,只是都在闹市区里,左立想住的更远一点。
正在研究路线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点开看是覃望山发来的信息:“出站了吗?到北广场停车场,车牌是4M7Q6。”
左立咦了一声,不明白覃望山的意思。他给覃望山回复了一个“?”,却也听话地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他想不会是自己昨天那番话给覃望山套上了枷锁,还真当自己从此赖上他了?
左立很容易就找到了覃望山说的那辆车,是一辆红色的日系轿车。左立弯腰去敲车窗,车上的人立刻开门走下来。司机是一位穿黑色连衣裙的短发女人,身材矮矮胖胖,脸却很瘦很有韵味。她看见左立,笑意盈盈地打招呼:“是左立先生吧?”
左立点点头。
女人说:“我是您预定的梧心民宿的老板,今晚上接车师傅有点事儿,就换我来接人,您请上车吧。”
“民宿?”左立大概猜着是怎么回事了,但还是要问清楚。
老板报了一串电话号码:“是这个号码预定的,是您没错吧?”
左立点头,还是说:“我能看一下订单吗?”
老板点头,把手机递过来。左立划拉着看了一眼,付款的手机尾号是覃望山的。他放松了警惕,对老板说了一声谢谢。
民宿离火车站约有半个小时车程,其中有一段还是弯曲的山路,好在女老板车技娴熟,带着左立一路飞驰。民宿所在地点不算太远,但十分僻静。一路上老板向他介绍,民宿的位置在南虞山的古镇里,商业化程度不高,是个休闲放松的好去处。民宿一个院落三进房子,门楣上挂着“梧心居”的三字匾额。客房总共十来间,装修古朴大方。据老板说,房屋的木质结构是明末时候的建筑,一直维护修缮保存至今,属于市里的保护建筑。
左立的房间在正屋二楼左边第一间,门口对着天井,窗户朝着屋外的大片竹林。老板对他讲:“这一层现在都没住人,要是这一间住的不喜欢,随时可以调换。”
左立谢过老板,关上房门。房间不大,但布置得整洁温馨,老板的品位格调展露无疑。他脱掉鞋子,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换来换去都没有想看的内容,又无聊地丢开去。他拿着手机打字,打算跟覃望山说声谢谢,没想到对方的信息先到。
“入住了吗?”
左立想说两句俏皮话,拿着手机按来按去,最后只写了一个:“嗯。”
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过了一会儿发来一行字:“开窗。”
左立看着手机,忽然心跳得飞快,他又发出一句“开窗干什么”,然后不等回复,跳起来奔到窗户边。房间的窗户是老式的外开窗,木头窗框比左立想象的更沉一点,左立扒开插销,把两扇窗都朝外推出去。
窗外是一丛幽幽的绿竹,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竹林中间有一条小道,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左立无所发现,又拿起手机来看。手机刚好又响了一下,覃望山回复左立道:“月色如何?”
原来是让他看月亮。左立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手撑在窗户边抬头望天。月亮弯弯的、亮莹莹的一块,镶嵌在靛蓝色的丝绒布里,洒下如汞的银色,泼在墨黑的竹林里。他想起一些读书时看过的小说和诗歌,一些缠绵缱绻的句子,一些久未涌起的心思。
左立出神,忽然听到窗外头几声轰鸣,紧接着一颗石子啪的一下敲在窗户沿儿上。左立被吓了一跳,低头朝下望,瞧见一团模糊的黑影子。左立的心脏又开始咚咚的跳起来,他打开手机的电筒向下照,黑影子很快在灯光下显出原形。
左立忍住没喊出来,窗户外的人又发来消息:“下不下来?”
左立没搞明白方向,下楼时走错了门,绕了一大圈子才到小竹林。覃望山穿着浅灰色套装,宽大的连帽外套加上露出膝盖的运动短裤,头上一顶棒球帽,脚下蹬着运动鞋,靠在一辆黑绿相间的摩托车上,很是休闲适意的模样。左立简直要不敢认这个人,他惊讶地问:“请问你是覃望山覃律师吗?”
“不是。”覃望山跨上摩托,扔给左立一个头盔:“上车,带你去吃宵夜。”
摩托车的发动机震耳欲聋,在古镇的青石板小路上轰鸣而过。左立坐在后座上,想问的问题很多,但他一个字也没说,只是默默搂住了覃望山的腰。
第35章 解4
小镇的夏夜里,热闹和安静泾渭分明。梧心局位于古镇的边缘,经过一片民居,老街逐渐变得热闹起来。覃望山把车停在露天广场旁边的非机动车棚里,带着左立在夜市里瞎逛。夜市口矗立着一座年代久远的牌坊,上面的色彩和刻字都已经斑驳不清,牌坊底下是卖炸臭豆腐的三轮车。左立本来没有什么食欲,那特有的气味触动了儿时春游的记忆,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一马当先冲到前面去买臭豆腐。
他回头问覃望山吃不吃,覃望山摇头,站得离他远远的。买完臭豆腐之后,覃望山就一直和左立保持着两米以上的距离,直到左立把吃了一半的塑料袋扎起来,主动靠近覃望山。
左立故意对着覃望山张嘴大声说话:“覃律师,你怎么也在浒洲?该不会是为了我特意赶过来的吧?”
覃望山轻轻皱眉,脸转开一些:“我来出差。”
左立哦了一声,跟他肩膀挨着肩膀:“你来浒洲出差啊?”
“好了,不要吃了。”覃望山露出根本无法忍耐的表情,终于沉不住气,抽走了左立手里的半袋臭豆腐,一个抛物线直接扔进了垃圾桶:“我带你吃正常的食物。”
左立一边嘟囔着“臭豆腐哪里不正常”,一边快走几步跟上覃望山的步伐。
覃望山说的正常食物是临河一家老铺子的蒸米糕和卤煮,隔着很远左立就已经闻到了卤水的香味。他向左立介绍说:“这才是浒洲的特色,好不容易来一趟,应该尝一尝。”
守着铺头的是一位胖胖的年轻人,覃望山用本地话跟他打招呼,又转头问左立:“你喜欢什么口味?”
竖立的旧纸牌上写着蒸米糕的口味,左立挑了桂花和芝麻的,覃望山要了雪菜和白果的。他又点了三四种卤味,统统都用黄油纸包好,然后串成一串。左立接过来拿着,纸包还有些烫手。
覃望山付完钱,又带着左立继续往前走。他们路过被学生包围的打气球和套圈的摊位,穿进了一排卖衣服的简易塑料棚。
覃望山忽然停下来问他:“喜欢蜘蛛侠还是哆啦A梦?”
左立不太明白,眨巴着眼睛看覃望山。覃望山伸手往前指:“T恤,挑两件。”
“都不喜欢。”左立望了一眼地摊上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摇头。
覃望山问他:“你什么都没带,打算明天穿什么?”
“那也不能穿得跟小孩儿似的吧?”左立十分抗拒。
覃望山竟然笑了笑,他说:“我们小镇青年都这么穿。”
覃望山走到地毯前面蹲下来,认认真真给左立置办行头。从一堆色彩缤纷的卡通图案当中,覃望山勉强挑拣出两件纯色的T恤,一件奶茶色丝棉窄口长裤,让摊主都包起来。老板拿了一个红色的塑料袋把衣服装好递过来,覃望山看左立一眼:“拿着啊。”
左立不情不愿,虽然接到手里拿着,但还是拒绝:“我不会穿的。这种裤子怎么穿?”
覃望山一边扫码付钱一边说:“又凉快又舒服,你穿过就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舒服凉快?”左立反问他:“你穿过?”
覃望山背着手朝前走,活像一个老头子:“我小时候看我爷爷穿过。”
左立忽然想到,在梁世云家里吃饭的时候,他提起过覃望山父亲的老家就在浒洲,他拍拍脑袋才开了窍:“你小时候就在这儿长大的?”
覃望山回头看了左立一眼,好像看个傻子。他接着往前走:“我爸在浒洲出生,念高中就去溪市了。我小时候回来待过两个暑假。”
“就在这儿吗?”左立问。
覃望山摇头:“在市区,我爷爷的老房子早就拆迁了。”
他们俩沿着河一直走,离开了热闹的夜市,走到景区里面去了。沿河的小饭店基本上已经打烊,路灯一盏明一盏暗,偶尔有土狗从脚边飞快地跑过去。风吹得人适意,不用说话谈天也感觉到自在。走着走着覃望山停了下来,对着左立点了一下头:“买点桂花酒。”
有菜无酒,自然是辜负良夜。左立抬头往,面前一座幽暗深宅,大门外一连排五间仿古装修的铺面只还有一间开着,门口吊着盏黄莹莹的白炽灯,夜风里摇摇晃晃,穿着白色大汗衫的老头子在灯下摇蒲扇。
覃望山走过去,用本地话对老头子说:“阿爷,打二斤桂花酒。”
老头子问他:“有瓶子吗?没瓶子要加两块钱的。”
覃望山说好。于是老头起身走到店铺里头去,拎了一个土瓦罐出来。覃望山凑过去跟老头聊天,他们语速快了左立就不太听得懂,依稀分辨出什么“老板”、“吵架”、“遗产”、“打官司”之类词汇。
老头打好酒,把罐子递给覃望山:“过两天我这里也要搬了,搬到前头长丰路去。”
覃望山笑呵呵地回答:“好呀,那我下回到长丰路去照顾阿爷生意。”
买完桂花酒,覃望山带着左立往回走。河边的风吹得左立心酥麻麻的,瞧了一会儿覃望山的背影,左立快跑两步跟上他,发愁似的问:“你买这么多,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房间里也没有冰箱,现在天气热,放坏了多可惜。”
覃望山知道他是在发出邀约,但又不肯明说,于是故意道:“你找老板寄存一下,应该没有问题。”